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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餘波 第二節 白水河釋夢

第四章 餘波

第二節 白水河釋夢

一夜無眠。
奇人咬了一口肉丸子,嘖嘖稱奇,他仔細嚼著、看著肉丸子,發現裏面除了肉,還有黑木耳、筍乾、薑絲、芝麻等配料,難怪那麼好吃!又吃了一小塊烙餅,那裡面也有若干配料,味道果然是特別的好!後來看到燭光下的母親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烙餅和肉丸子一邊幸福地看著父親笑時,奇人感受到了父母親那份特殊的恩愛之情。他的心裏不由一動,忽然想起生身父母的身世,一時就發起了呆。
見院子里空無一人,他隨意朝對面的屋子走去。
居然是大年初一了。
這個組織更重要而迫在眉睫的目標,即是想要分裂中國這個正在飛速發展的超級大國,他們想通過破除權威,讓國民對政府對民族傳統對宗教甚至對媒體以及相互之間都產生懷疑,從此使彼此處於極度不信任的慌亂中,使所有國民無論何種民族都失去其賴以支撐的信仰,其言其行均陷入極度自由又混亂無序並無責的狀態。信仰不再,而道德底線又被突破的時候,人們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如此,除了精神空虛,每個人最切身的實際肉體生存也受到了巨大威脅。由恐慌導致的不信任大規模爆發並蔓延。而趁天下大亂之際,它再以其教義和它奉行的「寬仁、道德和科學」一統江山。
四十年前的鄉下,納西族人與彝族人不得通婚。因為世代為仇。佔山為王的彝族馬幫經常搶奪山下辛勤耕種的納西人的財物糧食,火併是免不了的,傷人喪命之事也時有發生。為此結下血海深仇,兩族人相互間都發下毒誓,他們的後代決不允許通婚。違者後果自負。
略過那些宏偉而虛幻的綱領,奇人注意到他們的某些細節很能迷惑煽動人。比如地球自身的危機。鍾敢被囚期間禿頂和他說印尼海嘯汶川地震等等(若是鍾敢被囚時間往後再挪一些,禿頂一定還能舉出更多的例證來,玉樹地震海地地震智利地震紐西蘭地震日本大地震、海嘯、核泄露,美國的龍捲風等等,地球即將毀滅的證據將會更多),所有這一切都在警示,若任由地球上的各國政府再這樣各自為政、相互為敵、為有限的資源而瘋狂搶奪的局面蔓延下去,上天的懲罰會更加嚴厲。
任真白眉一抬,笑道,小子你還嫩著呢,你老父親烙餅是一絕,燒的肉丸子也是你媽的最愛啊。
如今,白水河畔的納西族人與彝族人似已和解。牛耕馬跑,通商聯姻。男女老少,九九藏書皆在相互滲透浸潤中和睦相處。然他們的內心深處,有無前塵舊事的羈絆?他們的未來,會否長久平安?
這許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得緊張忙碌,無暇細顧自己的內心。直到遇見葉子,與她深愛,這個夢的寓意和它帶來的困擾,才日益嚴重。
回京之前,奇人在白水河畔再住了兩天。每日在河邊漫想,看著那些淡定的耗牛在馬路上悠然散步。之所以說它們淡定,是無論那些跟在它們屁股後面的汽車怎麼按喇叭,它們都聽若罔聞,依舊慢慢踱著它們的步子,朝前方走去。這群可愛的耗牛終於讓他忍不住微笑了。然轉頭望向碧藍的河水,他的心又開始凝滯。
自那以後,好幾次他都曾想去麗江,尋找自己的源頭,但都因為各種原因,延擱了。這天在伍思誠病房裡聽到宋玉麗去麗江,立即啟程的想法在他心頭湧起,竟是一刻也不能耽擱。
曲折,也不曲折。
抵達昆明已是半夜。
作為兩個民族共同的後裔,奇人既感到欣慰,又略有些惆悵。
他將手機按於懷內,腦海里一路掠過永廉法師,初戀情人,葉子,以及從未謀面的親生父母。想,愛無痕,愛永恆,如玉龍雪山頂上的雲霧,永遠繚繞於心。
他忍不住問,今天是什麼大日子?
