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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但你不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紐約人。」他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實情。除了,因為某些原因,此時此刻。「我不來自任何地方。」
「天——啊,」他感嘆道。他喝下了一杯水。「老天爺!」但是他是笑著說的,他棕色的雙眼從玻璃杯的邊緣上方注視著她,帶著坦率的欣賞。他也許注意到了她對酒吧男孩的微笑以及她的計劃。
「你覺得我們不會心碎,不會在自己的孩子出生時失聲痛哭,或者在大千世界中不會思考自己的位置么?」
一個陌生人。但是那聽起來太幼稚了。她脫口而出她想到的第一個詞:「一個共和黨人?」她輕輕地笑了,想把它當做一個玩笑。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我很佩服你。我覺得我吃不了那麼辣的。」隔著她兩個座位的一個男人說道。他約莫中年,寬厚的肩膀和胸膛宛如一個半身像,戴著一個金戒指,豎起的頭髮就像凱撒大帝的王冠,一雙勇敢堅定的眼睛下面是一隻拳擊手的鼻子。他也是除她之外,唯一的一個沒有參加婚禮的客人。她在酒店和沙灘上見過他,但在看到他的商業雜誌和結婚戒指之後便喪失了了解的興趣。
「為什麼你不該告訴我呢?」
她低頭看著被他吃過的盤子。
那份羊肉咖喱在她口裡咆哮著,讓她徹底清醒。
「不,你看,」他說道,用他溫暖的大手把她的頭轉向了海邊。「你得看看。」
他因公事來到西班牙的港口,一個利用特權賺了不少錢的生意人,然後他決定因為交易成功而給自己來點小「慶祝」,「慶祝,」她必須喝口酒來壓制住——誰會那樣說?至少沒有她認識的人會。他來自休斯頓,一個她從未去過也從未想過要去的城市。他古銅色的手腕上戴著一隻白色的黃金勞力士手錶,這隻表是她第一次從近距離看。當她告訴他時,他取下表並戴在了她自己細小潮濕的手腕上,手錶在手腕上晃蕩著,顯得沉重而閃亮。她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在她有斑點的手上的陌生感,喜歡看著表如一架鑽石直升機在她的羊肉咖喱上方盤旋。「你戴這隻表很好看,」他說道,他的目光帶著某種直接的意圖從她的手腕上移到了她的臉上,這讓她臉色發紅並把手錶還給了他。她在做什麼?
「好吧。夏洛克。」
「你不知道,是么?」他搖著頭。「你知道很多事,但你並不知曉這點。」
「但是——怎麼會這樣?」
「遠么?」
傑夫。傑夫什麼之類的。
當最終的激|情過後,他們在沙灘上緊緊擁抱著對方,喘息著。
「你……」他搖了搖頭,帶著驚奇的微笑,那雙充滿生機、帶著仰慕的雙眼欣賞著她潔白、被沙子摩擦的身子在沙灘上發光。他沒有再想了,他說完之前就讓自己停了下來,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早已有自己的原則,而她不知道他本來要說關於她的什麼,儘管她知道她的餘生都會在思考有哪些可能。她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要跟他訴說些什麼——告訴他所有的一切,她所有的秘密,趕快,趁現在,在溫暖開始消逝之前,抱著也許她還有什麼可以繼續抓牢的希望,一個她可能保持的聯繫——
「我們應該……交換郵箱或什麼的嗎?嘿,你會來紐約做生意么?」她努力使自己聽起來很放鬆,但他只是憂傷的看著她。
「不。」他打量著她。「你來自哪裡?」
她想道,也許他有一座豪宅,裏面住著三個孩子和一個會打網球的妻子。
「我不是——」她搖了搖頭。「你不會想聽這些的。」
「隨便你說什麼了,夏洛克。」
「所以。」她斜瞥了他一眼。「孩子,哈?」
「注意你在喊誰夏洛克。」
她搜羅著一些譏諷的話想說,但決定坦誠面對。
「感覺回到了殖民時代,」珍妮說道,靠向了她的柳條椅子。
