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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露神威 2

第十章 露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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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良輔心中凜然,道:「血洗寧波府衙,是你一人所為?」
袁忠微一驚,道:「恩師沒有說錯,張松溪,你果然是法門奇才。我將肺腑之言與你和盤托出,一則敬佩你的修為,二則你也知全真門人所受屈辱,不比我們子巷中人少去多少,三則希望你能與我共報此仇。大陣不日即成,到時必將南京六部那些王八蛋,殺個乾乾淨淨。將來我們殺到皇城,再不必像往日那樣躲躲藏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袁忠微怒道:「張松溪,魏良輔,我看你二人三才有成,三停平等,都是一副宗師之相,日後皆是開山立派之人物,以為你們是能濟天下的人物,方將大計說與你等。未想到你們盡做掩耳盜鈴之事,滿口無用之胡話。張松溪,別以為老夫不是你的對手,我喚出這些毛僵,誰勝誰負還是兩可。現下,我殺了這個孝陵衛的小崽子,充作第八具屍體。你們不是想做縮頭烏龜嗎?咱們各走各路,我所做之事,你們別再過問便是。」
袁忠微道:「不錯!這裏土質乾燥,遍地無毛,不居蟲蟻,頗似鳳翔一帶土壤。屍首埋入這種土地,即使歷經百年千年,肌肉毛髮等也不會腐壞,再受地氣滋養,就會變為殭https://read.99csw.com屍。能找到此地,真是福氣!」
袁忠微並未理會兩人反應,繼續道:「聞家人父老受我連累而死,我恨自己當年考慮不周害了大家,也怨這世道黑暗無邊,只可惜當時我空有一身相術,但卻手無縛雞之力,我沖入官府,卻被幾個皂吏輕鬆料理。報仇不成,又斷了手臂。我萬念俱灰,尋了一處清靜之地,想自行了斷。這時一位高人路過,救了我的性命,為了復讎,我拜在他的門下,修習法術。後來他看我殺心太重,將我逐出師門,但我已得他部分真傳,用來殺敵,已是足夠。我血洗寧波府衙,殺了那些狗官,但這仍顯不足,我要殺過南京,再殺向北京,讓朱家狗皇帝知道,莫把丐戶不做人看!」
陸亦軒心中大震。誇巴山長曾講過此節,陝西鳳翔府以西,土地極厚,掘三五丈不見地泉,多有養屍之地。因此那裡有「二次葬」的風俗——人死之後並不馬上下葬,而是將屍體停殯于露天郊野,等屍上皮毛血肉都腐蝕化盡,方能入土為安。若不照此辦理,囫圇屍首埋下三個月便會發凶,遍身長出細毛,變成毛僵。如果葬得夠久,不定成為何種殭屍九-九-藏-書,養出一個魃,一個犼也不是沒有可能。
張松溪的心猛跳了一下,道:「養屍?此處之土地,潑水即干,頗像秦中養屍土。袁前輩,你殺那七人,莫不是都養在此處?」
魏良輔不敢放鬆警惕,悄悄抓住張松溪的手腕,暗示他少安毋躁,聽聽這袁忠微接下來怎麼說。
魏良輔久未出聲,聽袁忠微說得激昂,不禁冷笑一聲:「哼,袁忠微,你是被我們撞破陰謀,自知不敵,才改為拉攏吧?剛才你不是還用樹蛇毒粉想置我等於死地嗎?你口口聲聲為丐戶報仇,但現下即使殺光天下官吏,到時只不過另換一批,那些丐戶之境遇又如何改變?」
袁忠微點點頭道:「不錯,實不相瞞,老夫習的就是養屍之術,那日我引兩具白毛僵入得府衙,一前一後,無一人走脫,大開殺戒,好不爽快!哈哈哈!」
張松溪搖搖頭嘆道:「我說秦中神相聲名隆盛之時突然從江湖消失,原來中間還有這番曲折。」
魏良輔聽他言出詭異,心裏一驚,突覺腳下有異,低頭看去,不知何時,眾人腳下竟湧來大片鮮血……
