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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伯恩教授

卡伯恩教授

「是這樣的,我的卧室窗戶朝東,」我繼續失眠症的話題,「而我的窗帘又非常劣質,所以夏天一直是個大問題。房間從大概凌晨三點開始就會變亮,到了四點鐘,你會覺得還不如去日光浴室里試試看能否入睡。」
我聳聳肩。「您餓了嗎?」
「認知失調?」卡伯恩教授說道,「你了解這個術語嗎?」
「很奇怪?」
「我能請您幫個小忙嗎?有關接待員莎拉的。嗯,我不是在自吹自擂,但我想她不會隨便同意讓人進來見您,所以我告訴她我和您是老同事,而且說自己是從利物浦來的。」
「是的,很奇怪。」
「咖啡?」
「噢,你好,莎拉。我叫朱莉婭。我想找約瑟夫·卡伯恩。我是他的老同事,從利物浦過來的。」(上帝保佑你,維基百科!)
「是的,也許吧,善多於惡。」至少今天,這看起來是個合理的推斷。「認知失調。」我大聲念著這個術語,想看看它聽起來怎麼樣。「您覺得認知失調是……在發現鄰居屍體時的一個正常反應嗎?」
所以我對朱莉婭的了解有多少呢?她五年前在卡伯恩教授的指導下攻讀博士學位,所以她現在是三十多歲——以我的年紀來說,模仿起來很容易。我決定她畢業於利物浦,雖然也有可能是在劍橋大學讀的本科,畢竟劍橋和利物浦離得不遠。
卡伯恩教授深深地嘆了口氣。「告訴我,阿比蓋爾,這對你來說是尋常的一天嗎?因為這對我來說不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點。」
「噢。這……有點奇怪。」
走廊上站著一些人。我自信地邁著步子,沉著地和他們做眼神接觸,臉上掛著禮貌、專業的微笑。高跟鞋和地板接觸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在牆上回蕩,為我打氣。
「嗯。」卡伯恩教授杯里的咖啡早已喝完,他用茶匙敲了敲杯子的邊緣,接著說,「認知失調是一個心理學名詞,用來描述因為在同一時間有著兩種互相矛盾的想法或情緒而產生的不適和緊張。」
我笑了。「沒關係。我們沒見過面。您覺得見過我,是因為您看過我的頭像。我給您寫過幾次郵件。阿比蓋爾·威廉姆斯。我是來請您吃午飯的。」
「你是從哪裡過來的呢?」
莎拉回我一個微笑,握住了我的手。她對自己接待的是一個年輕、白皙、穿著紫紅色衣服的靈長類動物學博士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我想我的自我介紹是如此自信、沉著,以致她不得不被我的彌天大謊牽著鼻子走。
「倫敦。」
我盯著自己的杯子,裏面的濃咖啡已被喝完。這看來是個好建議。
「我想他在辦公室。稍等一下,我幫你轉接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才接通。
還有什麼呢?很明顯,她研究靈長類動物學,穿著時髦——也許太時髦以致人們難以相信她是科學家。嗯,好吧,現在我也沒法換衣服了。她一定是難得的科學尤|物,能夠出演BBC第四頻道的紀錄片。不難想象她涉獵電視節目,也許那正是她在烏干達做的事情?
