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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置月於我雙眸

第三十三章 置月於我雙眸

簡直怪極了。難道說城堡里也有魔法師嗎?也許僕人里有一位?還是哪位公主?不太可能。再不就是諾瑞爾先生所為?斯特蘭奇想象他的師父坐在漢諾威廣場宅間二樓的小屋裡,盯著銀盆,將一切盡收眼底,最終施法趕跑了威利斯兄弟。他覺得還是有可能的。畢竟,石像變活人可是諾先生的拿手好戲之一,首次為他贏得公眾矚目的就是這招。可是……可是……諾先生為何突然決定向著自己了?出於一片好心?夠嗆。何況這法術帶著一絲黑色幽默的意味,完全不像諾先生的手筆。施法的人不僅要嚇唬嚇唬威利斯兄弟,還打算讓他們出醜。不,不是諾先生。可那又會是誰呢?
「所言極是!我們當中一些說話最有分量的學者都曾對瘋子跟仙子之間極高的相似度進行論述。眾所周知,二者話語皆毫無邏輯、全無關聯——我敢說你跟國王陛下相處的時候一定也留意到這一點。除此以外,還有其他一些相同之處。我記得查斯頓在這方面有些著述。他以布里斯托的一個瘋子為例,這瘋子每天早上都跟家裡人說他打算和一把餐桌椅一起去散步。對這把椅子,瘋子可謂全情投入,以為它是自己最親愛的夥伴,幻想著同它聊天,聊的是去哪裡散步以及有沒有可能碰見其他桌椅板凳。別人只要打算往那把椅子上坐,就能看出他一臉痛苦。很顯然,這個人瘋了,而查斯頓認為,在仙靈眼中,這個人絕不像我們感覺的那樣荒唐。仙靈對於有生命和無生命的物體區分得並不明晰。他們認為石頭、門洞、樹木、火焰、雲霧等等都有心魂與期許,且具有非陽即陰的屬性。這也許能夠解釋仙靈為何對瘋病表現出極大的同情。舉個例子來說,過去誰都知道,仙靈若從別人視線中匿跡,瘋子往往還能看見他們。我能想到最廣為人知的一件事是十四世紀在德比郡的切斯特菲爾德有個瘋男孩子名喚達菲,他受當地一位仙子的寵愛,而這仙子一肚子壞水,已經折磨鎮上百姓好些年了。仙子特別喜歡那男孩子,送他極其貴重的禮物——大多數禮物那男孩子不僅清醒的時候用不著,瘋癲的時候就更用不上了——比如一艘鑲滿鑽石的帆船、一雙白銀打的靴子、一頭會唱歌的豬……」
「我說不好。過去的三四百年間,英格蘭人在荒山野嶺撞見仙靈的事層出不窮,可當事人里沒有一位是學者或者法師,他們提供的信息證明不了什麼。你我若是召喚仙靈——我的意思是說,」他趕緊找補了一句,「假如你我昏庸到那個地步——若咒語選用得當,仙靈是會立刻現身的。而他們打哪兒來、往哪兒去,卻仍是未知數。在約翰·烏斯克格拉斯的年代,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路——比如兩側有綠樹籬笆或石牆圍的那種寬闊的青草路——就有可能是從英格蘭通往仙境的。這些路如今還在,只是我猜無論仙靈還是受過洗的凡人,誰也不大往上走了。這些路如今雜草叢生,已經廢棄了,看上去一片荒涼。我聽說人們都繞開它們走。」
……對魔法幻術的抵禦作用……
下午大約四點半鍾,他回到了倫敦。城裡天光已暗,街市商鋪都已是燈火通明,點街燈的工人也都上了街。他走到牛津大街和新邦德大街交會之處,拐個彎直奔漢諾威廣場。他在書房見了諾瑞爾先生,諾先生正在屋裡喝茶。
《三十六彼界啟示錄》躺在地上,被積雪蓋住了一半。斯特蘭奇把書撿起來,撣掉了上面的雪。他往身後看了看,那片黑壓壓的樹林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五棵光禿禿的山毛櫸扎堆兒立在一處,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回倫敦的路上,斯特蘭奇陷入了沉思。他清楚自己應當為在溫莎經歷的一切感到慌亂,甚至會感到恐懼;然九_九_藏_書而他的興奮與好奇遠遠超過了心底的不安。此外,無論是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施的法,最終還是自己得勝,自己的意願壓倒了對方。對方強大,而自己更強。這一番經歷證明了他長久以來的猜測:英格蘭存在的魔法要比諾先生肯承認的多。
