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確舔舔開裂的嘴角，打開水龍頭，把滾滿泥巴的外套扔進洗手池。今天他又挨打了，跟昨天、前天，以及之前不長不短的八年學齡一樣。很奇怪，他並不是班上最蠢的，也不是班上最弱的，但是十幾歲的男孩們像野獸一樣，他們就是能嗅到獵物的氣息，然後定位精準地找到他身上來。他以為頻繁地轉學會擺脫麻煩，然而卻並不如願，從小學到初中，鄭確已經記不清自己受了多少次欺侮，全都介於惡意與玩笑之間，每一下都精準地擊打在青春期脆弱的自尊上面。他的人生就像泡在水裡的這件衣服，廉價，掛滿泥漿。

刀是舊的，卻剛剛開刃，今天原本差ｈttps://reaｄ•9９ｃsw•com一點就要用上了。

大東的手揪住鄭確的同時，另一隻手從反方向伸了過來，一把拉住了鄭確執刀的手。

他會過來脫鄭確的褲子，而鄭確會趁他靠近的時候給他一刀。

教導處周主任就是這個時候路過了他倆旁邊。

「口氣不小嘛，怎麼著，沒挨夠？我再幫你把人叫回來？」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去死，去死！」鄭確摁著老三，一拳接一拳地鑿下去，直到老三抓住什麼涼颼颼的東西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小子很有種嗎？打算幹嗎？捅我？」大東撿起半塊廢磚，舉起了手。鄭確閉上眼睛，祈禱能在第一reａｄ•99csｗ.com下暈過去，省得疼。

「……放開。」

「你想幹什麼？」這聲音真好聽，鄭確遲鈍地想著，被那隻手強行拉開去。

大東的表情介於信與不信之間，躊躇了兩秒，突然笑出聲來。「也對，老三，今天這事算我欠你一筆，來日再謝。」他扔下磚頭，在鄭確的外套上蹭了蹭手上的灰,「等著啊小子，馬上就有你好過的時候。」他雙手插袋，搖搖晃晃地走了，小弟們逐個跟上，直到剩下鄭確和老三兩人。老三晃晃鄭確的胳膊，表情像在逗個狗。

「怎麼，老三，想護人？不像你的風格啊。」大東似笑非笑，邪火未退。

「老三？你怎麼來了。」大read.99csw.com東愣了一愣，等他看見鄭確手上拿著什麼的時候，臉色就有點青了。

來了。帶頭的那個，他們叫他大東，鄭確在自己年級沒見過他，也許大個一兩屆。大東踩著垃圾走過來，瓷實的體重壓得腳下的泡沫飯盒噼啪直響。他來了，接下來就是他最高興的事情了。

老三笑嘻嘻的，若無其事地敲打著鄭確的頭頂，鄭確揮手反擊，卻被老三輕易就搶下了刀子，掂了掂，一揮手扔進了小池塘。

他的右手緊繃在褲兜里，等待著機會。

鄭確腦子裡有根弦「啪」的一下斷了。他攔腰撲了過去，老三沒防備著這一出，腳下一松，兩個人一起摔進池塘的爛泥里。

鄭確想九_九_藏_書了想，沒起身，又揍了老三一拳。

「不是，周老闆也往這邊來了，我剛看見的。」老三的聲音依舊冷靜，「你今年都兩次大過了，別栽在那個混蛋手上。」

鄭確倒上洗衣粉，囫圇地揉搓著，水池裡突然傳來一陣卡拉卡拉的刮擦聲，鄭確一愣，繼而想起了什麼，伸手進去撈出了衣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摺疊刀。

「鬧夠了沒有！」老三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手裡抓著的是鄭確的摺疊刀。「不想死趕緊滾，老子沒空陪你玩。」

「幹嗎，我幫你你還犯橫？」

原本是多麼好的時機啊。鄭確回想著，學校後門，淤塞的小池塘，無人處理的生活垃圾堆成一座腐敗的山。男孩們就在read•９9cｓｗ•ｃｏm那裡收拾他，揍個幾拳，揪耳朵，跪下，交出書包，丟進泥漿里，無聊得很，有趣得很。

「你們還是走吧。」磚頭遲遲沒有落下來，鄭確的眼睛打開一條縫，看見老三的另一隻手攔在了前面。

鄭確的心跳鼓動著耳膜，結膜一片血紅，他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你多大了就掏刀子，不怕判刑啊。」

「你放開。」

「我回來了。」鄭確衝著空蕩蕩的大廳喊了一聲，手裡一刻沒停地扔下書包，邊脫著上衣邊走向洗手間，彷彿並不期待能得到什麼回答。當然也的確不會有什麼回答，他爸是不可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家裡的，他甚至看不出來他臉上多了一塊烏青。

如果不是那個人出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