卡伯恩教授考慮了一下這個比喻,點點頭示意我繼續。
結果證明朱莉婭還是個話匣子。
我在牛津站抽了支煙,然後開始查找牛津大學實驗心理學系的電話。我計劃從接線員那裡套出卡伯恩教授所處的具體|位置。我會說我是他的老同事。這就是我計劃的全部內容了。沒有詳細的規劃,但我有絕對的自信,我的臨場反應能讓對話盡在掌控之中。
「不!不用轉接,謝謝你,莎拉。不過,嗯,我其實更希望他不知道我會來找他。我們很久以前共事過。實際上,我曾經是他的博士生,那是四年前,啊不,五年前的事了。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我剛從烏干達回來,所以非常想九-九-藏-書給他一個驚喜。」
「嗯,可以想象。」
「是的,我還告訴她我是朱莉婭·沃爾特斯博士。」
我微微一笑。我說得有點多了,但我有信心我說的話里總有一些內容會引起他的興趣。而且這是個和科學相關的話題。我們已經聊完基本的客套話:牛津,美麗的天氣,同樣美麗的那片圍繞實驗心理系大樓的綠地。但是卡伯恩教授看起來對我還是有點警惕。我想也許聊聊科學的話題能夠幫他放鬆下來。而我的失眠症似乎是個相對溫和的切入點。我不想直接跳到深刻的話題去探討西蒙的死亡。
我當然能夠理解他的反應。現在細細想來,那天早上我的一些舉動確實有點古怪。不過他有給我其他選擇嗎?我試過用傳統方法來約他見面,然而失敗了。所以我才決定發揮創造力。這隻是新聞採訪的標準做法而已。
「就像矛盾心理?」
嗯,現在我得想想怎麼填我給自己挖的坑——烏干達。一方面,這個謊撒得特別漂亮——烏干達有很多猴子——另一方面,這個謊又是很有問題的。朱莉婭怎麼他媽的一點兒沒晒黑?我有那麼一瞬間考慮過衝進一家美容院給自己的皮膚快速噴色,但是時間不夠。我已經告訴莎拉我在路上了。沃爾特斯博士不能被曬或許更好解釋。她必須塗抹防晒指數50的防晒霜,否則她會像吸血鬼一樣被陽光燒成灰。可能她和布萊恩·考克斯教授一樣,只是飛去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方,錄一段三十分鐘的解說,然後坐上飛機回家。
「或者只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好人?」
上樓,左轉兩次,右轉,再左轉。實驗心理系的辦公樓原來和迷宮差不多。如果沒有莎拉如此簡單清晰的指引,我永遠都不可能找到卡伯恩教授的辦公室。她說本來可以親自帶我去的,但是因為接待處只有她一個人值班,她不能離開崗位。這讓我鬆了一口氣。我感覺兩次簡短的對話后,我跟莎拉已經建立起親密的關係,實在不想被她揭穿我的謊言。
我馬上回答:「聽說過。但是,從現在起,您最好假定我的科學知識超級有限。我能明白烤麵包機的工作原理,但搞不明白微波爐的。您就想象自己是在和一個聰明的十二歲小孩聊科學吧。」
桌子后只坐著一個女人,這為我掃清了執行計劃中的第一個潛在障礙。我微笑著伸出手。「莎拉?你好。我是朱莉婭·沃爾特斯。很高興見到你。天氣這麼好,卻要待在這張桌子後頭上班,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想了幾秒鐘。西蒙的死和我身處牛津這兩件事之間的關聯在我看來再明顯不過了,但這不意味著把兩者的聯繫解釋給別人聽是件容易的事。「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嘗試弄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不完全是。我來牛津更多是因為覺得您的理論很有趣,有必要繼續研究。您也看到了,這真的不是我擅長的領域。我不是科學家。」我擺弄著自己的綠松石色手鐲,讓它們發出聲響,彷彿在證明自己所言不假。「我寫的文章通常都跟書籍和詩歌相關,還寫點輕鬆的文化分析。如果你的鄰居去世了——任何人去世了的話——而且屍體就在你的面前,這個情境還是有點特別的。按理說,它會引起你情緒上的波動。然而我的反應卻是這樣……這樣……我不知道。我的反應也許都沒有一個對read.99csw.com應的名詞可形容。」
「呃,是的。我想我準備好了。」他關好電腦顯示屏,站起來,把旋轉座椅推進電腦桌下放好。
卡伯恩教授想了會兒。「不,也許不。我的意思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認知失調總是不正常的反應——僅是個人觀點。不過我不會為此過分擔心。建議你集中精力在提高睡眠質量上,好好睡一覺吧。」
