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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大海 第八章 舷梯上

第一部 大海

第八章 舷梯上

對一個要在塔吉特上岸,而非只是在這兒休息片刻的乘客而言,海倫隨身帶的行李少得驚人。她只帶了個牛皮的小行李箱和一個更小的黑色塑料材質的硬皮箱。船上的乘務長正和下岸的乘客一一告別。當看到這位一襲白衣、一頭金髮的女士,他愣了一下。
我的父母每天都把門鎖緊不讓我進去,我不知道他們究竟都在裏面做些什麼神秘的事情。我當時只有七歲。我只知道他們在裏面做的事情和性無關。性行為是禁忌,因為人生的所有能量都在精|液里,而精|液理應留在身體里。這是欽莫伊大師說的。現在我知道,當年父母緊閉的房門和那些小小的塑料袋有關。在塔吉特城裡散步的時候,父母總是用別針把那些小塑料袋別在我皮短褲後面的背帶上。但當時的我對此一點也不好奇,也不覺得不能進到屋裡有什麼特別不幸。我最喜歡的是站在頂層的觀光台上。
酒店建於20世紀50年代。當年在酒店的風格定位上,建築師在側重功能性還是突出民俗文化之間猶豫不決read•99csw.com。今天還可以看到牆上後來加上去的那些彩色馬賽克、尖形穹頂之類的民俗元素。這是一個折中方案造成的悲劇。不過,酒店一直很受遊客青睞,但肯定不僅僅是因為其風格間的不相協調,雖然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即使在淡季,遊客也要提前很長時間預訂。
站在喜來登頂層的觀光台上,向海的那一邊極目望去,可以看到塔吉特的海灣和小碼頭。許多隸屬於喜來登的白色平頂別墅分散在山脈的一側,就像倒出來的一堆方糖。銹跡斑斑的運貨駁船、沙黃色的房子和黏土小巷圍著海灣擠成了一個半圓形。碼頭上,每兩周就有一艘雄偉壯觀的白色游輪停靠在那裡,搖搖擺擺的,好似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宏大廟宇。這對一些人而言意味著富有和享樂,對另一些人而言僅僅意味著富有。向東側望去,越過山脈背面的岩峰遠眺,可以一直看到內陸。越過滿是綠色的花菜地、種植場和貧民窟構成的熱帶叢林,還可以看到遠處一望無際read.99csw.com的沙漠。天氣晴好的時候,地平線上廷迪爾瑪的岩峰若隱若現。
如果你長得漂亮且穿戴得體,生活就不需要什麼目標了。
很快,金塞拉先生從船上沿舷梯跑了下來,一個水手也從岸上擠過乘客跑了上來。被圍在中間的男孩從舷梯扶手的繩索下面「哧溜」一下鑽了過去,縱身跳進了游輪和碼頭中間那一道窄窄的海水裡。站在甲板上的一個喝醉了酒的乘客鼓著掌。男孩狗刨式地向外艱難地游去。
每當我坐在觀光平台上,越過五個檸檬冰激凌球看到圓拱形的地球時,就會非常高興。我想象著自己是沙漠中的隆美爾,違抗元首的指令營救了自己的一群士兵。我又想象著自己是海上的雅可布·羅赫芬,發現了不為人知的復活節島。當我回到現實做我自己的時候,就會朝著距我五十米的地面,對著那些在酒店湧進湧出的金色的、棕色的或黑色的形形色|色的螞蟻吐唾沫。唾沫在半路上被風吹走了,大部分都被刮到了酒https://read.99csw.com店藍色的遮簾上。現在我不能斷言,在1972年8月的最後一天,我是否站在酒店頂層的觀光台上,注意到了一個美國遊客和獨臂計程車司機,或者只是有那麼一張照片覆蓋了我的記憶。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海倫在酒店前台拿了平頂別墅的鑰匙后,馬上在一個幫她提小牛皮箱子的服務生的陪同下離開了大樓。那個服務生一邊走一邊晃動著腦袋,好像在小聲哼著歌,過馬路的時候,他看似不經意地好幾次想去抓金髮女郎的手。
計程車司機只有左邊一隻手臂。他轉過上身用左手掛上了擋,同時用膝蓋穩住方向盤。「筆芯。」他說道,空蕩蕩的右袖在那裡搖來擺去。這是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汽車沿著海濱山脈一條狹窄而驚險的盤山路往上開去。
「再見,金塞拉先生。」
我的父母在九層租了套兩居室。每次他們讓我出去玩而自己在緊鎖的屋裡乾著什麼神秘事情的時候,我就獨自一人去探索這座寬敞氣派的酒店建築。我讓游泳池的救生員告訴我如何分發毛巾,九_九_藏_書看著餐廳門口那張始終讓人迷惑不解的德羅斯特可可廣告,幫助酒吧里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招待整理吸管。我用我學會的第一句法語點了許多檸檬冰激凌和可口可樂,然後乘電梯從地下室坐到頂層觀光台再坐回去。酒店的服務員都喜歡我。我穿著一件印有奧運五環標誌的白色T恤和一條印有小紅桃心的皮短褲。

——羅伯特·龐特(前白宮首席形象顧問)
「歡迎來到非洲。」金塞拉先生說道。他幫海倫把另一隻行李箱搬到了計程車上,盯著慢慢遠去的車輛久久沒有離去。
這是海倫大學畢業以來聽到的第一句法語。她把墨鏡推到頭髮上,正考慮著是否有必要在衣服口袋裡找出一支筆來,就在這時,她感到有人在拽她的行李箱。一個小男孩兒擠過人群跑到舷梯中間,他帶著慍怒的神情使勁拉扯著海倫的行李。他是想幫我拿,還是想搶?海倫緊緊抓住行李箱的提手。這是個有著一頭亂蓬蓬黑髮、肩膀單薄的九_九_藏_書男孩,他無聲而絕望地和海倫對抗著。爭搶中行李箱的鎖被拽開了,裏面的東西一下子掉了出來。唇彩和唇膏、化妝品瓶子和化妝棉等,所有東西一起色彩斑斕地掉進了大海,連行李箱也像長了翅膀一樣姿勢優雅地落入了水中。海倫踉踉蹌蹌後退了一步。
喜來登大酒店並不是山頂上唯一的一座樓房,但是唯一一座高高聳立在熱帶叢林之上的二十層高樓。
「再見,女士……」
海倫的平頂別墅坐落在通向大海的半山腰上,有兩間房間,另加一間廚房和一個觀海平台。大門上方是一片黃藍相間的阿拉伯式花紋的馬賽克,上面嵌著用紅色的石頭標註的門牌號581d。這道門的照片當年在許多雜誌上都能看到,現在就掛在我寫字檯的上方。
乘客們被堵在了舷梯上。兩個海員在岸上試圖擋住一大群身穿灰色長袍的人,不讓他們靠近游輪。還有那些擁擠成一團的搬運工、酒店推銷員和小偷。身上掛滿商品的小販和殘疾人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一個兒童合唱團在那裡高唱:「給我一支鋼筆,給我一支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