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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霧汐篇 File 5 2010年9月6日

第二部 霧汐篇

File 5 2010年9月6日

「離開?」
「你是……」
我取出鞋子捧在手中,欣賞精美的質地時,手機響了。我心不在焉地取過手機——這個時間,多半是雜誌編輯來催稿了。
至於封鎖的效果如何,只有等他醒來后才能得知。而那時,我已不在這裏。
父親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
我擦乾淚水,在大偵探的臂彎中轉身,與他目光相接。
佇立在有著尖頂的維多利亞別墅前,我久久地發獃,思緒彷彿還沉浸在短暫的睡夢中。
「什麼?」
「什麼!」大偵探彈簧似的坐直身體,下巴險些掉到大腿上。
或許發覺了自己的失態,父親的聲音輕了下來:「我的確說過不少謊話,也承認做過不好的事情。但都是出於事務上的原因。我對你所說的話,都是千真萬確的肺腑之言。」他低嘆,「事到如今,無論我說些什麼,只怕都沒意義了。你還年輕,很多事情無法理解。關於我的提議,你回去考慮一下吧!我誠心誠意地看好你的大偵探,承諾你們的,也一定會兌現,這我可以絕對保證。」
健祈不語,從身後抱住我。
「一天聯絡不上,我很擔心的。」
「有什麼好吃驚的?如果把大學時期收到的情書都給你看,你豈不要去精神病院了?」
我用餘光掃去。他一如往常,頭髮整齊地背在額頂,臉上戴著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的金邊眼鏡。魁梧的身體,包裹在如精密儀器般剪裁精良的深色西服中。無論春夏秋冬,父親總是這副裝束,就像體內安裝了自動調節溫度的裝置。
「童話終究是童話。如果變成現實,也就不再是童話了,不是嗎?」
我努力思考,如何也得不出結論。
父親側過頭看著我,像在等待我的回應,見我不加理睬,只好繼續說:「雖然不能說對女兒有多麼深的了解,但我還是非常信任你的眼光的。找個時間,不妨把他帶回來,大家開心地吃頓飯。要知道,我遲早會退休。到時候,整個阿刻索財團必然是你的——或者說,你們的。你說呢?」
「對不起。」我在他身邊坐下,「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和編輯見了面。有份翻譯稿出了問題,明天又是截稿日,編輯很著急,兩人一起修改,不知不覺就到晚上了。真的抱歉,下次會注意的。」
我不住告誡自己——不能動搖,否則,你和健祈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麼意義!卻發現,想要保持冷酷的面容,遠比想象中困難。
大約過了半小時,我輕聲喚道。
——怎麼辦?逃跑嗎?
彷彿某根纖長的紅線被自己親手剪斷。我捂住胸口,心痛得彎下腰去。
「另一個。」
「還能怎樣?當然是拒絕了。一開始是婉拒,但那傢伙不依不饒,我對他發了火,甩手逃開了。以後也不會見他了。放心好了,大偵探,我永遠是你的。」
毅然站起身,從書桌上取過背包。
「你想要我做說客,讓健祈加入你的勾當?」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大部分是西服革履的上班族和三兩成群的中學生。丟在回收站的大袋子不見蹤影,想必已乘上垃圾車,奔赴新的旅程。
「小汐,你或許不知道。自從離開英國,我沒有一刻不是在思念中度過的——對你和艾琳娜的思念,甚至夜不能寢,食不下咽。我也曾想過,回英國去見你們。可是那時,無論立場還是身份,都無法與你們重逢。可明白?」
——是的,只有我。
「果然如此——果然是你害了權恩賢醫生……還有母親……她說得沒錯,你是個騙子,不可救藥的騙子……」
我點開另一個用我的名字命名的文件夾,發現裏面全是我的相片。數量之多,足以用震撼來形容。
我一邊看相片,一邊默默微笑,體會著一種夾雜在愉快與悲哀之間的複雜感覺。嘴邊的笑意,在打開最後一個文檔時,倏然消失。
「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我無言以對——用「私奔」這詞語來形容我和大偵探的現狀,其實並無不可。
「什麼意思?」我皺起眉頭,「你想用健祈威脅我?」
忽然,如電光火石般,我想到一個人,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我一邊笑,一邊留心他的神情。雖留有懷疑,但看得出,他基本接受了我的說辭。
輕輕地撫摩他的側臉,俯下身想再次吻他,卻驀然停頓。不能驚醒他,也不能驚醒我自己。一切都會在夢中結束——從相逢的那一刻開始。
「是……」
首先是有關心霧的書籍和筆記,必須全部銷毀。我把它們一一取出,堆在地上。
「果然如此,果然你就是……」
這半年裡,我有照過這麼多相片嗎?