後來她才意識到她都不知道他姓什麼。她本不需要知道,這就是其缺陷所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清楚,甚至都不需要自我read.99csw.com介紹。後來她會希望她知道他的姓氏——不是為了出生證明,也沒有抱任何希望去找他並打擾他的生活,只是單純地為了這個故事本身,這樣她就能有一天告訴諾亞,「某天夜裡我認識了這個男人,那夜成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晚。而他的名字是——」
她認識過這樣的男人,當然,但是她從來沒有和他們調過情——一個鄉村俱樂部的男人,一個有商業天賦的男人。以及女人。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他身上還有什麼在吸引著她——是他瞥視中的機敏和他感情中的波動,以及她覺察到他腦子裡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
他揮了揮他粉色的大手,略過了這個問題。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著,努力想保留任何讓她臉頰越來越燙的證據。「你很堅強,好吧,」他慢吞吞地說,「但是你的弱點在顯露。那可不是紐約人的特徵。」
他們一起笑了。互相默契地笑了。她感到她肩膀之間的什麼放鬆了,一塊她以為是骨頭的肌肉,一陣輕鬆之意向她撲來。她的司康餅在她手中碎了,她舔乾淨手指上的碎屑。
她抬頭看著他。他在這裏。他聽著在。
「那好吧,」她說。「為什麼不呢?」
在回去的路上她再次抱緊了他的腰。她很感激周圍的聲音太大以至於他們無法向對方說什麼,不需要做什麼決定,不需要擔心什麼,只有棕櫚樹和錫制屋頂在她眼前飛速掠過,風吹著頭髮打在她臉上和她緊靠著的溫暖身體;此時此刻,彼時彼刻。快樂從她脊柱的底端開始向上冒起,令人眩暈的,瀰漫她的周身。所以這就是了:此時此刻。她覺得像是一篇啟示錄。
但也許她本不想知道他的姓。也許她原本計劃如此。因為在休斯敦找一個叫傑夫什麼的人根本不可能,而這隻讓諾亞和她更加親近,讓他更加屬於她。
難道這不正是她所追求的么——這種飛馳而過的輕鬆感,抓住你的腰,牽引著你跟隨而去。你怎麼能不沉淪進去,儘管你知道你最後會布滿烏青地坐在泥濘里。她推測一定還有別的方式去體驗那種急速中快要窒息的活著的感覺——也許是由內而外產生的呢?——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或者她自己怎麼才能獲得。
「我的意思是,」珍妮結結巴巴地說,「我一般不會像這樣說。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現在要跟你說這些。一定是朗姆酒起作用了。」
「那這讓我成了什麼了?某種市儈之人?」
她聳了聳肩,希望她剛才在跨過界限之前就停止不說了。那些話從她心裏湧出來。她本沒有真的打算說的。
「這聽起來真是他媽的孤單,」他仍然皺著眉說道,說出來的話像一根小小的牙籤刺痛著她本沒有打算露出來的軟肋。「你難道沒有家庭么?」
而現在珍妮點了一杯喝的並瀏覽著酒吧菜單,準備選她從沒嘗過的羊肉咖喱。
「那麼……」她吸了一口氣。「我父親從事的是那種使我們到處搬家的銷售工作。這裏四年,那裡兩年。密歇根州、馬薩諸塞州、華盛頓州、威斯康星州。只有我們一家三口。之後他差不多……繼續搬家——我不知道他後來去哪了。一些沒有我們的地方吧。我母親帶著我住在威斯康星州直到我高中畢業,之後她搬到新澤西州直到她去世。」現在說出來的感覺仍然很奇怪;她試圖從他專註的雙眼移開視線,但沒這個可能。「總之,後來我搬到紐約,因為那裡的大部分人也都不屬於任何地方。所以我對任何地方都沒有特別的忠誠度。我不來自任何地方。這不是很好笑么?」
她又抿了一口酒;這讓她的界限有點模糊。「噢,誰在乎那個呢?」她的雙唇感到涼爽的同時又在燃燒。
她的弱點在顯露?這對她來說可是個新聞。她想問問哪裡,這樣她就可以把它們藏進它們屬於的地方。
