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有名有姓的，怎麼會呢？」

可是，如果真有什麼事連汪士奇都要瞞著他，那件事情的嚴重性鄭源也不敢多想。人皆有可怕的秘密，有那麼一瞬間，鄭源以為自己看到了汪士奇筆挺警服下面白森森的骨構和磷火。

鄭源無法反擊，畢竟考駕照一次不過可以怪運氣，五次不過就只能怪自己了。他轉而指著徐子倩的屍體：「看，跟她的傷口位置差不多。」

現在鄭源確定他們倆至少睡過了。

「嗨，這不是一起查案么，同事，同事。」

「你——」汪士奇被噎得翻了個白眼，「我不跟你吵。趕緊上車。」還沒等鄭源坐穩他就恨恨地摔上副駕的車門，繞過車頭去駕駛座。鄭源隔著車窗打量汪士奇，大踏步的節拍生龍活虎，揚著眉吐著氣，囂張得很，讓鄭源沒法多想。

「這麼快？」鄭源皺眉，「她家裡人不追查？你們也不攔著？」

汪士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當然是看美女。」他三步兩步來到台邊，一把拉開拉鏈，一張慘白的瓜子臉露出來，是被刺身亡的徐子倩。隨著拉鏈徐徐往下，她年輕赤|裸的身體一寸寸暴露在空氣里，橫陳著，卻叫人沒有半點綺念，也許是因為那些美麗的曲線都被凍硬了，也許是加之於其上的七個刀口太過殘忍。從腹到胸，從一開始的撕裂掙扎到最後的切口光滑，一條鮮活生命在人間的最後七步平平整整地攤在兩人面前，貨真價實的死亡讓人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小子真是……」汪士奇的表情混合著驚訝和被看透的挫敗感，他錯開眼神，快步朝門邊走去。鄭源的聲音追在後面，小而猶豫：「……你要帶我去小葉的墓地，對嗎。」

鄭源伸手扳住汪士奇的肩膀，轉過來跟他面對面，汪士奇不明就裡：「看妞就好好看，看我幹嗎？」

鄭源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小葉說的嗎？」

「不好下手就對了，以九_九_藏_書吳匯的身高，這傷口位置太彆扭了，看得出目標是心臟，但是肚子都捅成馬蜂窩了，死是早晚的事，非得別彆扭扭的來這一刀？」鄭源戳了一下汪士奇的左胸，「想要順手，除非他就地長高十厘米。」

「你的人，我可不敢留。」程諾翻了個白眼，把鄭源一把推過去，「趕緊帶走，不嫌你們添亂的呢，人家屬都要來了。」

「我還是下次再來吧。」鄭源掙脫了汪士奇的手，轉身就想離開，卻被那個女聲絆住了腳步：「別折騰了，一次看完吧，我懶得替你們開兩次門，完事了記得叫我。」

光是看見那個裹屍袋鄭源就想吐了。

「那他未婚妻家呢？也不管？」

「結案多久了還報道，你們領導夠閑的啊。」程諾挑眉，眼光還是不肯從鄭源臉上移開。「我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啊……你不是葉……」

程諾還在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這也情有可原，畢竟你們都追過小葉，最後他做出那種決定，有應激障礙很正常。」

從踏上那條昏暗的走廊起鄭源就知道汪士奇並沒有帶自己去看守所，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帶自己來停屍間。

「這個嘛，不是那種同事，呵呵。」汪士奇傻笑著擠過來打圓場，用力攬著汪士奇的肩膀，「這個是我們局的特約記者，法制周報的，這個案子呢，上頭說需要重點報道，呃，深度報道，是這麼說的吧。我把他帶來，收集收集材料，程老師就行個方便唄。」

「未婚妻，」程諾把前兩個字咬得很重，汪士奇的肩膀抖了一下，「到底非親非故，現在人自己家的事都操心不完呢，哪來的功夫管外人。」

「我說你就不能讓人把話說完？」

「我不想去，而且你也不是為了這個理由才要帶我去。」鄭源的聲音突然拔高，「汪士奇，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那聲音也跟她的主人九-九-藏-書一樣冷而銳利，充滿威壓。鄭源被定住了，白大褂從他身邊擦肩而過，還在跟他說話，卻沒有回頭看他：「我記得你，我是葉子敏的同學。」

