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妹轉身就跑，臨了轉過頭，惡狠狠地沖徐婷一笑：「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你瞎說什麼呢！」鄭確的火氣冒上來，「別在這裏喊打喊殺的，徐婷夠可憐的了，你還想要她怎麼樣？」

鄭確遲鈍地眨眨眼，竟發現老三站在自己面前。

他想要見到徐婷，想要見到老三，他想要他唯一的朋友回來，想要時間倒流回從前。

「你還知道受不了？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小太妹伸手要拍徐婷的頭，被鄭確一把揮開，正要發作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保安的聲音：「那邊那個！你誰！怎麼不|穿校服！是不是本校同學！」

徐婷點點頭，鄭確感覺到她的身軀猛地一顫。保安追著太妹擦身而過，喊罵聲一陣高過一陣，鄭確無暇顧及，他扶著她的肩膀，輕輕幫她撩開頭髮，淚水擦過指尖，鄭確覺得比自己挨了打還疼。「你答應她什麼了？」鄭確著急地追問，「別被她勒索，不行就報警。」

她話音未落，徐婷顫巍巍的哭腔插了進來：「你要的我會給你，明天來拿吧……求你……別這樣了……我受不了了……」

一陣不見，老三好像突然長大了，雖read.99csw.com然還是那身T恤牛仔褲，但總歸有哪裡不一樣。也許是髮型，也許是表情。鄭確呆立在那裡，滿肚子的話忽然像被鹼水泡過，澀澀的，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流言蜚語是最好的友誼黏合劑，女孩子們課間十分鐘結伴上個廁所的空檔，已經添油加醋交換分析出了一整篇關於當事人的對白動作前因後果。性與死亡引發的天然好奇讓這則故事越來越離譜和畸形，傳到後來，連墮胎、染病和簽協議逼婚都有鼻子有眼，個個都有「我一個朋友」親眼見證。鄭確滿心焦躁，沒有人來問他，他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但他知道的比任何一個人都多。

她個子挺高，梳起高馬尾，囂張的紅色挑染全部露了出來，從後面看像是點起了一團火。她用力拉扯著徐婷，嘴裏不清不楚地罵著什麼。鄭確看不清徐婷的表情，但似乎掙扎著想躲，他趕忙加快腳步，但還沒等跑到足夠近，「啪」的一聲脆響已經貫穿了空氣，是那個女生抽了徐婷一個耳光。

鄭確百口莫辯。他當然可以重複一百次、一千次「不是我說出去的」，可是有什麼用呢？https://read.99csw.com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這些呢？

「你幹什麼！」鄭確急起來，衝過去一把推開了對方，徐婷踉蹌著撞到他肩膀，散亂的頭髮下面半邊臉已經紅了。

「怎麼樣？哼，我恨不得她現在就死了才好呢！」小太妹咬牙切齒地瞪著鄭確，不多時又冷笑了出來，「哦，看出來了，對她有意思是吧，小子，勸你多長點心，這貨可不是你消遣得起的。」

「我幹什麼？你問問這個騷|貨自己幹了什麼吧！」小太妹的嗓音尖銳高亢，「賤人我警告你，別想欺負我，也別纏著我男朋友，他弟弟傻，他可不傻，你再敢動一下念頭，下次直接打斷你的腿！」

堵住她的人讓鄭確愣了一下——那是老三的女朋友，那個小太妹。

徐婷捂著臉搖了搖頭，聲音像一片羽毛一樣輕：「沒用的……她就是要錢，我給她就是了。」

他的心愿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第二波，第三波，直到最後，連高三留堂的學生都稀稀拉拉地離開了，徐婷也沒有出來。鄭確盯著教室里滅掉的日光燈，心裏也跟著暗了。他急匆匆地原路折返，果不其然，徐婷被堵九*九*藏*書在了教學樓與單車棚之間的小道上。

