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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坡夫人

第九章 坡夫人

他們盯著她看。先不說別的,她能講這麼長一段話,沃特爵士就是頭一回聽見。她坐在那裡,腰板筆直,雙眼爍爍放光,面如桃花綻放——整個人代表著美麗與健康。她語速極快,表情豐富。她興高采烈,舉止活潑。看她這樣子,彷彿諾瑞爾先生不止給了她一條生命,她如今的生命力,足有原來的兩三倍。
「夫人,我的意思是,」他說,「請您不要再想這回事。我們搞政治的都懂,維護尊嚴是原則,沉默才是對抗一切無禮舉動的利器。」
禮拜三早上(她喜獲重生的第一個早晨),幾位主要當事人似乎都商量好了,絲毫不漏口風。上午,來布倫瑞克宅子的訪客只聽說溫夫人和溫小姐還在歇息;而在漢諾威廣場,情況如出一轍——諾瑞爾先生累壞了,無法見客;至於沃特·坡爵士,誰也不知道上哪兒才能找著他(當然,大家都猜他最有可能待在布倫瑞克廣場溫夫人的宅子里)。多虧了德羅萊特和拉塞爾斯二位先生(多麼善良的人啊!),否則全城人的胃口都要被吊傷了:他二人兢兢業業,跑遍倫敦,在無數的客廳、晨室、餐室、牌館里現身,次數之多令人不可思議。禮拜三一天之內,德羅萊特受邀赴宴的次數數都數不過來——幸虧每場宴席他都沒怎麼吃東西,否則他的消化系統將受到永久性損傷。一天下來,他把前一夜的情景描述了不下五十遍:溫小姐復活后,溫夫人如何與她九*九*藏*書哭作一團;沃特爵士如何與他擊掌相慶,如何對他千恩萬謝,而他又如何請爵士不必多禮;以及溫夫人如何堅持要派自家的馬車把他和拉塞爾斯先生送回去。
1807年10月
第二天上午,婚禮當真在漢諾威廣場的聖喬治教堂舉行了。國王陛下手下的大臣幾乎全部出席,此外還有兩三位王室公爵、五六位海軍上將、一位主教,以及數名將軍。遺憾的是,即便這些大人物對國家的和平與富強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沃特·坡爵士與溫特唐小姐的婚禮上,誰也沒把他們當回事兒。多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另一個人身上;大家都悄悄地通知自己的同伴,把這個人指給他們看。這個人,就是魔法師諾瑞爾先生。
「可您會很忙的,沃特爵士,」她提醒了他一句,「政府里公事纏身。」
「所言極是。」沃特爵士說,「但目前最迫切的問題還是溫小姐。咱們目前只能讓溫小姐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我過來便是專門與您商量這個的。不知您意下如何,依我看,咱們可以把婚禮往後推一兩周。」
她愉快地接受了沃特爵士不能陪伴她的現實,爵士卻忍不住還要爭取——然而,她的話有理有據,爵士再也說不出半個字。自從在巴斯的溫賽爾夫人家第一次見面,她美麗的容貌與高雅的儀態便深深打動了他。很快,他就感覺到,要是能read•99csw•com把她娶過來,是自己的福氣;要是能多了解她一些,也是自己的福氣——因為他已經發覺,就算拋開錢這方面不談,她做自己的太太也非常合適。他覺得,只要聊上一個多小時,世間夫妻追求的那種毫無保留的親密關係,就向他倆靠近了不少。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這般私語就能證明二人情趣相投。
差不多誰都想見她一面。大多數人只知道她在去而復還的過程中丟了根手指頭。這更挑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她還有什麼地方和原來不一樣了嗎?誰也不知道。
別人死而復生,這等私事,陌生人竟然妄加評論,還膽敢給寫信來問——這種行為,引起溫夫人極大的反感。她準備了滿腹牢騷,意欲指責這班毫無教養的俗人。沃特爵士一到布倫瑞克廣場,正好聽了個全。
這個方案,溫夫人可不同意。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婚宴上的菜也都準備不少了。湯和粉凍子做下了,肉煮好了,魚也腌成了——萬事俱備。難道現在把東西都糟蹋了,專為一個禮拜之後重新來過?有什麼必要?一拿「節約家用」作理由,沃特爵士便無言以對,於是他建議,還是讓溫小姐自己說說身體合不合適。
早晨大約七點鐘的時候,沃特·坡爵士離開溫夫人的宅子,回自己的住處睡了幾個小時。中午時分,恰如全城人所料(瞧咱的鄰居對咱們多了解!),他又回了布倫瑞克廣場。這會兒,溫夫人發九_九_藏_書覺自己的女兒已經小有名氣了——算得上是一夜成名。寫給溫小姐的大批郵件及賀信源源不斷,還有人在門口留下卡片。來信的人中,有不少溫夫人連聽都沒聽說過。其中一位寫道:「女士,請聽我一言。您見過那片幽谷,我衷心希望您能擺脫它帶來的傷害。」
