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看到黎天成這麼殷勤懇切，馬望龍就不好再濫發脾氣了，便說道：「黎書記長，其實我是想拿這『黑角靈石』送給孔部長，希望獲得他在鹽務方面的全力支持。那就真拜託黎書記長了，希望你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是，他們其實都錯了—『陰陽』者，坎離也，水火也。五行學說之中，水為黑色，火為紅色，所以，有一半黑亮如漆而另一半紅若雞肝的奇石，才能稱為真正的『陰陽石』！」
剎那間，陳永銳的眼眶濕潤了。
「哦？黎書記長，你現在當國民黨的官僚當久了，似乎是越來越會擺官威、耍官氣了？是不是『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了？」陳永銳的笑聲似輕實重。
黎天成往四下里掃視了一番，驀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躍入眼帘。他心裏暗暗一跳，卻又立刻緊緊按捺住，臉上卻不露聲色，悄悄拉了拉馬望龍的衣角，壓低了嗓音道：「馬處長，再這麼硬幹下去只怕影響不太好。我們下來再做一做宋老闆的工作，你看……」
黎天成冷笑一聲：「中統局的『盤中之餐』豈容他人前來爭食？」
「獵風老師，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黎天成滿臉喜色，大步邁前，向他伸出手去。
宋老闆漲紅了臉：「我賣了它，就是賣了我的老祖宗！換成是你們，你們肯幹嗎？」
黎天成打開一瞧，匣中那塊「黑角靈石」赫然在目，便大吃一驚：「獵風老師，你這是……」
「獵風老師分析得對。」黎天成欣然頷首，又問道，「那麼，齊宏陽同志以鹽務代表的身份進駐忠縣鹽廠，他的真正使命是什麼？」
宋老闆搓了搓雙手，苦笑著答道：「長官，這『黑角靈石』是我宋家祖傳的鎮店之寶，不管出多少錢也不賣。」
黎天成朝田廣培、吳井然遞了個眼神：「馬處長既是這般誇讚，你們兩個『忠縣通』還不快介紹介紹？」
黎天成接下一看，只見字條上寫著：「石寶寨頂，崇聖寺內，相見在近，不勝欣hｔｔps://ｒｅad.９９ｃｓｗ.ｃoｍ喜。」尾端沒有留下寫作者的姓名。但熟悉的字跡，讓黎天成無須多問什麼了。
聽他這麼一問，黎天成靦腆地笑了：「這還用得著嗎？組織目前也很困難啊！我能夠自己解決這些問題。」說著，他從衣袋裡取出一包銀圓遞給了陳永銳，「這是我向組織繳納的黨費。」
「好。請組織放心，我一定會盡量配合他的鹽務工作。」黎天成鄭重而答。
陳永銳停下身來，正視著他：「你在各項工作的開展中需要多少經費，列出預算單來，組織上會為你解除後顧之憂。」
「獵風老師，學生豈敢？」黎天成知道陳永銳這是針對自己先前在宋氏大酒樓里的表現而發，只得低頭答道，「獵風老師，那也是我迫不得已的違心之舉。請獵風老師原諒。在我心目中：人民群眾永遠是我們共產黨員的強大依靠。」
黎天成剛一進寺，便迎面來了一個小沙彌，將他領到廂房叢中一間凈室里：陳永銳果然已在那裡靜靜而待。
馬望龍在一旁立刻激烈地咳嗽起來。
黎天成終於憋不住，將心底那個問號拋了出來：「我們黨組織對這樁事件究竟插沒插手？」
吳井然「啪」地一腳踢在板凳上，滿臉凶氣地吼道：「你敢不賣？老子馬上封了你的店，讓你做不成生意！還他媽『鎮店之寶』！」
「我是為調查『吊耳岩鹽案』事件而來的。」陳永銳回答得很明白了。
剎那間，店裡其他顧客都紛紛噓起聲來：「這官府的人和土匪差不多！」「好不講理！」「莫非還要硬搶別人的東西！」
正說之間，他目光一掠，竟瞥見廳堂中央方形香案上供放著一個東西，不禁暗暗一怔，隨即失聲言道：「好寶貝！好寶貝！看來，你們石寶鎮不愧有『石中之寶』的美譽！」
「馬處長請先回。」黎天成微笑回答，「我留下來再和宋老闆交涉交涉。」