鄭源哦了一聲，硬著頭皮抓起塑膠袋的兩角，轉移的時候屍體翻動了一下，雪白的屁股一閃而過，襯得后腰眼上一個紋身十分醒目，鄭源莫名覺得眼熟，再想看，發現程諾挑著眉毛看著他，鄭源臉皮一熱，疑心對方把自己當成了有什麼特殊癖好的變態。

程諾手上的活兒停下了：「是嗎？可他都不怎麼願意提你，看心理醫生的時候那死相，一張嘴撬都撬不開。」

程諾吃了一驚，也許是意識到這個男人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羞澀笨拙。她飛快地抬手挽了一下腮邊並不存在的碎發：「是汪士奇說的。」

「你滾。」

「瞎說，我們什麼關係，我可不會報復你兩次。」

「我以為你想要體驗得逼真點兒。」

鄭源還要問，直接被汪士奇掐著脖子叉了出去。附帶一句中氣十足的「程老師再見！」鄭源一個踉蹌，差點沒一腦袋撞牆上。

汪士奇非但沒滾，反而湊得更近了些：「你可想清楚，這荒郊野外的，我滾了你就得自己走回去了。」

「身高差一樣，又都是慣用右手，當然差不多。」

「我把疑點跟親屬說了，沒人搭理我。可能那個吳匯橫豎要判個死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她家裡人也就死心了。」汪士奇舔舔牙齒，嘖了一聲，「這事兒我也攔不了，按規定只要我們屍檢完了，確定了死亡原因，親屬簽字同意屍體就可以領回去，現在這個已經算慢的了。」

「又來了？犯罪的直覺？」汪士奇拍拍鄭源的後背，「事先聲明，我很喜歡你的直覺，可惜呢，寫報告的時候沒辦法直接填：因為鄭大記者的直覺，我申請重新追查高通廣場殺人案。」他抬手看看表，掏出電話發微信：「還看嗎？差九-九-藏-書不多了我叫程諾下來交接，咱們再去一個地方。」

「你看，果然沒說錯。」程諾的嘴角微妙的上揚了一下，「一般人不是都會說『為什麼是怪胎，哪裡怪了，憑什麼這麼說我？』」

鄭源瞪眼：「所以你還是濫用職權啊！」

程諾皺了眉頭：「都查了，家裡直系親屬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一個爹，還在澳洲，好不容易聯繫上也沒打算回來辦個事，叫我們幫忙處理了。我估計啊，這兒子他橫豎也就出個精|子，沒管過。」

「不是說就你一個人來么，這個是鬼啊？」程諾用下巴指了指鄭源。

鄭源低頭抻著那塊布料，眉頭擠到了一起：「我說，你能把筆帽蓋上再捅么。」

「忍著點，吐在這裏都得自己收拾，到時候保證讓你吐第二遍。」汪士奇拍拍鄭源的肩，臉上除了幸災樂禍還有一點同情，看來從前沒少中招。

許久之後鄭源才開口：「為什麼非得現在看。」

汪士奇握著筆比畫一陣，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好下手。」

「再不看就沒得看了，她爸，雪松集團的老總親自過來辦的手續，屍體馬上就要領走了。」

鄭源的手也停下了。他從不覺得汪士奇需要心理醫生。

「沒人領。」

鄭源的手指點到自己鎖骨下方：「你再捅這兒試試。」

汪士奇光速換上一張討好的笑臉：「程老師好。」

他不好再看屍體，也不好盯著程諾，走投無路的視線在四壁間亂竄，直到程諾再次開口：「以前人家跟我說你是個怪胎，我不信，現在一見，倒覺得說得太輕了。」

鄭源被她盯得渾身緊張，不由自主地站了個筆直。他吞了吞口水，越過程諾的肩膀用眼神向汪士奇求救。

鄭源一愣，眼看著汪士奇加速離開，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趕緊上車，要不然你今天就在這兒過夜。」

