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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魔法師的教育

第二十五章 魔法師的教育

「沃特爵士,您這是說著了!」諾先生高聲道,「真說著了!」
「不過興許是我記錯了?」斯特蘭奇道。
「我也沒讀過,」諾先生道,「當然,不靠仙靈就無法實施的法術也存在。將來總有一天——當然這樣的情況我希望越少越好——你我非同這族孽靈交涉不可。我們自然要多加小心。無論召來何方仙靈,他必曾與英格蘭的魔法師打過交道,他必會上趕著把所有輔佐過的大法師的名姓以及自己提供的幫助一一講給我們聽,他對於法術形式及實踐經驗的了解要比我們豐富得多。我們這就——我們一定會——失了勢。斯先生,我向你保證,英格蘭魔法走了下坡路,誰也沒有彼界人看得更明白了。」
「……可大人他一聽斯先生提出以魔法抗擊法寇的建議,馬上對我換上一副笑臉,說:『諾先生,你我都是老腦筋了,咱得輸點兒新鮮血液振作振作,是不是?』」
諾先生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很快,蘇格蘭女士那邊傳來消息,說俄國皇帝深受噩夢困擾,就像《聖經》中尼布甲尼撒國王一樣,他也請來占星士、預言家為他解夢,這些人很快便做出了解說。
「他養不養貓?」阿拉貝拉提議道,「他應當抱只貓去。」
瑪格麗特·福特施的法術,聲名遠播諾丁漢。此時的諾丁漢大師已卧榻等死——畢生法力多已存入戒指,戒指一丟,大師先是鬱鬱不樂,接著陷入絕望,最後落得個疾病纏身。終於聽到戒指下落,大師也因病重而手足無措了。
與此同時,大師的女兒為給家裡惹下大禍而痛心疾首,將追回戒指視為己任。她並未聲張,自己沿著河堤一路向菲斯克屯尋去了。
行至剛梭爾埔,她目睹一番慘象:一小片樹林正熊熊燃燒,火勢穩健,火苗遍及各處,苦澀的黑煙刺她眼睛、灼她喉嚨。然這片林子並未燒絕殆盡,樹木間傳來陣陣低吟,就彷彿受了不該受的罪而大放悲聲。大師的女兒往四下張望,打算找人問問緣由。一位年輕的伐木工正好經過,告訴她說:「兩禮拜前,瑪格麗特·福特從瑟加屯回來的路上經過這邊樹林。她借這片林子樹蔭歇息,捧林間溪水解渴,摘林間堅果、莓子充饑。可她剛要走的時候,卻被樹根絆了一跤。從地上爬起來的當兒,一枝不識相的荊棘劃破了她的胳膊。她於是給整片樹林施法,咒這把火永無停息之日。」
大師的女兒謝過伐木工,接著又趕了會兒路。走渴了,便蹲下身從河裡捧了些水喝。突然,水裡鑽出個女人——至少模樣像個女人——從水面露出半個身子。她渾身生著魚鱗,皮膚活像鱒魚一般青灰且布滿斑點,一頭亂髮支棱八叉,也似魚兒的灰鰭。她瞪著大師的女兒,似有慍色,可那一雙冷冰冰的圓魚眼、一副硬邦邦的麵皮,不太容易表達人類神情,所以是怒是喜也不得而知。
「哦!打擾您了!」大師的女兒嚇了一跳。
水裡的女人張了張嘴,露出魚兒的喉嚨和一嘴丑牙,卻發不出聲來。罷了她翻身一躍,鑽回水底。
河畔一位正洗衣服的婦女告訴大師的女兒:「這東西原是個名喚約瑟琳·特倫特的姑娘,不幸她丈夫被瑪格麗特·福特看上。瑪格麗特·福特就因為嫉妒,給人家下了咒。可憐這姑娘只好沒日沒夜泡在淺水裡,皮肉才不至於干透;她又不會游泳,於是時時充滿恐懼,擔心會淹死。」
大師的女兒感謝洗衣婦告訴她這一切。