「也好，只有這麼做才會不讓別人起疑。九*九*藏*書我會去和宋老闆溝通一下。」
馬望龍卻不答言，目光越過銅盆盯在香案後面那個桃紅木座架上：那裡平放著一塊狀如牛角、漆黑髮亮的六寸石刀。他的眼神忽而迷離起來：「但在傳說中的『玄機石』面前，『陰陽石』又算得了什麼？你們不知道，孔部長府中的正廳上也供奉著這樣一塊黑石，被稱為『黑璧』—他曾經說過，世間唯獨這純黑的玄機石才有辟邪納福、保家護身的妙用。宋家酒樓里這塊石角，黑亮得沒有一絲雜色，應該便是那罕見至極的玄機石吧？」
黎天成拱了拱手，笑應了幾句，目送著他們遠去了。
當船影徹底消失在水際線時，黎天成才緩緩迴轉了身，臉色一下變得沉峻了：剛才在宋氏大酒樓里，他看到的那個熟悉背影，竟然是陳永銳的！陳永銳為什麼會在此時來到石寶鎮？而且，他居然不和自己接頭便徑自潛入了忠縣。這真是有些反常。
「這也正是我們的顧慮。所以，我這一次才會下來秘密調查。當然，我本想隔幾天再去找你，可沒想到今天這麼巧就遇到了，沒想到還順便幫了你一個忙。」
宋老闆搖著腦袋：「真的不賣。」
黎天成大吃一驚：「真的？怎麼回事？」
黎天成聽著，笑而贊道：「馬處長果然是雅趣脫俗，而且胸懷珠璣，我等佩服。」
當下，他不敢耽擱，卻也不好從石寶寨前門進去，就徑自從玉印山的後山梯道攀登而上，直入崇聖寺。崇聖寺內內外外供奉著三百六十五尊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石佛，恍若一片叢林，而香客廂房則隱沒在這「佛林」中央。
「不管是哪一股勢力，都在從客觀上提醒我黨和國民黨：日本人對川東供鹽基地一直虎視眈眈，『515計劃』的出籠，就是最好的證明。我黨曾多次向國民黨發出警告，國民黨總是認為我黨小題大做。現在『吊耳岩鹽案』一爆發，也確實給了我黨派出鹽務代表進駐鹽廠的機會。」陳永銳目光灼灼地講道九九藏書，「所以，毛澤東同志說得很對：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矛盾性，既有弊又有利、既有好又有壞、既有定數也有變數。咱們要『抓住兩頭、引導中間、調控事變、達到恰好』。」
「另外，組織也知道這段時間里你奇招迭出，把武德勵進會的反動分子斗得人仰馬翻。組織對你的工作成效非常滿意。」陳永銳款款言來，「但我要給你點一個事兒：你那位世叔馮承泰如今在上面遇到一些麻煩了，動靜似乎還不小。你可要注意著些。」
「老宋，你就開個價吧！」田廣培扭住他不放。
「川東特委向周副主席專門彙報過了，他們絕沒有擅自介入這次案件。」
黎天成沉吟著回答：「『天虎幫』里也有一些魚肉百姓的敗類，成員比較複雜。我只能隨機應變、分類應對。」
馬望龍終究還是控制住了情緒，回身問黎天成道：「咦，書記長，你為何不與我一起回塗井呢？」
說到這裏，他將一方木匣「沙」地從桌上推到了黎天成面前。
說著，他放下雙筷，便施施然向那香案走過去。黎天成、吳井然、田廣培等也只好隨他同行。
「嗯—你保持著這個政治覺悟就好。」陳永銳斂起了取笑之色，「我認識馬望龍，我也知道他現在的職位，所以我明白你為他『搜刮』宋氏大酒樓『黑角靈石』的用意。」
馬望龍雙眼一鼓，甩了一個重重的眼神砸向他：「黎書記長，你真是愛民如子、洪恩浩蕩啊！算了，今天掃興，石寶寨我就不上去了。」
「齊同志是為落實國共雙方供鹽協議及公開調查『吊耳岩鹽案』而來的。但他的任務在明面上，你要在暗中為他『保駕護航』。」
黎天成、田廣培等人也真沒料到馬望龍竟是一氣之下拂袖而去，真的就沒登上石寶寨遊覽。到了河岸，黎天成暗暗沉吟，只是停步送別了馬望龍，自己卻沒有上船。
吳井然在旁邊從鼻孔里抽出一股粗氣來：「書記長，你去『先禮』。實在不行，我就『后兵』
https://read.99csw.com。」陳永銳立起了身，負著雙手在凈室中緩緩踱著：「有幾件事情，我代表組織向你交代一下：組織從國民黨高層得到機密消息，軍統局的黑手也暗暗伸到忠縣境內來了，你要小心一點兒。」