她過去提起的一些事情,更是堅定了他的信念。身為一名男性,頭腦機靈,而且已經活了四十二年,他自然是有一肚子見聞,隨便提起什麼事,他總能發表大篇意見。這些見聞和意見,他自然十分樂意說給一位十九歲的可愛姑娘聽,他覺得姑娘一準兒聽得入迷。然而,他公務纏身,而她病魔纏身,還不曾好好聊過一回。如今,她對他說,她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婚後的生活還是這樣過。她看上去沒有絲毫怨恨;相反,她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若是爵士認為婚後生活會有所改變,即便他是自欺欺人,她聽了也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不巧的是,他還要見外交大臣,這會兒已經遲了。於是,他握起溫小姐的手(那隻完整的右手),殷勤獻上一吻。他告訴她,自己是多麼盼望明天,到時候就能變成天下最幸福的人了。隨後,他把帽子拿在手上,聆聽溫夫人關於婚禮的一番簡短訓話。聽完,他便出了門,決定還要再考慮考慮婚禮的問題——只要能騰出工夫來,一定考慮。
說罷,他們起身離開了冰冷的客廳(剛才他們一直在這裏談話read•99csw•com),上到三樓溫小姐的起居室,把問題說給她聽。
溫夫人張嘴要表示反對,女兒反倒笑起來:「哦,我向您保證,媽媽她根本不知道。我出去那會兒,她還在房裡睡著呢。芭娜陪我一道去的。我繞著布倫瑞克廣場走了二十圈。二十圈!——您從來沒聽過這麼荒唐的事吧?可我當時就像著了魔似的,光想走路!說實話,要是有條件,我覺得我都能跑起來,可是您也知道,倫敦的大街……」她又笑起來,「我還想走遠一點,可是芭娜不讓。她又高興又慌張,直擔心我暈倒在路上。她不讓我走到看不見咱們房子的地方。」
「當然啦,」沃特爵士說,「要是你覺得鍛煉起來沒什麼問題,那我敢保證,誰也不會攔著你。只有經常鍛煉,才能強壯,才能保持健康。但是我想,這段時間要出門的話,也許還不能不跟家裡說一聲。芭娜一個人陪著你可不夠。從明天開始,我本人也要來爭這份兒光。」
一位(比本書作者不知要聰明多少倍的)女士曾經感嘆,年輕人新婚在即或是英年早逝的時候,周圍人不知會把他們想得多麼好。想象一下如今溫特唐小姐引起的關注!從未有哪個年輕姑娘像她這般幸運:禮拜二去世,禮拜三凌晨復活,禮拜四就要結婚。有人覺得,她這一個禮拜,刺|激可太多了一點。
「嗯,公事總能把您的時間都佔滿,這我都明白。我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
溫特唐夫人說,諾瑞爾先生read.99csw.com自然要另當別論。她說她對諾先生懷有特別的敬意,自會格外地照顧。諾先生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她會讓大家都看到。他不僅法術高超,看著也是個相當體面正派的老先生——他再來的時候,法術高超這一點不必再提。
「確實。不過……」
沃特爵士一臉關切。「這麼干行嗎?」他轉向溫夫人,「散步散得如何?」
「啊,沃特爵士,」他未來的丈母娘大聲說道,「我真高興,咱們一向所見略同!尊嚴與沉默。說得不錯。可憐的艾瑪遭的這些罪,咱們可不能走了風聲,多小心也不為過。從明天開始,我自己決不再提這回事。」
「也好。」沃特爵士說,「不過,我倒沒想做這麼徹底。因為,您知道的,咱們不能忘了諾瑞爾先生。一看見諾瑞爾先生,咱們就能想起來這回事。恐怕咱們以後少不了要看見他——他幫了咱們這麼大的忙,咱們還多少情都還是欠著他的。」他頓了一頓,醜臉上擰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還好,至於我該怎麼還他的情,他都已經告訴我了。」爵士指的是當天清晨四點,諾瑞爾先生在樓梯上堵住他,向他長篇大論地描述用魔法抗擊法軍的計劃。
這實在很奇怪。
「哦,」她答道,「我從沒感覺這麼好過!我感覺自己身強體壯。謝謝您。今天早上我已經出去一趟了。我很少散步,我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吃不消鍛煉的強度,可是今天一早,我就感覺像被關在監牢里,特別想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