後來,大師的女兒行至郝文翰村,只見一對夫妻擠擠挨挨騎著一匹小馬,勸她別進村裡去,而是沿著窄路小道領著她繞過了村子。爬到一座綠油油的小山坡上,大師的女兒俯身往下望,只見這村莊里人人都矇著厚厚的眼罩。對這般自我蒙蔽,村民尚未習以為常,於是沒完沒了地把腦袋往牆上撞、把腿腳絆在板凳和推車上,皮肉被刀片工具割破,身子被火燒傷。人人渾身布滿深深的口子和淤傷,可誰也不肯把眼罩摘掉。
「唉!」馬上那位妻子道,「郝文翰村的牧師斗膽在佈道時控訴了瑪格麗特·福特的惡行。從大主教、修道院院長到教士,沒人敢出聲,只有這孱弱的老人向她叫了陣,她因此詛咒了整個村子。村民於是遭了噩運,生平最大的恐懼化作繪聲繪色的影像,無時無刻不浮現在他們眼前。這些可憐人眼見自己的孩子挨餓,見自己的父母發瘋,見自己所愛的人對自己不屑一顧、逐漸變了心。夫妻則會見到彼此慘遭殺害。就這樣,雖說一切僅僅是幻象而已,村民還必得把雙眼蒙起,否則就會被眼前所見逼瘋的。」
聽到瑪格麗特·福特這般駭人的惡行,大師的女兒搖了搖頭,繼續往約翰·福特的莊園趕。到了莊園里,她看見瑪格麗特和家裡的女傭各執一根木棍,正在趕牛去擠晚間那一次的奶。
大師的女兒大著膽子走向瑪格麗特·福特。瑪格麗特·福特當即轉過身來,拿手裡的棍子打她。「壞丫頭!」她叫道,「我知道你是誰!我的戒指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你打算騙我——騙我這跟你無冤無仇的人,你還打算求我收你做僕人。我知道你是打定主意要把我的戒指偷走。好啊,聽好了!我給我的戒指下了猛咒。假如哪個賊傻到敢碰它,很快,蜜蜂、馬蜂等等蟲子就會從地上飛起來蟄他;飛鷹、猛隼等等鳥兒就會從空中飛下來啄他;隨後,黑熊、野豬等等野獸就會現身,將他撕成碎片、踩個稀爛!」
說罷,瑪格麗特把大師的女兒狠狠揍了一頓,然後吩咐女僕送她下廚房幹活。
瑪格麗特·福特家中的僕人平日慘遭虐待,自是一肚子苦水;他們把最臟最累的活都交給大師的女兒來干。只要挨了瑪格麗特·福特的打罵——這是家常便飯——他們就把大師的女兒也照樣打罵一頓,以泄心頭之憤。然而,大師的女兒不允許自己低落。她在廚房裡一干就是好幾個月,其間十分努力地思考究竟如何哄騙瑪格麗特·福特,好讓戒指掉落或者失蹤。
瑪格麗特·福特是個殘暴的婦人,很容易動怒;怒火一旦被點起來,就無法撲滅。然而這樣一個人,竟特別喜愛小孩子;只要有機會抱著嬰兒寶貝寶貝,她絕不放過。只要懷裡抱著小孩,她簡直就是溫柔的化身。她自己沒孩子,認識她的人誰也不否認這給她帶來了極大的苦痛。很多人猜她為了懷上孩子肯定不少給自己下咒,然而最後仍舊腹中空空。
有一天,瑪格麗特·福特正陪鄰居家的小女孩一起玩,她說假如有天自己真生了孩子,寧願是個閨女;還說希望她閨女是奶白皮膚、綠眼珠、一頭紅銅鬈髮(這都是瑪格麗特·福特自己天生的配色)。
「哦!」大師的女兒無心插了句嘴,「艾坡斯通的地方官家中媳婦生了個孩子,恰好長這模樣。就沒見過那麼俏皮的小東西。」
瑪格麗特·福特於是讓大師的女兒帶她去了艾坡斯通,把地方官媳婦剛生的孩子抱來給她看看。當她發現這孩子果真是天下最最甜美、俏皮的小東西(完全符合大師女兒的描述),便對那已經嚇沒了魂兒的孩子媽說她準備把孩子帶走。
地方官家的孩子一到手,瑪格麗特·福特幾乎變了個人。她每日只忙於照顧小孩、陪小孩玩、唱歌給小孩聽。瑪格麗特·福特對生活感到心滿意足,魔法戒指用得比過去少多了,也幾乎不再發脾氣了。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諾丁漢大師的女兒在瑪格麗特·福特家中快住滿一整年了。夏天裡有一日,瑪格麗特·福特和大師的女兒帶著孩子及其餘女僕一起到河畔用午飯。吃喝過了,瑪格麗特·福特躲到一片薔薇叢下的陰涼里休息。天氣很熱,大家都很睏倦。
