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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荒漠 第十九章 四分之一的字母

第二部 荒漠

第十九章 四分之一的字母

每個叫囂大麻合法化的王八蛋都是猶太人。猶太人他媽的怎麼了?我猜這可能是因為他們大多數都是精神科醫生。
他還沒有跑到電線杆下面那條大路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遠處地平線的地方出現了飛揚的塵土。他躲到一個沙丘後面,直到可以確定慢慢靠近的不是一輛吉普車,而是一輛白色的義大利菲亞特汽車,車子的左邊還伸出了一條腿。他跳起來飛快地跑到大路上,使勁揮舞著雙臂。透過汽車的擋風玻璃可以看到車上坐著兩個人,兩個白皮膚的年輕男人,長頭髮,赤|裸著上身。他們把車開得歪歪扭扭地向他駛來,到他跟前的時候卻一打方向盤從他邊上駛了過去,還瞪著牛眼看著他,之後又像老牛拉破車似的放慢了速度。
他邊走邊想,哪些名字的首字母是C、O或S。這事竟然如此簡單,讓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他毫不費力地想起了幾十個名字,但卻沒有一個能夠跟自己的什麼記憶聯繫起來——Claude、Charles、Stéphane、Cambon、Carré、Serrault、Ogier、Sassard、Sainclair、Condorcet、Ozouf、Olivier。這些名字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寫在了一塊看不見的板上。也許這是些大家熟悉的名字,並不指具體哪個人。或者每個名字都聯繫著一個他認識的人,所以這些名字在他的腦子裡喚起的東西都一樣:什麼也沒有。
他們臉上的表情奇怪而認真,但同時又明快而開朗,以致他總有這樣的感覺,他們肯定是老朋九九藏書友或者是老熟人,只是看不到眼前境況的嚴重性而已。如果不是這樣,那麼他們肯定是瘋子。但他們看上去並不像是瘋子。他遲疑地向他們走去。他多麼希望他們願意是他的朋友。
「我們不該襲擊您!」
「超人!我們襲擊了超人。」
他跟在汽車後面一邊跑,一邊試著向開著車窗的車裡大聲訴說自己的苦難遭遇。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人把他的上嘴唇一直咧到鼻子,一隻手像聾子一樣放到耳朵邊上,大聲叫道:「什麼?我是問,你在說什麼?你是一個很厲害的短跑運動員!但是,什麼?什麼男人?開慢點,他快跑不動了。不要開這麼慢。現在你說明白點,你當然知道是什麼樣的男人!所以你就在這兒到處亂跑?他說他沒有到處亂跑。不,他沒有在這兒到處亂跑!你是不是要來口啤酒?我不是要故意羞辱你。我們是基督徒。但不管怎麼說,他會說英語。說實話,你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會說英語的人。所有那些愚蠢的傢伙,對不起,我的法語不怎麼樣。但是你究竟想怎麼樣?你看看我們汽車的後座。是的,這對我們大家都是生死攸關的情況。當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也要理解我們。沙漠的法則。假設一下,你在大衣下面藏著一把刀怎麼辦?當然不會!想切斷對方喉嚨的人當然不會事先說明自己的大衣下藏著一把刀。但我不得不說,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如果現在有一個人在那裡到處亂跑,還說什麼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去哪兒,還說讓人砸破了腦袋。我說,你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我沒法相信你。你相信他嗎?開慢一read•99csw•com點嘛。來點啤酒?」
他又跑回到大路上來。很長時間里沒有汽車駛過。他脫下了長袍,看著後背那道窄窄的血跡,然後把衣物埋在了沙里。當下一團塵土在地平線上冒出來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藏起來。一輛深色的賓士車按著喇叭疾馳而過。接著,為小心起見,他在沙丘上走著,與大路平行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這雖然很費勁,但恐懼讓他不得不這麼做。在每個沙丘頂上他都四處張望一番。他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他把內衣裹在頭上。西服口袋裡的其他東西他早就檢查過了:外衣口袋裡有一串鑰匙,其中有四把安全鑰匙、兩把普通鑰匙和一把汽車鑰匙。另外還有一張用過的紙巾。裡邊的口袋裡有一支綠色的鉛筆,筆尖斷了。
然後他又想到了字母Q。
他們把匕首尖抵著他,讓他的腦袋轉來轉去,然後司機又命令他在地上爬,發出豬一樣的咕咕聲。他手腳趴在地上繞著圈往前爬,還發出咕咕的豬叫聲。其中一個人問,為什麼這樣做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另一個人則想知道,豬對於阿拉伯人來說是不是污濁的東西。他們沒有更多的想象力。最後他們往他的側身踢了一腳,然後走回到汽車那裡去了。司機啟動了馬達,另一人腳踩在汽車踏板上,手上拿著匕首和錢幣,顯得有些猶豫不決的樣子,向四周張望了一番。
司機看了一眼,困惑地向四周望了一眼,同樣說了句:「我的天哪。」
「我們認識嗎?我們一定認識!」他大聲叫道。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摸了摸長袍下西褲的后褲袋,不可思議,真的有一個錢https://read.99csw.com包。他撩起長袍,想把錢包拿出來。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發現一把匕首正對著他的眼睛。坐在副駕駛位子的那個人從他手裡把錢包一把奪了過去。
他點了點頭。

