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哪能跟你要錢呢！趕緊回吧！外面冷！」他大大咧咧地揮著手，一溜小跑進了電梯，鄭源看看自己腿上的兩菜一湯，嘆了口氣，關上了門。

鄭源這才有點明白汪士奇的壓力。他回頭想說點安慰的話，汪士奇以為他要罵，急忙又給硬轉了回去：「不過你也別灰心啊！結案也不代表這事兒就完了，你看我這不是還能找著新線索么？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鄭源非常後悔，早知道當初那個電動剃鬚刀的錢就不省了。而且說到底也沒省下來，因為同一天晚上汪士奇非要讓他請客喝酒，老地方，警校後面的「1980」，從大一喝到畢業的買醉聖地。喝大了之後，兩個人爬到屋頂上發瘋，汪士奇蹦了兩下沒忍住，扒著欄杆就衝下面吐了。五分鐘之後看門大爺衝上來把他倆揍了一頓——他頭頂上的酒穢還冒著熱氣呢。鄭源癱在地上，一邊挨著打一邊哈哈大笑，那是他結婚前的最後一個禮拜。

客廳里黑黢黢的，很冷。鄭源縮著脖子轉了半圈，發現陽台的門開著，窗台上擱著一隻煙灰缸，五六個煙蒂掐在裏面——一定是汪士奇這小子抽完煙忘記關門了。他頂著風把門關上，順手把煙缸收到餐桌上來，眼睛瞄到泛黃的過濾嘴末梢，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吳匯捻起那根煙蒂的樣子。

「嗯……哎，那什麼，這案子拖太久，read.99csw.com上頭不高興了，畢竟招也招了，結完了也算年底多了個業績吧。」汪士奇的聲音有種故作輕鬆的沉重，「而且……咱們把受害人當嫌疑人查，徐子倩的家人意見很大，都投訴到總局去了……」

汪士奇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掌心滾燙。鄭源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不說這些了，時候不早了，趕緊走吧。」

「我也知道，要不怎麼得帶上你呢。」汪士奇雙手合十：「我知道你能說，萬一鬧得不好看，好歹幫忙救救場唄，再說了，有個殘疾人在，人家至少不好意思跟我動手你說對吧。誒——你笑了，那就算同意了哈！」

「想什麼呢你，低俗。」汪士奇拍了一把鄭源的後腦勺：「還記得之前我去二十三中查杜薔薇的事嗎？」

「不是，刀在你手裡，我害怕。」

汪士奇一拍手，風風火火地推著鄭源進了洗手間，嚇得他拔高了嗓門：「這又是幹嗎？」

汪士奇抽不開身，差徐燁過來送鄭源回家，車開到半路，鄭源盯著徐燁的嘴角，那個向上的弧度表示有好事發生：「怎麼了？發獎金了？」

「哈……哈哈……好了好了別鬧了。」鄭源終於消停下來：「別忘了你還有正事呢。」

「也……沒什麼，他那人吧就是有點大嘴巴，愛說些有的沒的，我是怕……」

「檔案能毀，人可毀不read.99csw.com了。」汪士奇咧嘴：「聽說過那句話么，殺手也有小學同學。」

鄭源一愣：「啊？」

「嗯？」

「嘿，你在家啊，怎麼不開燈？」汪士奇拍亮了吊燈，大踏步地走進來，溫暖的黃光流瀉下來，讓人舒服了許多。鄭源慢吞吞地脫著外套：「我也剛回呢……哎，你不是要出去吃么？」

「能能能，那必須能。」徐燁如蒙大赦，親自護送上樓，最後連錢都沒要。

「你想找你相親對象的媽查十年前的分屍案？」鄭源哭笑不得：「這也太扯了。」

「神當然不是因為這種原因被崇拜啦。」汪士奇抬著手，動作輕柔地修完了鬢角下方，把多餘的泡沫擦在毛巾上：「還是因為他們能給人幫忙吧，就像能幫人發財啦、保人平安什麼的……」

汪士奇笑得很不懷好意：「幹嗎，多大的人了還害羞啊？」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截煙蒂已經到他的手裡了。門鎖轉動的喀拉聲就在耳邊，他嚇了一跳，燙著似的扔了回去。

「可是這些事情，人也是可以做到的吧。」鄭源若有所思，手指劃過光滑的下頜。「神會飛，會隱身，呼風喚雨，移山填海，憑空變出食物，讓瞎子復明，死而復生，但是這些事情，現在的人已經一樣接一樣的做到了。動物活著只是為了繁衍，人活著卻會為了信念做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https://read.99csw.com情，哪怕是付出生命為代價……從這個角度來看，人才是真正的神吧。」