想到這裏,心情稍好一些。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既沒有進入的意思,也沒打算離開,僅僅是呆站著而已,儼然一具南美雨林中的印第安圖騰,表情獃滯,雙目無神,看不出是否清醒。捲曲的半長頭髮遮住了一半臉頰,另一半黑黝黝的,滿是胡茬兒。
完成心霧操作,已是凌晨三點鐘的事情。
我不敢肯定父親的話語中包含多少讚揚的成分——就算有,我也敬謝不敏。
輕嘆,緩緩拉動把手。卧室、掛鐘、我愛的人,在漸漸淹沒的金色晨光中消失。

3

「怎麼了,小汐?」父親問道。

2

「怎麼可能忘記呢?」他傻傻地笑,靠在我耳邊。呼吸撩動發梢,痒痒的。
卧室里空曠了許多,好像臨時充數的舞台布景,缺乏現實的生活氣息。
「真是這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些——藍色的花,是從權醫生那兒得到的?」我冰冷地問——同樣是陳述性的口吻。
「當然。怎麼,不相信我,大偵探?」我轉過臉,與他保持不足十厘米的距離,凝視他的眼睛。
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父親說:「這也正常。畢竟分開那麼久,縱使血緣上的聯繫尚存,溝通心靈的橋樑也不復存在了吧?把你和艾琳娜接https://read•99csw•com來身邊時,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三人不可能回到當初,但也沒有料到會衍化成如今的局面。特別是失去你母親,令我心神交瘁。事業也好,家庭也好,都已心灰意冷。你不在的這段日子,我放下工作,一個人思索了很多,也時常捫心自問。對於現在的我而言,不能再失去親人了。」
我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手腕搭在沾滿汗水的額頭,不住喘著粗氣。大偵探倒是好好地睡著,安詳得像個孩子,呼吸聲平穩而勻稱。
自從和大偵探同居之後,我就再沒聯繫過父親。不想見他,不想聽到任何與他有關的事情。為此我更換了住所、手機號碼、電子郵箱,以及所有與過去的我相關聯的信息。目前使用的號碼,除了大偵探和醫學雜誌的編輯之外,沒人知道。父親不可能查到這個號碼才對!
長長呼出一口氣。空氣中的灰塵使嗓子不太舒服。輕輕咳幾聲,效果不大。
那一晚很靜。靜得連夏蟲的鳴叫都飄去了很遠的地方。月光如無言的守望者,遙望卧室中纏綿的二人。雲翳不時遮蔽月色,月影低眉,彷彿在無聲地嘆息。
繼續無言。
確實夢到了什麼,似是健祈,又好像不是。
從未聽說過的名詞。毫無疑問,一定與心霧有關。大偵探,你果然在瞞著我調查心霧的事情。
「不去哪兒,只是——睡不著。」
「和那個偵探生活得還好吧?」
我掰著手指清算一遍。書籍、筆記、日記、健祈的記憶——還有我自己。所有與心霧相關的事物,就只有這些了。剩下的,留到下午處理。
蟬聲依然不絕於耳。不遠處的建築彷彿化作海盜船上的黑色旗幟,在蒸騰的空氣中飄忽不定。我擦擦額頭的汗水。本不愛出汗的我,後背已覆蓋一層薄薄的汗珠。
父親別過頭,原本就剛好合身的西裝綳得緊緊的。
——會的吧。如果是他的話,就算不情願,也不會表露出來。但是,就算逃跑又能如何?父親能找到這裏,也能找到其他地方。健祈不該因我而過上浪跡天涯的生活。
「健祈,你知道嗎?」
「再見,父親。希望再也不見。」
「這說法太難聽了。小汐,我的初衷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變換了運作的方式。對於你的大偵探來說,也是同樣的道理。他依然可以做他的偵探,只是多了一個在他陷入困境時能夠提供支撐和保護的靠山——不,他終將成為這座山的主人。偵探也好,正義戰士也好,都由他來選擇。豈非皆大歡喜?」
我和健祈搞錯了?
「是……你殺了她?」
憑什麼!憑什麼你能那麼輕鬆地點頭?!你是否知道,你點頭招認的事情,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帶來了多大的痛苦與絕望?!
隔了一會兒,父親才繼續說:「今天約你來,只是想對你說:回家吧。小汐。」父親語重心長,比往日多了幾分暖意,「如果你願意,可以帶你的戀人一起回來。生活不成問題,還可以相互關照,相互陪伴,像普通家庭一樣過日子,豈不很好?」
「哦?那或許是因為——」我嬌聲說著,俯下身貼住他的身體,順勢把他壓倒在沙發上,雙臂纏住他的脖頸,吻住他的嘴唇。
堅持不住了。眼淚傾瀉而下。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該死的蟬!
