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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朵玫瑰紋身 禁忌

第三章 三朵玫瑰紋身

禁忌

汪士奇直起身來,拍了拍鄭源的肩:「先去洗把臉,好好睡一覺。今後不會這樣了,我保證。」他打開包,把一個文件袋和一把鑰匙輕輕放到鄭源的膝蓋上:「這是所有案件資料,明天起來再看。之後你要走,要尋死,要殺了我,我不攔你,這是壁櫥鑰匙。」他說完這些,莫名渾身鬆快,像是預先交代了後事。等到站在噴頭下面沖涼的時候,甚至久違地哼起了歌。
汪士奇還想問什麼,張煥已經迅速退開了,緊跟著徐燁的手就拍到他的肩上來:「瞎跑什麼呢!這兒執行任務不知道嗎?」徐燁轉到正前,一打眼看到了縮在汪士奇懷裡的小葉,臉上的表情頓時精彩起來:「……喲,這是怎麼回事,你小子,公器私用啊。」汪士奇沒空糾正他亂用成語,他有點明白過來張煥的意思,不管今晚這是掃黃還是掃毒,小葉的名字都不應該出現在名單上面,要不然等回了學校,輕則大過,重則開除,學位證是怎麼都別想拿到手了。再說了,就算什麼都沒查出來,要是老鄭知道他女朋友在這兒……想到這裏,汪士奇的膽子突然壯了起來。
汪士奇撒謊的功力奇差,幾十個字說得吞吞吐吐,斷句都斷不利索,沒辦法,畢竟活著二十年順風順水,實在沒什麼撒謊的必要。張煥半信半疑,眼看著盤查的隊伍近了,她橫下心來,把小葉往汪士奇懷裡一推:「我不管你是誰,想辦法帶她出去。她跟這裏沒關係。」
「腿怎麼樣了?」
徐燁把車開到警校後門,汪士奇跟著小葉一起下了車:「徐哥,前面還有一段路呢,車開不進去,我先送她,回去自己打車就行,你別等我了。」徐燁的牌局催得緊,樂見其成,一腳油門就轟走了,汪士奇要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估計打死也不能下這個車。
鄭源沒說出話來,他的眼睛像受驚的鳥一樣驚惶,左右想躲,卻無處可躲,只能深深地低下頭去。汪士奇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繼續面對自己:「我知道我平時挺不是東西的,但我從來沒想害你,誰想害你我會跟他拚命你明白嗎?小葉對你好,給了你一個家,給了你一個兒子,所以我什麼也不能說,她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我還得查清楚這個案子,五年,十年,上頭都快停我職了我也得查下去,我是為我自己嗎?我是為了給你一個交代!」
「我為什麼不能?你能,你這兩天忙壞了吧,我不在,順順噹噹地提審吳匯,怎麼樣,罪名扣上了么?新案舊案一併解決,恭喜啊,功勞簿上是不是又要記上一大筆了?」
「我聽夠了,我困了。」鄭源不再看他,額頭抵著窗玻璃閉九九藏書上了眼睛,「先睡會兒。」
徐燁看了葉子敏的學生證,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姑娘家家的,玩點啥不好,跑到這裏混。喂,我問你,沒沾什麼不該沾的吧。」
2001年夏,汪士奇的暑假一如既往的悠哉。鄭源去了《法制周報》實習,幾個外地室友也紛紛回了老家,他抱著台電腦沒日沒夜地打《傳奇》,一個月下來近視深了一百度。汪海洋難得回一趟家,推開門看見滿地的泡麵盒子差點沒氣到暈過去。「你小子能不能有點出息了!」他把昏昏沉沉的汪士奇拎起來,一腳踹到門外:「明天起去局裡實習!敢缺一天勤打斷你的腿!」
葉子敏眼淚汪汪地搖頭,汪士奇替她答了:「怎麼會呢,年年有體檢,有問題早查出來了,她呀,最多喝點酒,白的都不行,最多啤的。你要是不信啊,回頭我約上大家一起喝兩盅……」
汪士奇回過頭,腦子裡「轟」的一聲——小葉站在門邊,什麼都沒穿。
小葉隔著衣服捏了捏汪士奇的手,悄聲地說了句「謝謝。」
加班太多,鄭源也不住校了,自己在報社旁邊租了個房子,按說再合適不過,小葉卻一臉要哭的樣子:「不去,去了他也不搭理我。」