嗡嗡聲止住了。斯特蘭奇又能聽見笛聲了,可那笛聲不像先前一樣甜美,聽上去也不像是在講述他的人生了。
不巧的是,哪些書是他想讓斯特蘭奇讀的,而哪些書就是因為不想讓斯特蘭奇讀才特意運回約克郡的,諾先生記得可沒那麼清楚。查斯頓的《新籍》這會兒正安放在何妨寺藏書室的書架上呢。斯特蘭奇嘆了口氣,說只要諾先生什麼時候把書給他,他樂得一讀:「可現在,先生,不如請您先把切斯特菲爾德那仙子的故事講完了吧。」
淚珠滑下國王的臉龐。他跳起舞來,舞姿遲緩而凝重,身體、雙臂左右搖擺,慢慢地原地打轉。樂曲聲往公園深處飄遠,國王一邊舞蹈著,一邊跟過去了。
斯特蘭奇感到十分迷惑。音樂似乎要把國王往一片小樹叢裡帶,至少剛剛他還覺得是一小叢。他確信之前只看見十幾棵樹甚至還不到,一轉眼工夫小樹叢就變成了大樹叢——不,已經是樹林了——一片深密、幽暗的樹林,其間古樹叢生,枝繁葉茂不可遏止。古樹巨大的枝杈就如同扭曲的肢體,樹根蜿蜒,猶如群蛇盤踞,樹榦爬滿青藤與槲寄生。樹木之間可見一條小徑,路面滿是深坑,坑口還掛著冰碴,圍了一圈霜凍的野草。密林深處射出幾道針尖細的光芒,似乎那邊有所房子,建在不可能建房子的地方。
「是啊。」斯特蘭奇悲傷地答道。
斯特蘭奇並未向五位公爵透露,其實他們低估了欠他的恩情。他確信自己幫助國王躲過了一劫,他只是說不清那劫難究竟是什麼。
「我在這兒哪,陛下。」
國王特別親熱地攙著斯特蘭奇的胳膊,似乎把討厭魔法師這回事拋到了腦後。他打開話匣子,跟斯特蘭奇說起患瘋病後心中的憂慮。他堅信,自己一病,大不列顛便遭受了種種災禍;自己理智崩潰,整個國家也跟著傾塌。種種痴念中最令他心焦的是,他以為倫敦已經被一場大水給淹了。「……當來人稟報說聖保羅大教堂已經被灰黑冰冷的水沒了頂,整個倫敦已經成了魚兒、海妖的天下,我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我記得我一連哭了仨禮拜!如今樓面上趴滿了藤壺,市面上只賣牡蠣和海膽!福克斯先生告訴我說兩個禮拜前的禮拜天他在福斯特道的聖維達斯特教堂聽了一場精彩的佈道,主講是條多寶魚。不過,我倒是有辦法復興我的國家!我已經派大使前往魚兒國提親,我將娶它們一條美人魚,以化解兩大國之間的紛爭!……」
藏我心於不為人知處,己所欲,唯己所有;小人無從下手。
鑿鐵釘入我掌,掌不能動,不應小人所召。
「說得對!說得對!加冕的時候我立誓一輩子效忠於她!哦,我可憐的祖國!」國王轉過身,沖他以為的那神秘的吹笛人所在的方位揮揮手,「再見!再見,敬愛的先生!您對喬治三世的好意,上帝會因此保佑您!」
「太好了!」國王大叫。
吹笛人吹出一串音,節奏飛快,模仿風聲忽高忽低。一陣真風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他二人雙腳離了地,被風半推九九藏書半托著送向樹林。等腳踩實了地,他們已經比之前離樹林近了不少。
他默想到:趕蜂群近我耳,蜂愛衷言,破小人話語欺瞞
那片樹林在斯特蘭奇眼裡已經不再像個值得嚮往的所在,這會兒已恢復到斯特蘭奇最初發現它時的模樣——邪惡,難測,非本土凡物。至於那幾縷光芒,這會兒幾乎看不到了;無非是暗影中幾個白點子,除了說明房子里住的人買不起蠟燭,也再沒什麼別的意味了。
「啊!聽啊!」國王叫起來,「這是他在講述大不列顛國王的悲情。聽這一段!這說的是他昔日王權不再!再聽這一節!這說的是政客不忠、王子不肖,毀了他的心智!這一小段傷心的旋律,是寫給那年輕漂亮的女孩——他小時候的摯愛,只因朋友脅迫,不得不放手。啊,蒼天啊!他當時哭得多凶啊!」
「哦,那完全是另一碼事了!如今很多人的姓氏都能看出他們祖上的仙靈血統。『阿澤蘭德』『費爾柴爾德』就是兩例;再加一個『艾爾菲克』;『費爾瑞』很明顯也是。我還記得我小時候有個叫湯姆·阿澤蘭德的在我家田裡幹活。不過,那些仙靈後代哪怕有一丁點魔法天賦的都極少見,他們的惡毒、狂傲、懶惰倒是名聲在外——都是他們那些仙靈祖宗臭名昭著的缺陷。」