「『雇殺手殺人,比自己親手所為還要可恥』——你母親是這樣說的。她說得沒錯。我確實犯了罪——但那是迫不得已的。為了阿刻索財團不被對手傾覆,我才選擇了這一下策。可你母親不能原諒我,說她嫁給了一個卑劣的兇手……」
「童話般的生活。」
「嗯,是我的編輯。」
我把包挎在肩頭,轉身背對父親。
「那一天?」
「小汐,是你吧?」
我苦笑。吹滅酒精燈,將燈、燒杯和支架統統丟進垃圾袋裡。
「對,那一天。」
「你在監視我。」

5

全身疲憊不堪,好似搖搖欲墜的積木,輕輕一碰就會散成一片。
終於,父親搖搖頭,發出一聲餘韻頗長的喟嘆。
「汐……」
「原諒我,好嗎?回到爸爸身邊,帶上你愛的人,我們可以坐在一起,解開誤會,把話都說清楚。」
自己對父親的恨意,有如丟入熱水中的冰塊,正在迅速地融化。
「這……」
我僵硬地抬起頭,與父親四目相接。他依舊滿目溫存。
他很少這樣大聲說話。我被嚇到,不知所措。
我猛地推開他的懷抱,顫抖著雙腿連連後退,直到身體撞到茶桌邊緣。茶桌晃動,茶水從杯中溢出,沾到亞麻褲子上洇成一片。而我無動於衷,只是緊縮眉頭,盯著一臉無辜的父親。
不,就算是健祈,也從未認定父親就是罪犯。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向花房的入口處。
「你知道DK的事情?」父親稍有驚訝,旋即瞭然地說,「是你的偵探朋友查到的?真是名不虛傳。」
我皺起眉頭,懷疑地看著手托茶杯的父親。他完全像換了一個人。所說的話,比平常一個月加起來還要多。
「小汐——」
「去哪兒?」
我從沒想到父親會說起這種事情。
「我的大偵探,如果你相信童話,就不會忘記我的,對嗎?」
「不用了!」我急忙打斷了他,旋即做了三次深呼吸。既然知道我的手機號碼,這個住址想必也瞞不住他。
我附和著那個聲音。
時間好似陷入泥沼。有雲從東方飄來,侵襲了天空。花房陰暗下來,像是浸入某種灰色的顆粒。
「到那一天,你自然就知道了。」
無話可說。我索性選擇沉默,等待對方開口。
健祈的雙臂,從我身體兩畔無力地垂落。
「只是覺得你有點怪怪的……」
脫下睡袍,赤|裸著身體去浴室淋浴。溫暖的水滑過身體,帶走汗跡和健祈的氣息。
健祈沉吟。
踱過走廊,輕手輕腳地踏上樓梯,彷彿誤入別人家中一樣。經過二樓卧室,上https://read•99csw.com到三樓的書房,那裡還有一些需要處理的物品。
此刻,他應當正沉湎於最深沉而純粹的睡眠之中。既不會有夢,也不會有任何相關的大腦活動,就像回到母親的子宮中一樣,萬籟歸於沉寂。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面前的世界也將大不一樣。
我給自己的演技打了九分。
如果在那一刻陷入暈厥,醒來時,一定會認為自己只是經歷了一場夢。可我卻在半清醒半模糊的狀態下,如殭屍一樣挪動步伐,再次回到茶桌旁邊。
我跑下樓,簽收了包裹。隨後坐在沙發上,拆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裝。裏面是個精美的紙質購物袋,購物袋上寫著「John Lobb」字樣。
這應當是一張陌生的面孔才對,不知何故,我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陣驚愕過後,父親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這種神情,還是第一次在父親臉上見到。
「那個編輯,你怎麼回復的?」
沒能等來下文。
「哦——」健祈不明所以地照辦。
父親顯然看透了我的心思,又追加一句:「不願回來的話,我也可以去你住的地方,任何時間……」
「DK嗎?」
我們來到花房一角的茶桌旁。桌上擺著陶瓷茶具、刀叉、盛著西式小吃的三層點心架,以及一束紫色的鳶尾——坐下后才發現,茶桌周圍,栽培的全是紫色和金色的鳶尾花。
我嘆息,忽然想起他曾說過的話——在那遙遠的雲端,一定有個掌管命運的神明,在竊笑著、注視著我們。
「可是……」
大偵探,接下來的人生,請你一個人勇敢而快樂地走下去。不要吝嗇,帶上我的那一份。請相信我,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會孑然一身,因為從今日起,你我的靈魂,將永遠相通。
「當然,偵探不會食言的。」
「健祈,看著我的眼睛。」
我從未告訴健祈,自從朔野之行后,我的心霧能力得到大幅提升,甚至自己都感到膽寒。我清晰地感覺到,某種難以控制的巨大能量在體內日益膨脹。即便如此,像記憶封鎖這種高級範疇的心霧手法,依然令我力不從心。更何況操作的對象是自己的愛人,任何細微的閃失都可能將他斷送。沒有薔薇氣體的輔助,自己恐怕應付不來。
