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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個意外線索 危險關係

第四章 四個意外線索

危險關係

鄭源眨眨眼睛:「這得看你怎麼定義神。」
「那我呢?小葉呢?杜薔薇呢?」鄭源嘆了一口氣:「我們也應該為你們的故事付出代價嗎?」
吳匯從指縫中露出眼睛:「你不會那麼做的。」
鄭源舉著打火機的手頓了一頓:「啊,沒事,倒這裏,待會我去扔。」他撐開外賣的袋子,吳匯幫忙倒著煙灰,一不小心拂了一根筷子到地上,他俯身去撿的側影落在鄭源的眼裡:「咦,你打過耳洞啊?」
「不知道煙有什麼好抽的。」吳匯在煙霧繚繞中吸了吸鼻子,「不過你這個不難聞。」
「哪有這麼誇張。」鄭淵勾起嘴角。他知道吳匯這算默認了他的故事。吳匯也笑:「真的,以前我也不信,後來我信了。」
鄭源突然覺得汗毛直豎。
「可是你知道我不會停下。」鄭源沉著臉捏扁了黑色的萬寶路盒子:「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會追逐答案,總有一天真相會被找到的,我一樣會寫:袁佳樹是一個癮君子,一個殺人犯,說不定那時候我還會挖出別的什麼更難堪的事實,白紙黑字,我會一個不漏地寫上去,到那時候,你的隱瞞還有意義嗎?」
鐘聲響起,門鎖轉動,探視的時間結束了。
那個滋味,什麼滋味?斷了兩根肋骨的滋味,後腦勺被敲碎的滋味,親人被肢解的滋味?他說什麼?他read.99csw•com們?不止一個人?
「……」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天上說不定一直有個誰在看著我們,是神把我們安排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同一件事情里,是神讓我去做這件事。」
「原來是這樣。」吳匯伸出手,鄭源以為他想看看,把煙盒轉了過來,吳匯卻擺擺手,枯瘦的手指探到煙缸里捻起了一截煙頭,那是剛掐進去的,過濾嘴上的濕痕還在。鄭源心裏翻起一點古怪,彷彿那手指觸到了自己的嘴唇。
鄭源愣住了,兜兜轉轉這麼久,這才是吳匯無數次拒絕他的真正原因。他沒有辦法罵他荒唐,誰還沒權利荒唐一次呢?但他不能縱容這種荒唐,他還沒愚善到那個地步。
「你說的故事很動人,不過,故事永遠是故事。我也曾經相信過別人的故事,最後事實證明,故事錯了,哪怕大部分都是對的,但只要有一點錯,那就全都錯了,我們每個人都為這一點錯付出了代價。」
吳匯低下頭,聲音放輕了:「……我也不知道,如果這能讓你心裏好過一點的話。」
鄭源一愣,他沒有想過會這麼快。「抱歉是沒有用的。哪怕你已經打算去死,打算一命抵一命,那都是沒有用的。」他的聲音苦澀起來:「她不會再回來了,而我,我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read•99csw•com吳匯輕輕沖煙頭吹了一口氣,微亮的暗紅從邊緣復燃了起來,又迅速灰敗,像是火的回魂:「他說過,煙比毒還難戒,毒是癮,至少能強迫自己斷癮,煙是習慣,不用動腦子,只要看一眼,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點上了。」
「信什麼,煙比毒還難戒?」
「聽上去也挺浪漫的。」
「不,是習慣,習慣比慾望更長久。」吳匯眯起眼睛:「也許你說得沒錯,那兩個人確實是老相識,就像你跟汪警官那樣的。」
吳匯不發一言,雙唇緊繃。
「你不會,你可能走不到那一天就已經死了。」鄭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吳匯的聲音里摻進了憐憫,「別惹他們,你嘗過那個滋味的……」
「他們認識的時間其實不算長,但是有的事情,可能並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去確定,你說對吧。」吳匯若有所思地捏著煙蒂,目光隨著上面細微的燒痕起伏:「我有時候在想,為什麼偏偏是這兩個人會認識呢?每一天我們要在路上遇見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這一個呢?鄭記者,你相信有神嗎?」
「我會!」