確定瑪格麗特·福特已經睡熟,大師的女兒立馬掏出個糖球給那孩子看。見了糖球該幹什麼,孩子心裏自是清楚得很,於是張大了嘴巴,大師的女兒把糖球餵了進去。隨後,在確定沒有任何一個女僕看見她的情況下,她以最快速度將魔法戒指從瑪格麗特·福特手指頭上脫了下來。
接著,她「啊!啊!」地尖叫起來:「快醒醒,夫人!小寶貝摘了您的戒指放進嘴裏去了!哦,看在寶貝孩子的分上,快把咒語解除了吧。快解除吧!」
瑪格麗特·福特睜開眼,發現孩子兩腮鼓囊囊的,可當時她睡意太濃、太過驚慌,根本沒搞清發生了什麼。
一隻蜜蜂從面前飛過,大師的女兒指指它,尖叫起來。其餘的女僕也跟著叫起來。「快呀,夫人,求求您啦!」大師的女兒喊道,「哦!」她抬頭望天,「這不,鷹和隼正往這邊飛哪!哦!」她極目遠望,「這不,熊和野豬跑過來了,是要把咱們可憐的小寶貝撕個粉碎啊!」
瑪格麗特·福特沖戒指大喝一聲,破了魔咒。魔咒應聲解除,而幾乎與此同時,小寶貝也把糖球咽進了嗓子眼。瑪格麗特·福特跟女僕們忙著對孩子又是求又是哄,把孩子抱起來搖晃,想讓她把戒指咳出來。諾丁漢大師的女兒趁此機會邁開大步,沿著河畔往諾丁漢城飛奔而去了。
故事餘下的部分都是常見的橋段了。瑪格麗特·福特一發現自己被騙,就牽來馬、帶上狗,追將過去。大師的女兒一路上有好幾回都差點兒被捉——騎馬追她的人幾乎趕上了她,而狗就緊跟在她身後。不過,故事裏面的她得了救,幫手都是瑪格麗特·福特魔咒的受害者:郝文翰村的居民扯下蒙眼布,拼著眼前的恐怖景象,紛紛趕去修建路障,好擋住瑪格麗特·福特的去路;可憐的約瑟琳·特倫特鑽出水面,拚命把瑪格麗特·福特往渾濁的泥水裡拖;那片燃燒的小樹林則往瑪格麗特·福特腦袋頂上投下帶火的枝椏。
戒指歸還到諾丁漢大師手中,他把瑪格麗特·福特作的孽統統解除,自己的財富和名譽也得以恢復。
這個故事還有另外一個版本,其中不涉及魔法戒指,不涉及永遠燃燒的樹林,不涉及鳳凰——總之不涉及任何現實中沒有的幻象。在這個版本中,瑪格麗特·福特和諾丁漢大師的女兒(名喚多娜塔·托瑞爾)並不是死對頭,而是十二世紀在諾丁漢郡盛極一時的女性魔法師團體的兩位帶頭人。諾丁漢大師休·托瑞爾反對這個團體,費盡心機想要將它搞垮(儘管自己的女兒也是其中一員)。在他快要得勝之際,這個團體的婦女紛紛離家,離開家中的父親、丈夫,走到樹林里,生活在托馬斯·高布列斯的庇護之下。這一位魔法師比休·托瑞爾來頭可大多了。故事的這個版本不那麼花哨,遠不如先前版本流傳得廣。可喬納森·斯特蘭奇認為這一段才是正史,並將其寫進了《英格蘭魔法的歷史與實踐》。read.99csw.com九九藏書
然而,頭一本脫了手,最艱難的一步似乎就跨過去了。半個小時后,他又薦給斯特蘭奇另一本,自己走過去拿了,全無先前那些花樣。到正午時分,他已肯將架上的書指給斯特蘭奇,任他自己去取。當天課程快結束的時候,諾先生派給斯特蘭奇的書數量可觀,還吩咐他最好這周就讀完。
沉默片刻,斯特蘭奇道:「您打算讓我讀讀它?」
諾先生看斯特蘭奇並不追究,一臉如釋重負,可再也無力講下去,轉而提議吃茶。斯特蘭奇正是求之不得。
1809年9—12月
「什麼?」斯特蘭奇突然大聲問。
斯特蘭奇思索片刻:「我想這是因為一切英格蘭魔法始自烏衣王,而烏衣王又是在仙靈朝廷里受的教育,學會了法術。」
「是的,沒錯。我想你應當讀讀。」諾先生道。