電話「咔」一聲掛斷,而無聲的海浪依然迴響在耳畔——就像父親陰沉的目光,不知從哪個角落窺視而來。
他將我領至位於宅邸東側的花房。花房裡種植著高高低低五顏六色的花草,叫得出名字的寥寥無幾。不時有蝴蝶從花叢中翩翩飛過,悠然自在。
父親嘆口氣,放下茶杯,緩緩站起身。

4

回想剛剛的心霧,我為他特別添加了一個小禮物。既然鞋子沒有機會送他,用這個作為替代也好。
「我?」父親皺起眉頭,「這怎麼可能?」
我捂住嘴,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DK?」
「小汐?」
「不必了,父親。沒有什麼需要考慮的,我不會幫你的。」說完,我拾起掛在椅子上的背包,「我要走了。」
父親轉過身,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繼續給花兒澆水。
「什麼?哎?」
「我從小就有個夢想,在德國新天鵝堡附近的湖畔找一所小木屋,和喜歡的人住在一起,白天在湖中泛舟,夜晚在月光下跳舞。是不是很美好?」
父親同我一樣凝視面前的鳶尾花,似乎想以花為媒介,達成某種共識。
我抱住他即將傾倒的身體,讓他的頭搭在我的肩膀。他的身體很沉,失去支撐重重壓在我身上。我最後親了親他的嘴唇,在他耳畔低聲說:

1

嘆口氣,到廚房喝了一杯冰水。前面的工作到此為止,現在開始的才是最龐大的工程。
「新上任的,我認識他也不久。」我用臉頰摩挲他的頸,「怎樣?有緊迫感了?」
「爸爸。」我終於開口。
「你的編輯不是女的?」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小汐。」正在澆花的男子淡淡地說,「為了這個人,你或許也該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大偵探,他會再次選擇跟我逃跑嗎?
如山洪暴發一般的悲傷,令我無法呼吸。
「你指什麼?」我冷冷地問。
「而且到那時,有些事情想要告訴你。」
一個熟悉的低啞嗓音傳入耳中。我像觸電了似的一陣戰慄。大腦一片茫然,似乎無法確定,自己的聽覺是否出現了差錯。
我在電腦桌前坐下,按下電腦的開關。
「說了這麼多我的事情,你大概也煩了。」父親轉移了話題,「聊聊你的近況吧。我知道,你正在和一個當地的男孩交往,好像是個出色的偵探。」
「我可以勸說健祈放棄當下的調查,但並非出於你的緣故。是否會有效果無法確定,可我會儘力而為。至於讓他加入你的事情,我不會做的。我不會做違心的事,也不會讓健祈做出任何違背他心意的事情。就像你曾教導我的,『偷心』本是我們家族的禁忌——無論用任何方式都一樣。」
當然,但願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背包中的小玻璃瓶,卻好像蹲在肩頭的小精靈,不斷提示我:這是你的使命,抑或說命運。這是唯有你能辦到的事。
我咬緊嘴唇,手下意識地握住褲線。
當然不想去。我思索對策,想找出一個恰當的託詞。
搞錯的或許只有我自己。健祈的調查也是建立於我的要求之上,他甚至說過——真相不是那麼重要。
結論只有一個。變態偵探,偷|拍了我那麼多相片,我居然一次都沒有發現。
說完,他挪步,走向另一邊的花池。
等待系統啟動的片刻,從背包里取出日記和移動硬碟。日記放在一邊。我首先要揭開大偵探這些日子來遮遮掩掩的秘密,看看他在移動硬碟里藏了什麼。那是一台小巧的新式移動硬碟,看起來買了不久。連接好電腦後,我打開硬碟的窗口,九_九_藏_書裏面只有兩個文件夾,前者的名稱為「心霧操控者」,另一個則是我的名字「汐」。
我擦拭著眼淚,努力回想和大偵探一同經歷的調查。可頭腦一片混亂,只記起健祈曾說過的話——在找到明確證據之前,一切結論僅僅是你我的推測,無法認定霧隱心就是DK本人的。
我沒有回答——事到如今,任何回答都已不具意義。我靠在茶桌旁,沉默不語。臉很燙,好似被人重重地抽了一記耳光,心中的絞痛,遠比得知真相更加痛苦。
我笑,想起關於新天鵝堡的約定。自己真是調皮,到最後還開這樣的玩笑。誠然,那份期待絲毫不假——與君相伴,暮暮朝朝。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父親搖頭否定,「剛好相反,我只是提出一些更為合理的建議。最近有沒有發覺,你一向信任的大偵探有什麼事情瞞著你。他頻繁外出,甚至是出國,卻不告訴你行動的目的。」
「心霧操控者」?
