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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我們會密切關注他的癥狀的。那不太可能。」
「女士,我們試圖不立即下結論……」他看著她。去他的。「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丹妮絲雙臂交叉,表情難以辨認。「就算他養過又怎麼樣?」
「他說他想念他的母親。他的另外一個母親,」珍妮靜靜地補充道。「他總是為了這個哭泣。」
在附近的某處,鼓聲再次響了起來,不祥的,無法阻擋的,彷彿在領導著他的軍隊走向戰敗。他迫使自己抬起頭並看著她的眼睛。「對不起。」
「真的很抱歉,」丹妮絲重複道。她的膝蓋似乎彎曲了,而安德遜有片刻的擔心她的膝蓋會承受不住,而丹妮絲會摔倒,而這場鬧劇就完滿了。相反,她蹲了下來,收集著紙張,將它們整齊地疊放在一起。
珍妮看著他,而他跟隨她走過走廊。
男孩沒有移動。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安德遜聽到一聲抽氣聲——那是珍妮——之後是丹妮絲的紙張滑落下來的聲音,在所有人面前散開,湯米·克勞福德的臉在綠色、黃色、藍色的紙上微笑著。
最重要的是,他原本應該意識到,因為他們沒有找到屍體,那個女人並不知道她的兒子已經死去了。
諾亞睜開眼。他眨眨眼,看著天花板。他的瞳孔看起來並無異樣。
珍妮立馬來到他旁邊。「諾亞?」
安德遜站起來,抖抖膝蓋。「我想他沒事。」
她抬頭看著他,但他卻無法直視她的目光。
丹妮絲·克勞福德整個人都站了起來。她幾乎和安德遜一樣高了。「我說了,『出去』。」
「聽著,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的兒子要說那些事。如果他有什麼問題,那我真的很抱歉。但是這都是一派胡言,一些部分巧合,而你將這一切告訴了錯誤的人,因為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在乎。」丹妮絲再次笑了,如果你能把那當作笑聲的話。安德遜能在她清楚、狂怒的外表之下感受到她的痛苦,就如遠處的閃電。沒有可以接近的方式。「聽著,我不是牧師,而就我來看,你也不是。我也不會站在我自己的客廳里去揣測來世,因為這一切都不會改變什麼。因為它們都不會把我的兒子帶九九藏書回來。湯米已經——」她戛然而止。她搖搖頭,再次試著說。「我的兒子死了。」
或者當她的目光落在叫諾亞的白人小孩身上時,諾亞正如一個金色的熱尋導彈向她飛奔而來,投向她的腿,她就會喪失希望嗎?她必須在同一時間處理這一切,她的希望和失望之後的震驚以及諾亞以全身的力量撞向她的身體,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她穿著外套還站在她家的門檻上,手裡仍然拿著鑰匙,胳膊上掛著一袋重重的雜物。
「紐約。」
她轉過身並打開了廚房門。但是她沒有必要再想出任何解決辦法了,因為諾亞不見了。
「噢!」又是一聲重擊——這次是那袋雜貨掉下來,因為丹妮絲終於抓不住了,洋蔥像彈球一樣呼呼地在地上滾來滾去。丹妮絲的目光從諾亞落到地上的一團亂,搖著頭。「我很抱歉——」
這隻是簡單地證明了方法總是很重要的,安德遜想。他不應該聽珍妮的。他應該先跟那個女人發郵件的。預先給她一些警示。
「你知道我是誰嗎?」安德遜問。
他向後倒去,他的頭撞到了地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她的話在房裡大聲響起。她逐一看著他們,彷彿他們中真的有人會反駁她。他突然希望他仍然是名住院醫師,穿著白大褂,治療患者;除了他自己的任何人,除了他所在的任何地方:在這個房間,同意這個母親說她的兒子已經死了。
「湯米是不是養過一隻叫樹蜂的蜥蜴?」安德遜突然問道。
「這對我們也不是遊戲,」安德遜緩慢而堅定地說。「聽著,女士——我知道你失去過。一次糟糕的失去。我明白你的感受。」