「我會讓石寶鎮公所的所有政務接待活動都來宋氏大酒樓消費。」
看到馬望龍幾乎要把那塊黑石一口吃下的模樣，田廣培眼珠一轉，立刻喊來酒樓的宋老闆，問道：「老宋，你這塊黑石頭賣不賣？」
馬望龍細細聽完，不禁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道小吃兼有粉蒸扣肉和油炸豆腐兩種美味之長，確實是難得的佳肴。」
「哦？站在國民黨縣黨部書記長的角度，你準備如何酬謝他？」
「那他知道我的黨員身份嗎？」
「他暫時還不知道。組織希望他永遠不需要知道。當然，如有必要，組織自然會告訴他。」
黎天成這時才將話頭切入正題：「獵風老師，你這次到忠縣究竟是為何而來？」
「抽空的時候，你問一問他不就知道了？」
陳永銳又道：「還有，對忠縣碼頭『天虎幫』這支袍哥隊伍，我黨的力量一定要滲透進去，絕不能讓他們被中統局和軍統局等敵特機關拉攏過去！我聽說，你和任東虎、任東燕兄弟關係較熟，你要運用好這一層關係。」
黎天成看到馬望龍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只得上前言道：「老宋，你家裡的什麼困難，縣黨部、縣政府都可以給你解決。這塊『黑角靈石』，你不如還是賣給我們吧。」
「宋老闆，我是朱萬玄的外甥，你應該和我這位舅舅的關係很熟。」黎天成只得擺出了自己在忠縣的人脈關係。
「哦？軍統局也潛過來了？他們是何來意？」
黎天成慢慢點了一下頭，想著：馮承泰而今是自己在國民黨內最大的助力，自己與他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在他困厄之際，自己一定要竭力相幫。幫他，就是幫自己，也是幫組織的「鹽務大業」。
一路沉吟著，黎天成走回了宋氏大read.99csw.com酒樓。在店門口那裡，宋老闆正似笑非笑地坐著，彷彿一直在等著他的回來。
「我初步研判，他們應該也是衝著塗井鹽產而來的。」
香案的前半部，放著一個盛滿清水的銅盆，裏面全是五光十色的三峽卵石。馬望龍看著它們，侃侃談道：「諸君有所不知：現在收藏奇石才是上流社會的一大雅趣。馬某剛才說了，你們這石寶鎮既有『石寶』之名，可以理解為『石中之寶』的含義吧？『石中之寶』，價值遠超黃金美玉。只不過，又有誰真正懂得收藏奇石呢？常人都說『陰陽石』最珍貴，一看到半黑半白的奇石就高興得不得了！
「你應該知道的：國民黨官員千方百計要不到的東西，我黨卻總是能讓群眾心悅誠服地獻出來的。你把這『黑角靈石』轉送給馬望龍，將來會對你在忠縣鹽廠的潛伏工作大有裨益的。」
宋老闆一抬手止住了他，並遞上來一張字條：「黎公子，這是你朋友留給你的字條，他說你一看就明白了。」
石寶寨牌樓旁那家「宋氏大酒樓」大廳里，端坐在餐桌主位上的馬望龍用竹筷夾起了一塊石寶蒸豆腐吃下，頓時雙眉舒展，贊道：「這道蒸豆腐的味道吃起來好特殊喲！完全就像粉蒸扣碗肉一樣，真是妙極了。」
黎天成悠悠一嘆：「真不知道是哪一股勢力介入盜走了吊耳岩的軍鹽。」
黎天成眉目間喜色橫溢：「獵風老師，謝謝你及時為我排憂解難了。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得公開酬謝一下宋老闆。」
「馬處長，這便是我們川東一帶特色小吃—石寶蒸豆腐。」吳井然應聲介紹道，「這道小吃，只有石寶鎮才有。石寶鎮上，只有宋家這個店做得最地道，它的豆腐材料是用石寶寨頂上『鴨子洞』里的『龍涎水』點成的，十分細嫩綿軟。然後，再把這豆腐用香油炸透，另用紅糖汁水煮軟，和上各色調料，再裹上做扣碗肉的料粉，裝入香油大碗，置於火灶上蒸熟便可食用。」
「川東特委既是沒有，會不會是石柱縣黨委擅自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