「那就試一試好了。」他親親我的脖子,「等我忙完手頭的工作,就去把童話變成現實。」
他甚至連我和大偵探的關係都一清二楚。
我無法斷定,父親這番出人意料的苦情告白,是真的有感而發,還是另有意圖。
背起背包,手提裝有漢服和皮鞋的紙袋走出卧室。關閉屋門之前,再次回首房間,除牆頭的掛鐘之外,再無霧汐存在過的痕迹。為了以備不測,我為健祈保留了一個緊急脫離程序,如果對他施加的記憶封鎖出現問題,可以幫助他脫離困境。脫離程序就藏在掛鐘里。如果是他的話,應當找得到。
走進家門時,大偵探正坐在客廳看書。我平靜地報上一句「我回來了」,注意不讓聲音顯出消沉的意味。
窗外依然蟬聲不斷,好似故意嘲弄著誰。
毫無疑問,是父親。
打開門,昏暗的房間布滿灰塵的味道。從窗戶透過的陽光,將室內切割成明暗懸殊的幾何形狀,細小的塵埃在空間中游弋穿梭,如浮游生物般不規則地運動。
「還能怎樣?」
我記得父親訂做過John Lobb這個牌子的皮鞋——應當是全球頂級的皮鞋品牌。我去了T市的門店。店員說,鞋在英國的工廠手工製作。一般情況,至少要兩三個月才拿得到貨。沒想到,不到一個月就送到了。
想一想,離開這裏不過半年光景,印象中卻好像度過了半個人生。彷彿這裏才是夢中的世界,遙遠而模糊。
「沒用的。父親。你不必說下去了。」我感覺到疲憊,心神交瘁,腦袋嗡嗡作響,好像擾人的蟬鑽進腦殼之中。我只想儘快離開這裏。
「那,去德國吧!」
——為了大偵探,為了我所愛的人。只有我可以。
我捂住嘴巴,不知該如何回應。
「最初搞企業的時候,雖然比現在艱難得多,但只要想著,總有一天會把愛人和女兒接到身邊就立刻變得幹勁十足,一往無前地往前沖。但是現在,身邊親密的人只剩下你一個。不妨說,一切都是為了你才堅持下去。這怕是天下每個父親的苦心吧!」
文件夾中的內容,已不能簡單用案件或陰謀來描述,無論是時間上還是空間上,涵蓋的範圍都太深太廣。我終於明白從父親那裡聽來的龐大靠山究竟是什麼,以及他為何急於將健祈滅口。這份移動硬碟中的內容若是公之於眾,不要說霧隱心無法逃脫罪責,對世人而言都是一種顛覆性的災難。
「從某種程度來說,是我殺了她。」父親的聲音很沉重,好像一出口就會墜落在地板上,「你母親出事之前,和我大吵了一架,賭氣地回了房間。我以為她過段時間就會沒事,誰知道,她竟然……」
「什麼事情?」
我下意識地點頭。
「爸爸——」聲音乾澀,可能是長時間沒有開口的緣故。
「我在想,有個大偵探曾向我告白,說要和我一起安靜地生活,再也不分開。」
「喂……」他不太認真地吻了我。
全部看過之後,我面對電腦屏幕,瞠目結舌地呆坐了十分鐘。
我生硬地邁開腳步,向父親走去。
下午兩點,天空晴朗得一如鄉下少年單純的臉,與眼前黑漆漆的深宅大院對比鮮明。城堡一般的院牆儼然將自由的空氣隔絕在外。
「我是想告訴你:避免危險,最有效的途徑不是逃避,是與危險融為一體。要知道,化敵為友同樣是亘古不變的生存法則。一頭扎進漩渦中央的偵探或許無法理解,但作為旁觀者的你一定能明白。你當然不想看到自己的戀人陷入危險的境地,我也同樣不想。我始終確信,他是作為女婿,甚至是繼承家業的最佳人選,而能夠說服他的人,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人。」
我佇立在宅院門前,凝視著鑲嵌在大理石門牌上的「霧氏宅邸」四個刻板的大字,心情彷彿登上不知去向的神秘列車,而終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驚喜。
走進屋,高跟鞋與地面接觸的聲響格外空明。
「想知道為什麼?」父親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調查具有怎樣的危險性——知道得越多,危險也就越大,這在各行各業都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對於他來說,知道的已經太多了,而對於你,什麼都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上次來這裏還是去年聖誕。時間一晃過了這麼久——老實說,真希望還能再久一些。
