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樂道：「你醫人可以，殺生可比我差遠了。」

不久，太祖準備犒賞三軍，沈萬三築城嘗到甜頭，便又表示要代皇帝支出犒銀。太祖想他已無聚寶盆，還能有多少資財，便有意問道：「朕有軍百萬，汝能遍及之乎？」

光棍笑道：「哈哈，看來市井之說不假啊，你師召兄也被小瀛仙勾了魂去吧。」

說罷，船已靠岸，他多給了船公幾個銅錢，信步下船。

事關沈家生死存亡，沈萬三豈能不用全副心思，他延請一流的營造匠師，自己也整日待在工地監督。沈萬三為顯忠心，還特地將自己負責的城牆加高加厚，誰知適得其反，太祖見南段城牆較其他地方宏偉許多，勃然大怒，認為沈萬三目無君上，要治他死罪。多虧劉基說情，方才救下沈萬三，但命他必須拆牆重建。

太祖大駭，沒想到沈家居然還如此富有。於是大怒道：「匹夫犒天下之軍，亂民也，當誅之！」

逸夫輕哼一聲：「那些老爺，請小瀛仙去，大都是垂涎於美色，哪有幾個真懂唱曲。這老顧表面是個君子，其實淫人|妻女的事情沒有少干，我早就想一劍穿他倆窟窿了。」

南京城十三門，數這聚寶門最為華麗高大，門中有四重城牆、三道瓮城，暗設大小藏兵洞二十七個，可容兵士三千餘人。

沈萬三嚇出一身冷汗，知道要過這一劫，需要用https://read.99csw.com上自己全副身家。但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他從家裡拿來聚寶盆，重金找一家奴，頭頂寶盆，一同埋入地基。此後，再壘城門，一砌而就，再無倒塌。沈萬三為紀念這個家奴，特地在城門上修小佛塔一座，超度他的亡靈。太祖得知，也頗為感動，御賜此門為聚寶門，並親自書匾。

「嗟命薄，嘆年艱，含羞忍淚向人前，猶恐公婆懸望眼。路逢險處難迴避，事到頭來不自由……」陸亦軒正迷醉間，突聽背後有人按拍附和，小聲而歌。

聚寶門水關是秦淮河繁華的盡頭，這裡是戲班的天下，多少富賈士紳、文人雅士，乘船從秦淮河順流而下，若不沉醉其間的溫柔鄉，便會下到此處落腳，掏一些銀錢，往戲棚子里一鑽，一邊吃喝一邊看戲，十分愜意。

陸亦軒心下稱奇，別看這光棍動作粗俗，但竟是頗懂戲曲。

這時，恰逢一位高士路過，見沈萬三這般模樣，便上前道：「建城門，要寶盆，上戴帽，下站人。」

看他跟那光棍同坐，十有八九是個「逸夫」。逸者，游也。所謂逸夫，就是游惰之民。他們多由落魄文人充當，在衙門中討生活，充當幫虎、小牢子、野牢子，阿諛奉承那些衙役皂吏，包攬訴訟，幫襯公門。逸夫往往喜歡同光棍們沆瀣一氣，出謀九_九_藏_書劃策，挾詐良善，逼迫貧難。

只見這光棍一邊撕下一隻鴨腿一邊道：「這崑山腔啊，輕柔婉折，僅一字之長，便延宕至數息，委實美到極致。聽罷這崑山腔，再迴轉去聽南曲諸腔，真是令人白日欲睡，更別提那北曲，實在是令人厭而唾之。」

《琵琶記》本就是千古悲劇，聽戲之中，情之所至，按拍悲歌，甚至為之掩淚的大有人在。但陸亦軒聽慣家班，講究不發一聲，屏氣凝神，潛心領略，突然被人打擾，便憤憤地扭頭望去。

有明一代，「光棍」是城市街頭一景，他們專吃閑飯，挑弄是非，扛幫生事，不管哪裡有事，只要被光棍中的一個打聽去，便會合夥去干，得利平分。酒樓茶肆、戲班娼門，因人口流動頻繁，大有油水可撈，更是光棍們的聚集之地。光棍們憑藉一身蠻力，肆逞兇惡，遊盪飲酒，強索錢物。碰上貪婪昏聵的地方長官，官府還會被光棍買通，更是神通廣大，肆無忌憚，黑白通吃，尋常人絕不敢招惹他們。眼下這人，應是個光棍頭領，此處可能是他地頭，華林班不但不敢收錢，怕是還要搭上一些敬儀。

聽這逸夫倒是言之有物，但他語氣頗為狂傲，指點之中，多有不屑。陸亦軒心下不滿，鼻中輕哼一聲。

今天兩大戲班在此打擂台，更是吸引了八方來客。左邊大棚打出華林班招牌，read.99csw.com右手則是興化班的地界。陸亦軒左右猶豫，急得兩家門頭夥計都恨不得伸手拉人，他突然想起茶博士的話，便一頭鑽進華林班的棚中。