當我走了1英里來到心理系大樓時,我已經在心裏為朱莉婭·沃爾特斯擬好一份詳盡到可以寫成聖誕節暢銷書的人物檔案。她是保羅·沃爾特斯和安妮特·沃爾特斯夫婦的第二個女兒。她的父親是名外科醫生,母親是位人權律師。她喜歡吃泰國菜,和她的製片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當然這些信息不可能在閑聊中出現。但是熟諳這些捏造的人物信息很有用。這意味著當我走到接待處時,我就是朱莉婭·沃爾特斯。
「對。」
「太棒了!」我從椅子里起身,「走吧,我們去喝咖啡。也許再點份蛋糕?」
然後我們就去咖啡館了。
這場對話短時間內也不會有結果,我決定攤牌。「卡伯恩教授,我今天凌晨三點鐘的時候醒來,決定要搏一把。我來這裡是希望您能抽出一點時間和我聊聊。但是您要拒絕的話也沒關係。我已經準備好要跳上下一趟開回倫敦的火車了,而且我保證,只要您開口,我不會再打擾您。」
「會。」
「呃……沒關係。我只是在整理收件箱。」他透過橢圓形的鏡片瞥了一眼我們緊握的雙手,額頭皺了起來。他微微張嘴,小鬍子修剪得十分整潔。「嗯,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呃,不會,我會守口如瓶。他應該至少會在辦公室里待到中午。」
「謝謝你,莎拉。一會兒見。」我們互道再見,然後我掛斷了電話。
「不,它比矛盾心理更強烈。它更像同時抓住兩種相互排斥的有關世界的信念或感受。就你的情況而言,比方說,你深信生命有或者應該有一定的價值,但接著你陷入了看起來和你的信念相悖的情境。結果就是兩個相反的觀點在打架,這就是認知失調。如果你平時認為自己是一個道德高尚、非常敏感的人,失調的感覺會更強烈。」
「噢,還有一件事,」我說,「我們會經過接待處嗎?」
我心算了一下睡眠時長。「三小時十分鐘,也許有點誤差,但我想自己肯定進入了熟睡狀態。我醒來后精神飽滿,這種情況不常見,但在夏天裡還是時有發生的。我想可能和光線有關。這其實也是我想請教您的問題。我有個理論——一個假說——希望您能幫我證實。」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進化論,」我接著說道,「主要是因為讀了您的研究,它讓我好奇我們的大腦是如何進化——或者為何沒有進化——去應對夏天裡延長的白晝時間。我的意思是,我們人類剛離開非洲不久,所以大概我們還沒能適應這些較大的季節變化?思考這個問題后,我很確定一直以來我在夏天都有失眠的困擾,在冬天卻能做只真正的睡鼠。也許我應該冬眠?」
「咖啡。」他說。
「約瑟夫·卡伯恩?」
「我猜你一定很需要它?」卡伯恩教授指向我的雙份意式特濃咖啡,他緊張的食指感覺都有點痙攣了。「你說過你凌晨三點就醒了,除非你很早就上床睡覺了,九-九-藏-書否則我不覺得你睡夠了。」
於是,我又完整敘述了一遍當晚在西蒙公寓里發生的一切。這已經是過去幾周內我講的第四遍了。卡伯恩教授一言不發。在我滔滔不絕的時候,他只是默默地聽著,皺著眉頭,時不時喝口咖啡。現在我講這個故事已經非常熟練。事實上,聽起來就像我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正如卡伯恩教授可以說出同事的睡眠實驗里的許多細節。我在敘述里編排了一定程度的緊張氣氛和戲劇性情節,可奇怪的是,我依然對自己回憶的事情無動於衷。
我耐心地等待。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卡伯恩教授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也許他的思考異常深刻,在規劃好答案的每一個細節之前他是不會開口的。又或者是因為我太著急了。不管怎樣,他的回答好像耗費了很多不必要的時間。我的手指依次敲打起桌子來。終於,他開口了:「告訴我,你有多了解晝夜節律?」
「好的,謝謝。您人真好。我剛從火車站走過來,正好可以歇歇。」
「卡伯恩教授。」我伸出手,往前走三步,這樣他就不用站起來和我握手。「見到您真高興。請原諒我的冒昧打擾。」
「很好,看得出您至少感興趣。」
我攤開手掌往門那邊示意:「您準備好出門了嗎?」