接下來的幾分鐘,時間在靜止的畫面中流逝。唯有時而飛過的蝴蝶,給凝滯的時空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波動。
西服革履的管家彬彬有禮地等候在豪華酒店一樣的高大門廊前。幾句中規中矩的寒暄后,我像來訪賓客似的隨管家走進宅邸。
天花板上,一半浮現出健祈溫柔的臉龐,一半則是父親陰晦的目光。
「汐,結婚吧。」
我在健祈的臂彎中,傾聽他平穩的鼻息。這或許是我們的最後一個夜晚。我用盡了全力,寄希望于能將什麼作為印記,鏤刻在彼此體內。或許察覺了什麼,大偵探也比以往更賣力。大概消耗了太多體力,他在我之前便早早睡去。我九九藏書強打起精神,目不轉睛地望著漸漸升高的明月,使自己保持清醒。
我滑動滑鼠滾軸,藉由相片回味起過往的時光。令人吃驚的是,相片中甚至出現了我大學時期的畢業照,那是早在我回國之前的事情了。看來,大偵探飛往英國,除了調查案件,還別有其他用心。
我沒有回頭,只是靜靜注視著一朵朵招展的鳶尾花。它們微微頷首,彷彿也在等待我的回答。
霧隱心的聲音。
「他的話,可算數?」我問道,仰頭搭在他肩膀。
那是九月的一天。大偵探外出辦案,只剩我一人在家。
我一邊脫下短靴,一邊慢條斯理地回答:「昨天忘記充電,很早就沒電了。」
想要驚呼,嗓子卻像被什麼噎住,發不出聲音。意識有如乘上過山車,頓時翻天覆地。記憶的構成,有如定向爆破的大廈,一瞬間四分五裂,頹然崩塌。
「不!」父親忽然怒喝一聲。
迎著生氣勃勃的朝陽,我把塞得滿滿當當的大口袋拖到不遠的垃圾回收處。今天是回收日,想必不久就會有回收車開來,把這些滿載回憶的口袋送往分揀回收中心。
前嫌冰釋,和好如初。這樣或許不錯——當我和父親擁抱在一起時,腦海中曾一度這樣想到。
口中如此說著,心底卻感到一陣辛酸。作為掩飾,我再次吻住大偵探。這次,他摟住我,深深地回應,翻身將我壓在身下——就像我計劃中的那樣。
「好極了。這才是乖女兒。那麼,下午見。」
清理衣櫃成為最辛苦的作業,內外衣物加起來足足裝滿了兩個口袋。其中包含不少喜愛的服裝,丟棄委實可惜,留下來實在沒有意義。我索性狠下心,全都塞進口袋,唯有健祈送的漢服保留下來。畢竟,它絕非一件普通的衣物,而更像是屬於我也屬於健祈的一部分,若將其一併處理,就像將兩者的連接點連血帶肉撕裂一般。
兩人又持續了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原本翩然飛舞的蝴蝶,不知何時全都不見了蹤影。
心中頗不是滋味。
我伸個懶腰,走到窗前眺望風景,恰巧看到一輛黃色廂式貨車停在路邊。頭戴棒球帽的快遞員提著黃色的包裹走到門前。繼而,門鈴響了。
「下午我會回去的。爸爸。」
坐在後座上,暈暈沉沉地聽收音機中的爵士音樂,下意識地計算低音提琴撥弄的節奏。車窗外掠過的街景令人目眩。我合起雙眼,儘可能得到片刻的休息。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只怕得通宵達旦才行。我所有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你對權智安父子的所作所為,也都是真的了?!」
我抬起頭,緊緊逼視著父親。
背包幾乎是空的,裏面只有一些紙巾、唇膏等個人物品。還有近期的日記和從抽屜里翻出的移動硬碟。
入夏的時候,健祈送給我一件心儀已久的藍色漢服。從那時起,我就一直盤算著今年聖誕節送什麼給他,最終決定給他買雙像樣的皮鞋,讓他換換風格。
「德國?為什麼是德國?」
「還在想被人告白的事情?」
移動硬碟中的內容,論私而言,是大偵探費盡心血的調查結晶;論公而言,則可能關係整個社會體系。作為我而言,真的有權力決定它的命運嗎?
