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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之死

午後之死

我沒說話。這對話太不真實,像在夢裡發生的一樣,完全講不通。「聽我說。你要不要過來坐會兒?」
我們家通常不會有材料可以調製一杯辨識度高的雞尾酒,不過我有先見之明,在回家的路上去了一家持有準許外賣酒類執照的店鋪。我一邊瀏覽架子上的烈酒,一邊在谷歌上搜索,找到了大約兩百種雞尾酒的配方。我先挑了自己喜歡的雞尾酒名字,然後把那些配方太複雜的、太單調的、需要用到生雞蛋的都去掉,最後決定調一杯「午後之死」——一小杯純苦艾酒加上冰鎮香檳。這是海明威發明的雞尾酒。雖然我不是他作品的粉絲,但我絕對欣賞他願意挑戰酒精的極限。可惜的是,店鋪里只有卡瓦酒。不過,混合苦艾酒和卡瓦酒與維基百科上描述的混合苦艾酒和香檳酒的效果非常相似:先是起泡,然後乳化,接著幾秒鐘內就會變成乳白色。
「不,是苦艾酒加卡瓦酒。店裡沒有香檳賣。別這樣看著我,這可是廣受認可的雞尾酒,海明威發明的,因此得名『午後之死』。」
「這裙子是你買來的還是偷來的?」

這時,我不得不擦去笑出的眼淚。這一切極其可笑,如果從合適的角度來看的話。
「那我們為什麼要坐在這裏?」
「都不是。窗帘和裙子都是刷信用卡買的。我下個月就能還上卡債了,等我——」
「我在腦子裡都算好了,如果你不信,可以來檢查我的數學怎麼樣。如果我能寫大概一千五百字的話,每五百字的稿酬是,比方說,三到四百英鎊,那麼——去他媽的!別管數學了。我有很棒的東西要給你看。」我拍了拍胸部,文身還沒消腫,這一拍疼得我皺起眉頭。貝克馬上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裡,如此小心翼翼,好像我是個瓷娃娃一樣。我猛地抽回我的手腕,聲音又提高了八度。「不,別這樣!這不公平!你沒有在聽我說話!」
「海明威。上谷歌查查。」
「啊,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不知道這件事還需要討論。我們又不是要買該死的……一匹馬!」
「我想可以這麼說,在倫敦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穿成你這樣,」她反駁道,「你知道嗎,街上很多人都在看你。」

「窗帘在哪兒?」
「沒有人去世,艾比。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弗蘭上班的時候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很擔心你,我也擔心你。」
「我當然沒有這樣想。別太敏感了。」
攤販哼了一聲。「去騎士橋找找看。」
「我的天!你不是要穿成這樣去坐地鐵吧?」
我的嘶吼起了作用。貝克後退了一步,舉起攤開的雙手。「行,好的。你不用做任何你沒準備好的事。但是請你過來坐下。我給你拿點水,然後我們再聊聊。冷靜地聊聊。」
穿上這條裙子后,我就知道自己沒辦法脫下來——不單是指我買定了,我還想直接穿回家。唯一的問題是今天我沒有穿對文胸:我需要穿無肩帶的,多加點胸墊也無妨。不過這不是克服不了的難題,甚至要解決起來一點都不難。一位店員護送我去內衣區,在那裡我買到了能夠完美搭配這條裙子的文胸。這款文胸能讓我的罩杯升兩級,而且多方位聚攏托起我的胸部,穿上它能夠突顯裙子的迷人之處。十分鐘后我離開哈維九*九*藏*書·尼克斯的時候,我的信用卡可借餘額又少了640英鎊,但同時我也有了立馬賺回這些錢的計劃。在我的腦海里已經有兩篇新稿在成型,肯定都很好賣。
「那是因為每次你解釋給我聽,我都會聽到睡著。」
到了帕丁頓站后,我在一等座旅客休息室里給芭芭拉醫生打了個電話,因為我覺得需要及時告訴她今天發生的事情,趁著我還記得清。電話轉到了語音信箱,意料之中。現在是上班時間,她應該正在和病人面談,但給她留言也可以。