「壞心腸的傢伙!」
沃特爵士應道:「這樣的話,先生,我為您找到一位這般志同道合的朋友而高興——人生慰藉,莫過於此啊。」
不僅是海軍部——即連戰爭部及政府其餘各部都為喬納森·斯特蘭奇的到來歡欣鼓舞。過去許多難題瞬間迎刃而解。御前大臣們長久以來一直計劃著讓敵軍做噩夢。外交大臣在1808年1月首次提出此議案,之後的一年間,諾瑞爾先生兢兢業業,堅持每天夜裡發給拿破崙·波拿巴皇帝一個噩夢,結果毫不見效。波拿巴帝國並未倒台,波拿巴本人騎馬參戰也一如既往的清醒鎮定。最終政府只得吩咐諾先生停手。沃特爵士跟坎寧先生私下裡都覺得事情沒成是因為諾先生變出來的噩夢都不夠「噩」。坎寧先生抱怨說諾先生髮給波拿巴皇帝的噩夢(基本上都是關於衣櫥里藏了個龍騎兵上尉)連自己孩子的保姆都不害怕,更別說嚇住征服了大半個歐洲的皇帝。他曾試圖勸說其他大臣乾脆請貝克福德先生、劉易斯先生跟拉德克利夫夫人來創造鮮明生動的夢魘,再讓諾先生往波拿巴腦袋裡面裝。而大臣們覺得,雇個魔法師倒也罷了,雇寫小說的則另當別論——他們可丟不起那個人。九*九*藏*書
「發給他這樣一個夢並無不妥,告訴他相信波拿巴是個錯誤,總有一天波拿巴會背叛他,」斯特蘭奇向阿拉貝拉解釋道,「這其實就等於我給他寫封信直說了。他明明就是錯了,而且波拿巴將來背叛他,也是毋庸置疑的。」
當晚,斯特蘭奇把諾先生所說和自己所答統統講給阿拉貝拉聽。
斯特蘭奇大略翻了一翻,說要學的可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斯特蘭奇等了一等,可諾先生仍盯著手裡的書,彷彿不知所措。「那您得把書給我啊,先生。」斯特蘭奇輕催道。
「哦!那麼您也同意這種說法——仙靈即惡魔?」斯特蘭奇問。
「哦,不可能的事!貓比耗子更招他的恨。他告訴我說,若不巧與貓咪同處一室,不出一個鐘頭,他一準兒渾身起滿紅疹子。」
諾先生獃獃望著自己的徒弟,緊張起來。
說罷,諾先生似乎陷入了對這般旖旎境界的遐思,片刻後方才回過神來,說切莫再耽擱你我教學之樂,不如現在便去書房開課。
「咳!他是存心要隱瞞些事情——這是明擺著的。而且我感覺,他並不時時記得清究竟哪些事情需要隱瞞、哪些不需要。你還記得我跟你提起他書房的書架上有空地兒嗎?據說,就在收我做徒弟的當天,他安排人清空了五座書架,書全部送回約克郡,就怕我讀了危險。」
斯特蘭奇看了他一眼,目光銳利且似有疑問。諾先生回望著他,面露些許惶恐之色。
諾先生沒搭茬。
「德羅萊特跟拉塞爾斯告訴我的,為這,他倆可得意了。」
「可我不明白,」阿拉貝拉道,「他自相矛盾成這副怪樣子,到底是為了什麼。」
「到現在我都摸不清他的路數。他在當代建樹絕頂,同時卻也無聊透頂。今早功課停下來兩回,就因為他覺得屋裡能聽見老鼠的動靜——他特別受不了老鼠這東西。我跟兩個男僕、兩個女傭一起把屋裡傢具挪來挪去找耗子。他在壁爐旁邊站著,嚇得渾身發僵。」
聽說亞歷山大莫名其妙地易受煽動,且篤信神秘宗教,斯特蘭奇打算髮個充滿詭異預言及象徵的夢給他。一連七夜,亞歷山大都夢見自己跟波拿巴二人舒舒坦坦坐下來吃晚飯,端上桌的是美味的鹿肉湯。可還沒等嘗一口,波拿巴皇帝便跳起來大叫道:「J'ai une faim qui ne saurait se satisfaire de potage.」說罷便化作一頭母狼,吃了亞歷山大的貓,吞了亞歷山大的狗,連他的馬匹和漂亮的土耳其小老婆也沒放過。母狼將亞歷山大的親戚朋友一個個吞下肚的當兒,子宮敞開,吞下去的貓、狗、馬、土耳其小老婆以及親戚朋友等等,又被吐了出來,卻已紛紛化作可怖的畸形。母狼一邊吃,一邊長身量,待壯大如克里姆林宮,她轉過身來,肥碩的奶|子搖晃,滿口鮮血,打算吞掉整個莫斯科。
