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罵完吐完，還覺不解氣，握拳望空打了一下。「打你個死豬頭向秋生！」

「很遺憾。你知道，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說到這裏，奇人停下來，「你可以叫向秋生陪你一起去。」說到向秋生三字的時候，奇人的牙齒都咬緊了。

這天，餐廳的人不多。氣氛比較安靜。

「是嗎，真親切，呵呵。」文瑾笑笑，轉頭看著奇人，「既然到了這裏，我們還是去吃X市的特色菜吧？多年前來過一次D國，那時候只知拚命工作，天天吃泡麵，完全沒有意識到要細細領略當地的飲食文化。」

文瑾在醉意里思緒倒清晰了。看奇人神色，聽他言外之意，知他要開始向她講述葉子之事，便斂住窘色，端凝了起來。

「那裡有許多古老的歌特式建築，連綿緊簇，小路都是鵝卵石鋪成的，窄窄的，很親切。在其中漫步，你會找到另外的感覺。古舊的風燈，斑駁的牌匾，道路兩旁滿是各有特色的小餐館、小酒吧、小作坊，還有罕見的鐵匠鋪。到了那裡，你會發現人們始終都保持著悠然的生活節奏和情調，不管外面的世界怎麼千變萬化，他們都那麼寧靜，淡泊，平和。我第一次到那裡的時候，很有桃花源的感覺。相信以你的細膩，到了那裡，一定會有不一樣的體會。」

奇人忍不住哈哈笑了，指著她，說：「我真是沒有想到你原來這麼調皮。」

「嗯。有什麼特別的么？」

她想起了葉子。她們在一起長談時，葉子臉上的神色與此刻的奇人何其相似！那時候，文瑾以為，葉子的傷心難過只是大多數人都要經歷的情感淬鍊，雖因她個體感受的差異而與眾人有所不同，然情感波瀾的起因和過程甚至最終平read.99csw.com復的結果都會大同小異，畢竟葉子是一個擁有強大內心的智者。

看到奇人眼中的兇狠凄厲之色，文瑾才意識到葉子在奇人心中之重。

奇人再次捧讀葉子的信，仍然心如刀絞。

葉子以一種既傳統又反叛的姿態，對她無法捨棄卻又難以握定的情感做出了純粹屬於她的個人敘述。文瑾努力想進入葉子的內心深處，以理解她用死來維護「真愛的專一」這份傳統價值觀、對抗偽善活著的無奈，然她尋跡而去，卻發現葉子雖然勇敢、智慧、思行合一，結果終究還是陷入了這個已運轉幾千年被諸種理論預先闡釋過了的陳規舊念的窠臼中。她沒有實現她預想的破，更不可能生髮因破而進展的立。她對奇人一切因「眼見為實」而做出的判斷，都只是緣自於被尋常生活和普遍規律長久遮蔽了真相的偽現實。

「多啊。不過如果你們想吃正宗的中餐可要注意分辨，因為中餐館一般都生意興隆，客源多，有很多中南亞國家也打著中餐館的牌子呢。」

出了餐廳，他們緩步走在街道上。

想到這裏，文瑾的心銳痛。然想起葉子在信的最後寫道「縱使生與死能夠阻隔眾多人與物，然，真情不可惜。我始終相信，這一無外物所制的純粹的真情，會在超脫生死、超越道德、模糊家仇國恨、無分各族利益的星空中，永遠耀閃著光芒。」她的心就又安寧了。她欽佩葉子的果敢，熱愛她的純粹，更歆慕她寬博的胸懷。她相信，葉子越過世俗、既而趨近無我、容納眾相的真愛之信仰，會滋養越來越多被浮名虛利假情偽感腐蝕了心靈的當下以至未來的一干人眾。

「就是說，如果我常吃這東hｔｔps://ｒｅａｄ•9９cｓw•ｃom西，說不定也能寫出一部《老年維特之煩惱》來？」

文瑾對美食向來興緻很高，聽到這麼個名字就很驚奇，問，這麼個名字有什麼來歷嗎？

文瑾當初也曾疑惑過，葉子怎會不給令她狂亂若此的人留一言一句就走？

聽到這話，奇人轉過頭來，看著她，眼中的兇狠漸漸換成了詫異。

奇人笑道：「這是一個在D國才能聽到的名字。它是一種浸泡在油和醋里並附加洋蔥的乳酪，上桌時加上麵包和黃油，但沒有叉子。這種濃烈的混合物進入人體，會在你體內催生一種自然的氣體，隨著氣體的排放，這道菜的『音樂』部分便開始了。」

她將手機還給奇人。

「嗯哼？這我可沒想到。你不像是這麼見異思遷的人。」奇人露著詭笑。

其實自上次在秦劍（奇人的好友，知名企業家。作者注）北京分公司的郊外會所見到文瑾后，奇人就一直在考慮如何與文瑾細說葉子離他而去的詳情。現在，文瑾既然已有這樣一次與他共同歷險的經歷，了解到他工作的強度密度以及隱蔽的特性，也便無須再詳細解釋他與葉子之間誤會的來龍去脈。他只是給文瑾講述了自己如何找到葉子留給自己的信的過程，並打開手機，給文瑾看了存儲在手機里的那封信。

文瑾閉上眼，咬緊牙關，在奇人身前背後胳膊腿上一頓亂捶亂打。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一兩個人回頭看他們這對瘋瘋癲癲的人一眼。