「卡伯恩教授……那個研究猴子的人?」
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說這話有點居高臨下、讓我領情的意思了,但我不想和他爭論,以免破壞我這一天的好心情。「好,」我說,「我會慢下來。我會保證自己睡眠充足。作為交換,我想你放鬆一下,喝掉這杯雞尾酒。相信我,你需要努力去習慣這個味道,但絕對值得一試。」
「不,絕對沒有,早就忘光了。」
「艾比,你的躁狂症發作了。你表現不正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情況正在失控。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和你說些什麼的——更早的時候就該對你說——但我之前希望這隻是一個過渡期。我以為給你一些時間,事情就會自行解決。然而並沒有。你需要去看醫生。」
「裙子怎麼會破?」
「這衣服看起來很貴。」
「我有很多選題可以寫。」
我和姐姐約在離萊斯特廣場不遠的一家高檔比薩店見面。店裡有個巨大的、浮夸的木製烤爐,隔著玻璃門就能看到。兩位健壯的男士正用雪鏟把比薩送進爐中。我只是遲到了幾分鐘——最多十分鐘——但弗朗西斯卡已經坐在店裡,臉上開始出現不耐煩的表情,好像我耽誤了她非常重要的正事一樣。毫無疑問,的確是這樣。
弗朗西斯卡朝我大吼:「你都不知道我的工作是什麼——根本不了解。」
他這樣回答當然是想表現得粗魯無禮,但實際上,這好像也不是一個多荒唐的建議。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案是逛遍韋斯特菲爾德購物中心的家居用品店。可是今天又是一個明媚的夏日,要被困在一個購物中心裏,讓我只想仰天長嘯。
「也許?」

「行!我把那套衣服也扔了。它們已經穿舊了,而且我沒法拿著它們逛一整天。你看,我在做實驗。」我提高音量,加快語速,好阻止貝克再次打斷我的話。「不,貝克,先別說話,我能解釋這一切。我想弗朗西斯卡肯定沒有告訴你,這裙子實際上不用花錢。你看,現在正是寫時尚特稿賺大錢的時候,你不知道也是可以原諒的,但是——」
「好吧,」我繼續說,「讓我們重新開始。我們不聊工作,我也不會逼你喝任何和有趣沾邊的東西。聽起來怎麼樣?」
一個小時以後,我已經梳洗、更衣完畢,走在去商店的路上了。我把窗帘扔進了公寓樓的輪式垃圾桶里,沒有半點猶豫和後悔。鑒於它們已經無法發揮窗帘應有的作用,我甚至都沒想過要把它們拿到慈善商店——送到那裡去是一個極其不負責任的舉動,就像傳遞電影《七夜怨靈》里那盤被詛咒了的錄像帶一樣。
「在這兒做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一定要說出個理由嗎?我剛好在這附近,想和我姐姐吃頓飯。這有什麼奇怪的?」

「我很好。不只是好,是棒極了。」
「是的,那個研究猴子的人。」
離開餐廳時,我感覺自己像中了滾燙怒火的飛鏢一樣,就連酒精都無法讓我平息。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想讓弗朗西斯卡毀掉我美好的一天。下午才剛開始,我還能再逛差不多三小時才回家。我決定去文身。
「行,好吧,」貝克說,「那我們就在這兒。」
「你今天回來得不是一般的早。」我指出。
「我已經試過了,感覺非常好。」
我把手放在胸口,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沒花錢。一分錢都沒花。」
我的姐姐會心地點點頭。「嗯。所以你還沒簽合同?你還沒真正拿到稿酬?」
「我以為你最近手頭緊?」
在胸部文原來也沒比在腳踝文疼多少——至少,這痛楚恰到好處,能讓你感到皮肉下一股溫熱的電九-九-藏-書流在跳動。文身師很快就完成了創作,然後幫我清潔了傷口,敷上緩解疼痛的藥膏,穿上衣服,接著告誡我在接下來的兩小時內不能觸碰文過的地方,要等少量的出血自行止住、紅腫消退。
