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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南京城 1

第九章 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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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從三山街跑至斗門橋,把城裡三十多家賣糖食的店鋪逛了個遍,竟靠吃糖果混了個肚圓。不覺天色已暗,只好明日再去履鞋店。牛德皋和丁猴兒肚皮撐得不想再步行,於是眾人雇了兩艘仙船,沿秦淮河而下。這仙船身扁而淺,不能載貨,專供遊客之用,雖不如畫舫舒適,但卻輕靈快速,別有趣味。
丁猴兒也不甘示弱:「這裏現在不還是如杜牧之所言那般?佳麗之地,風月之場,溫柔之鄉,銷金之窟。」
茶博士常年廝混街頭,乾的就是聽話傳話的差使,馬上接著話茬道:「唉,金山銀山又有何用,顧老爺算是享受不到嘍。沒想到顧老爺這等大善人,也被索了命去。」
這老道好似沒有聽到陸亦軒的話,盯著他的臉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道:「小兄弟,你學堂瑩夷,雙眉過目,將來定以文章震天下!」
一路走得急,入了城門,牛德皋便叫口渴,隨便找了家街邊茶肆,張羅著請大家喝茶,順便兌些散碎銀兩。
鄰船的丁猴兒緊接著也高聲道:「九-九-藏-書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陸亦軒感到渾身舒服,不禁吟道:「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當年成祖遷都北京,官員們將崑山腔、海鹽腔、餘姚腔和弋陽腔等諸多南方戲曲帶到北京,其中尤以崑山腔最受歡迎,陸亦軒的父親陸炳也很痴迷崑山腔,甚至養有一個家戲班。陸亦軒從小耳濡目染,對崑山腔自是喜愛非常,此次進城,吃食煙火併不吸引他,純是為了一賞當地大班,更希望能一睹小瀛仙這樣的名伶,現在聽到南京城兩個頂尖戲班對打擂台,豈有不興奮之理。
此話一出,其他人倒不甚為意,但陸亦軒卻猶如吃了藥劑,一蹦老高。
郭丹鶴大呼小叫,正好見船行至文德橋附近,忙招呼船家快快靠岸,想上橋俯瞰河中煙火。
牛德皋大喊:「待會兒還有煙火戲啊,《三顧茅廬》《七聖降妖》《五鬼鬧判》……」
茶博士慌忙道:「是了是了,小的我也不信。華林班read.99csw.com的班主也氣壞了,說這全都是對頭興化班橫加造謠。這不,在聚寶門跟興化班約下三天擂台,今天是第二天了,小瀛仙、小玉紅都亮了相呢。」
陸亦軒大聲道:「丁猴兒,真煞風景,今晚興緻高昂,你這傢伙接什麼後半闕!」
過了通濟門水關,便到了秦淮河最繁華的地方,只見河上舟船畢集,火龍蜿蜒,槳聲燈影,而兩岸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絲幛,十里珠簾。隱約可以聽見從綺窗珠簾內傳出的笙歌簫鼓,長吟高唱,夜晚雖然風寒,但隨風而來卻是溫軟的脂膩粉香。
郭丹鶴一聽「索命」二字,來了精神:「哦?難道城中有鬼怪不成?」
陸亦軒大笑道:「哈哈哈,也對,也不對。如今秦淮十六樓官妓多是成祖時罪臣的妻女姬妾,她們詩詞歌賦、書畫吹彈,莫不精通,且代代傳承,流風所及,文採風流。而唐經安史之亂,由盛轉衰,那些不知國之存亡的秋娘,豈能與今日相比?」

陸亦軒心裏又喜又急,搶先邁出茶九_九_藏_書肆大門,一不小心,與一人撞了個滿懷,腳下不穩,後仰摔了一跤。他定睛一看,只見撞上的是一老者,身材瘦小,鬚髮皆白,身著一件玄色緞子道袍,手裡拿著幅布招,上書「相面」二字。陸亦軒頗為驚訝,這樣一個乾癟老道,居然能將自己生生撞翻在地,但他知是自己不小心,忙爬起道歉。
陸亦軒也道:「是啊,這小瀛仙早就名動江南,難不成就這兩天才索人性命?」
茶博士左右顧盼,但並不言語,司馬隆忙扔給他幾個銅錢,那茶博士嘿嘿一笑,壓低嗓音道:「這個可不敢打包票,都是道聽途說。這個顧老爺是最近城中死的第七人,這些人都是富賈大戶,同是死因不明。更邪門的是,他們死前都曾大擺宴席,無一例外地請了小瀛仙唱堂會。這小瀛仙一臉媚相,傳說她乃是狐妖託身,所以聲音才那麼清麗婉轉。有人懷疑她以唱腔迷人,索了這些老爺的命去。本來前面已死六人,大家都勸顧老爺別再請小瀛仙,但顧老爺不信這邪,偏要請來華林九九藏書班。不過這小瀛仙委實太紅,南京城的大戶擺宴,若不請她,還真是墮了面子。」
眾人坐定不久,剛喝了半盞茶,便聽到鼓樂齊鳴,哭聲震天,打北面過來一撥送葬人馬。這隊伍頗為龐大,兩套器樂班子,超度者有僧有道,最特別的是,竟有大批婦女跟在棺材後面,哭天搶地,煞是壯觀。
陸亦軒嘖嘖稱奇,道:「有趣,這麼多女子,是孝女啊?還是妾室?」
丁猴兒正待反駁,突見前方一片光明,只見不遠處河面上,大片水煙火競相燃放,有水鴨、水鼠、金盞、銀台、滿天星、遍地錦、賽月明、滴滴金,一時間爆聲濺水,熱鬧非凡。
丁猴兒聽了半天,覺得這茶博士越說越荒謬,一拍桌子道:「胡說,哪有唱曲奪命的,再說宴席上聽過戲又不止一人,為何偏死了那些老爺。」
未等他說完,小舟已經離了水岸,遙遙聽見陸亦軒道:「哈哈,還是《寶劍記》《琵琶記》更中我意……」
恰好茶博士來添水,聽陸亦軒這麼一問,便道:「您是外鄉客官吧,這都不是戴白九*九*藏*書孝的。本地有『代哭』一說,本意是為防孝子過度悲哀,憔悴傷身,所以請婦女替哭。後來成了規矩。替哭人數越多,排場越大,主家就越有面子。今兒是給城東聚福錢莊的顧老爺送材,這顧老爺家財萬貫,一個替哭許一兩銀子,場面自然熱哄。」
他不再聽茶博士叨叨,催促牛德皋會了茶錢,想趕緊上街了了一幹事情,晚上好安安穩穩地去聚寶門那邊聽戲。
陸亦軒送眾人上岸,又跳回船上,道:「諸位,你們在此觀煙火,我去聚寶門水關,那裡兩大戲班在比擂台。待會兒咱們回城中住處見吧。」
陸亦軒一聽,只道是尋常相士招攬生意的套話,拱拱手,便轉身同大夥一起走開,只留那老道站在茶肆前,拈鬚而笑。
這茶博士一口南京方言,陸亦軒聽了半天才知「送材」就是出殯的意思。一兩銀子可置辦一桌百多道菜的上好宴席,看這顧家僅替哭一項便要二百多兩銀子花銷,還真是闊綽。縱使陸亦軒從小生活優渥,但也沒見過這般使銀子的,於是嘆道:「這顧家好生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