「你們可以繼續並相信你們願意相信的。那是你們的特權。但是請不要將我和我的家人扯進來。」
「不!」他說。「這是我媽媽!」
他應該在那個時刻就接管情況的。建立一個順序。從她手上接過袋子。克勞福德太太,我是安德遜博士,請您坐下來,然後我們會向您解釋我們的到來。那是他腦子裡的句子。他聽到自己以一種安撫的語調說著。但是他猶豫了,九*九*藏*書想確定他說對了那些詞語,而在他有機會開口之前,珍妮沖向前去,抓著諾亞的胳膊並試圖將他從那個女人的腿上拉開。
「這簡直瘋了,」丹妮絲·克勞福德說。她搖晃著腿,試圖從那孩子手裡解脫出來。她仍然提著那一袋重重的雜物。沒人從她手裡接過去。那個少年站在那裡,嘴巴微微張著。安德遜看著,在腦子裡組織著語言。諾亞在擠壓著丹妮絲,而珍妮在試圖將他往外拉,他們兩人被鎖在一場意志力的戰鬥中,就如母親和孩子之間最主要的鬥爭,直到丹妮絲一直夾在手臂下的一疊紙開始滑落,而在試圖重獲控制中她再次搖搖腿,或踢腿,諾亞則摔倒了。
「諾亞記得他曾是一個叫湯米的男孩,養過一隻叫樹蜂的蜥蜴,有一個弟弟叫查理。他多次提起過哈利波特系列的書,還喜歡國民棒球隊。」安德遜驚訝于自己新發現的對適當名詞的流利度,彷彿其他的,他腦中的完整部分在找回必要的信息。這就是失語症的一些怪事,對某些人的研究論文很有幫助,只不過這不是研究,這是他的人生;這是此時此刻。「他談到了射擊一個54毫米的來福步槍。」
「為什麼這個沒有讓我驚訝?你們對這個可憐的孩子洗腦了並一路將他從紐約押到這裏來。而現在你們希望我配合,彷彿這是某種遊戲。」她搖著頭。「這對我來說不是遊戲。現在滾出我的家。」
在回顧中,他們全部做錯了。
十分鐘之後,安德遜筆直地坐在沙發上,迎接著那個女人全部的憤怒和困惑之情。他知道這是他自找的。
珍妮將諾亞抱入懷裡。「過來,寶貝。我們去拿——一杯水,好嗎?」她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站了起來並走出了房間。
「女士,我很抱歉你——得出那個結論。」他深吸一口氣。他遇到過無數次抵抗。為什麼現在會如此地影響到他?他無法理清自己的思路去解釋他所需要解釋的。「如果您能給我幾分鐘讓我解釋一些諾亞說過的話,那麼你可以——要麼同意它們,要麼——」
「這個男孩說他是湯米,」男孩在屋內彈鋼琴,而安德遜自己因read•99csw•com那該死的語言上的膽小和大腦里多巴胺中心充斥著的喜悅而麻木了:那個隨著證明了一個案例相匹配后產生的興高采烈——因為他相當肯定那個孩子之前從來沒有彈過鋼琴,而他彈奏的曲調對前世家庭有著特別的含義。
「你明白?為什麼?你失去過誰?」
「放下那些傳單吧。」
她雙臂交叉,而他感到她體內沸騰起來的怒氣,透過她發顫的聲音和眼裡的閃光表現出來。「那麼讓我搞清楚。你認為我的兒子是——重生到這個孩子體內的某處?你是這麼想的?」
「真的?你怎麼知道?」
「諾亞,你打擾到這位女士了,現在就放手。」
「聽著,我們並不想讓你煩惱。這是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珍妮緊張地說,而丹妮絲笑了,很難聽的笑聲。
安德遜站在克勞福德家的廚房裡,自己試著準確地弄清楚他是怎麼讓一切都走偏的。
丹妮絲的雙唇抿出一絲微笑。「那麼,這樣,你看到了?我們家裡從來沒有過槍。我甚至都不讓我的兒子們玩玩具槍。」
「不。」
「你會想出來的。」
「我想你們該離開了。你們做得夠多了。直接——離開吧。」
「你們這些人肯定都瘋了。」
「也許我們應該在你平復一些后在討論這些,」安德遜緩慢地回答道。「從震驚之中。」
音樂:還有什麼比音樂對失去之物的召喚更有力量的嗎?難道當那個女人走進屋時眼裡滿懷著希望真的如此讓人吃驚嗎,那種有時候你在絕症患者討論最新治療方法時看到他們臉上露出的瘋狂而無望的期待?難道當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她失去了的兒子在房間的某處,活得好好地並回到她身邊是真的如此讓人吃驚嗎?