就是在這一團混亂中，徐婷複課了。鄭確端著早點從食堂出來的檔口，正瞥見她背著書包踏進校門。

「什……什麼忙？」

「這怎麼行！這……這太過分了，你不能這樣隨便讓人欺負！」鄭確義憤填膺，說完才發現徐婷抬眼看著他，那眼神里分明寫著：讓他們隨便欺負我的，就是你。

徐婷緩緩地離開了他的臂彎，離開了他。

他閉起眼睛，想要再聽一遍。

她說：「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就幫我一個忙吧。」

然而拖得越久，就越難以開口。到後來，事態已經發展到只要徐婷經過走廊，女生們就會自發地閃到兩邊，誰要是不小心被碰到了，還會誇張地嘖嘖出聲，撣著衣角嘀咕著「好臟」。這時候只要有一個調皮男生開口起鬨：「狡婆精！真噁心！狡婆精的名字叫徐婷！」大合唱似的拍手應和聲就會一路尾隨，愈來愈響。鄭確看到帶頭的那幾個裡有一瘸一拐的大東，忍不住攥緊了欄杆，可還沒等他衝過去，一個女老師已經從盡頭的辦公室里探出頭來：「瞎吵吵什麼！素質呢！」人群像搶食的麻雀，聽到ｈｔｔｐs://rｅaｄ.９9ｃsw.ｃoｍ動靜哄的一聲散了，再想找徐婷，她的背影已經在樓梯拐角消失了。

「幫我收起個東西，放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見鄭確不說話，徐婷苦笑一下，「不想幫就算了。」

石像默不作聲，鄭確盯著她看了半晌，自嘲地搖搖頭，拖著步子走了。

哦，這裏原本離老三的家就不遠。

自從給徐婷幫完那個忙之後，她又不來上課了，而老三自從那天之後，就一直沒再出現過。鄭確拖著書包，漫無目的地亂逛，不知不覺居然又到了這個地方——那個慈悲的女人張著懷抱，好像一直在等他。他心裏一動，閉上了眼睛。

「鄭確！」

如果這是他的夢，腦子裡有個聲音告訴他，夢醒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

不是她，不是她，啊……這個……也不是她。

如果他沒有說，那大家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如果是過生日的話，許的願會不會有效一點？」鄭確站在了那尊聖母像下面，抬頭盯著那張石塑的臉。

一周不到，徐婷的八卦已經傳遍了學校的角落。

第一波放學的大軍湧出來了。鄭確的視線在繚亂的人群中穿梭著，像逆流而上的鯖魚。

他垂著頭穿過街道和小巷read.99csw.com，眼睛睜著，卻什麼也看不見，耳朵張著，卻什麼也聽不見。車燈交錯，模糊晃動的光斑里，他的腦子一點一點回溯到過去，回溯到他唯一擁有快樂的日子，陽光明媚，發梢映成淡金色，白襯衫鼓起的風，老三插著口袋踢踢踏踏地走在後面，喊他：「喂，鄭確。」

「不不。」鄭確急切地開了口，「我幫！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會幫！」

幾天不見，她瘦了，小而圓的臉頰清癯了許多，眼眶也有可疑的紅跡。她不再往校服下面套彩色的小裙子了，寬大的藍白相間的運動褲遮住了所有曲線。看見鄭確，她頭一勾，加快腳步走開了，鄭確抓不到解釋的機會。

徐婷聞言點點頭，從書包里拽出一個系著死扣的黑色塑膠袋來，輕輕擱到鄭確手上。接下來她轉身走了，又只剩下了鄭確一個人。

鄭確心裏著急，決定今天放學后，不管怎麼樣都應該跟徐婷講清楚了。他早早就逃了課躲在校門口的文具店，這裏斜對著徐婷的教室，要是鄭確視力再好點，甚至能看到她靠著窗邊的側臉。臨近傍晚，空氣格外溽熱，沒有顧客，老闆也不打算開電扇，鄭確毫不在意，他淌著汗，數著秒鐘，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