「再說點什麼。」鄭源閉上眼睛,十指交叉,他不怎麼相信世上有神,但如果真的有的話,他希望他此時此刻能夠顯靈。「再說一句,哪怕一句都好……」
「因為那很危險…九-九-藏-書…而且,這是我欠他的。」吳匯抬起頭,眼眶裡有一點濕潤:「鄭記者,你知道什麼叫一事無成吧,我這樣的,我這樣的就叫作一事無成。我一輩子,沒本事,沒用,我還……我還害了他。」吳匯抬手搓了一把臉,掩蓋沁出的一滴淚:「是我害他變成今天這樣的。我什麼都給不了他,什麼忙都幫不上……我現在,能還一點是一點,我原本想換他好好地活,連這也做不到的話,至少讓他風風光光地死。」
「薄荷煙,跟抽空氣差不多,也就佔著點好聞的便宜了。」鄭源門齒一扣,唇間發出一點微弱的脆響,這是他從汪士奇衣櫃里翻出來的進口貨:「過濾嘴裏面有個小珠子,咬碎了薄荷味兒更重。」
陌生而粗糙的掌紋覆蓋上了手背,鄭源抬起眼皮,是吳匯握住了他的手。
「煙缸已經滿了。」這是吳匯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
「你是說有個團伙?!」鄭源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人物關係,某條無關緊要的線索突然亮了起來:「……是徐子倩對不對?徐子倩、徐雪松,獨生女兒,檔案被銷毀……這就對了……都連上了!是雪松集團,是徐雪松在後面指使的?他們還做了什麼?小葉也是他們殺的嗎?杜薔薇呢?是不是?你說話啊!」
「你倒是膽子大。」鄭源短促地笑了一聲,「煙都不敢抽九*九*藏*書,這你又敢。」
鄭源知道自己觸及了危險的邊界,嘴上的煙燒到盡頭,他急急忙忙地摸上煙盒,試圖從那點胡思亂想中跳出去。
果然。鄭源心想。八十年代的嬰兒潮催生了一大批獨生子女,他們生而孤獨,群居本能卻驅使他們超越血緣,去綁定勝似手足的同齡人。死黨二字,分量跟朋友是不一樣的,用老話來說就是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爬過牆,一起開過襠,一起喝過酒,一起嫖過娼。分享童真、冒險、荒唐、豪邁和艷遇,比很多真正的家人還要親。但是這樣的感情限度在哪裡?為了對方殺人,頂罪,坐牢,認死刑,哪怕對方已經死了?如果把主角換成他和汪士奇,他能為對方做到哪一步呢?又或者說,汪士奇能為他做到哪一步呢?
也許是那聲嘆息里的沉重感染到了吳匯,他的表情又消失了。「……我很抱歉。」他的嗓子里卡著痰,是哽咽的前奏,「我聽說,死刑快判了。」
「萬寶路,英文名MARLBORO,有人說這名字來源於一句英文的首字母——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鄭源的火機一點一點地輕敲著桌面:「就是說,男人記得愛情只因為它浪漫。」
吳匯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耳垂:「哦…九_九_藏_書…好早以前了,瞎玩的。」
「徐子倩,她也是我們的老相識,我,還有袁佳樹。 」他探身向前,一字一頓,「所以我說,別再追下去了。碰到她,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錯誤。」
鄭源打量著他下撇的唇角,確認他沒有撒謊:「但你有杜薔薇的背包,你還叫我不要再查下去,你還是知道些什麼的,袁佳樹都死了,你為什麼不能說?」
「是吧,可惜,傳說只是傳說而已。我們總希望把生活浪漫化,就像我故事里的那個人,對於他來說,偶遇的那個男人也許是他能肩負起的最大責任,是他所能付出的最大救贖,隨波逐流的生活因為他的出現開始有了方向和目的,他覺得那是神的旨意,也許還當成了某種考驗什麼的,但是對那個男人來說呢,也許偶遇,就僅僅只是偶遇。」鄭源點起最後一支煙:「MARLBORO只是一條街道的名字,當初的創始人把煙廠開在了這條路邊,隨手取了路名當商標。真相就是這麼無聊。」
吳匯的表情太過認真,鄭源輕笑著搖了搖頭:「話也不能這麼說。就好比……就好比這盒煙吧,你知道這個牌子念什麼嗎?」
「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不是煙廠開在了這條路旁邊呢?」吳匯露齒而笑,一種久違的天真神氣浮上面龐:「如果是神讓這條路等了一百年,終於等來了這個開煙廠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