聽到鄭源的名字,小葉「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兩個人沉默地到了宿舍門口,一把大鎖橫亘在鐵門之間,已經十點三十一了。
汪士奇手一抖,喇叭突然響了。前面的司機沒好氣地探出頭罵:「瞎嗶嗶啥!沒見全堵著么!」汪士奇氣勢洶洶地對罵回去,關了窗卻只敢通過後視鏡間接看他一眼:「啊?你剛剛說什麼……我……」
汪士奇想想她這一身衣服打扮,去網吧那還不是羊入虎口。左右不是,最後硬著頭皮來了句:「要不去我家?」
大三,距離他倆結婚還有一年,距離他們確定關係也是一年,一個尷尬的中點。鄭源回想了一下大三時的自己。新聞系實習早,他正忙著起早貪黑地給卓一波跑腿寫邊角料新聞,為了畢業能留在《法制周報》操碎了心。小葉呢?他不知道,他們一個禮拜見一次面,匆匆地在報社樓下碰頭吃個飯,然後她就要趕末班車回宿舍了。激|情過去,戀愛關係趨向于穩定和無聊,他承認自己不太上心,但這也不是汪士奇摻和進來的借口。
「還行。」
「我說,結婚前還是后。」
汪士奇翻個白眼,他頂看不上徐燁這個人,當警察好幾年了,還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混混嘴臉,升職加薪永遠沒戲,只配被汪海洋打發過來給自己當臨時監護人。這要換任何一個誰估計都得炸,偏偏徐燁過得好好的,閑時打打read•99csw•com牌喝喝酒,最大的愛好就是碰上掃黃了蹭去過過眼癮。一言以蔽之——猥瑣。
木門裡面是一道小樓梯,下去之後才知道別有洞天,迷幻的音樂隨著裊裊輕煙翻騰四散,到處都是人,柔軟的,妖嬈的,男男,女女,媚眼如絲鉤來繞去,汪士奇傻站著,冷不防屁股被人捏了一把,他渾身一激靈,剛轉過頭大燈咔嚓就亮了。「警察臨檢」的吆喝從四處響了起來,舞池裡一幫人哭的哭叫的叫,歪七扭八地蹲了一地,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小葉。
興許這句話太有畫面感,汪士奇一個沒忍住想樂,短促的嗤笑之後想到自己的立場,硬生生地又給憋了回去。
「是你說要聽的,我……」
小葉有些意外,她躊躇了兩秒,然後一段暖熱細軟緩緩壓上了汪士奇的後背。生平第一次跟女性的軀體貼得如此之近,汪士奇隱隱地覺得有哪裡不妙,但又說不出來到底哪裡不妙,正張著嘴發傻,小葉的氣息在耳邊一濕:「愣著幹嗎?」
「我知道。」鄭源耷拉著眼角,聲音壓抑在喉嚨里,「我一直都知道。」
臨近半夜,汪士奇輕手輕腳地開了門,發現鄭源還坐在桌邊等他,黑背的頭擱在他膝蓋上讓他撓著,舒服得直哼哼。人沒有打招呼,狗也沒有,汪士奇自己脫了鞋進了屋,等走近了,才看見桌上並排放著他的配槍,六發子彈,一把菜刀,一把剔骨刀,一把剪子,鄭源手裡一點銀光反射——是那枚戒指。當年鄭源又是水又是油的,到底褪了下來還給他,他轉頭就扔了,耗到半夜,到底意難平,打著手電筒又給找了回來,一晃到現在。
這有關係嗎?汪士奇有點茫然,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前,前多了,差不多大三那時候。」
「哦,同學?好。」張煥回頭看看後面挨個排隊盤查的陣仗,轉頭對汪士奇挑起眉毛,「你小子是跟大部隊一起進來的吧。」
那人頭髮剃得很短,花臂,臉頰瘦削,聲音低沉,但汪士奇還是能看出來是個女人。這個女人把下巴戳在小葉的鎖骨上面,不懷好意地衝著汪士奇笑:「知道她是誰么,就瞎碰。」
「是啊!我審得可順利了!開心得很!怎麼著!」汪士奇的嗓門也高了起來,「徐子倩的案子破了!十年前那個分屍案也破了!對,還有你老婆!我們就睡了!她睡的我!她為了瞞住那天晚上的事睡了我!她算準了我不能往外說!她喜歡女人你知道嗎?她喜歡的女人還是個毒販你知道嗎?她跟你結婚就是因為你好欺負!」
汪士奇踹了踹大門,回頭替小葉擔心:「這怎麼辦?要不我送你去老鄭那兒?」
九*九*藏*書「張煥,你別這樣。」小葉不動聲色地把對方的手拿了下來,往汪士奇身邊湊了湊,「這是我同學。」
