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不了，他嫌我做飯難吃，正好就不做了。」鄭源抬頭，「哎，你們家怎麼連個外賣電話都沒有？」

「今天也不是很順，我們的預設被推翻了。」鄭源的聲音滿滿的疲倦，「那男的是自己送上去的，你忘了？」

「啊？真沒喝？」汪士奇探頭抽抽鼻子，「那就是懷上了？」

是他惹的事，明明應該是他死的。

「剛吐完就餓，你也是真不吃虧。」汪士奇邊取笑他邊看表，「這都八點了啊，哎，你家小子呢，不用管飯？」

這時候汪士奇才看清楚，那不是什麼紅袖子，是那人的雙臂被鮮血染透了，別人的血。

「嫌疑人，一米七，五十公斤不到，第一個受害者是個女性，身材嬌小，倒是說得過去。」

「就是太正常了，一個正常人，為什麼要扮成一個變態？」

鄭源想起自己收到最後一張照片時的心情，沒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卻莫名其妙地閃過去一句：小葉倒是不像死人。

鄭源瞪過去，汪士奇尷尬地把手指一偏，指著一旁歪著腦袋打瞌睡的黑背：「是他，是他行了吧。假設我家黑背提著刀，衝到廣場上打算捅幾個人，第一下一定選個成功率高的。」

鄭源嫌惡地接過茶杯：「我說你能不能有點正形。」

「我說你，不能喝就不要喝了，跑我這裏裝什https://read.99csw.com麼大頭。」汪士奇端著茶杯靠在衛生間門口，眼看著鄭源死死抱著馬桶不撒手，「成年人，穩重點兒。」

汪士奇愣了一下，接著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鄭源知道他也想起那段路人拍的視頻了。

「所以現在這個死者已經沒有什麼特殊性了。」

那是當年兇手留給他的禮物，關於小葉最後的紀念。失蹤人口報告，立案書，沒有死亡證明，因為到最後也沒找到屍體，取而代之的是五張寶麗來相紙，乳白的方框，依次框住五個熟悉的部位，手，乳|房，小腿，腳趾，臉。

「我樂意，你管得著么。」汪士奇一路跟著鄭源到客廳，「怎麼，遇上真對手了？」

他磕磕絆絆地跌進了卧室，顫巍巍地翻找著安眠藥。可是自從搬進來起，他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外加一堆大大小小的紙箱，除了一套寢具和幾件衣服，什麼都沒來得及拆。

「誰說我喝酒了。」鄭源擦了一把嘴角站起來，頭暈目眩，「就是有點犯噁心。」

鄭源扒拉著撕開一個個箱子，小半生的瑣碎漸漸顯山露水，無一例外的矇著薄灰。一把摩卡壺，汪士奇第一次公費出國帶回來的紀念品。當看著鄭源往裡填咖啡粉的時候，他大驚失色：「怎麼？這玩意兒不是read.99csw.com拿來煮麵的？」一隻壘球手套，念書的時候校球隊發的，他瘦，跑不快，永遠被分到外野，連帶著手套也鮮少有登場的機會，皮子橙黃硬挺，簇新得有些委屈。一套紫砂茶具，第一年評上優秀記者的獎品，壺嘴不小心嗑斷了一個角，照用不誤，洗出了一層淡淡的包漿。還有一本相冊，鄭源不愛照相，每次被鏡頭對準就橫生出一股巨大的不自在，手腳多餘得可笑。倒是小葉來了以後多了不少照片，她的臉小而白，身姿纖軟，上相，這相冊里有一大半是拍她的。不對，不要想小葉，醫生說什麼來著？對，轉移注意力，轉移注意力……

「還有事嗎？沒事我睡了。」又一句隔著門的聲音傳出來，鄭源一驚，這才發覺自己站了許久，腳尖都麻了。

「算不上，只是看不懂，撬不開。」鄭源癱在沙發里，幽幽地啜著熱茶，「我也不是第一次採訪兇手了，變態的見過不少，來來回回不過是那點子破事，錢，性癖，殺戮快|感，這傢伙正常得很。」

一陣咕嚕聲打斷了鄭源的猜想，他低頭，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鄭源回到家裡已經過了十一點。客廳里黑黢黢的，只有小房間的門縫裡透出一點黃光來。他慢吞吞地脫著鞋，汪士奇的話偏偏挑這時候在腦子裡回放了rｅad.９9ｃsｗ.ｃom一遍：