我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接著往後退幾步,轉了一小圈。「你覺得好看嗎?」
我笑著朝她揮手,她做出誇張的表情表示自己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從下往上打量我。「噢,艾比,你穿的是什麼?」
我不禁笑出聲來。「弗蘭,你真是保守得可愛。你就像那些不願意揭掉新傢具上塑料膜的女士一樣。」我伸出手拍了拍桌子那頭她的手,她的臉色沉了下來。「放輕鬆。我們點些酒吧。我發現了最棒的雞尾酒,叫『午後之死』,由苦艾酒加香檳調製而成。我來買單。」
「別把芭芭拉醫生卷進來!她不會站在你那邊的!」
「我們什麼時候討論過要買新窗帘?」
不過,開始逛街之前我還是先給姐姐發了條簡訊,問她想不想一起吃個午飯。自從星期一以來,我已經忽略了她發給我的三條簡訊和一個語音留言,我覺得她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限。我所處的位置離她工作的地方不是很遠,而且今天似乎是個適宜重新開始的日子。再加上我不想一個人吃午飯。用簡訊快速地和我商量后,她同意下午一點見面。然後我就直奔高檔百貨公司哈維·尼克斯。
我早就想好了替代品長什麼樣,在腦里勾勒出的理想窗帘的形象是如此清晰、生動,彷彿我伸出手就能觸碰到它們。基本上,那是簡·愛小時候住所里的那種窗帘:厚重的天鵝絨質地,像瀑布一樣下垂,顏色是血液凝固后的紅色,密不透光,感覺它們都能擋子彈了。可當我來到牧羊人的布希市場時,我發現賣室內裝飾品的店鋪里並沒有這樣的料子。此外,攤販完全幫不上我的忙。
進門的瞬間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貝克已經到家了。他走到門廳迎接我,而我還站在衣鉤旁一動不動,一臉疑惑。
事實證明我的邏輯無懈可擊。我工作到凌晨3點30分,在太陽升起的時候上床睡覺,在早上8點32分醒來,然後開始拆窗帘。貝克已經出門了——他可能不想叫醒我——所以沒有理由不直接動手。我的睡眠健康需要來次徹底檢修,特別是我已經決定重質不重量。而且,卡伯恩教授是對的:改變顯然應該從窗帘開始。我忍受它們超過兩年了,現在它們氣數已盡。我用力把窗帘拽下來,塞進一個大垃圾袋,然後打了個三重結。把自己從破窗帘中解放出來的感覺太好了,就像毫無眷戀地結束一段失敗的戀情,不想和對方再有任何聯繫。
「貝克,窗帘在垃圾桶里,那就是它們應該呆的位置。新的窗帘沒過多久就會送來了。」
貝克看著酒杯,再次皺眉。他看起來並沒被我說服。
「她說她根本插不上嘴。」
「不,我不是問這個,」他澄清道,「我們在慶祝什麼嗎?」
她盯著我看了很久,好像想說點什麼但又在懷疑說出來是否明智。然後她只是嘆了口氣,點點頭。「好吧。你可以幫我要杯畢雷礦泉水。天哪,我們趕緊開始點菜吧。我一個小時后要回辦公室。」
我能看出這會是場沒完沒了的對話——看來只能逗樂他了。我把挎包丟到地上,一屁股坐下,就在門廳中央。「好,好極了。給我拿點喝的。我會坐在這裏,想出五個理由說明你和弗朗西斯卡根本不知道你們在胡扯什麼。」
「『午後之死』,」我解釋說,「我可不會告訴你配方,你來猜一猜。」
「我下午請假了。」他的表情令人費解。
「艾比,停下來。拜託,停下來。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你正在滔滔不絕。」
「是的,嗯,你的結論太主觀了。我剛好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它充滿挑戰又令人興奮,而且還有很多上升空間——」
這時候,我開始了對自九九藏書己一天經歷的敘述,錯綜複雜而又引人入勝。我沒有告訴貝克一等座的事,因為他會為我的奢侈不高興。不過,除了這部分,所有的細節我都告訴他了。我感覺自己在講一個充滿有趣好玩的劇情轉折的故事,然而當我講完之後,貝克只是點點頭,臉上是深思熟慮的表情,這有點奇怪。他喝了一小口杯里的酒——這是他嘗的第一口——馬上噁心作嘔。「天哪!這是法國的潘諾茴香酒加香檳嗎?」
