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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布雷斯特

第十一章 布雷斯特

1807年11月
11月第一周,一支小型法國艦隊準備離開位於布列塔尼西海岸的布雷斯特港。法國人這麼干,是想沿著比斯開灣尋找英國船艦,能攻下則攻下,攻不下,則防——無論英國人想幹什麼,都不讓他們干成。
「老天爺!」上將嘆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消息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英國艦隊突然出現,已是奇事;軍艦數量之多、規模之大,則更令人摸不著頭腦。英國海軍包圍布雷斯特港是常事,然而他們一次最多也只有二十五艘船出動,其中只有十到十二艘是戰列艦,其餘也就是一些輕快的小護航艦,再加上一些單桅或雙桅的帆船。
只有他們幾個法國人,漂在空蕩蕩的大西洋海面。
匹諾奇、戴上將和于上校滿心好奇,不知眼前景象是何等人物所為。大家都說,此人必是一位傑出的「雨匠」。
觀察了四天,匹洛奇嘆了口氣,跳起來,伸展腿腳。他摘下帽子,使勁擰了擰脖子,伸了個懶腰。隨後,他發了話:「我的將軍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船,我沒看明白。」
布雷斯特港乃戰略要地,這樣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研究氣象的人。船正要揚帆的時候,幾位氣象家匆匆趕來,一路跑下碼頭,神情激動地提醒海員,說這場雨下得十分蹊蹺;他們說烏雲是從北邊湧上來的,而天上刮的卻是東風。按說這種現象是不可能發生的,而它卻實實在在地擺在眼前。艦長們剛來得及露出驚read.99csw.com詫、懷疑、驚慌種種神情(法國人天性使然),又有一條消息傳到他們耳畔。
於穆上校本來就討厭匹洛奇。戴上將老聽匹洛奇的,于上校看著眼紅。他笑著說:「他說的是瘋話,我的將軍。要是英國人真跟他說的似的那樣又懶又蠢,他們的船早就成了一堆劈柴了。」
從法蘭西帝國其他一些港口傳來的消息更是奇怪。羅什福爾、土倫、馬賽、熱那亞、威尼斯、弗利辛恩、洛里昂、安特衛普,以及其他一百多處戰略地位相對不算太重要的城鎮紛紛報告:他們每一地都被一百多艘英國軍艦包圍了。這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把圍在各個港口的船數加到一塊兒,全英國也湊不出這麼多軍艦——就算全天下也沒有這麼多軍艦。
「是玻璃。」戴上將說。他已經很接近正確答案了,可最後還是匹洛奇一語中的:
「我再沒見過比它們更漂亮的東西了,我的將軍。」匹洛奇附和著,「不過我還得再重複一遍我剛才說過的話:無論何方神聖,航海技能他一樣也不懂。」
「錫箔紙!」上將大叫起來。
「這些船就好像畫出來的,」匹洛奇思索著,並不理睬于上校,「不像是真傢伙。還有更奇怪的呢,我的將軍,有一艘三甲板的,就在艦隊的最北邊。禮拜一那天,它還跟其他船一個模樣,可這會兒,它的帆破爛不堪,後桅桿也不知去向,艦身側面還漏了個洞。」
來了幾艘船?情報員說不清楚,多得沒法數——得有上百艘。這支艦隊彷彿是瞬間出現在廣闊的海面上,來得和這場雨一般突然。都是些什麼樣的船?啊,那更是不可思議!艘艘都是戰列艦,有雙甲板的,也有三甲板的,全部荷槍實彈。read.99csw.com
戴上將的木船在艦隊之間來回穿行了兩個小時。因是雨水所化,艦隊沒有一絲響動——聽不見龍骨吱嘎,聽不見風帆扑打,聽不見船員之間呼喊、應答。有那麼幾次,面孔平滑的「雨人」走到甲板的圍欄邊往外看,盯住木船里的活人。這些「雨人」準備幹什麼,誰也摸不透。反正戴上將、于上校和匹洛奇全無安全擔憂,拿匹洛奇的話來說:「就算這些雨做的船員向咱們開炮,他們的炮彈也都是雨水做的,咱們最不濟也就是一身水而已。」
向前行駛了一段時間,我們的冒險家們便發現,這些怪船統統都是灰色的;天如此昏暗,雨如此滂沱,船兒竟自閃閃發光。有一刻,雲層破開一處,一縷陽光灑向海面,艦隊立刻無影無蹤。待雲層合攏,艦隊又在原處現身。
匹洛奇、戴上將和于上校只顧欣賞這些雨船,沒想到自己已經受了騙,沒想到自己已經耽誤了一周的作戰時間。這七天里,英國人溜進了波羅的海及葡萄牙等沿海地區的港口,總之只要是拿破崙·波拿巴不願意讓他們去的港口,他們一個不落。把雨船泊在原位的咒語效力逐漸減弱(這也許就是艦隊最北邊那條船「溶化」的原因)。兩小時之後,雨停了,咒語隨之解除。通知匹洛奇、戴上將和于上校的,是一種奇異的感官錯位:他們的嘴巴彷彿嘗到了一首弦樂四重奏的味道,或者說,他們被滿眼的藍顏色震聾了耳朵。剎那間,雨船化作霧船,隨後,微風輕柔地把一切吹散。