見鬼。「噢,對。哈哈!我和朱莉·沃爾特斯沒有關係。」我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抱歉,我常常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打電話介紹自己的姓名總讓我頭疼。」
「感謝上帝,我不姓羅伯茨。」
卡伯恩教授沒說話。他看起來就像在詮釋他正在理解的那些堅硬的現代藝術品——由三原色和晦澀難懂的幾何圖形組成的藝術品。我把他的沉默當作對我繼續說下去的許可。
「唔,嗯……如果您是教授的朋友,我想是沒問題的。」
「唔……我不確定對自己的評價有這麼高。」
「請進。」卡伯恩教授說完才把他的椅子轉過來。可還沒等他轉到一半,我已經進門了,並用我最親切的微笑和他打起了招呼。
「朱莉婭·沃爾特斯?朱莉·沃爾特斯?」
「噢,是的,阿比蓋爾……」卡伯恩教授收回了他的手。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電影播了一半后才走進放映廳,現在正努力地想要看懂劇情一樣。我保持微笑,讓他安心。他也回了一個微笑,然後非常優雅地清了清嗓子。「抱歉,我覺得我應該認識你,但我想不起來了。我可能有點臉盲。」
莎拉笑了。很好,儘管開頭有點不穩,但她已經開始放鬆警惕了。魅力和自信——新聞學院的老師教不會你這些。
「你知道嗎,」卡伯恩教授說,「我的一位同事,一位真正的同事,」他撲哧一笑——這是件好事,這表示他正在接受我促成這次聊天的非正統手段——「這位同事曾經研究過光線對睡眠模式的影響。總的說來,這個實驗把數十位志願者長期隔離開來。他們被關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環境里:沒有時鐘,沒有日光,沒有任何可以提示時間流逝的外部條件。這麼做的目的是想看看能否迫使這些人適應建立在一天只有十八個小時基礎上的睡眠——清醒周期。他們所處的環境里有六個小時是黑暗的,另外十二個小時九*九*藏*書有強光照射,如此循環往複。這樣的時間分配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大部分人會把三分之一的時間花在睡眠上。」
很遺憾,烏干達完全沒出現在我倆的對話中。
「只是為了來見我?」
我跟著GPS的指示,穿過牛津市中心,一邊欣賞著夢幻的尖塔,一邊豐富朱莉婭·沃爾特斯博士這個角色。剛剛的通話非常順利,但我知道待會兒和莎拉麵對面交流時需要更加靈敏。我要完美變身為女博士。我承受不了因為失誤而忍不住飆髒話的後果。
「哦。」卡伯恩教授想了會兒。「嗯。微波爐是靠攪動水分子里的氫原子來加熱食物的。食物含有水分,微波晃動這些水分里的氫原子,從而使食物升溫。至於晝夜節律,指的是動植物的生理機能以二十四小時左右為周期的變化。正常的睡眠——清醒周期是其中一個例子。睡眠——清醒周期受光線影響,因為光線是提示我們生物鍾運作的一個信號。不過,因為季節變化很緩慢,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去適應,所以很少有人會像你這樣受到負面影響。當然,可能你對光線異常敏感,也可能是其他因素讓你醒來,而早上的陽光又讓你無法重新入睡。無論是哪種情況,你也許都應該安裝厚點的窗帘。」
「只是一個小時的車程。不是太遠。」
我專註地聽著,不時點頭。幾年前貝克和我搬到一起住時,我就應該掛起厚點的窗帘。但我一直只把我們的公寓當作臨時住所,一間在通往未來要住的好房子的路上用來中途歇腳的小客棧。更換窗帘意味著承認我們要在公寓長期居住。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不確定自己準備好當公寓的長期住客了。
當我說完的時候,卡伯恩教授的嘴唇因為聽得入神而噘起。「看看我理解得對不對,」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話了,「你發現了鄰居的屍體。這是很不尋常的一件事,但卻沒有引起你多大的情緒波動。那天晚上你無法入睡。你偶爾讀到了我的一些研究和理論,然後現在你身處牛津是因為……老實說,我還是沒有完全搞明白這一點。你來這裡是為了……想弄懂自己為什麼發現屍體後會是這樣的反應?」
「話雖如此,但這還是……」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對我來說,今天不算完全不正常的一天。」我告訴卡伯恩教授。
