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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一起的那段時間里,飯沼平時都和什麼人交往?我這裡有一份名單,都是熟悉他或者他也熟悉的人,你看看是否有你知道的人不在名單裏面。」清水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茉莉代,「請仔細回憶一下,也許你可以幫助我們找到殺害飯沼的兇手。」
「是的,因為他耳朵下面有塊白癍。還有他的眼睛,有一隻眼睛的眼皮耷拉著。總之很怪異。」
「你知道他的名字,或者其他什麼情況嗎?」
「你們一起共同生活過?」清水問。
他決定派人去聖母醫院探查,要找到出具遺體報告的當值醫生。

「三十歲上下,皮膚黝黑。他塞給飯沼一個牛皮紙袋。」
「照常理推斷,殺害他的兇手應該和他的家鄉沒有什麼關聯。」
「當時我可不認識。他們一直沒進屋,我給他們準備好的茶都涼掉了。」
他們迅速排出了需要初步過濾的詢問者名單。
整個下午和晚上,他都在仔細研讀外務省的那份中村報告。
那麼,為何不調查一下飯沼偎吾與文物走私集團的關聯呢?近幾年,東京的犯罪社團介入藝術品和文物走私的重大案件也不在少數了,這些案件多為盜搶案。而眼下飯沼偎吾的墜樓事件,並沒有出現具體的目標物。
「你以前見過這個人嗎?」
十分鐘后,另一個女孩進了房間。她告訴清水,那個黑皮膚男子是個泰日混血兒,自稱原田真之,不過東京地面上的人都不認識此人。
有同事一邊感嘆著,一邊在發表著評論:「飯沼這小子可比我們活得還滋潤啊。和他同居了五年的女友居然不知道他還在外邊包養了好幾個女人。這都是他的手下透露的。真是個『能力』超強的傢伙,就算是橫死,也不枉此生了。」
清水連忙追問:「你可以確定是他嗎?」
「什麼人也沒接觸過?」
「說來也巧,前幾天我在店裡看見他了,他沒認出我來,因為當初他和飯沼談話時根本沒和我照面。」
「哦,這位筱田十三,我們叫他J博士,是早稻田的知名宗教學者。高木圓仁嘛,您難道沒從電視新聞上聽過這個名字?他是東京地區的常任議員,在政壇有著不倒翁的稱號,因為自接任丈人的選區到現在,他就沒有失手過。您的調查和他們有關?」
然而,與案件有關的直接線索又藏在哪裡呢?清水警官站在案情分析板前苦苦思索著。「這本書牽涉到我們正在調查的宗教文物的流向。」清水的耳邊迴響九-九-藏-書起高木直子所說的話。直子所言雖然無法解釋所有問題,但至少也是清水勾畫案情的一個重要背景和底色。也許,這才是將所有人牽涉在內的動機所在。
這個名字有可能是個化名。而且酒廊這類場所通常都不裝監視探頭,只能做個模擬畫像了。
「那人大概有什麼特徵?」
更多的細節和人物浮現了出來:與宋漢城一同去往現場的五十嵐瀧川、參与失蹤者調查的日本駐曼谷使館官員、兼任亞洲研究學會曼谷事務所顧問的J博士(他又出現了一次)、柬埔寨當地安全部門的警官、墜毀飛機在當地機場留下的飛行日誌,等等。
清水他們走到第六家酒廊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
「不,他一個禮拜后又回來了。我記得過後曾有一個人來福崗找過他。他們站在院子里說話,我從窗戶里剛好可以看見。這個男人出現的第二天,飯沼就不辭而別了,什麼話也沒留,就像蒸發了一樣。」
清水豎起了耳朵,他打斷了同事們七嘴八舌的議論:「等等,你們說他私底下還有其他來往的女人?」
這家叫做「Moon Face」的酒吧是間開放式的西式酒廊,也有帶日本特色的包間。清水叫來了老闆本人。
翻到那份鑒定書時,他發現了一個疑點。
清水看著茉莉代,女孩的眼眶裡淚水在打轉。她和飯沼這個小混混,這個東京地面上的幫派分子動了真感情?
