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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個意外線索 致命

第四章 四個意外線索

致命

我在高通廣場下了車,繁華的商圈氣息讓我瑟縮。雪松大廈矗立在盡頭,金屬光澤的玻璃外牆像一頭怪獸的鱗甲。到處都是人,來的,走的,跟他有關的人就藏在這成千上萬的人流中。我走進去,沒兩步就被保安攔了下來。「幹什麼的?」他說,捏著我肩膀的手勁很大。我在惶恐中瞥見了招聘清潔工的牌子,這一定是神的安排。
他一直記得。他用一個屬於我們的密碼,把我不在其中的人生解鎖,攤開在我的面前。
他那麼善良,一定以為我瘋了,不擇手段,殘酷冷血。但他推開了我挾持的那個姑娘,他抓住了我的手,輕輕地說:「對不起。」
刷機,越獄,密碼破解工具。我也在黑市干過,在那裡,蘋果手機是一種硬通貨,是鋰和硅做的黃金,沒人關心來路,只關心型號和成色。眼前的這個手機,新款上市,鋥亮板正,脫手只需一眨眼。
別接?
我解開了他的鐐銬,一個小時之後,他消失了,連同我給他的換洗T恤,還有埋在果皮碎屑下的摺疊刀。蒸騰的水汽像是他遁入虛無的殘響,我擰好龍頭,關上衛生間的窗九*九*藏*書戶,沒有追出去,心裏知道有什麼事情已經滑向了無法挽回的深淵。我沒有費心去找他,反正一天之後,他就出現在她的辦公室裏面,他們也許吵架了,也許沒有,等我窺見的時候,那把刀子已經滑進了她的胸口。
何來的對不起?
他在我這裏鎖了一個禮拜,這是第一個打來找他的電話。我從他的外套里摸出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像是一團火,忽地把整個外殼燒得滾燙,那是一個女人的名字,他備註她為:妻。他當然已經結婚了,否則那顆沉甸甸的婚戒從何而來。但是,但是……我捏著手機心裏發慌,抬眼看見他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他看著我,嘴唇一張一合:「別接。」
我找到了他的公司,通過他通訊錄里存的座機電話。接通后一個甜美的女聲詢問:「雪松集團,有什麼可以幫您?」我的心臟跳到喉嚨口,搪塞著掛了。雪松集團,我想,那就是我的目的地。
哦,他用我的手、我的刀殺了自己,這才是真正的對不起。他讓我看著他的眼睛黯淡下去,摸到他的肉體逐漸冰冷,感受他的呼吸不再繼九-九-藏-書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他了,這惡行里有我一份,這才是真正的對不起。
下班時間,人人神經鬆懈,我成功避開了耳目,放好了屍體,衝進了人群。但我終究還是個凡人,臨到頭了,我才發現我沒辦法真的殺死誰,哪怕是不認識的路人甲乙丙丁。我知道我周身染著血,看上去癲狂又誇張,但那些倒地呻|吟的可憐人十有八九也不會死。我拼盡全力地表演,只求警察能夠來得再快點,而他能夠走得再遠點,我沒想到他能折返回來,眼睛里寫滿了震驚。
這是他的手機。趁他睡著,轉到了我手裡。我摩挲著外殼,土豪金——他們這樣叫它,光滑的后蓋彷彿能磨平指紋。半個小時前,他剛剛熬過一輪反應,大汗淋漓,窩在床上深一口淺一口地喘著氣,突兀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掩蓋著自己的出行路線,到家之前一定會去暗巷裡換下那身靛藍色的連體工裝,我把所有跟她有關的東西藏進衣櫃,我不想讓他察覺我的去處,此時此刻卻不得不將一切攤牌:我告訴他,離開那個女人,是她在害你,害死了九*九*藏*書你,她還有下一個。他不說話,在沉默里吃完了我之前削好的水果。然後他說:「熱死了,我想去洗個澡。」
我跟他說:「走吧,沒事的,這裡有我。」他換好衣服,嗅嗅自己的左肩,夢遊一般地走出去了,而我又等了一會兒,我得掩蓋地毯上的血跡,還得保證他清清白白地活下來,光是清潔是不夠的,我想到了一個計劃。
解開一個手機的密碼鎖需要多久?
對不起?
但是,妻?
我全權幫他處理了接下來的事情。放在隔壁的垃圾車不算寬敞,裝下她嬌小的身軀倒是正好,在那之前,我把刀刃拔|出|來,擦掉指紋,握著刀柄直直切進了她的脾臟,她的胃腸,她的肺,要成為共犯,這是必需的手續。他嚇壞了,滿手是血,顫抖如無辜的羔羊。
他正當壯年,有錢,有妻子,有家庭,也一定有房有車,每了解他更多一點,我就更不懂他,他幾乎已經有了所有我想要有的,為什麼卻放任自己差點死在貧民窟的垃圾堆里?我想要了解他,卻不知從何下手,他不說,我只能去問他的手機。指紋鎖沒反應,沒關係,有的是人read•99csw.com可以破解密碼,我攢著那台小機器打開大門,也許是迎面的夜風的氣味,也許是天際的那顆星的亮度,我想起了什麼,心裏一動,抬手輸入了一組數字。
要藏起一卷有血跡的地毯,就把它塞到一堆待回收的臟地毯里。要藏起一個被害人,就把她藏到許多個被害人之間。殺人的是我,其他被我殺死的人就是最好的佐證。如果屠殺是從雪松大廈一樓後門吸煙區「遇害」的徐子倩開始的,那就沒有人會去查十九樓的辦公室發生過什麼。
是了,只有她,除了她,沒有別人能讓他走到這一步。
我看了他的相冊,他很少拍照,僅有的幾張似乎都是別人拍的他。打球,跑步,低著頭,專心寫著什麼,發頂濃密烏黑。他跟她也有合照,笑容淡淡的,攬著脖子,攬著手臂,背景應該是外國,我從沒有見過那麼燦爛的城堡和藍天。
對不起我們的重逢,對不起我們的記憶,對不起我們的初遇?
半小時。
要藏起一個被害人,就把她藏到許多個被害人之間。萬萬沒想到,最後連兇手也一起藏了進去。
「血……血……血的味道……」他喃喃著,九-九-藏-書神經質地交錯著手指扭緊,我替他擦了,把洗乾淨的襯衫遞到他面前,隨手噴上桌面的香水。
我直愣愣地瞪著屏幕,直到它重歸一片漆黑的寂靜。再抬頭看他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了,兩天以來的第一次,我不好叫醒他。
五秒鐘,屏幕亮了,壁紙上的星空纖毫畢現,我的心衝到喉嚨口,堵在那裡,久久不能下咽。
我為這巨大的荒謬淌下眼淚,然後大笑出聲。
對不起我救了他?對不起我幫他復讎?
解開一個手機的密碼鎖需要多久?
五秒鐘。
我的新工作讓我輕易地接近了他的妻子。她的辦公室,她的書本文件,她的香水牙線備用絲|襪,她上鎖的最後一層抽屜。我在吸塵器的巨大噪音里跟蹤她,偷|拍她,一點一滴地拼湊起她的樣子。她很美,跟他格外般配,可她似乎並不為他的失蹤而著急。她上班下班,妝容精緻氣色如常,偶爾有個男人來找她,掏出一個紙袋,一遞一送之間眼神勾連,指尖交錯時她還會露出愉悅的笑容。他都那樣了,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我不懂,我趁著換班撬開了她的抽屜,紙袋打開了,我找到了一小袋白色粉末和注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