「不,但我知道它字面上的意思。看起來相當適合形容我遇到的情況。」
「嗯,也許有點。我也不是很清楚。這真的是……阿比蓋爾,你能先坐會兒嗎?」他指向辦公室里的另一張椅子。椅子在牆邊,夾在一個裝得滿滿的書櫃和一堆搖搖欲墜的學術期刊中間。
「您好,我是心理系的莎拉。」
「朱莉婭。朱莉婭博士。」我在給自己搜索一個可能的姓氏——「沃爾特斯。」
「啊,沒有,當然沒有成功。實驗最後成了一場災難。以二十四小時為周期的生物鍾是如此難以改變——這點得到了重申。實驗開始后一周內,超過一半的志願者出現了幻覺。其中三人出現了嚴重的精神錯亂。一直到實驗結束,情況都是一團糟。當然,這是20世紀70年代的事情了,和斯坦福監獄實驗等類似的心理學實驗發生在同一個時代。那時候,健康啊,安全啊,還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不過,第八天我的同事決定適可而止,終止了實驗。」卡伯恩教授深深地嘆了口氣,接著好像突然記起自己想要表達什麼,「你肯定知道我想說的是,對待睡眠不能太隨意,否則你會嘗到苦果。」九-九-藏-書
他把一隻手放在下巴上,目光轉向別處,停留了幾秒鐘,似乎在琢磨我的結論是否正確。
我路過一個洗手間,決定進去花幾分鐘時間梳洗,同時完成角色轉換。我檢查了一下自己在鏡子中的形象——依然光彩照人——又往手腕脈搏處拍些冷水,然後去小便。沃爾特斯博士這個角色被留在了洗手間里,像被人遺忘了的雨傘一樣。當我離開洗手間,走向卡伯恩教授的辦公室時,我又重新做回阿比蓋爾了。這條不起眼的長廊只有兩盞日光燈照明。走廊上有六間辦公室,卡伯恩教授的是第一間。門上寫著他的名字,簡單的黑色字體,名字下方是一個狹窄的長方形玻璃窗。其實不用看名字我也能認出他:透過小窗,我從他的後腦勺就能推斷這是我在卡伯恩教授網頁上的圖片里看到的那個人。他的頭髮是珠白色的,只有兩鬢還留有一絲炭灰色。他的襯衫袖子被卷到手肘的位置。他坐在旋轉座椅上,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腦屏幕。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看了看手錶:11點58分,時間剛剛好。我挺直腰板,輕快地敲了敲門。
「嗯。我是個靈長類動物學專家,您是我的博士生導師,這也是為什麼我和您會認識。請別反駁我。她看起來人很好,我不想讓她尷尬。」
卡伯恩教授消化著新的信息。「我覺得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過和已經發生的一切相比……」他聳了聳肩,「好吧。所以我們是老同事。我還需要注意什麼事嗎?」
「嗯,我非常希望您能幫忙。我叫阿比蓋爾。」
卡伯恩教授點了點頭,動作很慢,彷彿還沒回過神來。
「噢,是的。我們曾經非常要好。」這個表述太有暗示性了,我可不想讓她以為我和教授之間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事實上,比起朋友,一直以來約瑟夫更多地擔當著我的導師這個角色。幾乎所有我對靈長類動物學的了解都來自他的傳授。」我對自己能想出這句台詞感到非常自豪。這不僅是對上一句台詞失誤的絕佳補救,同時,嚴格來說,它的內容也是真實的。「不過,你不會告訴他我正在來的路上吧?正如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我很想給他一個驚喜。」
「嗯。」雖然這段題外話很有趣,可我決定是時候進入主題了。「卡伯恩教授,我想告訴您我是怎麼發現您的研究的。和我的失眠症有關,雖然關係不大。我的睡眠障礙大概從一個月前開始,在我發現了鄰居的屍體以後……」
卡伯恩教授好像走了會兒神,陷入沉思中。最後我不得不提醒他:「所以後來怎麼樣了?您的同事成功了嗎?」
我們閑聊了幾分鐘。我大笑,開著玩笑,打著手勢,隨意點評了幾句我剛剛在曼徹斯特找到的工作。(「北方和我的膚色相配!」)
「噢。」電話那頭稍作停頓,「您剛說您的名字是?」


「朱莉婭·沃爾特斯博士?」
「莎拉,我現在人在牛津,我想你也已經猜到了。我有幾個小時的空閑時間,所以想來個突然拜訪,看看約瑟夫是否想和我一起吃點東西。我現在正在來的路上。方便嗎?」
「我想我能抽出時間和你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