這裏的濕度很高,但是來自大海的溫暖擁抱彌補了這一點,就像給形單影隻的人們的一個安慰獎。九九藏書沙灘正如照片里的一樣:棕櫚樹點綴在碧海藍天下,及觸眼可及的綠色山巒,還有被飛掠的沙蠅蟄痛的腳踝來提醒你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隨處可見的小屋內販賣著烘焙鯊魚,新鮮出爐的麵糰包裹著油炸的鯊魚肉比她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美味可口。酒店的淋浴時而提供熱水,時而涼水,時而什麼都沒有。
「那些過去的好時光啊,是吧?」他高深莫測地斜眼看著她。
什麼就是這一年?她總是想問。
「有么?為什麼?」
「你能理解嗎,夏洛克?真的能么?因為我並不確定你真的理解了。」
他的臉色表現出適當的溫柔和低落,但是她能感到他意識變得清醒,他心中的急迫與她的所思所想完全相反,她知道如果不說點什麼,那麼她想留住那美妙感覺的意念完全無法抵抗他想趕緊離開走廊回到自己房裡的迫切。
「好吃么?」
「首先,我現在賺的錢是我教書可以賺到的二十倍,即使是在哈佛大學。並且我不受制於任何人。不管是學院的哪位領導、學校校長或者某個巨額捐獻人被寵壞了的兒子。」他搖著頭說道。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當你被刺痛的時候會流血。」他仍然盯著她。「如果你刺痛了我們,難道我們就不會流血么?這句話來自威尼斯——」
她所住的酒店正在舉行一樁婚禮,一個美國女孩嫁給了一個特立尼達男人,所有的客人都在為他們祝福。她望著他們互相圍繞著旋轉跳躍,那些叔叔阿姨以及他們的孩子在高溫下顯得有些萎靡,臉頰上的一抹通紅的日晒使他們看起來比平常更快樂,而那些總是抱團的土著人則有些困惑,他們飛快地用當地俚語笑著、鬧著。
「我想我應該走了。」她自己都覺得她聽起來很勉強。
保持?她都差點嘲笑自己了。儘管此刻的情景就像一個笑話,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往相反的地方想。
「我不知道。對某些人來說那是個好時代。」他臉上的神色茫然了片刻,緊接著突然大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是哪種混蛋啊?要知道我可是一名羅茲學者。」他輕輕地說道,但她知道他是想打動她。而他成功了。
「一匹孤狼,是么?」
「隨你便吧。」他示意買單。她感到他的精力迅速地轉移方向了,準備離開了;她想要回來。
「你在開玩笑,對吧?」
「是的,」她嘆了口氣,承認道。「我並不這樣覺得,很悲傷地說。因為現在——」她正準備說她快四十歲了,並且正在迅速地失去她曾擁有過的一切,她都準備好指出她頭上的三根白髮以及眉間逐漸加深的皺紋,然而他只用一隻手便把那些未說出口的話都揮開了。
「我能吃辣,」她微笑著對他說道,想著要不要在倒數第二天來一次冒險,以及再次品嘗另一具身體的滋味會是如何。但是那個男孩僅僅只是點了點頭,稍後為她上了菜,甚至都沒有看她如何應對那份很辣的羊肉咖喱。
「你真的是?」
「那好吧,」她說道。她能做到。她曾做到。他俯下身並親了親她,一個如丈夫般乾澀的親吻,但仍然她覺得有一小部分自己被奪走了。
他想逗她笑而她也笑了。「所以你難道不應該在哈佛大學或者哪裡教書么?」
「可愛啊。」她做了個鬼臉。
「噢,我很平常。」
結局很快就明了了。她仍在吸收著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他們沉默地走回酒店時仍在腦子裡回放這一切,肩並著肩,他的手輕輕地貼著她的背,以一種既愛撫又引著她向前的姿勢走著。
「天——啊,」他感嘆道。他從她身上移開了一點,而她很開心地發現他臉上所有的自信已經全部一掃而空,他和她一樣對這一切感到震驚——他們被這本不應該存在卻發生了的激|情力量嚇得目瞪口呆,就好像睡衣派對上的某個通靈板召喚來了一隻實實在在的鬼魂。
「請便。」
他很快改口。「是美麗。」
「我在乎。」他又笑了笑:迅速、迷人。轉瞬即逝。但是……九*九*藏*書很有效。