聲音再次傳來。不會錯,是父親的聲音。
我僵住了——彷彿赤身裸體地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凍得如冰塊一般僵硬。
曾幾何時,我常和母親坐在這裏,喝茶吃點心。她曾一邊喝茶一邊問,是否有意找一個東方男友,就像她當年一樣。我對母親的問題一笑置之。而如今,我得到了答案,卻再也無法傾訴於她。曾經溫馨的場景,也只能作為永久的記憶而存在。
「其實是這樣的。」親吻過後,我依偎在他身邊,「今天有人向我表白了。」
難道真是這樣?
「好……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還沒完全清醒,他的口齒不大清晰。
父親提起水壺,彎腰給花池中的植物澆水,像個退休的老園丁。
「鳶尾花的花語有很多種。」他終於開口,「在歐洲大陸,人們認為鳶尾代表光明和自由;古埃及人將其看作力量與雄辯的象徵,在中國,它是愛情與友情的化身。除這些外,還另有一種說法。鳶尾花的英文名稱是Iris——希臘神話中彩虹女神的名字。她是連接天國與凡間的信使,託付生者對逝者的思念。我一直認為,鳶尾花最能打動人心的花語,是思念。」
正在我暗自出神時,身後傳來厚重的聲音:「你可知道,鳶尾的花語?」
管家大叔在瓷杯中斟上茶水,欠身鞠躬,無聲無息地離開了花房。
「母親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父親放下水壺,安詳地等我說下去。
父親邁著方步走來,在茶桌另一側坐下。
那是一種近似於陷入漆黑海底的恐懼感,巨大的壓力幾乎要將肺泡擠爆。
必須想個辦法才行。
心裏清楚,此時此刻,我最需要的是明確的判斷,可大腦偏在這種時刻不聽使喚了。
不可否認,他的話對我產生了某種觸動。哪怕主觀極力排斥,我仍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他今日的言行與我潛意識深處,某種長期渴求的東西遙相呼應起來。
「後來怎樣?」他問。
至少隔了五秒鐘,驚顫方才解除。在此期間,聽筒中有如無聲的海浪,沉默地翻湧著,捲起黑暗的漩渦。
隨後的十幾秒鐘里,誰都沒有開口。父女二人,彷彿相隔于冰砌成的透明牆壁兩端,面面相覷,卻無法靠近一步。
「說到朔野那件事,申健祈偵探的表現出色得很。不愧是被我的女兒看中的男人。」
「你和母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抽泣地問。
我若無其事地反問。手機確實沒電了——我故意放光的。
健祈撇撇嘴,放鬆了一些,笑道:「你真該慶幸我沒有上過大學。」
我撣掉手上的灰塵,轉身返回。
那既是終結,也是開始。既是承接,也是轉折。
「喂,你好!」
那是一種罕見的藍色薔薇。
是時候了吧!
「確實,我雇九-九-藏-書了DK,殺害了企業上的對手。」
我咬咬牙,再次大聲問道。
我不語——不可能明白。
「好久沒見了,小汐。」
他啜一口冒著熱氣的紅茶,柔聲說:「你大概不知道,最近這些日子,我愈發感覺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不得不承認,自己怕真是上了年紀,體力精力都跟不上了。做事情也不如以前果決,總是瞻前顧後,裹足不前——像過去那樣單純從事研究還好,但經營企業的話,猶豫不決可是大患。」
陽光被一團碩大的雲霧遮蔽,恰如某種不祥的通牒。陣陣寒意沿著脊髓向周身擴散。
「這……」
打掃了房間,清除掉住宅中所有與我相關的蛛絲馬跡。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剛好結束清理工作。
點開名為「DK記錄」的文件夾,其中按照日期順序設立了多個子文件夾。按序點開,裏面文件的數量遠遠多於我的預想,即便是粗略的瀏覽,也耗用了至少半個小時時間。
短暫的間隔后,他忽然問,「汐,你怎麼了?」
「好。」我抬手輕撫他的臉龐,淺笑道,「大偵探,到時候可不能忘記今天的話。」
雖已近夏末,熾熱的驕陽依舊倔強地懸在天空,披著金色盔甲耀武揚威,此起彼伏的蟬鳴聲則如忠實的部下,不屈不撓地高唱著註定將息的戰歌。
乘計程車回家的時候,天色已全黑。
小憩片刻過後,我起身下床,從床底下取出小小的酒精燈和燒杯。酒精燈還燃著,燒杯里的液體則蒸發殆盡,剩下一層淡淡的淺藍色痕迹。我趁健祈淋浴時,將它偷偷藏在了床底下。
「怎麼會!我只是、只是——吃驚罷了。」