「小汪!」徐燁開著輛破夏利,火急火燎地懟到他後腳跟:「快快快,上車!」
鄭源再睜眼天已經黑透了,他坐起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汪士奇的卧室,輪椅支在一邊,上面放著他的羽絨服。「冰箱里有菜,醒了去熱一下吃,我先回趟局裡。」汪士奇狗爬似的字貼在檯燈上,鄭源頭一陣疼,扯下來一把揉了扔進垃圾桶。
「徐哥!」他一臉嚴肅,聲音也不抖了,「這是我同學,一時好奇被朋友帶過來玩兒的,咱們學校你也知道,查出來這種事情,以後可沒法混了。你幫個忙,讓她走吧。」
說是實習,其實也就是換個地方坐著發獃。局裡大案要案不可能真讓個警校學生參与,偷雞摸狗的小案子也用不上他,汪士奇一天天的閑得心裏起膩,實在沒辦法,只好下樓去停車場拉單杠跑圈,臨到下班再被徐燁用車順回去。等跑到第五天的時候,事情突然來了。
汪海洋照例不在家,汪士奇他媽更不用說,不在家很多年了。小葉進了門先去洗澡,汪士奇趕忙把自己一團亂的房間收拾起來,該藏的藏該鋪的鋪,忙活完了一頭汗,聽到背後小葉軟潤的聲音:「今晚睡這兒啊?」
汪士奇沒去深究他知道的是什麼,心裏先加倍難過起來。他是老鄭,是他身邊陪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他不應該被這樣對待,自己原本應該保護他,誰承想一步錯,步步錯,一直把他送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汪士奇將接鄭源回家的日子選在了周末。車停在醫院門口,輪椅推到車邊,他開了門,靜默地退到一邊,等鄭源自己挪上副駕。鄭源一輩子也就坐過這麼一回輪椅,經驗有限,一起身輪子就往外打滑,壞的那條腿梗在中間,好幾次都要立不住。醫院里家屬病患進進出出,個個往這邊側目,大概都在懷疑兩人的關係。說是親朋好友,都這樣了還不伸手也是稀奇,說不是,站在旁邊那人的眼神似乎又太殷切了些。鄭源顫顫巍巍地扒著門,心裏明白得很。對於他來說,很多時候不伸手才是一種分寸,偏偏汪士奇又是一個特別沒有分寸的人,這麼多年下來,事事被他插手插得習慣成自然,對方突然選在這時候上道了,鄭源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
小葉迅速地點頭應允了。事後想想,似乎有點守株待兔的意思。
小葉不做聲,腳下也不動,汪士奇還想再拉,一隻手從背後攬住小葉的腰給搶了回去:「你誰呀?」
彷彿輸入了一段指令,汪士奇機械地邁起步來,走出一段,又https://read•99csw•com是一句:「謝謝你。」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你聽我說,我們倆,就一次……是!我是喜歡過她!但是我拿我腦袋擔保,真的,就一次,之後我們都沒再聯繫過。」汪士奇的臉漲得通紅,一點青筋從頸側凸起來,鄭源知道他沒有說謊,正因為他沒有說謊,所以事實才更難接受:「所以……是她找的你嗎?」
「啊?」
汪士奇慶幸這段路沒有路燈,看不到他臉紅得要燒起來。「沒、沒什麼,幫老鄭照顧你嘛,應該的……」
「沒事的,你回去吧,我隨便找個網吧待著。」
「喂,幫幫我。」鄭源到底折騰累了,一屁股跌回去鬆了口。他都不用回頭,第一個字出去就知道汪士奇已快步趨近,架著他上了車,關門,摺疊輪椅,扔進後備箱,插鑰匙點火,一氣呵成,像是已經排練了很多次。
汪士奇後背一陣發涼,他搶前一步上去把桌上的東西統統扒拉到手裡,轉了一圈沒地方放,最後扔進了壁櫥,手忙腳亂地上了鎖。鄭源的聲音追在背後:「放心吧,真要死有的是辦法,有水有電,你家煤氣還沒停呢。」
「別裝傻了,趕緊說吧,說完了你我都能鬆口氣。」鄭源轉過頭來直面汪士奇,逼迫著對方回以注視:「不然我怕我半夜提刀把你給剁了。」