陸亦軒皺皺眉頭，華林班票資不菲，尋常市井之人斷不會來此聽戲，而看這人樣貌，並不像富家紈絝、文紳雅士，恐怕就是人們傳說的「光棍」了。

只見出聲之人就在鄰桌，此人臉色黝黑，眉毛濃粗，兩頰上長著一圈參差不齊的絡腮鬍子，正中露出厚厚的兩片嘴唇。此人不但一臉粗鄙之色，還不做任何梳洗，滿面油光，髮髻蓬亂，一件袍子已穿得分辨不出顏色。

光棍本意刺他一刺，沒想到這逸夫倒一本正經道：「正是正是，這崑山腔定需改良，最好能融眾家之長。待我找到法門，有所成就，一定先拿來讓這小瀛仙唱過。」

「師召兄，雖說你習過北曲，但不致如此糟踐這崑山腔吧。既然你如此大才，何不將這崑山腔加以改良，那真是善莫大焉。」

沈萬三誠惶誠恐，日夜兼程，耗費錢財不計其數。誰知偏偏怪事連綿，工程屢建屢塌，眼見限期將至，還未完工。沈萬三明白末日已到，不禁在城牆腳下放聲大哭。

仙舟在燈船畫舫之間快速穿行，轉眼便到了南京城最南端的聚寶門。

這番對話引得陸亦軒心中大動。南京城最近怪事頻出難不成就是這兩人所為？此時《琵hｔtｐｓ://reａｄ.９9cｓｗ•ｃｏm琶記》正唱至興處，但他再也聽不進去。見兩人出了戲棚，也忙站起身來，悄悄跟了上去……

光棍沒再接話，突然面色一沉，壓低聲音道：「嗯，行了，我看時辰差不多了，該過去了。」

當時便要將沈萬三拿下，還好沈萬三命不該絕，這時馬皇後站出來道：「不祥之民，天將滅之，陛下何誅焉！」

太祖生平最敬馬皇后，便依了她的意思，將沈萬三發配雲南了事。最後沈氏客死他鄉，一代巨富從此消亡。

想起往事，陸亦軒不禁自嘆道：「禍福難知，雖富甲一方，休誇能使鬼推磨；盛衰相替，任勢傾四海，莫道敢同天比年。」

陸亦軒入場一看，正逢小瀛仙的《琵琶記》，心中暗喜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忙揀一隻空桌坐下。見夥計過來，隨意要了壺茶，點上幾樣小吃。這小瀛仙果然是狐媚動人，雖然所扮的趙五娘凄苦無比，但見她步步生蓮，搖曳生姿，娉婷的體段自有一種動人的風韻。陸家的家戲班子在北京城的官宦之中算是翹楚，但委實難比這陣容齊整的大班，加之小瀛仙絕藝蓋世，陸亦軒不禁聽得痴了。

這時旁邊一人道：「非也非也，南曲之中，弋陽腔錯用土語，聽之有趣；海鹽腔多用官話，甚為雅緻；四平腔改自弋陽，更是易懂。而那北曲，曲調高亢昂揚、慷慨樸實、九-九-藏-書勁切雄麗，也自有一番風味。反觀這崑山腔，平直粗陋，聲調自乖，雖具繞樑，但還是過於呆板，終不可取。」

逸夫頗為不服道：「哼，別小瞧了本人。這些人為富不仁，殺之不足為惜。不過倒是連累小瀛仙吃了掛落，成了人人口中的狐仙。」

沈萬三是江南第一豪富。傳說他當年貧窮之時，見一農夫攜蛙百余，便好心買來放生。哪知第二天，看見眾蛙聚在一瓦盆不散。沈萬三連連稱奇，將瓦盆帶回家，用來洗手。一次，他妻子洗手時不慎將一支銀釵掉在盆中，不料銀釵一變二、二變四，不一會兒已是滿滿一盆，不可勝計，沈萬三由此富甲天下。

哪知沈萬三豪爽應答道：「願每軍犒金一兩！」

那光棍也覺得這逸夫說得誇張，道：

待到太祖建立大明，沈萬三覺得自己樹大招風，為求自保，便主動承擔起南京城牆的修築工程。當時大明初立，國庫空虛，太祖答應了沈萬三這個請求，將三山門至正陽門一段交予他施工，總長佔南京全部城牆的三分之一。

說罷，兩人雙雙起身，向外走去。

這聚寶門乃為太祖之時，巨賈沈萬三所修。

這聲音尖細無比，聽起來令人頗為不適。只見說話之人尖嘴猴腮，眼神閃爍，雖衣著講究，但給人一種狡詐猥瑣之感。

太祖見沈萬三拿出全副家當，甚為安心，對其大加褒揚，同時封了他的兩個兒子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