儘管如此,我還是努力讓我們倆的對話——雖然越來越像是我的獨白——保持輕鬆愉快。我和她詳細講述了我的牛津之旅,還有我懷疑自己是個認知失調的慢性患者。但她好像完全不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她好幾次打斷我,提出最不相關的問題——為什麼我沒有受到邀請卻徑自出現在卡伯恩教授的辦公室?為什麼我突然對猴子這麼感興趣——好像我之前沒有和她解釋過一樣!她明顯沒有認真聽我說,所以我決定放棄這段敘述,另擇話題。我和她聊起那天跟爸爸的聚餐,告訴她我覺得瑪麗會是很棒的后媽。她用眼神告訴我,我聚餐時的表現極其不成熟。我反駁她,說她過於寬容了,一直都是。我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她的生活受到父親失職的影響比我少得多。我倆最後陷入了帶刺的沉默中。對我來說,我已經厭倦一個人在那不停地說,而弗朗西斯卡好像也決心要保持冷漠,審視我的一言一行——比平時還要厲害。她不停地朝我投來警惕的目光,搜索我身上奇怪的地方,眯著眼睛掃視我漂亮的藍裙子,眼裡儘是不認同。我估計她是在嫉妒我,她的內心肯定也有一部分希望能穿得光彩照人去上班。
弗朗西斯卡抬起一邊眉毛,但沒有說話。
「誰去世了?」
貝克把酒放回桌上。「艾比,聽著。你今天感覺怎麼樣?」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副有不祥預感的樣子,看得我想笑。
「不,我不想坐下。我站在這裏就很好,謝謝。」
我哈哈一笑,但是貝克沒有停下來。
「天啊!你聽起來像在念招聘廣告。」
(1)「你適合哪種藍色?」(600字)
他剛從我的視線消失,我便悄悄起身,拿起挎包,走出門外,再也沒回頭。
「很好。這是一個社會實驗。我在研究如果我穿晚禮服而不是便服,大家對待我是不是會不一樣。比如說,在地鐵上是不是會比較容易被讓座。」
與其說我發現了心儀的裙子,不如說是裙子找到了我。那條裙子在離我還很遠的時候就抓住了我的目光:鈷藍色,緞面,細肩帶;裙擺正好落在膝蓋之上,能夠很好地修飾我的腿形;領口開得很低,但我只要穿對了文胸,就能駕馭。
「艾比,裙子。」
他再次打斷我。「其他的衣服在哪?你穿著出門的那套?」

我的身上已經有了一處文身,一個小小的部落龍圖騰,刺在右腳踝上,並不顯眼。我的新文身,在某種意義上,會更隱蔽。它會刺在我的胸上——在我的左胸靠近右手的一側,準確來說,是心髒的位置。我想要的圖案已經鮮明地刻在我的頭腦里:一隻蝴蝶,不超過面值50便士的硬幣大小,櫻桃紅色的翅膀半張,就好像抓拍到了它降落在花上的時刻,又或是準備起飛的一剎那。這個文身精緻、浪漫,女人味十足,十分性感,而且滿載蝴蝶經典的象徵意義——重獲新生。它是如此完美,我激動得都想哭了。這就像給貝克買了一幅畫,畫在最隱秘的畫布上。
於是,幾站地鐵過後,依靠谷歌的搜索功能,我來到羅蘭愛思家居店,買到了心儀的窗帘:天鵝絨質地,褶子很深,褐紅色,能夠完美地遮擋陽光。這套窗帘售價229英鎊。考慮到我以前沒買過窗帘,而且假設好的窗帘可以用一輩子,這似乎是個合理的價格。我選擇五點過後送貨到家——既然現在來到了倫敦市中心,我打算在這裏逛上一天。如果來到騎士橋卻沒有逛幾家服裝店的話,是一種犯罪。
「艾比,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去給芭芭拉醫生打電話。我想你得和她談談。」
「這條裙子還是有點過火了,你不覺得嗎?」
「真的嗎?因為看起來你約我吃午飯只是為了侮辱我。」
「要找到這樣的九_九_藏_書窗帘不該這麼難,」我和他說,「我想要掛在112厘米乘130厘米的窗戶上,深紅色天鵝絨窗帘。在倫敦的某個地方應該能買到。」