「結婚前還是后?」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打扮成這樣的小葉,也是最後一次。煙熏眼影和暗紅的唇妝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了不少,該露的地方露著,不該露的地方也差不多露完了,汪士奇嚇了一跳,趁著場子里亂鬨哄的檔口衝過去一把把人拽起來:「你在這裏幹什麼?跟我走。」
「怎麼了?急著回去打牌啊?」汪士奇擦著汗擠進後座,徐燁轉過頭喜滋滋地沖他眨眼睛:「不忙,先跟我出個案子,掃黃打非,嘿嘿嘿。」
「醫院里伙食不好吧,家裡有菜,回去吃點好的。」
「老鄭啊,這個事吧,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
汪士奇的話堅硬鋒利,扔到對面卻像石沉大海,半點反抗的水花也沒有。他有些后怕,喘著氣,空懸著一顆心,直到大顆的眼淚從鄭源的眼睛里湧出來,劃過臉頰。他觸電似的撤回手,說:「你別哭, 我……」
「敢鎖門就別怕我亂翻。」鄭源坦然地轉著戒指,「順帶一提,保險箱密碼太好猜了,勸你趕緊改掉。」
出門趕上晚高峰,車剛上環路就堵死了,汪士奇的話有一搭無一搭,小心翼翼地閃避著危險區域,車裡的密閉空間把兩個人壓得很近。太近了,漫長的等待時間又將這其中最後一點空氣擠壓殆盡。鄭源縮在自己厚重的羽絨服里,盯著前面蒸騰的尾氣,被對方read.99csw.com的瑟縮攪得心煩意亂,忍不住想露一爪子:「……什麼時候的事?」
「夠了。」鄭源的聲音橫插|進來,汪士奇捏著方向盤,緊張的看他的臉色。對方倒是不生氣,只是有點懨懨的,在座位里縮成很小的一團。
「今兒這天,都掉到零下了。」
「嗯。」
鄭源憤憤地驅使輪椅撞到了門上。兩次。
但其實死了又有什麼所謂呢?說是為了他,其實……
客廳留了燈,見鄭源搖著輪椅出來了,那隻老黑背尾巴在地板上搖得砰砰作響,忽地一下人立了起來就要舔他臉。「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鄭源手忙腳亂地招架了一陣,先轉到門邊一壓把手,果不其然,鎖了。再去到廚房,刀架還在,刀集體失蹤,連刨果皮的刨刀都沒留下,鄭源抬頭看看窗戶外面焊實了的防盜網,恍惚又回到了小葉剛出事那會兒——那時候,汪士奇就是這麼關著他,拖著他,無論如何也不准他死。
「嗯。」
聽著像是吵架了,但是老鄭的家事,他汪士奇也不好插嘴:「那……」
汪士奇看看小葉,對方給他使了個眼色,輕微地搖了搖頭。「……啊,沒,剛在門口遇見我叔,不對,我表哥,我、我以為來玩兒呢,就跟著進來了。」
「行了行了,」眼看汪士奇越說越沒邊,徐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左右看看,隨手抄起沙發上一件襯衫扔到小葉頭上:「衣服穿一穿,臉擦一擦,待會跟著我出去。哎,你說你們這鬧的……」
汪士奇心裏原本就不好受,聽了這話,火騰地躥上來,他掉頭過去一把撐住鄭源的輪椅,頭頂頭地逼近了他:「老鄭,你不能這樣。」
汪士奇沒再說什麼,伸手調大了暖氣,繼續陷入與堵車的抗衡中。
宿舍晚上十點半關門,兩人踏上那段窄窄的林蔭道是十點二十五分。汪士奇火急火燎地往前趕,倒是小葉一步一挪,並不很著急的樣子。汪士奇回頭催她,小葉癟了癟嘴:「腳疼。」她伸出纖白的小腿,錐子似的鞋跟像是要滴下血來,幾根系帶在腳面上勒出細細的紅痕。汪士奇嘆了口氣,走到小葉面前蹲下來:「上來吧。」
汪士奇等了很久才找到開口的勇氣:「也是,也不是。」
兩人在一個低調的招牌門口停了車,徐燁的同事已經在門口站了一排。汪士奇抬頭看看,銹銅色鏤空的「胭脂」兩個字古樸細膩,襯著一盞昏黃的射燈,不像聲色場所,倒像個藝術畫廊。「聽說這次突擊檢查,掃黃是幌子,真正是來查這個的。」徐燁比了個手勢,汪士奇明白過來,這地方估計藏著毒窩,他的神色緊張起來,徐燁倒是一臉喜不自勝:「高級會所,難得有機會進一次,可得看仔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