「你懷疑你父親是暗殺者?」父親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我有妻子,有女兒,有蒸蒸日上的事業,何必要去做那樣危險的事情?」
「你……」
思緒被父親打斷。
我一愣。背對他坐在床邊。
「沒關係,考慮考慮。過些日子再回復我也不遲。不過,我倒是真心希望下次能和女兒的男朋友坐在一起喝茶。可好?」
「如此而已?」他將信將疑。
「那——我們離開這裏吧?」
「大偵探?」
「離開這個國家,到從沒去過的地方,開始從未經歷過的生活。」
又隔了良久,他輕微地點點頭。
「怎麼了,汐?」
回過神兒時,發現買給健祈的鞋子掉在了地上,光亮的鞋面映出我的一臉迷茫。我機械性地俯下身,把鞋撿起裝回盒子,靠在沙發上,仰著頭,手搭在額角。
「你認識那些花兒?」他好似心不在焉地開口。聲音清淡,如同敘述發生於另一個國度的事情,「是從權智安大夫那兒吧?」
「你去哪兒了,手機也關機?」
電子眼早已將來客的圖像傳至監控室。無須通報,黑色的鐵質欄柵便已悄然無聲地敞開。
「什麼後來?」
「艾琳娜——她會做出這種事,如果我對她的態度能好一些,或者早些去房間看她,可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她說我是個小人,是個騙子——或許我的確是這樣的人,但那都是生活所迫。只有這一點我從未欺騙過誰。你的母親,霧·艾琳娜——她是我今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監視?」電話那頭傳來冷笑聲,「和男人私奔不告而別的,好像是作為女兒的你……」
沒有反應。
這才意識到,兩行淚水正沿我的臉頰簌簌流下,滴落到大偵探環住我的手臂上。
「等一下,小汐。不妨聽完一句忠告再走也不遲。」未等我止步,他又繼續說,「關於那位偵探的處境,我想,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
父親張開了雙臂。
「因為——我做了不可告人的非法勾當,被你母親發現了。」
只可惜,期盼終歸是期盼,與現實之間隔了一道永恆。
「不說這個了。」黑色漩渦繼續蔓延,「下午可有事?不如回家喝個下午茶,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
說著,他回過頭。
我取來垃圾袋攤在浴室中央,敞開袋口。從化妝品開始,接下來是洗漱用具、毛巾和浴巾、女士使用的洗髮液、浴液和浴球。我將所有我相關的物品統統扔進了垃圾袋,還仔細地清理了水槽中的茶色頭髮——比專業疏通管道的清潔工還要一絲不苟。
「母親的死與你有關,對嗎?」
看著他的背影,我竟體會到一絲歲月不饒人的寂寥之感。某些童年記憶浮現眼前。父親確實已與年輕時不同。當年的執著和桀驁,似乎真的在歲月的風蝕中,剝落得消失殆盡。
然而,這念頭僅持續了不到一秒鐘——持續到看到父親身後,那片藍色的植物。
是在開玩笑嗎?和大偵探調查了那麼久,歷盡萬難,還險些丟了性命。換來的,只是他一個點頭的事情?
大偵探的感覺總是很敏銳,可我知道讓他變遲鈍的方法。
「什麼?」
「沒錯,像童話一樣的生活。只屬於我們的童話。好不好?」
事關重大,我該如何處理?
花房的門很沉,我頗為費力才將其拉開。才開門,就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男子站在門后。我嚇了一跳,不由得退回花房之中,戰戰兢兢地看向男子。
淋雨過後,用自己的粉色浴巾擦乾身體,仔細地塗抹好身體乳液。吹乾頭髮,對著鏡子,像往常一樣按部就班塗抹面霜。我拍拍臉頰,鏡中的女孩有幾分憔悴,眼睛腫腫的,掛著深深的黑眼圈。
「誰都知道,偵探是個頗具危險性的職業。你的大偵探固然優秀,做事也堪稱謹慎。但即便如此,誰也不能保證沒有馬失前蹄的情況,特別是遇到比他更優秀、更謹慎的對手。對偵探來說,哪怕一個細微的失誤,就可能導致致命的後果。就目前的事態而言,偵探先生已經犯下了某些失誤,否則,我也不會輕易得知你們的行蹤,更不會有今天的會面。」
文檔中,寫了許多雜七雜八的句子,大體上是與我相識一年來的種種回顧。言辭上缺乏連貫性,類似於尚未成型的草稿。而我的視線,則凝聚在草稿的最後寥寥幾字:
悄悄坐起身,想去洗把臉,卻被大偵探迷離的聲音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