「是我記錯了,」斯特蘭奇重複道,「打斷您了,還請您包涵。請您繼續。」
「您說的我懂,」斯特蘭奇應道,心想諾先生最後一問必是反問,「可我得承認,先生,您這理論我還是頭回聽說。之前從未讀到過。」
一聽諾先生心懷此意,德羅萊特十分緊張。為防止這念頭再生髮,他打算先把話說到:「哦,可是先生,您想想您在海軍部和戰爭部的事務,那可是至關重要且絕密的!家裡住進個人來,豈不誤了您的事。」
「不過,仙靈對於普通人而言仍是極具吸引力的,」斯特蘭奇思索片刻方道,「若在施法時偶爾用他一用,許對弘揚我法法技有些幫助。如今人們對將法術運用於戰事這一做法仍懷有很大偏見。」
「在我看來,」諾先生接著說,「即便是黃金時代魔法師中的精英,也誤估了仙靈對於人類法術的必要性。看看佩爾!他認為仙仆對其鑽研技藝至關重要,竟至於稱宅間三四名仙靈為至珍瑰寶!然而,就我個人經驗而言,幾乎所有上得了檯面的法術,不借任何輔助也照樣靈驗!我施過的法術有哪一樣是靠了仙靈呢?」
「咳,此言差矣!」諾先生叫起來,略顯煩氣,「人們以為魔法從始至終都靠仙靈,從不考慮魔法師自身的技術與學識!不行,斯先生,這理由可說不動我去僱用仙靈!恰恰相反!一百年前,魔法史學者瓦倫丁·蒙岱否認彼界存在,他認為聲稱去過那裡的人都在扯謊。這方面他確實犯了錯,但此人立場一直深得我心,希望你我有朝一日將其推廣。當然,」諾先生若有所思地說,「蒙岱在那之後又否認美洲存在,繼而法國等等也不認了。算到他去世前,蘇格蘭大概早已被他抹掉,卡萊爾也令他生疑……他的書我這兒有。」諾先生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卻並不直接遞給斯特蘭奇。read.99csw.com
「請原諒,先生,」斯特蘭奇道,「不知我可領會了您的意思?咱們是不是在講通過某種方式寄存在戒指、石頭、護符里的法術這類東西?」
一聽說要三四年,斯特蘭奇面露驚慌,卻也沒發話。
聽說斯特蘭奇因為要和阿拉貝拉找房落戶而停上一兩天的功課,諾瑞爾先生十分不快。「都是他那個太太,」諾先生嘆了口氣,沖德羅萊特抱怨道,「要是他還單身,我猜就是搬到我這裏住,他也不會反對。」
「全天下沒見過這麼怪的事!怕被人揭穿,竟至啞口無言。為了回答我自己的問題,我得一次次不重樣地替他編瞎話。我這是被迫跟他聯合起來害我自己。」
「啊!我羡慕你先生,」諾先生道,「著實羡慕。魔法實踐路途曲折,不乏磨難,而研修階段卻喜悅連連!有我法界偉大先輩們一路作伴、指點方向。只要肯干,真知酬勤勉。而且,最棒的是,只要你不想,就不必關心旁人的動向,連月里一眼都不必瞧。」
諾瑞爾先生誠心誠意打算把他這個徒弟教透徹,可他一向深藏不露慣了,半輩子養成的習慣可不是說改就能改了的。12月里的一天,青灰色的雲里飄下綿軟的大雪花,兩位魔法師坐在諾先生的書房裡。窗外雪花飄得緩,爐膛里的火烤得暖,再加上諾先生招待的一大杯雪利酒——當初真不該接——合力壓得斯特蘭奇腦袋沉沉、昏昏欲睡。他把手託了腦袋,上下眼皮直打架。
他遞給斯特蘭奇十幾張紙,紙上滿是他那筆精準的蠅頭小字,每張紙分三欄,每欄將各式法術列了長長一串。
斯特蘭奇對諾瑞爾先生的仰慕則略有保留。諾先生言之無味、行之無常,仍時時令他硌應得慌。在諾先生向沃特爵士誇讚斯特蘭奇的同時,斯特蘭奇正對阿拉貝拉抱怨諾瑞爾先生。