弗朗西斯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艾比,那不算是雞尾酒,是你編造出來的。哪個正常人會喝那樣的東西?」
我盯著雙腿間的地毯,令人反感的淺褐色。過了一會兒,貝克點了幾下頭,然後回到了廚房。
「噢,那真是……太好了。他之前不是一直忽略你的採訪邀請嗎?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行,好的,就這樣做。你坐在這裏,我給你拿點水。我愛你。」
「噢,別活得這麼累。我也是要工作的人。事實上,我現在就在工作。」我用拇指勾起其中一條肩帶,發出了令人滿意的一聲「砰」,「只是我的工作比你的有趣多了。」
「艾比,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你還在為上周末的事情生氣嗎?」
我在科文特公園邊上找到了一位不錯的文身師,名叫埃爾。我給她看了我的龍文身,好讓她明白我不是一個新手。沒過多久,她就開始按照我的具體描述勾勒我的蝴蝶文身。
從牛津返回倫敦的火車之旅風平浪靜,令人愉悅。我享受著充足的咖啡和寬敞的伸腿空間,周圍沒有做肉類買賣的男人破壞氣氛。我把卡伯恩教授和我的聊天內容從頭到尾回顧了一遍,依然不知道我的文章具體要寫什麼。但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我閉上雙眼后,能看到一百種可能性像寶礦里的鑽石般在閃耀。我只需要從中挑選一部分,然後把它們打造成璀璨奪目的項鏈。想到這裏,我不禁微笑起來,決定先不想工作了,等到晚上再說。我閉著雙眼,把臉轉向窗戶,感受午後溫暖的陽光。窗外,陽光透過樹木和綠籬灑下來,隨著火車飛馳而過,形成一道道耀眼、迷人的金色閃電。
所以,兩篇文章加起來最少1400字,算上因為稅率差帶來的收益后——因為我買的東西現在和工作相關——我已經賺錢了。只要稍微發揮想象力,我也許還能找到辦法讓窗帘也為自己買單。「文學啟發的當代家居裝飾」,或者其他順著這個標題往下想的內容。這也許不能成為史上最暢銷的新聞稿,但我有信心會有媒體對它感興趣。
(2)「盛裝星期五。」(至少800字。)
「沒花錢。」
「對,窗帘——它們在哪兒?」他指向卧室,好像在向陪審團展示證據A一樣。
當然了,雖然我表態要努力睡個好覺,但這不是一個我按下某個開關就能馬上實現的目標。貝克剛進入夢鄉,我就起床了,這時大概是晚上十二點。雖然在黑暗中躡手躡腳地爬下床讓我感覺自己有點滑稽,但沒關係。要讓貝克理解我深夜不睡覺的習慣太難了。半夜失眠不是個問題,除非你自己把它看得太嚴重。如果我只睡三四個小時,但都是能讓我恢復體力的深度睡眠,那我睡這麼久肯定足夠了吧?看起來是這樣的。假如我浪費時間在床上擔心自己睡不著,只會繼續受到失眠的困擾。熬夜直到我真正覺得累了才是更明智的做法。也許我活動完身子後有可能一覺睡到天亮。


貝克進門的時候,我像盡職的家庭主婦那樣,在廚房裡等著他。他拿著我塞進他手裡的酒杯,陷入了漫長的沉思,然後問:「嗯,這是什麼?」
「我不需要上谷歌查。我不喝酒。我倆當中有人還要上班。」
「好吧。但是這一切……我是指,香檳、心血來潮的牛津之行——這一切有點——」
今天從一開始就是極大的成功,而且現在還不到下午四點鐘!當我離開休息室時,我決定以後只坐一等車廂出行。出行的規格差任何一點,都會像在浪費時間。
她把話題又拉回到裙子上來,快速地掃了一眼在我臀部那裡開始往外展開的裙擺和讓人想入非非的乳|溝。我聳聳肩,指了指她身上那件樸素的白襯衣和底下那條乏味的灰西褲:即使溫度已經接近27攝氏度了,弗朗西斯卡還是拒絕露出腿部,她認為那會降低自己在辦公室的地位。「我想確保我們不會撞衫。」我對她說。
「幾乎確定了。」
「天啊!這就是你要說的話?聽著,我不知道弗蘭和你說了什麼,但你也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她以為https://read.99csw•com自己什麼都知道,但其實她根本毫無頭緒——」