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人先明白了過來。「我們可以儘管把錢拿去!」他說。他喜形於色地走了回來,撿起錢包,觀察著跪在地上的這個一隻手捂著傷口的男人。他從錢包里抽出幾張卡來,就像剛剛學會認字的一年級小學生那樣,帶著那種有點興奮的無知端詳著這些卡。一張白色的,一張綠色的,一張紅色的。他笑著露出兩排白色的美國牙齒和上下牙齦。讀卡上的文字時,他齜牙咧嘴的冷笑突然僵住了,嘴大大地張著。他吃驚地拿著那張紅卡對司機說:「我的天哪。」
然後對跪在地上的人說:「我們不知道!對不起啊。要是我們事先就知道您是誰的話!」
他跳了起來去抓紅色證件卡燒剩下的那點碎片,只剩下的那麼一丁點,上面抖抖索索地落下來一點灰燼。他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夾住了那一點碎片,好似在偶然的胡作非為中還會有邏輯和惡意之類的東西。這一小片紙,上面寫著「姓名:」。
接著他又想起了字母G。他一下子像患了癲狂症一樣。他雙膝跪地,用手指在沙子上畫著字母,為的是確定自己沒有錯過任何字母。C、G、Q和S。應該就這些了。他踉踉蹌蹌地向前走著。如果他拆毀了鐵軌,如果搜索狗出動了,如果出口蜜蜂……烈日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上空燃燒著。
這是個錯誤。
——尼克鬆(美國前總統)read.99csw.com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誰有多長時間了?」
「如果要我們幫助你,帶你走,那麼你也必須幫助我們。汽油或者其他什麼。你同不同意?稍微分攤一些費用。」他打開錢包,裏面有一摞紙幣,還有不同顏色的卡。他把那摞紙幣拿了出來,餘下的扔到了沙子里。他的同夥笑著。他的瞳孔奇大。
「是的,」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那個人一邊說,一邊套上了一件皺巴巴的T恤衫,「我們剛認識。但你真是當真的嗎?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誰?」
他問自己,他是從哪裡知道有記憶缺失這樣的現象的?他是在何時何地學到的?
「你說得沒錯,我的天哪,超人!」
「我覺得,這傢伙不單單失去了記憶,而且說話也越來越困難。」
伴隨著地平線上又一團塵土揚起,可以聽到一台柴油發動機的聲音。他一下子趴在沙地上。Quineau、Quenton、Schlumberger、Quatremère、Chevalier。腦子裡冒出來的名字越來越多,根本停不下來。
「超人的豬叫!嘿,我們完蛋了!」
「有幾個小時了。」
「這不挺好嘛。看上去還不錯。我建議我們現在就去加油卸貨,然後再回來。你等在這兒,好不好?也許你在等我們的時候可以把自己弄得乾淨一點。你那樣子髒得跟豬一樣。」
他們覺得很好笑。他們又講了許多超級粗俗、超級愚蠢、超級骯髒的笑話,然後坐在副駕駛上的那個人掏出一個打火機,把那張紅色的卡點著了。藍色的火焰慢慢地吞噬著不易燃燒的卡片,燒剩下的最後一小塊從他手九九藏書上掉了下來,他把手臂舉向空中,吹了吹手指。白色和綠色的卡燒起來比較容易。接著他們又命令趴在地上的這個男人爬著繞圈,並對著麥加聖地的方向學豬叫。終於,他們上了汽車,揚長而去。
理智告訴他,他們只是在戲弄他。也許只要他一靠近,他們馬上就會上車把車開走。但是不知什麼原因,他還是會奇怪地想到,也許這兩個人是他的朋友。
「你沒有錢包嗎?」
姓名,冒號,還有四分之一個字母,只剩下卷形的一道筆畫。最後的一點火正燒著了這最後一道筆畫。字母向上和向左呈圓形,是一個C或者是O,在紅色卡片上用深紅色印著的字母。他望著地平線,可以看到大路的方向揚起的塵土。他又看了看自己熏黑的指尖。那張小碎片已經燒成了灰。但他確實是看到了。現在他知道,他的名字是以C或者O開頭的。或者是S。以S開頭也是可能的。但這是他的名還是姓,他卻無從知曉。
他害怕他們還會想到要把他打成重傷甚至殺了他,於是大叫了一聲:「錢你們儘管拿去吧!」
「超人的頭腦,超人的體魄!」
他們掛著一擋在他身邊慢慢開著。有一回他伸手去抓那人手上攥著的罐裝啤酒,但還沒抓到,那手又縮回去了。最後,他筋疲力盡上氣不接下氣地站住了,看著菲亞特吱嘎吱嘎地慢慢開走。開出五十米后,汽車又停下了。司機下了車,做了幾下伸展運動,向他招了招手。酷暑難忍,他的雙腳在離開地面足有二十厘米的高度不停地上躥下跳著。這時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人也下了車,往沙地里撒了泡尿,接著跟司機聊起了天。他們大笑著。然後又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