直子和宋漢城飛抵倫敦的同時,清水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到了辦公室,他召集了所在部門的所有同事開了個案情分析會,重點就在搜集飯沼與文物走私黑市的各種關聯線索上。
清水警官在鑒定報告書出具機構聖母醫院的名字下用紅筆畫了一條杠。這個疑點又和案情分析板上的中村聯繫了起來。經驗老到的警探通常都不會輕易放過任何疑點。
「然後就失蹤了?」
這份名單上的人,除了經常與飯沼一同出入的幾個最親密的手下,她只認識飯沼在福崗的母親。今年春天,飯沼曾把她帶回家給父母過目,當著老人的面還說過兩人結婚後就洗手不幹的事。
茉莉代另一隻手拿著打火機,正欲點著香煙,僵在了半途。然後,「啪」地一下又點著了。她猛吸了幾口,才緩過了神:「他,怎麼死的?」
中村佑行就是那個失蹤的日本學者吧?看來筱田十三、高木圓仁定然也與這個撲朔迷離的案件有著某種聯繫。
「我們同居那段時間,飯沼九九藏書一度想脫離社團。有段時間,我真以為他痛改前非了。只要離開東京,遠離了這個地方,他就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更好的人。他大多數時候都假裝有病,待在家裡,或是去福崗老家。」
清水的同事陸續從外邊回來了。茉莉代看見這陣勢有些不安。清水讓她放心,他們都是他的同事。
依照上述判斷,飯沼的離奇死亡幾乎可以肯定不是黑幫仇殺,似乎可以定義為「某種必要的掃尾工作」:一個剛剛襲擊過一位年過七旬老人的嫌疑犯離奇死亡,沒人會覺得很正常。

「是的,我們還一度商量著去什麼地方度假來著,過後就和他一起回福崗鄉下去了。」
清水的同事一一彙報著調查的結果。被訪人都沒有提到飯沼涉及文物走私的情況。聖母醫院那邊也沒有什麼結果,院方是接獲外務省的臨時委託進行屍檢的,院方提供了委託書和對屍檢程序的正式聲明。清水坐在辦公室角落裡的一張長椅上,緊鎖眉頭,眼睛瞅著寫滿關係人名字的案情分析板。
「福崗老家那個小鎮上可是怪人多多呢。」
「有。不過這小子實在太濫情了,有過正式交往的就有四五個。哦,這是名單。」他將寫有名字的筆記本遞給了清水。
清水掏出了證件,放在了桌子上。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啊,他可能從黑市生意中賺了筆錢。」
在他面前的案情分析板上,他隨手寫下了到目前為止調查所牽涉的所有人的名字。中村佑行出現在所有線索的連接點上。中村可能就是目前事件的關鍵。
「飯沼又惹事了?」她從隨身提包里掏出了香煙,塗著鮮艷口紅的嘴唇在昏暗的燈光下倒有幾許動人。她約莫十七八歲,稚氣未脫。雖然過著不同於常人的生活,卻還保留著某種單純的表情,彷彿一頭誤入歧途的鹿兒,因為好奇而陷入了這個煙花之地。
服務生推門進來,托盤上放著冰鎮啤酒和飲料,這是酒廊老闆特地送來的。在東京,這些夜生活經營者通常需要與警察通融好關係,有時也會充當業餘線人。清水打開了一瓶啤酒,不過還是照規矩付了服務生小費。冰涼的酒液一下讓他緊繃的神經重又振奮了起來。
茉莉代手上夾的煙不小心燒燙了她的手,她「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是的,我們同居了有半年。」她輕嘆了一口氣,「上個月他忽然就不知去向了,他常去的幾家店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幾天前,我聽說他不知從什read.99csw.com麼地方又冒了出來。對我來說,他和死了也沒什麼分別。死了倒好。」
「墜樓。在這之前,他還捲入了另一起襲擊案。」
