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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起分屍案件 初戀

第二章 兩起分屍案件

初戀

「算不上,只是上次跟你見完,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鄭源拉開椅子坐下,翻出錢包,從夾層里抽出一張小小的照片——背面朝上,微微泛著黃跡。鄭源沒有翻轉過來,而是直接舉了起來,讓吳匯看見:「這就是你在報紙上看到的殺人分屍案被害人,我的妻子,我兒子的母親,港北區派出所前戶籍警察,葉子敏。」
小葉氣哼哼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汪士奇,你煩不煩人,我可是他女朋友。」
汪士奇一揚臉:「腿不疼,肚子疼。趕緊的,我要去廁所。」
「你就不能等王雄他們回來再說么。」鄭源遙感到自己被耍的命運,「我哪扛得動你。」
「我才不要,當我要飯的呢!」鄭源說著話的檔口,戒指滑過了右手小指的骨節,卡住了。
鄭源如蒙大赦地看了看表:「還不算晚,要不按原計劃去看守所。」
他們到底也沒去成小葉的墓地。車出了雁江大橋,剛過收費站汪士奇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鬧騰騰的鈴聲一陣急過一陣,等汪士奇終於空出手接起來,三句話沒聽完,一個髒字已經迸出了口。
汪士奇是怎麼回答的,鄭源有點記不清了,也許無外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之類的假豪爽真屁話。當年大概誰也沒把青春期的小女朋友當真https://read.99csw.com,誰知道十五年時間,小女朋友從玩伴變成妻子,變成孩子他媽,再變成墓碑上鑲著的一張黑白照片。這個女人留在他們兩個人生命里的痕迹,比他們想象的都要深。
汪士奇的面子還是管用的,鄭源不咸不淡的「對不起」還沒說到第三句,所長已經擺擺手笑了起來:「行了行了,都自己人還整這套虛的。」他敲出一支煙,鄭源舉著火機湊過去點個火,轉頭自己也點上一根。接下來的幾分鐘,兩個人在一片輕柔的尼古丁煙海中分別聊了聊自家的兒女,又打著哈哈一起罵了幾句姓汪的不是東西,等半點的鐘聲一響,這事兒也就算翻過去了。
「沒事,找個車站把我放下就行。」鄭源擦了擦車窗上的水汽,窗外一樣是低矮的鉛灰的天,幾個塑料袋高高低低,在街邊乏味地打著捲兒。入冬了。鄭源摸著自己外套上的水筆痕迹嘆了口氣,這件衣服也該收起來了。
吳匯臉一歪,啐了一口。
鄭源點點下巴,算是打過了招呼:「上次的事情咱們算扯平了,也許我還欠著你點兒。」對方冷笑了一聲:「所以呢,打算來還了是嗎?」
「都摔成這樣了,這玩意兒還能退么?」鄭源百無聊賴地轉著那個纖秀的九_九_藏_書金屬圈。自打汪士奇摔傷之後他就成了專職陪護員,說是陪護,其實也並不幹嗎,撐死了遞個水打個飯,鄭源簡直懷疑汪士奇就是要故意拖著自己,自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跟小葉見面了。
「每一個死者都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一點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鄭源放下照片,卻不急著收起來,還是維持著背面朝上的狀態放在膝蓋上,手指緩慢而依戀地劃過聚乙烯表面。「我跟小葉念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說來好笑,當初要追小葉的不是我,是她的同學汪士奇,就是負責揍你的那個警官。」鄭源點點自己嘴角,示意吳匯臉上的傷。
「還說你不是要飯的。」汪士奇看著鄭源憋紅了臉往下擼戒指,到底笑出聲來,「不想還我早說啊。」
然後汪士奇就會撲過來揍他。鄭源心裏想著,嘴角浮現出笑意,那些熱氣騰騰的青春肉體跑過他的腦海,鮮活得彷彿伸手可觸。後來小葉到底讓汪士奇搭上了話,開始跟他們一幫人混在一起溜冰,登山,郊遊,大家開玩笑叫她汪嫂,可她的手,鄭源想,一次也沒讓汪士奇牽過。