這天,奇人來到麗江古城。到熱鬧的酒吧街、幽靜的黑龍潭(又名玉泉公園)轉悠了大半天後,發現肚子已在咕咕叫時,天已近黑。漫無目的地信步街頭,忽然聞見一陣強烈的肉香,勾得他更是饞涎欲滴。沿著這香味,他找到了一家叫「阿鄉姐——塔城風味園」的酒樓。
初初聽起來,這組織字面上冠冕堂皇的設想似乎也有其可取之處,某些個別想法甚至是奇人曾經認真思索過的結論之一,然而在這個「人」的世界里,所有美好的綱領如若沒有一個如上帝和他的天神們一般的神仙系統來執行的話(從傳說里我們看到甚至連天神們也有著諸般人性的弱點,能否完成這一重任也尚存疑),任何單純而美好的設想都有可能被別有用心的非法組織給利用得面目全非。更何況從鍾敢和「蜘蛛」接觸到的組織中人所乾的事所擁有的素養來看,他們都深感這個組織要想實現「偉大理想」實在是太不靠譜。在這個「崇高的偉大理想」的背後,誰說沒有險惡而隱蔽的利益訴求?這個組織之所以有如此強大的經濟後盾,不僅是某國或某幾個國家的幾個有九-九-藏-書錢人的支持而已。真實情形,要遠遠複雜得多。
到麗江的火車、汽車班車、飛機皆無。耐不住,他包了一輛計程車連夜前往。半路上,他嫌司機開得慢,怕司機打瞌睡出事,就與司機商量半天,由他親自駕車。
不知為何,奇人憶起那個神秘組織宣揚的教義。
那些日子,奇人情緒紛雜,在白水河畔一戶人家住了數天。每日河邊漫步,遠望玉龍雪山,在心中遙祭。
某天,奇人回到家,竟看見父親親自下廚在烙餅,保姆在一邊亦步亦趨地邊看邊點頭。旁邊還有一碗香噴噴的肉丸子。他興沖沖地湊上前,說,爸您還會烙餅啊?
永廉法師在世的時候,他曾經就那個河底白鳥的夢求問過師傅,法師總是慈愛地看著他,說,世間百物,原無本相。雖不可知,自遵法度。
某些時刻,他似乎感覺著父母的魂靈正從河底氤氳而上,悄悄入到這份潮濕空氣里,撫摸著他的眉耳鼻眼。隨著這撫摸,他們漸漸地滲入到他的食道呼吸道,繼爾鑽進他的胃裡肺里,最後游進他的心,與他的血肉融為了一體。有時能清晰地看到他們在河底依偎的身影,他們互視的眼神里充滿了無限愛意,沒有一絲的恐懼和痛苦神情。有時候甚至能聽到他們在河底的呢喃耳語,父親對母親說,但願我們的離開能化解族人的矛盾,喚醒他們的良知,使大家活得更安穩更幸福一些。同時也為愛情立下一塊不可戰勝的碑,為後來的年輕人能夠自由愛戀開闢一條坦途。母親對父親說,我愛你。至死不渝。又說,佛祖保佑我的兒子健康平安地長大。
好幾間屋子裡都沒人,他進去瞄了瞄,發現這些房子之間都是用木板隔開的,有的屋子裡擺了張大圓桌,有的是幾張小方桌。見到飯桌,他的肚子叫得更歡了,他忍不住在走廊里叫道,有人嗎?