由於中村佑行屬於海外意外死亡人員,沒有牽涉到任何刑事訴訟,因此按照常規,警察內部的技術部門即東京科學警察研究所並未參与此次法醫鑒定。這類常規性的鑒定工作,政府機構一般直接委託日本各大學法醫學教室進行。自一九九九年開始實行認定醫制度以來,「日本法醫學會」對東京地區有權進行司法解剖的機構採用了事前核准授權的方式,東京地區就由東京大學、慶應大學、東京女子醫科大學和東京慈惠會醫科大學執行具體鑒定。但出具中村鑒定報告的新宿聖母醫院並不在名單之內。這家前教會醫院現在屬於一家私人財團。從合法性上來追究的話,其鑒定資格和能力是值得懷疑的。

「飯沼很信任你吧?」清水問道。他純粹是猜測。有些時候,去呼應當事人的切身感受,比較容易讓他們打開心扉,不再掩飾。但如果碰到意志堅定圓滑世故的人,這可沒什麼用。
「那要去問另一個女孩了,那天是她負責招待的。」茉莉代拿起電話,發了一個簡訊,「您稍等會,她在換衣服,一會就過來。」
「這兩位是?」清水指著那份名單問館長。
清水只得推脫是聽從上級安排前來查詢的,並不十分清楚其中的原委云云。
飯沼墜樓發生后,起初人員摸查的方向是社團仇殺。在確認飯沼就是襲擊谷垣律師的犯罪嫌疑人之後,參考高木直子所提供的案件背景描述,調查方嚮應該及時調整過來。
雖然因為光線昏暗,影像畫面比較模糊,但還是可以大致看清此人的長相。
「大多是些酒廊吧女。」那個議論得最熱烈的同事說道。
正如那天,雖已相信了高木直子和宋漢城早稻田之行的動機和目的,清水警官在直子他們走後的第二天仍舊不放心地又去查訪了一次。不過,他倒並非是對直子所說的還有存疑,而是一個職業性的反應。如果這本神秘的書里確實暗藏了什麼線索,而這條線索經過輾轉複雜的關係,又與谷垣受襲和飯沼之死有關的話,就不能輕易忽略。也許其他人也在這個節點上留下了痕迹。
「在一起的時候,你有碰到過什麼人嗎?讓你感覺有些奇怪的人,或者以前從未出現在飯沼身邊的人?」

「他口袋裡還有一張到曼谷的機票。他第二天就九*九*藏*書離開了福崗。」
「茉莉代小姐,我們懷疑飯沼是被人謀殺的,我們正在調查此事。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這不是一次單純的失足意外,飯沼有可能惹上了其他麻煩。因此,如果可以,我需要詢問你幾個問題。」
「問清具體名字了么?」
「我早知道他有這麼一天,我早就知道。」女孩的手略微有些發抖。清水想,也許這個茉莉代和飯沼的關係已經超出了一般露水情人的界限了。
這份名單上,當然還有和飯沼有過瓜葛的其他女人的名字。讓一個人看清自己曾一度愛過的人的全部隱私,這確實有些殘酷。
「為什麼說當時不認識,那是……」
出來了一份查閱過此書的人的名單:宋漢城、中村佑行、筱田十三(正是J博士,他的日文名為Juzo Shinoda,於是熟悉他的歐美學者便如此用首字母簡便稱呼他,博士的日本同事們也照用不誤)和高木圓仁。
館長一頭霧水,不過還是挺配合,馬上讓助手調出了記錄。
「今天還沒完。再過兩個小時,到九點整,我們分頭出去找這些新冒出來的被調查人。我們要把飯沼翻個底朝天!」
一點不到的時候,一個前額染了幾縷黃髮的年輕女子推門進來,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到了清水旁邊,頭往他肩頭靠了過來:「您是特意找我的么,親愛的?」
他們要找的那位名叫茉莉代的女子還在「外出工作中」。幾個人索性分頭去附近各處酒廊,就地尋訪熟悉飯沼的可能人物。偌大的包間里就剩下清水一個人耐心地等著。十二點半,人還沒有出現。清水的手指頭敲著玻璃檯面,看得出,他也有點沉不住氣了。
清水有些困窘地避開了突如其來的親昵,她把他當成了慕名而來的客人了。「我是為調查飯沼一事來找你的,茉莉代小姐。」清水說。
「飯沼死了。」清水平靜地說。
清水費力地在一大沓資料里翻找著。他從昨天上午的最新閱覽記錄中找到了直子所說的那本書,於是又讓助理按照這個書名倒推時間查找近五年內的記錄存檔。
這天晚上,出去調查的同事一一回到了辦公室,清水也從飯沼父母家所在的福崗市剛剛回到東京。
難道謀害飯沼的人是從地底冒出來的?難道之前的判斷都不成立,這是一條死胡同?
