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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跡的秘密

筆跡的秘密

魯布納太太屏著氣說:「我在給你補衣服。」
普萊切卡先生咕噥著說:「今天你怎麼這麼早回去?」
「好的。」魯布納咕噥了一聲,跟所有聽差跑腿的人一樣,他答應得不情不願。
普萊切卡先生心中懷疑,他咕噥著說:「你騙不了我。」
魯布納太太搖了搖頭,她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抿緊雙唇,又拿起衣服快速縫補起來。兩人之間一片沉默。
魯布納先生急躁地說:「呃,要知道那個女人很善於偽裝,所以那個男人對她還挺滿意的。當男人覺得很滿意時就不會那麼敏感了。而且你看啊,他原本不知道存在這些科學而精確的方法。這就像你用裸眼去觀察一個事物時看到它呈現出白色,但使用了科學的方法后,就能看到它呈現出彩虹的七彩色。經驗是靠不住的。現在人們能依靠的只有精確的方法。所以這個傢伙對與他共同生活的可怕女人一無所知也不足為奇了。他就是沒對她採用科學的方法——就是這樣。」
那個晚上魯布納是黑著一張臉回到家裡去的。
當天晚上,筆相家彥森當著新聞界代表的面如此總結他的理論闡述:「……就是這樣,先生們,這是主要的科學原理,說得更精確一點是筆跡心理學原理。正如你們所見,整個系統建立在純粹的實驗法則之上;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些方法在實際運用中會相當複雜,在這次演講中,我不能詳盡地說明。此次我只想分析兩三個筆跡樣本,但不對整個過程做理論性的解釋;遺憾的是今天的時間不夠。在場有沒有哪位先生願意給我提供一份手稿?」
普萊切卡先生說:「那就是場騙局。是的,先生,除了科學我什麼都信。就拿維生素來說吧。在還沒有維生素這種東西之前,你至少還知道你吃的是什麼,但現在你就說不清楚了。這些被稱作維持生命的物質,天知道是些什麼玩意。簡直是狗屁不通!」普萊切卡先生語氣中帶著嫌惡。
魯布納嫌惡地說:「你就是這樣。當然,你唯一能談論的事情就是吃。所有你感興趣的東西都那麼庸俗。這個樣子真是墮落,這般喋喋不休,這般吵鬧和https://read•99csw•com遲鈍——」魯布納嘆了口氣,絕望地揮了揮手,「是的,男人就是這樣變得優柔寡斷的。」
彥森說:「那更好。不錯,這位女士會說謊。這是這份筆跡給人的第一印象;她說謊是受習慣的驅使。她把說謊當成理所當然的事。而且她的智力水平也相當低;受過良好教育的人跟她不會有什麼共同語言。她極度耽於肉|欲;她的字寫得很大。她邋遢透頂,她的周圍是個什麼樣子——哇,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剛才我跟你們說的是她的主要特徵。一個人最容易被發現的是他的習慣,也就是能從外在詮釋他的那些特徵,事實上,這種詮釋方式是純機械性的。真正的心理分析首先要研究這個人克制或抑制的那些特徵,因為如果不這樣做他就會在周圍的人面前露出馬腳。」他把手指放在自己的鼻尖上,接著說道:「現在來舉一個例子。寫這些字的人不太可能向別人承認她自己的真實想法。她是個膚淺的人,但是說她膚淺有兩層意思:她表現得很膚淺,有許多庸俗的興趣愛好,但是她這樣只是為了掩飾她的真實想法;這個隱藏的自我是異常平庸的。我想稱之為墮落,這種墮落是精神怠惰所致。舉例來說,看看這裏,這個筆跡真是淫|盪到家了,這也是奢侈的表現,同時這些字體也非常大;這個人太貪圖享受,絕對不會出去冒險;當然,如果機會出現在她面前就另當別論了,我們也不關心這個問題。她極其懶散,而且還是個話癆。她在做什麼事情的時候會講個不停,直到別人都厭煩聽到她的聲音。她太把自己當回事,顯然她眼裡根本沒有別人。她只有為了自己的安逸才會牢牢抓住一個人,並試圖讓那個人相信她非常愛他,非常擔心他。她就是那種會把男人變得優柔寡斷的女人。她的喋喋不休讓人覺得絕望無助,因此男人就這樣在徹底的厭倦中變得優柔寡斷。瞧瞧她每個詞是怎樣起筆的,尤其是句子開頭的起筆方式。這都顯得非常浮夸和淺薄。好女人想當家做主,她也想。但是她力不從心,只是虛佔著那個位置,老https://read.99csw•com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當她想當家做主時,就會施行卑鄙的暴政——我指的是眼淚的暴政。