「他就愛背後嚼舌根。」鄭源臉上有了笑意，「居委會大媽投錯胎read.99csw.com。」

「我說你就不能讓我少等你兩次？」

鄭源的目光掃過那些刺傷：死因為脾臟破裂失血過多，那麼腹腔四處就是致命傷，兩刀在腰側，淺而倉促，應該是掙扎逃跑的時候傷到的，鎖骨下方……鎖骨下方？

「哦？這時候想起來玩案件重演啊。」汪士奇倒也沒客氣，揪著鄭源的衣襟就動手，一，二，三，四，卡其布的外套留下了幾個黑點。

為了加強這句話的恐嚇效果，汪士奇還順手把燈給關了。

「你這是打擊報復。」鄭源鐵青著臉拍開汪士奇的手。

「你就沒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汪士奇回頭看他，「你都走了這麼久，為什麼選擇現在回來？放心，我不會問你，想說你早說了。」

「離開這麼久，你也該去看看了。」

「對啊，怎麼樣，告我去啊。」汪士奇聳聳肩，走去拉裹屍袋上面的拉鏈，還沒等看見被害人的臉，後腦勺先冷不防著了重重一掌。他罵了句跳將起來，回身一看，一個瘦長的女人裹在白大褂里，冷著臉，手還沒收回去，隨時準備來第二下。

「我讓你等了嗎？」

汪士奇回來得很是時候：「姓鄭的今天你就非得跟我杠到底是吧！」他一陣風似的卷進來，抬頭看見程諾，自動縮水成一道微弱的氣流：「呵呵，原來是程老師留人啊。打擾了。」

鄭源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聽下去，但仍然問出了口：「決定？什麼決定？」

「別瞎說。」鄭源揉揉眼睛，轉身進了停屍房，「來吧，速戰速決，到底要看什麼。」

鄭源被汪士奇拽著出門，突然想起了什麼，費勁地抵抗著，扭頭問背後站著的程諾：「哎，那個男的呢？也是今天領嗎？」

「幼稚。」程諾面無表情，但鄭源能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不屑、嫌棄和些微的嬌縱，九分假一分真。他掂量著汪士奇和這個女人之間的關係，情人？暗戀？或者前面還要加上個「舊」字？他出著ｒｅad.９9ｃsｗ.ｃom神，直到程諾嘩啦啦地收拾起裹屍袋：「喂，別瞎站著，要麼走要麼過來幫幫忙。」

「你是在暗示我兇手不止他一個？」汪士奇咬著筆帽，「老鄭，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也混了十來年了，比這不合理一百倍的傷口都見過，坐鉛筆上捅穿直腸的，摔在水果刀上割斷筋腱的，最離譜的一個，反手剪標籤把自己背給扎了的，這個真不算什麼。」

鄭源踮起腳，汪士奇比他高出半個頭，正好是吳匯和徐子倩的身高差。他把登記用的水筆遞到汪士奇手裡：「你當這是一把刀，如果要殺我，你會往哪兒捅。」

「嘿，嘿，人都走了，還看呢。」汪士奇的聲音把鄭源拉回冷冰冰的當下，「我記得你不喜歡這一型的啊？」

沒等鄭源逃出停屍間，燈再次亮了。他刺痛的眼睛在門口艱難地對焦——是程諾。

「你不知道？」程諾筆直的瞪著鄭源，彼此的表情都是大寫的難以置信。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

「是嗎？」程諾細長的手指插回兜里，踱步到鄭源面前，銳利的視線從他的腳尖慢慢劃上來，最後停在他的眼睛，「證件呢？名字呢？」

那個女孩就是程諾。

「一般人也不會到這裏來。」

鄭源突然想起來這人是誰，那時候他和小葉還在讀大四，戀愛初期，黏糊得很。大晚上的約會完了，送到校門口，送到院里，送到寢室樓下，眼看著姑娘上樓的裙擺搖曳，心也被晃得一盪一盪的，有時候忍不住了，那蕩漾就會衝口而出，對著403的窗戶發出吶喊：「小葉！我想你！」過不了多久，那扇掉漆的綠窗戶一定會啪的一聲撞開，一個瘦長的女孩裹在軍綠色T恤里，沖他翻一個白眼：「瞎喊什麼！」然後小葉抱歉的笑臉才會探出來，沖他吐吐舌頭，嘴型無聲地拼出一句：「我——也——想——你。」

鄭源現在倒是真想捅他兩刀。

「我猜接下來還是去不成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