張松溪道:「袁前輩,莊子于《列禦寇》中說『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那些南京城九九藏書中的富戶,雖然都不是什麼好人,但不由你隨意殺得。不能公平對待萬物眾生,又如何求得天下丐戶境遇之公平?尊師說得不錯,你殺心太重,妄圖以暴易暴,終只會害人害己,一無所成。」

少頃,袁忠微止住哭泣,抹抹淚水,道:「從此,我浪跡天涯,幾次險些身死異鄉。幸得恩師不棄,幫我改頭換面,更名改收于門下,還傳我一身相術。後來恩師仙游,我已在江湖小有名頭,因思家心切,悄悄返回寧波,打探父母下落,方知我逃走當晚,子巷便起了大火,雖施救及時,但我家周圍卻化為白地,我父母及鄰里百十口人,無一倖免。當地丐戶皆說,夜間見有黑衣人縱火。當時被我打死之人是一官吏之子,衙門皂役到子巷查抄抓捕,未能拿到兇手,定是這些狗腿子為幫官長泄憤,害了我全家性命。」
張松溪聽得怒起,竟忘了剛才雙方還劍拔弩張,猛地頓腳,道:「朝廷鷹犬,卑鄙無恥!」
袁忠微面色一變,執布招的右手微微顫抖,隨即橫眉怒視道:「那我該如何去做?跪地去乞求那幫狗官,不要再欺辱子巷中人,讓我們如良民一般過活?縱使這樣,誰來為我父母償命?誰來為那些枉死https://read.99csw.com的丐戶償命?」
接著,他嘆口氣又道:「唉……只怪我那時年輕氣盛,憑書上之理,徑直去找私塾的夫子理論,結果被夫子驅逐,又遭生員恥笑,進而毆打。想到平日所受屈辱,胸中氣憤難平,於是不再顧忌身份,與他們對打,混亂之中,失手殺死一人,我恐懼之極,當天便逃出寧波府。」
屍魅之術,誇巴永吉是內中高手,陸亦軒在陽明院聽他說過,操持殭屍需碰巧為之,主要目的還是為降服殭屍,萬不可故意蓄養殭屍。江湖上也曾傳說有專門養殭屍害人的法術,不過此術過於惡毒,極損陰德,早為法門正派所不齒,沒想到這袁忠微居然使得此術。
張松溪搖搖頭道:「袁前輩,你年齡甚長,我尊你一聲前輩。先人罪過,後世代代承擔,我全真與你丐戶遭遇無二,我的痛苦不比你少。但我卻不敢苟同你的做法,以殺止殺,何時能了,只怕到時掀起腥風血雨,以你一己之力,豈能保寧波丐戶平安?咱們本身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天撞見,我兄弟二人不得不管。」
說到此,年逾花甲的袁忠微失聲痛哭。在場三人,無不動容。
袁忠微向後退了一步,看看四周,森然道:「哼,由不得你我了!」
袁忠微,作九_九_藏_書為一代成名人物,竟不顧強敵當前,還淚流滿面。只聽他哽咽道:「我出身丐戶,少時雖無緣進入學堂,但自問頗有天賦,自己偷著讀書無數。一日,讀到莊子《人間世》中『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我如醍醐灌頂,不僅天子是老天的兒子,人人皆是老天的兒子,在老天面前,人皆應平等,而為何天子偏偏用自己的話框起一些東西讓人們認為它們是好的,再框起另外一些東西讓人們認為它們是不好的呢?我們丐戶同樣為人,他皇帝老兒憑什麼判我們活得豬狗不如?」
張松溪緊鎖眉頭道:「袁前輩,還差一人,還差一人就練成屍陣了對吧?八具毛僵,分立於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位置,攻敵時變化萬端,進退自如,來去如潮。此陣既成,萬夫莫當,不知能奪多少人性命。」
數年前,寧波府衙上至知府,下到皂吏一夜間盡數被殺,手法極其怪異狠毒,所有屍體沒有一個囫圇完整,皆像是遭巨力撕扯,屍塊遍地散落,內臟隨處可見。朝廷震怒,但多方調集人手,皆查無可查。孝陵衛懷疑是殭屍作祟,但歷經數月也未找到殭屍藏身之地,只好結案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