奇怪的是,每次發作之後她又非常沮喪,顯得懦弱不堪。她想控制某樣東西,某樣她一直害怕的東西——很有可能她非常小心地保守著什麼秘密,而這個秘密可能危及她的物質享受。這個秘密一定讓人非常不愉快,她把它藏得很深。嗯,我也不是很確定,也許跟她的過去有關。等到她的心理壓力消失,她又有了足夠的能量,或者說習慣的力量來促使她以一貫的方式結束這場摩擦。當然,最後她還是會自鳴得意地胡亂髮作一通。那時候她又恢復了自信。現在我們分析了她給人的第一印象,也就是愛撒謊。先生,這同時說明詳細的分析最終一定會證實最初有點憑直覺的大概印象。我把最後的印證稱為系統驗證。我已經說過,她智力水平不高,但這種智力水平低下與早期智力發育並無關聯,而應歸咎於內心不協調。這個筆跡很做作,她試圖讓字跡顯得更好看,但實際效果不佳,她是在畫蛇添足。她是對雞毛蒜皮的瑣事特別較真的一個人。她對小事是這樣,但是真遇上什麼重要的事情,她又變得漫不經心,完全不會自控,也不講什麼道德原則,十足是個懶婦。在她的筆跡中逗號是最有特色的地方。她寫的逗號通常是向右傾斜的,但理應向左傾斜。這讓人覺得很不舒服,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透過這一點能看到此人奸詐狡猾的一面。打個比方說,她能夠從背後刺傷別人,但是她不會這麼做,因為她性情懶散,又缺乏想象力。我想我該說的都說完了。還有人有別的更有趣的筆跡樣本嗎?」
這位筆相家突然問道:「我是否可以問這份手稿是……是與你關係很密切的人寫的嗎?」
「筆相家彥森。今晚他將為新聞界的代表們帶來一場表演。他應該是本世紀的奇迹之一。你到那兒以後,給我寫一個簡短的報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又開始怎麼啦?我只是問你吃過飯沒有。」
魯布納太太說:「你可算回來了。你吃過飯了嗎?」
普萊切卡先九-九-藏-書生既驚訝又不安,他驚呼道:「我的天哪!啊,這下沒人敢給別人寫信了。」
普萊切卡先生說:「唯一讓我驚訝的是那個傻頭傻腦的丈夫在二十年裡居然從來沒察覺到什麼。」
次日晚上,魯布納走進他特別喜歡的一家餐館。普萊切卡先生對魯布納的到來表示歡迎,他的視線越過眼鏡上方,對魯布納說道:「我正在讀你們報社的報紙。報紙上把彥森那個分析筆跡的傢伙吹捧到了天上。他的筆跡分析靠譜嗎?」
魯布納太太呆若木雞,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她拚命抑制嗚咽,只是無聲地哭泣,「親愛的,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看在上帝的份上請直接講出來吧。」
編輯又強調說:「你把眼睛放亮點,小心有詐。如果有可能,你要親自檢查他的結果。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派一個像你這樣有經驗的人去的原因。」
魯布納厲聲說:「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隱瞞些什麼。我根本不了解你,一點也不了解,因為你他媽的把真正的自己藏得太好了。啊,我甚至不知道在我遇見你之前你過著怎樣的生活。」
過了一會兒,魯布納嚴肅地掃視著四周,不滿地說:「這個家很好,所有東西都亂七八糟、邋邋遢遢——當然,對房屋整潔、歸置得當這些小事總是瞎操心,但是一遇到什麼大事——這些破衣服怎麼在這裏?」
餐館經營者彥奇克先生說:「我猜你現在打算離婚吧。」
魯布納太太大氣也不敢出,說道:「弗蘭斯,我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了嗎?」
魯布納太太把正在縫補的衣物放在膝上,關切地看著他。她著急地說:「弗蘭斯,你是遇上什麼煩心的事情了嗎?」
魯布納立馬否定道:「不,不是的。」
魯布納輕蔑地叫嚷道:「得啦!這是最卑鄙的暴政——眼淚的暴政。」
魯布納等的就是此刻,他立馬交給彥森一張寫滿字的紙。彥森戴上一副眼鏡,開始觀察這份手稿。
魯布納溫和地說:「哦,是這樣,我妻子可能抱怨說我離開她的時間太長了。」
魯布納太太驚訝地揚起了眉毛。