「我？」鄭源的臉頰抽搐了一下，「接我幹嗎？」

結果汪士奇自己也笑了起來，刀鋒貼著鄭源的喉管抖抖嗦嗦。

「不是同學，是班主任。」他得意地盯著鄭源睜大的眼睛：「我說了你可別笑啊，我爸給我找了個姑娘，那什麼，就相親你知道吧……咳，不過這個不是重點，原本呢我也就是敷衍一下，沒想到人家自我介紹，她媽十年前就在二十三中當老師，一直到最近才退休，算算日子，杜薔薇絕對在她的任期內。」

「怕什麼，弄不死你的。」汪士奇繞到背後，扳住了鄭源的下巴，「……你別笑。」

「你是怕我知道吳匯已經結案了？」鄭源感覺刀鋒擦著自己臉頰一震，「不是他說的，是吳匯自己告訴我的。」

「唔……姑且可以這麼說。」汪士奇含糊地答應著，把攤開成一團的剃鬚工具一一收回原位，「所以你要去當這樣的人嗎？」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會是什麼樣的呢？如果只是仗著自己有神力，就在天上俯瞰我們，像下圍棋那樣隨意把我們差遣來差遣去，那也太討厭了，這樣的神真的有人崇拜嗎？」

「所以我說，女人這回事，還是得看緣分。你看，這才見第一次，已經約好了今晚上家裡吃飯去嘍。」徐燁笑九_九_藏_書出一臉褶子：「這次要是能成啊，我們也算能鬆口氣了，要我說，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比什麼都強，有家了，人就消停了，省得天天支使我們團團轉，查這些八字沒一撇的無頭案……」徐燁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副駕駛坐著的是鄭源，不管是老婆還是無頭案好像都非常不適合跟他聊。他放慢了車速，尷尬地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我的意思吧……」

「哪來的獎金，要是手頭這鬼案子能結倒是說不定有點。」徐燁笑嘻嘻的，手指頭敲打著方向盤：「哎，汪隊是不是要見親家母了啊？」

「啊？這……」汪士奇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鄭源的表情，他的瞳仁閃閃發亮，那是十年前的鄭源的眼睛。

「沒事，你說得對。」鄭源低頭，「對了，待會兒能幫我在樓下打包個套餐么？我一個人吃，不方便開火。」

「接你當然是必須你在咯！跟你說，我搞到一點有趣的東西。」

「說什麼？」

「別那樣。」汪士奇的聲音少有的低沉，氣息里挾帶著微弱的電流：「我不懂什麼神啊鬼的，我只是想讓你活著。」

「你不是說檔案都讓水給泡了么？」

「啊對，再不快點可真要晚了。」汪士奇一拍腦門，手下的動作也加速了，「對了，徐燁沒跟你說什麼吧？」

「你找到杜薔薇的同學了？」

鄭源挑起一邊眉毛。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總有一天，我會抓住那九*九*藏*書個混蛋。」鄭源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總有一天，真正的兇手會付出代價。老汪，你說，世上真的有神嗎？」

「那不是挺好么？」

「是挺好，以前啊老局長可沒少操他的心，明裡暗裡撮合多少回了，吶，我們這幾個老屬下，哪個沒被拜託過給介紹一個，我連我親表妹都送過去了，有什麼用啊，那小子愣是一個都沒看上。」

「你不知道？」徐燁癟癟嘴，一臉好戲沒看成的懊惱：「老局長昨天臨下班帶了個姑娘過來，在辦公室里見的面，哎，你別說，雖然年紀大了點吧，那樣貌還真是可以的……」

鄭源摸摸臉頰，是，好像住進汪家起他就沒刮過鬍子了，但那也不能怪他，唯一的一面鏡子裝那麼高，考慮過他坐著輪椅的心情嗎。他瞪著汪士奇弄好剃鬚泡沫，虛弱地攔了一把：「那什麼，要不……我還是自己試試……」

他是真怕，汪士奇連收拾自己的臉都能次次剌出血來，他勸了很多次換個電動的，甚至提出送他一個。汪士奇虛心接受，但堅決不改，他捂著上唇的血道子堅定地說：「你不懂，這是一種態度。」

習慣比慾望更長久嗎？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汪士奇的萬寶路呢？

「A片你自己看，我可不要陪你。」

「對呀，這不是特地回來接你一趟么。」

「收拾收拾你的臉！」汪士奇無奈地說，「你這樣兒也太疲沓了，我怎麼帶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