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指她的腹部，再劃過一條線指向自己的腹部。

我挑起睫毛望著她，沉默了許久，而她似乎認為這代表「猶豫不決」。

「嗯……生產、養育之類的程序。」

「不好意思。」我掩住嘴。「可是你怎麼看都像個大姐。」

「啊？」

我花了一秒鐘閉上眼睛。

有種說法是，人在剛接觸一個小生命時，並不會產生真正的親情，至少要經過懷胎十月的痛苦，或是將小孩含辛茹苦養大的過程，否則在這之前，都只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愛罷了。生產、養育，二者擇一，形成了親子之間那條線。

雖然聽起來很像是對方擅自決定「我就是要當你媽媽」，但我卻覺得很愉快，語尾有些上揚。

彷彿自己是電影里其中一隻破殼而出的雁鳥，瞬間開啟「銘印」的錯覺。

儘管有點弄錯因果關係，只要她不介意就好。

「省略了一大段呢！」

「啊，所九九藏書以你是想收養我？」

我後來才知道，幼鳥會對破殼而出后，第一眼見到的生物認作是母親，進而去學習其特徵的行為，叫做銘印（Imprinting），那部電影的主題就是在說這件事。不過，那是幼鳥自然產生的心理，並不是小女孩對幼鳥發出「我是你媽媽」的訊息后成立的。

「說得也是呢！」

原來是這件事。

女人皺起眉頭。「幹嘛笑？很失禮耶！」

就這樣，在我18歲的時候，多了一位僅大我12歲的媽媽。雖然是誤用的詞彙，但是當我頭抬起時，看到她有些吃驚、又有些喜出望外的表情，真的覺得當下有一條肉紅色的繩狀物貫穿我們，在空中擺盪著。

在對電影的所有回憶里，我對一部看過的片子《返家十萬里》（Fly Away Home）印象特別深刻——被遺棄的雁鳥蛋，撿回、孵化它們的小女孩九_九_藏_書，藝術家兼發明痴的父親，討厭的野生保育官，引領雁群南下過冬、小女孩駕駛的輕型飛機——雖然劇情在記憶里已成破片，雖然那時看完電影的感想是「我好想在天上飛」，而不是給爸爸一個溫暖的鼓勵，這部電影卻在當下，整個打入我的腦海里。

「是這麼打算。」女人神情漸趨緩和。「可是這好像不太合法律和社會觀點……你知道，年齡差距太小，和一些有的沒的。」她豎起一根根的手指，告訴我正式的「收養」會有哪些限制，以及這種行為背後的社會期待，兜了一大圈后，才嘆口氣，下了最後的結論：「所以正確來說，我是希望你和我一起生活。」

「我們之間，有這個嗎？」

睜開雙眼后，我低下頭行禮，對眼前的女人說：「以後請多指教，媽媽。」

那一瞬間，我想到的竟是電影的片段。

所以我笑了。

「我想有的…九_九_藏_書…不，是確信，但我說不上來為什麼。明明就和你非親非故，認識的時間也不長，卻打算以後像母親一樣地對待你，這其中的理由我無法用言語表達。但請相信我，說出『我是你媽媽』這種話，絕不是一時興起……」

「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對自己的詞窮感到困窘。「是媽媽和孩子之間，一定會有的東西。」

眼前的女人斂起笑容，思考片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正因為態度是如此無賴，讓我覺得她很像電影里，那個擅自帶回雁鳥蛋孵化的小女孩。或許日後，她真能帶領我飛翔，飛出這片天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跟那些像姐姐的媽媽一樣，已經30歲後半，快40了？」

「生產，沒有也沒關係，養育，現在才要開始。」

更重要的一點，小女孩不僅是養育那些雁鳥，為了讓它們學會應有的飛行習性，還特地學習駕駛飛read.99csw.com機，完成母鳥應盡的任務。而現在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個非親非故的女人，我無法期待那股高尚的情操。

女人唐突的話語、瞬間閃過不搭界的電影片段，兩者瞬間讓我有種錯亂的荒謬感。

「看起來像姐妹的母女，世上多得是。」

走出店門口時，女人轉過頭來看我，臉上雖然洋溢著欣喜，神態卻顯得有些忸怩。

我想我應該打斷她，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天外飛來的一個想法。

「你如果在其他人面前這麼叫，他們會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們哦！」

「親子關係原本就是單方面結成的。以人類社會來看，只有父母選擇是否生下兒女，兒女卻不能選擇自己被何人所生。」

「你不必馬上給我回復，雖然這很突然，但絕對不是隨便說說。我下定決心，也有了被你拒絕的心理準備，總之請你好好考慮……」

而且我也不是鳥類。

女人按住額頭，望著天花板，好像九_九_藏_書那上面寫有問題的解答似的。

她的眼睛睜得像貢丸一樣大，似乎快要生氣了，我得收回這不莊重的玩笑。

「我是你媽媽。」

「可是，這條『羈絆』說不定只是你單方面的認定。」

「臍帶？」

「唉，雖然是我先提的，但是，以後可不可以只在私下相處時叫我媽媽……」

我對這說法並沒有任何信仰，純粹只是方才在腦海中閃現。一定是因為和孵蛋的小女孩聯想在一起了。

「啊，如果是後者，那還頗值得高興的。」

在那一幕中，目不轉睛的小女孩，眼神充滿了驚喜、讚歎與愛憐。

瞬間閃過的，是雁鳥破殼而出的場景。

「我剛好30歲啦！」

「你認為他們是以『未成年懷孕』的角度看你？還是以『駐顏有術的媽媽』的角度看你？」

「可是，我覺得應該增加叫媽媽的頻率，來說服自己『你是媽媽』的事實。」

「你指的是『羈絆』嗎？」

她輕吹了一聲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