「哎,之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矮。」汪士奇抱著鄭源的脖子,齜著牙笑。鄭源半拖半抗著汪士奇向著廁所前進,一聽他的笑聲https://read.99csw.com,就知道差不多到時候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搶汪士奇的東西,穿著開襠褲打架的交情,從變形金剛到聖鬥士閃卡再到限量版籃球鞋,汪士奇的武鬥永遠打不過他的智取,輸了照例發脾氣甩臉色搞擰巴,少則三天,多則五天,小葉這次估計真是氣得狠了,兩個禮拜。
「我還是他男朋友呢!」汪士奇掛了電話扔到鄭源腿上,眼看著他張嘴要罵,掐著點兒「嗷」了一聲。
鄭源斟酌了一下汪士奇不要臉的程度,最終還是站起來蹲在了床邊。一百六十斤的體重「哐嘰」一下砸在背上,等鄭源站直了,發現汪士奇的腳還沒有離地。
汪士奇堅持他的受傷是一次意外。「一泡尿憋醒了出去撒,誰知道會踩空。」他嚷得理直氣壯,大家也就選擇性地忽略了當時他身邊散落一地的二月蘭和野薔薇,以及被鄭源撿到的禮物盒子。這玩意兒被壓在汪士奇的屁股底下,淡綠色的紙殼子裂開了,鄭源好奇地看了看裏面,一個光面的銀色戒指,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貴。
下午五點二十,鄭源再次踏進了看守所。
「……嗯,還陪著呢,沒別的傷,就是小腿,右邊脛骨折了……對不起啊……我也想跟你吃飯的……」鄭源低眉順眼的在電話這邊陪著不是,轉頭就被九九藏書汪士奇搶了過去:「乖,自己吃吧,小爺我今晚包夜。」
「所以那位負責揍我的汪警官在十幾年前親眼看見你搶了他女朋友還一腳踩空摔斷了腿。」吳匯不耐煩地摳著指甲,「是,我聽著是挺高興的。不過那也沒什麼用。鄭記者,我現在越來越看不懂了,現在到底是你在採訪我,還是我在採訪你?」
在火光熄滅前最後的光亮里,他鼓起勇氣找到了她的嘴唇。下一秒,他聽見了汪士奇的慘叫聲。
吳匯的嘴角一撇:「你給我看這個幹嗎?」
「自戀狂。」葉子敏翻了個白眼,轉頭又笑了起來。鄭源明白過來,她沒有否認。
「那我可送不了你了啊。不順路。」車窗搖下,汪士奇遞出去十塊錢,對面收費站的小姑娘探頭看了看車裡,表情疑惑,大概是從沒見過剛進站轉臉又出站的人,覺得錢多燒的。
「完了,隊里有急事找,咱們改天吧。」汪士奇掛掉電話,一隻手大力甩著方向盤掉頭,「你小子待會兒去哪?」
鄭源果然變了臉色,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腿又疼了?」
「都讓你埋汰成這樣了,小葉這事兒……就算了吧?」
「所以我猜你每次來球場看的人都是我。」露營地的火堆只剩一線暗紅,像微弱的呼吸,時不時迸起幾點微小的火星。鄭源大著膽子去九-九-藏-書看身邊坐著的葉子敏,她的臉在黑暗裡像一面玉,微微發光。
「那時候我老去他們學校找他,其實也沒什麼正經事,就是打個球,喝喝酒,吹吹牛什麼的。然後有一天,他跟我說隔壁班有個姑娘對他有意思,每次我們打球她都來,我們就笑他:『難怪你球打得那麼臭,原來光顧著盯妞去了。』」
「還退個屁,你自個兒留著玩兒吧。」汪士奇癱在床上,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再見到吳匯的時候他臉上多了兩塊瘀青,坐下來的姿勢也有些彆扭。鄭源猜想,這大概也是汪士奇面子的副產品。等吳匯盯上他的時候,他已經坐實了這種猜想,因為那雙眼睛里翻騰著的絕對不是友善。
「人有三急懂不懂,你不幫我我可拉床上了,反正到時候也是你洗。」
「提問回答是採訪的最低級形式。」鄭源靠回椅背,不知怎麼的,碰觸久違的往事反而讓他整個人都覺得輕鬆起來。「很奇怪,我覺得我們很像,但我一直沒辦法跟你共情,我以為是我理解不了你的動機。但是後來我想明白了,我能,因為我想復讎。驅使一個我們這樣的人去殺人的仇恨,只有在最珍貴的東西被人破壞的時候才會產生。」
這時候鄭源的電話響了,是小葉,汪士奇的笑陡然在半路消了音,表情還在,嘴角卻先一步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