之後騎行結束了,而他們略顯尷尬地站酒店外面。很晚了,他們也累了。她的頭髮上沾了不少風中的塵垢。現在他們正處在一個顛簸的時刻,但是沒有東西可以幫他們加速通過。我應該進去並收拾行李了,她想著,但是現在宴會廳正在舉辦婚宴,他們可以聽到鋼製的平鼓已經開始敲響了,帶著它獨有的、微弱的打擊聲在夜空中回蕩著——這些鼓早在多年前由石油公司丟棄的油罐演化而來,是來自垃圾堆中的音樂。她想要抗拒誰呢?濕潤的空氣如一隻潮濕的大手包裹著她的身體。「想走走么?」他們不約而同地說道,彷彿正該如此一樣。
「嘿!」他們現在相視一笑了。
「但是我們什麼都沒做啊。」他說道。毫無疑問他的臉上劃過一道財狼般貪婪的影子。她想起了莎士比亞的一句台詞;一句當她們在商場經過十幾歲的男生時,她母親經常在她耳邊說的話,「凱撒大帝有一副精瘦且飢餓的面容。」她母親總是說著類似的話。
他假裝撅起嘴。「一匹孤狼。」
但是「聽見」不是該用的詞語。又或許它是:一個通常用於被動的詞,暗示著一種沉默的接受,接受來自於另外一個人的聲音,「我聽進去了」,則正是他現在正在跟她做的,讓她覺得出乎意料地強有力和親密:主動傾聽,就像動物在叢林中用聽覺求生存一樣。
「那是什麼?」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她帶著幾乎從來不看的服裝雜誌躺在沙灘上,在陽光的沐浴下和大海的溫暖水汽中盡情伸展著雙腿。這個冬天是如此之長,連接不斷的暴風雪正如一連串紐約從沒遭遇過的自然災害一般。她被分配到了她公司正在設計的一家博物館的洗手間,她常常在辦公的時候睡著,夢到藍色的瓷磚,或者夢到午夜之後坐車回到她寂靜的公寓,在她迷惑于自己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之前便昏昏入睡。
「嗯,我在夏威夷有個阿姨,但是——」她在做什麼?為什麼她要對他說這些?她沒有再說了,有點膽寒。她搖了搖頭。「我不能這樣做。抱歉。」
他換了個姿勢坐著,皺著眉。「什麼意思?你在哪裡長大的?」
他快速坐到她旁邊。她看著他手裡的叉子懸在盤子上,落下並舀起一口她的咖喱,放進了唇間。
「那麼到此為止了。」他站在他的房門外,「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很開心。」
難道她不是么?她看著他,然後在那一瞬間全都看清了:他眼裡的興趣,他流暢自如地將左手微微放在麵包籃的後面,暫時遮住了戴著結婚戒指的手指。噢,不,她想著。不。更何況,他甚至都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不,真的。」
「嘿。」
「你確定你要選那個?」酒保問道。他只是個男孩,真的,還不到二十,有著一副纖細的身材和帶笑的大眼睛,「會很辣的。」
他正在辨認沙灘上散落的貝殼,而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腦海里無法自拔。
「讓我在英國牛津大學北里奧爾學院獲得了經——濟——學碩士學位。」他發出一個個的音節,假裝是一個鄉下人。
她對他點了點頭,並且舀了特別大一勺的咖喱吃下去,感覺到熱量從她的每一個毛孔散發出來。
她留在特立尼達拉島的倒數第二個晚上便三十九歲了。她在陽台上的酒吧里獨自坐著,聽著隔壁開放式宴會廳的綵排晚宴。她很開心能避開家裡每次必有的「生日早午餐」,那群朋友帶著她們的丈夫和孩子們以及那些熱情洋溢的卡片,向她保證著「就是這一年了!」
「一個什麼?」
她聳了聳肩。
「是沙蟹,」他說道。他的手仍停留在她臉上,所以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向他,並親吻她一次、兩次並非難事。只有兩次,她在想,只是蜻蜓點水,然後它們就馬上返回,但是他馬上第三次親吻了她,這一次她感到她所有的慾念像在瓶中關了足足一百年的精靈化作一縷青煙升了起來,包圍著這個她幾乎不認識的男人——雖然她的身體已經https://read.99csw.com認識了他,她緊緊地抱著他,並像親吻此生摯愛一般親吻著他。他們的防禦消失了,正如他們的衣服。也許是某些化學物質的奇妙化合觸發了信息素,也許他們早在遠古法老時代就已經是戀人了,而直到現在才找到對方,而誰知道原因呢,真的?誰他媽的知道?