司機將他們帶到了一個特色餐廳。據他說這個餐廳氛圍比較獨特，古雅。

打累了，文瑾終於停住了手。睜開眼，自己和奇人臉上都已滿是淚水。

奇人給文瑾點了一些當地的特色飲食。先是Hｒeａd.9９cｓw.cｏmandkase mit Musik，翻譯過來是乳酪伴音樂。

「還需要點什麼嗎？」侍者的一聲問話，驚醒了他們。

奇人拿著蘋果酒杯，放在手裡轉了一圈，直視著文瑾，笑道：「我們先說說D國人。你聽說過嗎？D國人如喜歡定一道菜，對其他菜便再不感冒。且一吃便是十幾年，也不變換。據說D國前總理科爾先生，餐桌上若是有咕老肉和北京烤鴨，其他的美味可就要失寵了，就算你牛皮吹破天也不能讓他將眼睛從這兩個菜上挪開。哪怕這隻北京烤鴨並非在正宗的掛爐里用果木烤制而成；鴨子本身也非選自北京的潮白河，僅是從柏林的超市裡採購來的。你信不信？」

除了乳酪和綠醬，他們要了蘋果酒和綠色湯料，另外還點了香腸和魚。

「我原是吃不慣西餐的，不過，今天這些東西，除了乳酪，都挺好吃，尤其是蘋果酒。」文瑾說完又問奇人道，「你那時候在D國呆了這麼久，能吃得慣這裏的飲食嗎？是不是新鮮勁一過，就膩了？」她這最後一句，話里藏了話，有點兒挑釁的意思，如果奇人裝糊塗，沒準喝多了蘋果酒的她會挑明了直說。

奇人吃驚地看著秀氣文雅的文瑾罵粗口吐痰，先是愣了，后忍不住大笑。

奇人找到一條長凳，坐了下來。「不瞞你說，之前我想殺了他。」他握緊拳，喘著粗氣。

司機是領事館的小夥子。「你們想吃什麼？中餐還是D國特色菜？」

「行，今天是專門請你，當然都依你。」

看著奇人傷心的樣子，文瑾心頭一熱。此刻，奇人卸下職業的外裝，袒露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真實情感。自認識奇人以來，他一直以超常理性的面目示人。這曾令https://read.99csw.com她偶爾會生出錯覺，也許葉子之死只不過他驚險迭盪的人生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挫折？

他們居然身在彩虹之上！這令文瑾的心從傷懷葉子的凄然中脫離出來，激動得有些臉色緋紅。

奇人將她的拳頭往自己的身上拉。「打！把我當向秋生打！使勁打！」

她坐到奇人身邊。「向秋生是有蠻可惡，要是我，也想殺了他。」

「我不信，再好吃的美味，常常吃，還不得吃膩歪了。」

文瑾的臉原就喝得微有酡色，這下更深了。她回過神來，一時窘住。奇人收了笑，恰當其時地遞過酒杯與她一碰，臉上已有了一層朦朧之色。

他們默默地在X市的夜裡走了很長時間。拐角處，奇人停下來，認真地對文瑾說：「謝謝。」

文瑾沒動。只全身貫注地看著彩虹，神思也隨之飛了出去。

文瑾一聽，發覺這奇人果非一般人才。也許他對這樣一場遲早會要到來的談話作了充分的準備，即使文瑾這樣事先猜想過，可他在與她相對時那種不容質疑的神氣，令她仍然不由自主地掉進他的立場，一時忘記了自己的邏輯。

聽了奇人講述的離奇的找信過程，再讀完信，文瑾心下惻然。

……

文瑾聽后大笑，看看周圍，趕緊捂緊嘴巴，換成不出聲的微笑，笑完，忙不迭地拿出相機對著桌上的乳酪拍照，一邊拍一邊說：「我不擅作曲，看來這道美味只能以欣賞為主了。哈哈。」

文瑾先沒答，問了一句：「這裏中餐館多嗎？」

離開X市之前，奇人請文瑾去吃飯。

並非每一場雷雨過後都會有虹出現。也並非當虹出現的時候每個人都能看到。還並非每個看到虹的人會心生感慨。最後，並非每個看到虹而心生感慨的人，身旁會有ｒead.99csw•ｃoｍ一個共鳴者。向秋生久久地看著不遠處的彩虹，想。

還有一個叫X市綠色醬。奇人請服務生介紹是用什麼原料做成的。服務生說是用歐芹、酸模、小地榆、紫草、雪維菜和細香蔥混以酸牛奶、蛋黃醬做成，與土豆和牛肉一同上桌，據說是歌德的最愛。

奇人接過手機，仔細撫摸著。良久，才又重新遞迴給文瑾：「慎重請求你為我們保存它，好么？這也是葉子的願望。」

向秋生聞聲望去，看見那裡有一道極為炫目的彩虹。

文瑾注意到了他的異常。她想起葉子信中提到過向秋生。「你沒事吧？」

文瑾抬頭看奇人的時候，他仍然雙眼潮|紅，目光迷離。他們長久地對視著。一言不發。

「這次您不能陪我一同前去吧？」

你看！文瑾指著飛機的左下方。

「張愛玲愛胡蘭成，關他什麼屁事啊？豬頭！要他胡說！恨不得一腳踩死他，踢死他，然後再往他身上吐一千口唾沫！呸呸！」文瑾一邊說，一邊狠狠地跺著地，並真的裝著往草地上吐空痰。

從X市回京的航班上，文瑾與五年來初次回京的向秋生鄰座。

「你如果還留得出時間的話，我建議你到坐落在萊茵河畔的小城林茨去一趟。林茨有1000多年的歷史。你會感受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奇人說。

共同商議過後，奇人和蔡安他們都沒有把柯華就是那個組織稱謂的B5這個事實告訴柯華自己。怕嚇著他，從此生活得膽戰心驚。就讓他在一種已將功贖罪了的快樂心情里繼續餘下的人生吧。當然，他們會在他的周圍築起一道有效的屏障，防止組織的人再來傷害他。

然而，她錯了。

文瑾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從隨身攜帶的包里仔細地尋找著。「這是葉子的手機。留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