「誰說的，男的沒有，女的可不一定。」汪士奇又露出那種棋高一著的表情，鄭源看了只想打他，「我查了報告，兇手手法粗糙，每個受害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沾到了上一個人的血跡，只有她是乾淨的。」

鄭源心裏一抖，他扔下背包走到小房間的門口，剛要壓下把手，轉念一想又收了回來，敲了敲門。

「我說你，養個兒子怎麼比我養個狗還不上心呢。」汪士奇皺眉，「這歲數正是拔高的時候，你也不管管。」

談話結束了，鄭源卻並不忙著走開，他對著那扇門站著，很近，近到呼出的熱氣都會馬上返送回來。上一次他們說話是什麼時候來著？鄭源想不起來，光是一天天地刨著那些殺人放火就夠他受的了，再加上搬家換工作入職入籍來回折騰，他的兒子好像只是個影子，低著頭，跟著他一遍一遍地走。

過了許久門裡面才有聲音傳出來：「幹嗎？」

這突如其來的八個字最終讓鄭源離職換崗，搬出本省，接受了三年的心理干預治療。他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能像一般人那樣大哭大醉然後讓一切過去，就像搞不明白兇手當年為什麼偏偏要對小葉下手。

鄭源挑眉：「所以她是第一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手疼，不想吃。」

手疼跟吃飯有什麼關係？reaｄ•９9csw.ｃom鄭源想想，到底沒說，只是掏出了錢包，往門縫裡塞了一百塊。「那明天多吃點。」

「那可不一定，萬一他露怯了呢？」鄭源抬杠，「平常誰真殺過人？捅死了第一個，手軟了，勁兒也泄了，然後……」

「吃飯了嗎？」

一樣是白白的，軟軟的，纖細漂亮的，卻是被切下來的。

「嗯。」

更早以前呢？更早以前，那就是小葉還在的時候了。小葉，光是想到這個名字都讓鄭源口裡一苦。那時候多好啊，回到家打開門，總能看見小葉抱著個白白胖胖的小糰子滿屋子跑，孩子哭，鍋里響，淡淡的焦糊味道沾染了四月的空氣，一切都是生氣勃勃的，親密暖熱的。他的小葉，黑眼睛撲簌撲簌的小葉，怎麼最後就連個全屍都沒給他留下呢？

鄭源抱住那個袋子，流不出眼淚，只能發出一點微弱的乾號。

「你哪兒學來的這麼八婆。」鄭源踢了一隻拖鞋過去，廚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我說你，養個兒子怎麼比我養個狗還不上心呢。」

鄭源去茶几下面翻翻找找，頭也不抬：「家裡有外賣單。」

「但是還有一點，大部分無差別殺人犯的行為都是循序漸進的，第一個是試水，越往後才越放得開，殺紅了眼你聽過嗎？這個倒好，全反過來了，第一個刀痕深，傷口多，七刀斃命，往後read.99csw.com的刀痕淺，傷口少，不算那個見義勇為的，其他全部活下來了。」

「正常還不好啊？」

「外賣你個頭，爺爺我惜命好不好。等著，我去煮麵。」汪士奇起身進了廚房，臨了又探出頭來，臉上猶猶豫豫的，「我說……是不是因為他長得像小葉……」

怕什麼來什麼。鄭源手一抖，相冊的夾層里啪嗒掉出一份卷宗來。鄭源眼睛不敢往下看，只有手指顫巍巍伸過去，摸著已經起毛的牛皮紙袋子，不用打開也能背得出裏面有些什麼。

「你睡，你睡。」鄭源做賊似的轉身就走，沒兩步聽見「咔嗒」一聲，連那一點微弱的黃光也滅了。鄭源站在藍浸浸的夜色里，一股冷意竄上後背。

「我也是今天才看到的好嗎！這事兒都快結案了，你以為人人都像我這麼積極啊。」汪士奇沒好氣地坐下，手指在茶几上敲敲點點，食指抬起來指著鄭源：「假設是你，提著刀衝到廣場上打算捅幾個人……」

「我可不覺得他像正常人。」汪士奇嘀咕著。他還不知道嗎，人是他親手抓的，車到高通廣場的時候他第一眼就鎖定了目標，雪白的上衣，大紅的袖子，扎眼得很。他沒顧上喊話，因為打開車門就踩了滿腳血，一抬頭，那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正在對面直愣愣地瞪著他，一臉空白。

不好了，他想， 今天晚上是逃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