茉莉代想起了一件事:「和我不告而別前,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回來就往床上一倒。我幫他脫衣服的時候,從口袋裡掉出一個信封,信封里裝著一大沓鈔票,約九_九_藏_書有一萬多美金,都是大票面的。我問他錢是從哪兒來的?他那時已喝得神志不清了,嘴巴里咕噥著對我說,他接了一個活,完了之後就可以帶著我遠走高飛離開日本,可以隨便去哪個國家。」
「您想知道什麼?」剛才風塵女子的做派不見了。一定另有隱情。
為了不驚擾館方,清水警官只得向館長婉轉說明了來意:由於與目前發生的一樁罪案牽涉,他需要查找特別資料室戈登文庫最近一年的閱覽記錄。
誤打誤撞的清水又查到了高木繁護:戰前也是佛教學者,任教於駒澤大學,戰後失蹤下落不明。這個偶然發現讓他皺起了眉頭。又一個失蹤。不過,年代實在太久遠了。這時,助手也送來了從外務省拿到的第一手資料,是有關中村的:柬埔寨墜機事件的報告書、法醫鑒定書和死亡確認書。
重點盤查對象依序排列就是飯沼的父母、同居女友、道友或手下(也可稱其為同事),以及鄰居。確認了分工后,清水他們立即分頭行動了。
「啊,對了,他們在喝酒的時候,我用手機拍了一段視頻。」女孩突然叫道。
今晚,清水警官連續兩次見證了「蝴蝶效應」的實證。如果不是這兩次偶然,這個神秘男子完全不會這麼快浮出水面。甚至,根本就會無聲無息,彷彿從沒有存在過。
等走出圖書館大樓,清水突然想到,高木圓仁會不會與高木直子有某種關係,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您是警察?」茉莉代立即換了副神氣,似乎誰把她給糊弄了似的。
清水的手下詭秘地笑了起來,不過很快又收起了笑容,他們發現自己上司的神情異常嚴肅,不死心的清水總是不讓人喘息。
回到辦公室后,清水警官從高木直子的戶籍記錄里查詢到的結果,證實了他的猜測。
不過,調查倒是複原了一個東京小混混的生活史:童年喪父,少年叛逆期因毆打繼父而被拘押,十七歲時加入了黑道,然後摸打滾爬在東京地頭站住了腳。他愛吃什麼食物,平常去哪裡消遣,歷年的旅行記錄,甚至與眾多女性|交往的風流韻事,也全都給抖了出來。

任何罪案現場,哪怕是最專業的罪犯都會留下蛛絲馬跡,而真相往往就隱藏其中。那些疑難案件,或者按照行話所說的「死案」,若要找到突破點,就需要去重新梳理之前遺漏的細節點。這個細節甚至有可能並非在現場,而在與案件有關聯的某個地方。
茉莉代看著名單,微微皺著眉頭,她的內心劇烈地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