「然而你是這麼想的。我可以從你臉上看得一清二楚。」他現在坐直了。「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沒辦法和你感同身受?」他曾經充滿傾慕的雙眼,帶著受傷的憤怒直直地盯著她。
為什麼珍妮要對自己做這些?難道就不能讓自己擁有些什麼么?
他不耐煩地晃了晃腿。「是一家自然中心。」
「事實上很好吃,」她承認,「以一種瘋狂地,在你嘴裏燃燒的方式。」她抿了一口她點的朗姆酒加可樂;這讓她的身體在剛才的火熱感受到了些許涼意和寒顫。
「是么?」他從她的盤子看向她的臉。他的顴骨和額頭呈現出明亮的粉紅色,彷彿他直直地朝著太陽飛去卻幸運地逃脫了。「介意我嘗嘗么?」
也許特立尼達拉島並不是最佳選擇,如果她想去得足夠遠的話,她其實可以去多巴哥島或者委內瑞拉,但是她喜歡它的發音,特立——尼——達拉,其樂感仿若一句誓言。她買了張她能找到的最廉價的機票,正好趕在當地的嘉年華狂歡者們準備回家的時候抵達,路邊的水溝塞滿了她所見過的最華麗的垃圾。街上空無一人,狂歡過後,人們沉沉入睡。清理人員以一種緩慢而自得地、宛如水下漫步的步伐移動著。她從路邊舀起了幾捧五彩紙屑、飄散的閃爍羽毛和塑料首飾,並塞進了荷包里,想努力通過滲透來感受這些輕浮。
她瞥了他一眼。她不敢相信自己對他敞開了心扉——意味著她開始被這個來自休斯頓且戴著結婚戒指的生意人所具有的不可否認的相當大的魅力所吸引。
她咬了咬嘴唇。
他聳了聳肩。「我租了一輛摩托車。」
在她三十九歲生日的前一晚,記憶中最糟糕二月的最蕭瑟的那天,珍妮做出了人生中尤為關鍵的一個決定:她決定放個假。
「所以呢?」他靠近她一些。他身上的味道像椰子防晒乳、咖喱和汗液的混合物。「你到底來自哪裡?」
「不管怎麼樣,」她又問,「我怎麼想的有關係么?」「當然有關係了。」
「聽著。我明天就從亞薩萊特自然中心退房了,」他說道,「你想跟我一起么?」
「你可以活到一百歲但仍然很美麗,」他說道,就好像他真的相信會這樣,而她無法控制地相信了,這真是一句動人的話——她朝他微笑著,感受著這一切的同時又產生了一種反胃的感覺,彷彿她正在被推向一個沒有預見到的海岸,而她需要朝反方努力划水才能安全回到家。
怒氣如山林火災般在他臉上蔓延。
他緩慢地點點頭,他敏銳的雙眼開始浮現困惑的神情。
「我在聽呢。」
「我是如此的……什麼?」
「因為你很聰明,同時你是一個人類,而且你此時此刻就在這裏,和我交談,」他說道,真誠地傾向她,以一種在任何情況下都會惹人厭但並未如此的方式輕輕觸碰著她的膝蓋。她感到全身一陣戰慄,超過了她要壓制這種感覺的意願。
「因為,你是一個——」
她盯著他,有點迷惑不解,聳了聳肩。管他呢。
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她一般不願意回答。中西部,她會說。或者:威斯康星州,因為她在那裡呆了最長的時間,如果包含大學的話。但是在那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我不知道。」
她心不在焉地點著頭。
「不同尋常。」他朝她笑了笑,一個知道如何與何時運用他的魅力的男人的迷人微笑,這是他武器庫里的一個工具,無論如何當他看著她時就像陽光下發光的金屬,帶著某些真誠閃耀著——在一陣熱浪中她立刻感受到了真實的情感。
「我們可以九九藏書回到剛才聊咖喱的時候么?」
「你真是太可愛了,」他說道。