沃特爵士微笑道:「這倒是。可我看您也自視過低了。斯特蘭奇先生勝在有名師解惑,而您只靠自學成材——是給他鋪好了路,令他腳下一馬平川。」
「恰恰相反,我堅信人們對仙靈的普遍看法是正確的。查斯頓的相關文章你讀過沒有?若說他的理論最接近真相,我毫不以為怪。不,不,我個人否定仙靈是另外一回事了。斯先生,你倒給我講講,為什麼英格蘭那麼多種法術依靠了——或者說貌似依靠了仙靈的輔助?」
斯特蘭奇一來,這計劃又重被提起。斯特蘭奇和坎寧先生都認為,噩夢這種並非實際存在的惡,大概嚇不倒那邪僻的法國皇帝,於是決定這回先從他的盟友俄國皇帝亞歷山大下手。有利條件是,他們在亞歷山大的朝廷上有不少好朋友,這些俄國貴族往英國賣木材賺海了錢,如今更是躍躍欲試。還有一位有勇有謀的蘇格蘭女士,嫁的恰是亞歷山大的貼身男僕。
「啊!」諾先生嘆道,「可是,直到跟斯先生坐下多談了談那『臆測』咒,我才意識到它比我預想中的應用還要廣得多。都是因為斯先生提出的問題,您瞧,把我對佩爾博士理論的理解拔到了新高度!」
教學期滿兩周,諾先生對他這新來的門生已懷有無限的熱情。「給他講點什麼只消講一遍,」諾先生告訴沃特爵士,「他一點就通!我清晰記得我自己鑽研佩爾的『未來徵兆之臆測』,苦熬多少禮拜方才搞懂。人家斯先生只花了不超四個鐘頭,就掌握了這門極其艱深的理論!」
斯特蘭奇之後又發給俄國皇帝更多的夢。「而且,」他對坎寧先生說,「我聽從您的意見,將夢編造得更加隱晦、更加難以解說,皇帝的術士們這下有得忙了。」
是馬男爵說的?沖您說的?」德羅萊特問,「他真是忒沒禮貌,但願您當時沒給他什麼好臉色看。」
「那是因為男爵大人他已經見慣您高超的技藝!我猜他是覺得一個業餘的——不管多有本領吧——沒資格來海軍部攙和。」
「仙靈的作用一向是被過九-九-藏-書分誇大的,而危險性卻被大大低估了。」諾先生答道。
「哦,斯先生能幫上我的!」諾先生道,「人家一身本領,若不為國效力,豈不是我的罪過。上禮拜四我帶斯先生去海軍部找馬爾格雷夫男爵,馬男爵見我帶了他來,並不怎樣高興……」
諾先生的書房設在二樓,房間優雅,與其主人品味貼合;當主人需要慰藉與娛樂,這裡是不二選擇。當初德羅萊特勸諾先生依時式將一隻只小鏡子在出人意料的角落擺出各種各樣的角度,於是,屋裡人時常被銀光一晃,或是突然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瞥見大街上路人的模樣。書房牆面鋪了淡綠色的壁紙,紋樣是橡樹的綠葉虯枝。屋頂略略穹起,描了彩,仿春日林地里茂密的樹冠。屋中藏書均由淺色小牛皮一式裝訂,書名大寫燙銀,齊整整印上書脊。書房環境這般清雅、調和,卻見得書與書之間缺口連連、不少書架上空無一卷,不免令人有些詫異。
斯特蘭奇受訓頭天一早,便被請到漢諾威廣場諾宅吃早飯。師徒二人桌邊落座,諾瑞爾先生道:「未來三四年的研修計劃,恕我自作主張,已代你擬好了。」
「什麼?」諾先生嚇了一跳,也問。
「是的,沒錯。」諾先生應道。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斯特蘭奇身邊,把書擎住片刻,突然一拋,書先起后落,入了斯特蘭奇的手。這動作頗奇異,彷彿不是遞書,而是哄一隻戀戀不肯離去的鳥兒從掌心飛走。由於過分專註操作,諾先生有幸沒看到斯特蘭奇在一旁強忍著笑。
「可我記得您說過,」斯特蘭奇道,「我的意思是,」他努力把口氣放平緩,「我記得您好像在幾個禮拜前告訴我,魔法戒指、石頭這類東西都屬於無稽之談。」