我大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採訪完卡伯恩教授了。我去牛津見他了。所以我的下一篇文章有著落了。」
我怒氣沖沖地搖搖頭。
我知道最適合自己的兩種藍色:淡藍色和鈷藍色。前者和我的瞳孔顏色相配,後者和我的膚色很搭。不過藍色可以有如此多的變化,總有一個色度能搭你能想到的任何發色、瞳孔顏色、膚色和場合。我現在立馬就能想到十幾種藍色:海軍藍、蔚藍、洋藍、純藍、皇家藍、牛津藍、淺灰藍、矢車菊藍、午夜藍、冰藍、天藍、太平洋藍。把這些藍色排成一列后,有些藍色可能難以辨別,但是藍色是百搭的這一論點依然成立。只要細心挑選,小藍裙沒理由不能像小黑裙那樣成為每一個女人衣櫥里的必備單品。小藍裙既有小黑裙的百搭性,又比小黑裙大胆、摩登。
我想芭芭拉醫生聽到後會開心的:這段留言措辭如此工整,內容如此有趣。而且我能夠在遇到危機之外的情況下給她打電話,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好吧,但如果裙子破了怎麼辦?」
「艾比,別這樣。」
「窗帘?」
「不,沒那麼緊張了。我要寫每周專欄了——也許。」
「是,不過……」貝克不自覺地拿起了酒杯,舉到嘴邊,鼻子一皺,又把它放回了桌上,「我只是不想你勞累過度。過去的一個月不好過,你需要慢下來,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你要休息,努力睡個安穩覺。」
還沒坐夠十分鐘,我也開始納悶自己之前為什麼會覺得約姐姐吃午飯是個好主意。我又忘了,弗朗西斯卡和我已經再也無法進行友好的對話,不管我們聊天的主題是什麼。令人悲傷的是,她曾經也是個有趣的人,曾經。二十二歲的弗朗西斯卡不會瞧不起苦艾酒加香檳,彷彿這種喝法是某種糟糕透頂的失禮之舉。想到她在八年的時間里變成了坐在我對面的這個打扮中性、只喝畢雷礦泉水、毫無幽默感的職業女性,我感到沮喪。老實說,她真的在破壞我一天的好心情。
我的邏輯是這樣的:我今天已經用信用卡刷了差不多900英鎊,不妨湊個整數。而且因為我已經放縱了一把——姐姐會說我過度放縱了——我真的應該給貝克買份禮物。文身不僅是件美好的事情,它還能在貝克抱怨我對自己的縱容之前先發制人,如果能打消他抱怨的念頭更好。
我笑容滿面。「弗朗西斯卡,它確實很貴。」
「他沒改變主意,所以我不得不想個新法子。」我用雙手示意貝克看我的裝束,從肩膀一直往下到裙擺。「我讓自己難以被忽視。」
我在維多利亞河堤花園裡那灑滿陽光的草坪上躺了一個小時多一點,直到該回家的時候。當我站起身時,我感覺自己完全陶醉在愜意之中,就像一片乘著微風飛舞的羽毛般輕鬆、自由。
這基本上是一篇對我現在進行著的時尚實驗的評述:把晚禮服當作便服來穿。畢竟,為什麼要自我限制呢?在合適的日子里,雞尾酒會禮服同樣可以是逛公園,甚至是逛超市的理想裝束。穿著如此令人興奮、引人注目的裙子走在街上,不為出席任何特別的場合,這讓我感覺好極了。我覺得自己讓這一天變得更美好了。不只我自己,所有和我擦肩而過的路人都能受益。我為他們平淡無奇的周五午飯時間帶來了一片鮮艷的色彩。
「我不知道——被門夾住或是其他原因。」
「芭芭拉醫生,我是艾比。你聽說過認知失調嗎?我想你聽過。我剛剛見了一位進化心理學專家,是他告訴我的。他說認知失調很罕見,但我覺得自己一周至少會有兩三次。我們下次見面時應該聊聊這個話題——對此我非常期待。回見。」
「你今天花了多少錢?」貝克問。
我雙手捧起他的臉頰,給了他一個吻,這看起來是讓他閉嘴的最有效的方式。「我很好,」我又說了一遍,「這是卡瓦酒,不是香檳。而且這也不是一次心血來潮的出差。我為了促成這次採訪已經忙活了一個月。傳統的方法沒有用,所以我賭了一把,並且成功了。傑斯已經告訴我她會買這篇稿子——她甚至還提到為我開闢專欄的可能性。我感覺很好,而且我完全有理由感覺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