「哦,沒錯。」於穆上校說,「您看,小姐們經常把這種錫箔紙捲成長管子,編成小提籃,點綴些花朵,再往裡頭塞糖球。」
這些怪船依然閃閃發光。於是大家就開始討論造九-九-藏-書船的原料。戴上將說他覺得可能是鐵或者鋼。(聽聽,還金屬造船!我常說,法國人個個都異想天開。)於穆上校說,會不會是錫箔紙造的。
「溶化!」上將驚嘆道。
然而話說回來,假如一位小姐一個晚上能編出一個小提籃,那得有多少位小姐花多少天才能做出一支艦隊?戴上將說這個問題他想想腦袋就疼。
「我不知道。」匹洛奇思索著,「那得看船是什麼做的。」
太陽又出來了。這會兒由於離艦隊更近了一些,他們看了個真切:陽光是如何穿透了船身,船身是如何漸漸退去了顏色,化作水面上一點微弱的光芒。
「不,我的將軍,是雨。它們都是雨水做的。」
「此話怎講,匹洛奇?」戴上將問。
雨從天空墜落,水滴聚成橫樑、立柱,匯成大片雨簾。不知是誰,把它們揉捏成形,化作一百艘軍艦。
「您看它船身漲得就像老太太盛毛線活兒的口袋。」匹洛奇說,「船頭的斜桅杆和帆桁都泡進水裡了。」
這回可好,一下子來了一百艘英國軍艦,消息有點兒聳人聽聞,法國船長們最初不信。他們有的騎馬,有的划船,趕到洛克里斯特、卡馬雷-聖于連等地,在這些地方,他們站上崖頂,就能看見那些軍艦。親眼所見,方才信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色陰沉,雨水不斷。英國艦隊彷彿扎了根,寸步不移。布雷斯特港的居民又驚又怕,擔心哪艘船開過來,轟炸城鎮。然而,這些英國軍艦沒有任何動靜。
於是,匹洛奇、戴上將和于上校冒雨起航,只帶少數幾位勇士陪同。身為弄潮兒,他們能夠冷靜面對一切艱險,然而,水手大都信神信鬼,見識到英國艦隊奇異之處的人並不只read.99csw.com有匹洛奇一個。
「也許,」匹洛奇話音里透著一絲不安,「英國船早就沉了,咱們看見的是它們的魂兒。」
此時,和匹洛奇一起站在卡馬雷-聖于連附近懸崖頂上的,有戴穆蘭上將和於穆上校。雨水從他倆的雙角帽兩側嘩嘩地流,把他倆的大衣料也浸成了氈子,積在靴筒里的水足有半寸深。
這位匹洛奇在雨中坐了四天,透過瞭望鏡觀察這些英國軍艦。他頭戴一頂兒童型號的雙角帽,雨水從帽兩側嘩嘩地流,彷彿插著兩根排水管;他身上兒童型號的外套浸透了雨水,沉甸甸地墜著,羊毛衣料浸成了氈子;道道雨水在他黑黝黝、油乎乎的皮膚上流淌。對這一切,他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
「呃,」匹洛奇說,「這些船端坐在水面上,就好像根本起不了帆。可是它們也不是起不了帆。從西邊刮來的風挺猛,按說應該能把它們吹到礁石邊上。吹過去了嗎?沒有。船頂風往前走了嗎?沒有。船下帆了嗎?也沒有。我坐在這兒幾天,風向變化的次數數都數不清,可是那些船上的人都幹了些什麼?他們什麼動靜也沒有!」
布雷斯特港由內外兩灣組成,一道狹長的半島從海上把內灣分隔出來。這會兒雨越下越大,船上的法國軍官們聽說,一支龐大的英國船隊駛進了外灣。
匹洛奇咧嘴笑了笑:「上校,您以為read.99csw.com英國人能看著一艘法國船駛進他們一百艘軍艦當中,任咱們把其中的一艘轟個稀巴爛,然後再大搖大擺地出來?哈,您不妨划著您那條小船試一試,我倒是想見識見識。我看夠嗆,我的將軍,我認為這條英國軍艦正在溶化。」
「於穆,匹洛奇,」戴上將說道,「我想咱們最好還是開船過去偵察偵察。英國人若有襲擊咱們的意思,咱們就退回來。過去看看,也許就能獲得些情報。」
「絕不僅僅是傑出的雨匠而已!」戴上將感嘆道,「他一定也是位木偶戲大師。瞧,他的船順水漂浮不定,他的帆隨風時起時落!」
風向正好能將船帶離港口,風速穩定。法國船員迅速做好一切準備。艦隊馬上就要起航的時候,天空突然烏雲密布,下起雨來。
當時,在布雷斯特港軍銜最高的長官是戴穆蘭上將。他有個僕人,個子矮小,比不過一個八歲孩子高。是個歐洲人就比他白,他那副樣子,就彷彿在烤爐里待了太長時間,烤過了火。他那一身皮,色澤好似咖啡豆,質地彷彿干成塊兒的甜米布丁。他烏黑的頭髮鬈曲、多油,就好像咱們常見烤雞里不太嫩的地方剩下的骨頭和硬毛。他名喚「匹洛奇」(法文意為鸚鵡)。戴穆蘭上將以他為傲,因為他個子小,腦子靈,動作快。然而最令上將得意的,是匹洛奇的膚色。戴上將經常誇耀說,他發現,只要往匹洛奇旁邊一站,黑人都顯得白。
「嗬哈!」于上校呼喊起來,「咱們剛站這兒說會兒話,英勇的法國海員就已經毀壞了敵人的戰艦!」
「一派胡言!」於穆上校大聲說道,「船怎麼會溶化?」
戴上將和匹洛奇聽了這話,都十分驚訝。不過,人家于上校因為長得帥,關於小姐們的生活,懂得自然比他們兩個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