想在你們店裡吃飯。好香的肉味啊!奇人忍不住笑著舔了舔嘴。
奇人要去尋找一片鑰匙,可以解開那個困擾他多年的莫名的夢。
一路疾馳而去。
一直以來,他對師傅的話模稜兩可,未解奧義。緊張而危險的職業生涯,也不容他靜下心細品其深味。任真夫婦從小到大對他的深情愛護,也使他幾未想過要揭開自己身世的紗幕。開不了口。
又比如他們還給鍾敢觀看了據說是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確鑿證據。說,在這樣內外夾擊全面困厄的情形下,地球人惟有萬眾一心,才有可九九藏書能抵禦這些內憂與外患。所以警惕是必須的,加入這個偉大的組織更是義不容辭的。那些牛人馬人虎人狗人等是組織內的頂級科學家們研究出來應對地球危局的手段之一。
飯後父子在一起閑談,見奇人老是走神,父親主動問他,有什麼為難的事么?奇人猶豫半天後,才傾訴了自己的困惑。他從父親那裡獲得了一個重要信息,即永廉法師當年撿到他的地方是在麗江的白水河邊,他的包裹上附有一張字條,說明他的生身父親姓和,母親姓木,以及出生年月。
但他此刻無心覽勝。直奔白水河,去尋找自己的起始,尋找解開那個纏繞他多年夢境的鑰匙。
奇人聽后,心如刀絞。
得知自己的身世及生身父母之死的真相后,奇人又想起葉子離去的凄絕,只覺天地一片蕭然。
他注意到,大多數人家裡都供奉著財神爺像,也有供佛的,都是求平安保富貴。各自門前的對聯也反映了他們的心聲。
奇人聽到這裏,止不住潸然淚下。
全是他們家裡自己種的土菜、養的土雞。味道鮮美極了。席間,兩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跑到他吃飯的這間小屋裡為他表演起了納西歌舞。稚嫩清亮的歌聲,可愛樸拙的舞姿,無不讓他眼眶濕潤,感動莫名。
自永廉法師去世以後,在這個世界上,幾乎無人了悉他內心的慘痛。任真父母也不能全數悉知。他向以冷峻面目示人,從不將埋于深處的情感輕易向人傾訴。這深情這傷痛只默默地在他的心中發酵,膨脹,幾欲致他于崩潰邊緣。一直以來,他都在用一種極端的理性儘力控制著。然而文瑾的執著追尋,使這種理性的控制瀕於破產境地。
然,工作終究是由不得他的。在又忙完了兩起重要事宜后,他才抽身出發,直飛昆明。
有人類,有資源,就必有爭奪。有爭奪,即有傷害,有傷害,必致仇恨。當仇恨成為習慣,必致人性異化。如何防止?有效管理資源,控制併合理分配,調整差異,成必然之勢。然而,有控制,就必有被控制;有管理,必有被管理;有調整,必有被調整。在控與被控,管與被管,調與被調所激發出來的矛盾中,如何達成滿意的和諧?這是生活于地球的全人類共同面臨的困境。非某國某族一家之難矣。
走上三級石階,是兩扇漆水很舊了的硃色對開門,門兩邊的對聯是「福門富貴日日增」「家地財源月月長」。跨進門內,發現這是一棟https://read.99csw.com類似四合院的民居,寬敞的院子里零星種了幾顆樹,有幾張桌凳相連的簡易塑料餐桌,大門左右側只有一面靠馬路的牆,對面有兩排成九十度夾角的房子。
據發回來的情報,這個組織的宏偉理想遠不止此。接下來還有俄羅斯(雖然蘇聯已被成功解體,但俄羅斯仍然龐大可怵),甚至還有美國等超級大國。為什麼會選擇先主攻中國?大約是因美國這類國家有基本統一的宗教信仰,那裡的民眾對主的認識和皈依的程度由心而身,似乎已根深蒂固,一時難以輕易地被撼動。而中國向來沒有統一的宗教傳統,在發展經濟放開精神禁錮以後,除了致富,中國人的信仰業已處於真空狀態,他們是最好的教義滲透對象,此時也是最佳入侵時期。而要使他們的教義在浸入過程中不被發覺,除了製造全局的思想混亂,另外的行動則是將中國的省區各個擊破,讓他們分裂為不同的行政個體,惟有分解了他們,才使他們所具備的軍事實力政治能量得到有效的瓦解。解決了中國,然後再針對其它國家實施教義浸入。它的終極理想是要使它的教義成為一切人類的精神信仰從而實現地球的大一統,然後由它來率領全體人民共同應對地球面臨的危局!