「留下來再多和我聊聊吧。」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但是他的眼裡卻充滿無畏。「來吧,我已經一周沒有和人好好說過話了。而你是如此的……」
和一個混跡于女人之間還不戴套的陌生男人在沙灘上享受性|愛是一個極其糟糕的主意(難道不是喝喝酒么?這真的是她的人生么,一杯廉價的雞尾酒?)。但是她的身體並不這麼認為。而在她的一生中從沒有完全順服於什麼,也許是時候了。她能聽到鋼製平鼓在空中像一圈又一圈的金屬泡泡響過,以及那高聳的茅草屋頂下正在跳舞的狂歡者們的歡呼聲和新娘新郎的歡笑聲。而她年近四十,也許會終身未婚。而某處還有一位動人的妻子帶著他們面色紅潤的孩子睡在那張大床上,而她沒有人在等她,沒有家、孩子或者丈夫,除了眼下這具溫暖的身體外完全沒有人去愛她,這具有著快速穩定的心跳聲和足以燃燒生命的熱情的身體。就好像她所生活的那一頁突然從裝訂中扯了下來,而她在鬆散的那一邊,被扯掉卻獲得自由的一邊,朝著沙岸飄落,月亮高掛夜空。
散落的貝殼正在穿過沙灘朝海里移動著,彷彿大海正在用它無法抗拒的魅力吸引著它們。
然而她知道他們的意思:這一年該找個男人了。這似乎不太可能。自從她母親去世后,她便再也沒有心思去赴母女倆不能事後分析的約會了,在電話上講述每一個時刻;那些有時候比整個約會時間還長的無盡的卻必要的對話。男人在她的生命中總是來來去去;她總會在他們離開之前的好幾個月就感覺到了。她的母親,卻總是陪在她身邊,對她的愛就像最基本和必要的地心引力一樣,直到有一天她卻不在了。
「什麼?不。完全沒有。」
她有點氣憤。「為什麼?你覺得我沒有紐約人那麼堅強?」
「好吧。」
那個中心有幾個小時的路程,但是她並不在乎。她在摩托車上緊貼著他的背,沉醉在飛速中,盡情享受著景色的繁茂和小鎮混亂的山路,新蓋的混凝土房子緊靠著破敗的木房子,它們的金屬屋頂在陽光下整齊排列著。他們在中午之前抵達,互相之間形成了一種融洽的沉默,跟著一位導遊穿越熱帶雨林,對他指出的鳥名哈哈大笑:蕉森鶯和大怪鴟,須鍾雀和藍冠翠鴗,灰腹棕鵑和船嘴霸鶲。當他們坐在之前種植園的寬大陽台上喝下午茶時,氣氛已經十分緩和輕鬆了,望著多巴哥蜂鳥在門廊上弔著的餵食器周圍盤旋五六隻蜂鳥在空中上下呼呼地扇翅,就像魔術一般。
麻煩,麻煩,麻煩,一起散步的時候她對自己這樣說道,但是她牽著的手是那樣溫暖,讓她不禁又想,也許就讓她放縱自己這一回。也許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妻子也許是那類有著強硬、完美臉龐的女人,金色的頭髮下閃耀著巨大的鑽石耳釘。他妻子會會穿著白色短裙和網球教練調情。所以珍妮為什麼要在乎呢?但是,不,這是錯誤的,不是么?這個男人的雙眼是溫暖而真誠的,甚至,如果你能同時做到精於計算和真誠以待的話,然而也許你做不到。而他喜歡珍妮,喜歡她不完美的臉龐,她湛藍漂亮的眼睛、輕微鷹鉤鼻和捲曲的頭髮。所以也許——也許他妻子很動人。她有著一頭棕色的飄飄長發和善良的眼睛。她曾經是一名老師,但現在在家照顧孩子們,耐心又溫柔,早已洞見這種生活的殘酷性,在耗盡了她的生命力的同時又在不斷滋養她——她奉獻了自己的愛,就是這樣,這個男人是被愛著的(從他舉手投足之間的輕鬆姿態以及臉上的光澤看得出來)而現在他妻子和他們的孩子正睡在大床上,因為這樣更方便,並且她喜歡孩子們溫暖的小小身體依偎著她,而她是如此思念他,她也許會想到在那些漫長的旅途中他可能會做出什麼,但她選擇相信他,也因為他眼裡的無所畏懼和那種生活——
「那好吧,我住在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