「寶貝,放手。」
之後安德遜控制住自己並蹲在諾亞旁邊。他測了一下男孩的脈搏,強有力的心跳讓整個房間的人都活了過來。
我很抱歉,他想。很抱歉把你拉進來。很抱歉讓你相信了這個可悲的老骨頭。
然而丹妮絲·克勞福德沒有哭。她還在繼續說,以一種極其冰冷的語氣說著,安德遜感到她話里的寒意滲入到骨子裡了:那股他十分熟悉的冰冷的悲痛。「他死read.99csw.com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而你們——你們該為自己感到羞恥。」
珍妮試圖微笑著說。「克勞福德太太——我們馬上就走,我們不介意離開,如果您能見一會兒諾亞——你不必說什麼,只要您能和他坐一會兒,盡量……友好點——」
「克勞福德太太——」
安德遜感到那聲巨響讓他不寒而慄。
這個問題在他們之間的空氣中顫動著。她不相信我,他想。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相信呢?
「現在還好。他不肯和我說話。查理讓他在廚房的電腦上看動畫。」珍妮轉向丹妮絲。「聽著,」她說。「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很瘋狂,並且無比牽強……但是問題是,這確實很牽強,所有的一切,但是它也許也是——」她瞥了安德遜一眼,她的眼裡充滿震驚,如窗戶一般猛地打開。「它也是真實的。」
「所以我們跟諾亞說什麼?」她激烈地耳語道。她在走廊里的接近,她耳語的氣息撲到他臉上,狠狠地擊中了他,他本能地從這種緊張感中退縮了。「我怎麼才能幫他解決這個問題?」
他應該更加了解規則的。他在想些什麼?他們不應該和那個少年說話的,應該立即離開再重新部署。幾乎做過三千個案例,其中有五六十個確定的、合適的美國案例:他知道這裏不是印度,在印度村民們會熱心地之處可能的重生之人,送他去看他幾乎看不見的胎記。在印度他們希望他成功,並很激動能有機會證明他們已經知曉的事情。而對於美國的案例你很小心。你極其緩慢地開展工作,關於你做什麼,以能達到的最溫和的方式,說清楚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問一些問題。
「這是什麼變態的玩笑嗎?」
「這就是所有你能說的?就這些?我會想出來的?」
「你們說服了這個孩子說他是其他人。而你們一路拖著他從天知道哪裡到這裏來——」
安德遜看到她在那裡后感到如釋重負。「諾亞怎麼樣了?」
「我沒打算……傷害任何人……」丹妮絲聲音嘶啞地說,受驚的,一張一張地收集著傳單。
「我真的很抱歉,」珍妮說。她沙九*九*藏*書啞的嗓音哭聲說道。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並不知道!」珍妮喊道。「萬一他有腦震蕩怎麼辦?」
「這不是巫術,」珍妮說。她正站在門口。
「某種瘋狂的巫術——」
他已經工作過將近三千個案例了,而他總是會做一個事後分析和跟蹤調查,不僅是為了追蹤他的調查對象,同時也是為了學習如何更好地開展工作。而現在這是他最後一個案例,而他感覺就如一個新手一樣,沒經驗且不懂規矩。他的最後一個案例很重要,對於這一點他是正確的:它重要不是因為這是個美國案例並且會讓全世界最終都知曉輪迴轉世的證據是存在的,而是因為這個案例將一勞永逸地證明他結束了。
「你必須放開她。我真的很抱歉,」她向丹妮絲說。她試圖拉走諾亞,但是他反而貼得更緊了,將她的雙腿緊緊地壓在自己瘦小的手臂里。
他們應該在母親到達之前便離開的。
安德遜心裏立刻充滿了感激。也許一切終究還沒有白費。
「媽媽,這個男孩說他是湯米,」少男說道。而那個女人仍在側身進門,臀部先進,一袋雜貨抵在她胸口上,一捆紙夾在她手臂下。
他應該預見到那個少年會像那樣草率行事。「媽媽,這個男孩說他是湯米,」甚至在那個女人進門之前。
諾亞掙扎著坐起來。他歪著腦袋。「媽媽?」
「我失去了我的——我的——」他搜尋著那個詞,但是它如腳下踩空的梯子般破裂了,讓他跌入黑暗之中。他在心眼之中看到了他妻子的臉,並對他很失望。「我的其他人。」這是他唯一能想起的詞。他忘記了他自己妻子的名字。他自己的兒子的。
「媽媽,」少年說。「放下它們吧。」
「不,我必須得……」
「喔,我已經平復了。」克勞福德太太站在他上方。她看起來並不十分穩定。
「那不是你的錯,」安德遜說。「是我的錯。」
這就是為什麼我在亞洲待了那麼多年,他想。這就是美國案例會發生的情況。他站在那裡。他無法思考。
男孩的視線從天花板滑向安德遜。他悲傷地看著他,彷彿這個問題讓他很失望。「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了。我認識這裏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