魯布納極盡諷刺之能事。「沒有什麼不read.99csw•com滿!啊,你想什麼呢?我對你沒有任何不滿!如果一個男人的妻子完全沒有條理、沒有道德、愛撒謊、邋遢、庸俗、懶惰、奢侈,而且極其耽於肉|欲,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此外,這位妻子還有著極其低下的——」
魯布納先生語調輕鬆地說:「我不知道。我從沒閑心去理會那種蠢事。現在唯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怎樣通過筆跡發現通過其他方法無從知曉的事情。想想看,如果你有一個多年的老友,你一直認為他既正派又誠實,突然之間,說變就變了!你發現他是一個竊賊,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天啊,人不可貌相!像那樣的分析才是能夠暴露人們內心想法的唯一方法。」
魯布納對她怒目而視並咆哮道:「你又開始了是吧?」
魯布納太太哭得抽抽噎噎,她再也不願往下聽,衝進了卧室。
魯布納說:「是的,相當靠譜。彥奇克先生,中肯地說,他的筆跡分析真的不賴。沒錯,彥森是個奇才,的確是個奇才。昨天我見到他了。他會很科學地分析你的筆跡。」
魯布納叫道:「啊哈!看看!什麼事情讓你如此害怕?我想某些事情如果暴露了,你現在的舒適生活就毀了,是嗎?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儘管女人過著很舒服的日子,還是會不時找機會攪亂平靜的生活,不是嗎?」
魯布納刻薄地說:「哎呀!你這又是在擔心我了,是嗎?得啦,你別以為這樣可以糊弄我。噢,不,男人遲早會看穿所有這些謊言,遲早會發現有個人牢牢抓住他只是為了那個人自己的享受……而且純粹是為了滿足肉|欲。呸!」魯布納怒吼道,「這會讓任何人不寒而慄。」
他得意地笑道:「啊哈,這是女人寫的字。男人的筆跡通常更富有表現力,也更有意思,不過沒關係——」他專註地盯著那張紙,嘴裏喃喃自語。「嗯,嗯。」他不時這樣說上幾句,還搖頭晃腦。此刻現場一片寂靜。
魯布納太太衝口而出:「看啊,就是最後一根稻草。如果你再說下去——」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顫抖地說,「親愛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魯布納冷笑著說:「什麼?補衣服?看看,是在補衣服呢!九-九-藏-書當然,你要讓每個人都知道,不是嗎?你花了半天時間要別人知道某人在補衣服。真是大驚小怪、裝腔作勢!你這麼做是因為你想要當家做主吧。好吧,讓我告訴你,夠了!」
魯布納說:「這完全是兩回事。普萊切卡先生,如果要跟你解釋得花很長時間,這涉及心理測定學、無意識行為、直接和間接指示法等。但我告訴你,彥森讀一頁紙的手稿就像在讀一本書,他對寫字的人的解說非常清楚,讓你覺得那個人就近在眼前。他會告訴你寫字的人長什麼樣子,過去有什麼經歷,心裏在想些什麼,又隱瞞著什麼——這真是很神奇。我可是眼見為實。」
魯布納先生說:「的確如此。想想看,這種科學的筆跡學對追捕罪犯這樣的事情可以起多麼大的作用。啊,一個人在偷盜之前就可以被鎖定了。他的筆跡會出賣他,顯示他有偷盜的傾向,這樣就可以徹底打擊他,把他丟進大牢。筆跡學在這方面的應用真是前途無量。我跟你說,這規規矩矩是門科學,沒有一丁點可懷疑的。」魯布納先生看了一眼手錶,然後繼續說道:「哦,已經十點鐘了。我得回家了。」
魯布納說:「好吧,我給你具體講講吧。有個男人,我不能告訴你他的名字,但是他非常有名。他給了彥森一張紙,上面是他妻子的筆跡。彥森看了看那個筆跡,然後開始說:這個女人是徹頭徹尾的騙子,她邋遢、性|欲超強、膚淺、懶惰、奢侈。她是個話癆,想當家做主,歷史不清白,最糟糕的是她想謀殺她的丈夫。你想想看,那個男人的臉變得刷白,因為這些話句句屬實。好笑的是,那個男人與他的妻子一起愉快地生活了二十年,竟從來沒有發現他的妻子是這樣的人。過了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他對這個女人的了解還不及彥森憑第一眼所洞察到的十分之一。這很厲害,是吧?普萊切卡先生,連你也得承認這很靠譜。」
魯布納呵呵笑著,聲音很空洞。他站在卧室門口,把頭探了進去並叫嚷道:「你可以從背後刺傷別人,但是你甚至連這也懶得做,因為你太貪圖享受。」
魯布納太太放聲大哭。她站了起來,要縫補的衣服滑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