葉子逝后的有段時間,奇人以為夢中的兩隻鳥是他先後逝去的兩個愛人。如今才明白,卻是他的父母,是他生命的來處。他既無法阻止他生命之前的失去,亦無法挽救他生命之中的離開……情何以堪?
奇人看著父親,他臉上天真得如三歲孩童。就笑著對客廳里的母親喊道,媽我可不可以吃您的御用肉丸子和烙餅啊?母親笑著罵他,臭小子,學會擠兌媽了啊,你吃吃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呢?奇人問。任真看著他,只是拈鬚微笑不語。
我與你媽結婚六十周年!這日子大不大?我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說想吃我烙的餅,我燒的肉丸子!我那個得意啊。今天買肉和面做餡,捏肉丸子,一切原料準備再到做丸子烙餅,你問問小張,可都是我一個人乾的!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奇人的生身父母不幸生在不同陣營中,卻因一次偶然相遇深深愛上,雙雙出逃。生下奇人半年後,終究被族人抓了回來。後來的具體過程已不復清晰,只知道他的父母最後雙雙沉入白水河底。有人說他們各自雙手被縛,有的老人則說他們被綁在一起。有老人說他們是自九九藏書願沉河,有老人則說他們是被族人施以極刑懲戒。還有人說他們是在一起搶劫案中不幸被人謀殺。各類傳言不等,天長日久,真相已變得模糊。惟一可被證實的是,他父母的生身最後是于河底發現。
而葉子的死,給了他一個痛擊,這個夢也愈加頻繁地進入他本就不多的睡眠中。令他悲傷的是,永廉法師已駕鶴西去,一向意志堅定、除了法師從不肯輕易示人以內心的奇人,某一刻,切實地感到了迷茫。養父任真雖一直以來都對他很疼愛,然他如今畢竟是國家領導人,公務繁忙,又兼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奇人不敢亦不願以這樣極為私人的小事去攪擾他老人家。
這些天來,奇人略顯神經質地問過若干個納西族人彝族人,對於祖上的恩怨怎麼想,在現下的生活中,這些舊事會否影響到他們目前的往來?又是什麼令他們化解了故怨舊仇?大多數被問到的人似乎都有些茫然。阿香姐一家的反應也無例外。或說沒想過,或說現在大家都在一心致富,沒有考慮到那麼多。
啊,今天是大年初一,店裡不開張呢。不過,您既然來了,若不嫌棄的話就隨意吃點我們自己吃的年飯吧,也不另外給您點菜了,不過大過年的我們今天的菜還算豐盛。
飛機晚點五小時。候機廳內各類抱怨聲不絕於耳。他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些躁動的人們,似乎離他們的情緒有些遙遠。機場一角有個小孩子,安靜得像只貓兒,倒趴在座位上,看著窗外的藍天和不停起降的飛機著迷。看著這個小孩子,他恍如回到童年,那對一切皆好奇的美好時光。他也隨著小孩的目光看向機場的窗外,心思隨著那些起落的飛機而起起伏伏。借這樣盲目而無意的注視,來努力抑制那種因即將接近被埋藏多年的秘密而驟然湧起的激動。其實之前因為工作他曾來過雲南數次,但因為各種原因都錯過了探尋機會。
他又一次拿出手機,調出裏面儲存的葉子的信,久久地閱讀著。「縱使生與死能夠阻隔眾多人與物,然,真情不可惜。我始終相信,這一無外物所制的純粹的真情,會在超脫生死、超越道德、模糊家仇國恨、無分各族利益的星空中,永遠耀閃著光芒。」
奇人知道自己的來歷后,沉默了許久。他細細揣摩著法師和父親如此安排的用意。
麗江已成了國際旅遊勝地。遊人如織,人工勝景與原始民居雜糅交錯,熱鬧紛繁。
就有人一路喊著從某間屋裡跑出來,有人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