「是的,」斯特蘭奇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我明白。」
「先生,假如您同意,」斯特蘭奇道,「我打算先提幾個問題。不得不承認,前幾天聽到關於仙靈的一番言論,我大吃一驚。不知能否煩您就這個話題講一講?倘若一位魔法師僱用了仙靈,會遇到什麼危險?在您看來,仙靈的用處究竟大不大?」
「一切與烏衣王有關,這點我同意。」諾先生道,「不過,究竟如何關聯,我看並不是你認為的那般。斯先生,你且想一想,烏衣王統治英格蘭北部那些年,同時還要兼管一座仙國。你且想一想,除他以外,再沒有哪個君王能統治如此不同的兩個種族。你且想一想,他是一名偉大的魔法師,同時也不失為一名偉大的統治者——史學家們往往忽視了這一點。我認為,兩族的統一無疑是他心頭大患——他完成了這統一大業,斯先生,靠的是有意在法技上誇大仙靈的作用。這樣一來,他就把仙靈在人類子民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同時也為他們安排了有用的營生,令兩族樂於相伴為伍。」
「三四年時間,著實太短。」諾先生嘆口氣道,「在這段時間內,無論怎樣安排,我看咱們也很難做出什麼成績。」
那位詹妮特·阿奇波爾多夫娜·巴爾蘇科娃孜孜不怠,很快便發來令人滿意的消息:亞歷山大已無心國事戰況,一天到晚坐在那裡冥思苦想,跟法師、術士們討論自己的夢。波拿巴皇帝來函一到,旁人就見他臉色發白,冷戰連連。
諾先生一時沒有動,望著自己的書捧在另一名魔法師的手裡,悵然若失。
師徒二人研究、討論一整天,這般享受並不多得。他們往往要騰出一部分時間來接待諾先生的訪客,這當中包括諾先生感覺仍有必要結交的社交名流,也有來自政府各部門的官員。
諾先生還在講話。「不少魔法師,」他說著,十指對起來搭個拱,「試圖將法力寄存在一些有形的物體上。這操作起來並不困難,東西也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樹木、珠寶、書本、彈丸、帽子,這些在歷史上都曾被利用過。」諾先生盯著指尖、緊皺眉頭,「魔法師將法術寄存在無論何種物件上,是希望自己的法力免遭衰老及疾病這些不可抗因素的削弱。我個人常是躍躍欲試;重傷風、喉嚨痛都會嚴重影響我法術的發揮。可仔細考慮再三,我認為這樣劃分法力是極端不明智的。咱們就拿戒指為例。由於體積小巧,戒指自古以來就被視為寄存法力的上佳之選。人戴戒指可以一戴很多年不摘,誰見了也無話可說——要是手上總拿本書或揣塊石頭,旁人的反應就會不一樣。然而,歷史上幾乎沒有哪位魔法師把一部分法技存進戒指之後不把戒指弄丟了的,他們為找戒指都費盡周折。比如十二世紀時的諾丁漢大師,他那蓄有強大法力的戒指,他女兒還以為是什麼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戴在自己手上就去了聖馬太大集。這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老天!這你是怎麼知道的?」阿拉貝拉非常驚奇。
「什麼?」諾先生腦子還在自己講的事里沒出來,顧不上理會德羅萊特怎麼說,「『哦!』我就對他說——我說,『我也這樣想,大人。您快再接著聽聽斯先生的想法。您這聽了連一半都不到呢!』」
斯特蘭奇和諾先生在壁爐兩側分別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