斯特蘭奇鬆開國王的胳膊,踏著雪,頂著風,跌跌撞撞跑回去撿帽子。睡帽躺在雪地里,霧蒙蒙的灰白里一點明亮的鮮紅。
他默想到:喂鹽巴入我口,防小人以蜜之甜相悅,以土之澀相厭
「哦,呀!」斯特蘭奇心想,「我再也用不著它了。林間房子里的藏書室一定有比這好得多的書!」他一鬆手,將《啟示錄》丟在了雪地上。
斯特蘭奇雙眼又盯上了他那頭頂的睡帽。
「哦,他告訴達菲說他倆是一對難兄難弟、莫逆之交。我不知什麼緣故。查斯頓也提到過,說有一大批仙靈都隱約覺著自己受了英格蘭人的迫害。而他們這念頭緣起何處,查斯頓不得其解,我也不得而知。在過去一些偉大的英格蘭魔法師宅內,仙靈是仆佣裏面地位最高的,坐席僅次於戶主夫婦。查斯頓在這方面頗有不少著述值得玩味,寫得最好的一本叫作《新籍》。」諾先生沖他弟子皺皺眉。「我清楚記得勸過你五六遍了,讓你讀讀它,」他說道,「你倒是讀了沒有呀?」
「那麼現在,國王陛下,」斯特蘭奇道,「我想咱們該回城堡去了。陛下您、我,一位是不列顛國王,一位是不列顛魔法師。就算大不列顛棄了咱們,咱們也沒理由丟下她不管。她興許還用得著咱們呢。」
「天堂,」斯特蘭奇道,「陛下您的意思是到天堂去。」
……對魔法幻術的抵禦作用……
他想起自己對威利斯兄弟倆某一位說過,若想讓法術顯靈,魔法師必要靠自身意志剛硬。他這會兒怎麼想起這話來了?
「哦,一定有!」國王興奮得拍起手來,「read.99csw.com你可以讀書,眼睛累了的話,我就讀給你聽!不過咱倆要快些了!聽這曲子,他讓咱倆跟上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可國王被音樂迷住了,不願離開。他氣哼哼發著牢騷,把自己胳膊從斯特蘭奇手裡抽了出去。斯特蘭奇又捉住他,連哄帶拽地把他往公園大門趕。
「這究竟怎麼……」斯特蘭奇脫口而出,卻又立馬住了口。他也聽見了——自己的一輩子全在那音樂里呢。他頭回意識到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不幸,身邊男男女女都沒安好心、恨他怨他、私下嫉妒他的才能。他這才發現,自己過去的一切氣惱都是有道理的,而一切善念都是自作多情;與自己為敵的人卑鄙,與自己為友的人陰險,而諾瑞爾(自然而然)是惡中之惡,就連阿拉貝拉也經不起考驗,虧了自己對她那份心。
「不礙事!不礙事!」國王興高采烈道,「他向我保證,等到了他家裡,睡帽要多少有多少。」
他們繼續往前走。開始下雪了,白絮緩緩飄落,漸漸覆蓋了一世界的淡灰。四周靜極了。
「可這樣做的不單單是魔法師,對吧?」斯特蘭奇道,「仙靈對瘋子也有極大興趣。我敢肯定我在哪裡讀到過。」
斯特蘭奇沉默了片刻,隨後說道:「諾先生,您是否認為仙靈在英格蘭已經一個不剩了?」
「人們覺得走仙人路會觸霉頭。」斯特蘭奇道。
月亮如一輪傷痕纍纍的白玉盤,突然露了臉——不在天上,卻在別的某個地方。假如非要說清楚在哪裡,他會說是在自己的腦海里。這感覺並不美好。他所能想到的一切,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只剩下月亮的臉,如同薄薄一片陳屍遺骨。他忘了國王,忘了自己是個魔法師,忘了諾瑞爾先生,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國王看上去一點兒也沒累著,甚至是又蹦又跳地歡慶威利斯兄弟的逃亡。斯特蘭奇感覺再多鍛煉鍛煉于陛下也沒什麼害處,就帶他繼續走下去了。
突然,一陣笛聲響起。曲調孤寂、悲愴得難以形容,同時卻又莊嚴萬分。
一陣低聲嗡嗡響佔據了他的雙耳,蓋住了吹笛人的樂曲。這聲音特別像一種語言,斯特蘭奇覺得再多聽一會兒就能聽懂了。聲音逐漸大了,佔滿他的腦海,填滿他的胸腔,手指頭尖兒、腳指頭都不留空當;就連頭髮都彷彿通了電,皮膚也陣陣發麻,隨著嗡嗡聲打戰。有那麼一瞬間,他感到恐懼,以為嘴裏也擠滿了蜜蜂,皮肉底下、耳朵裏面、肚腸深處,也滿是蜜蜂嗡嗡飛舞。
第二天,斯特蘭奇和幾位王室公爵會了面,說他無法減緩國王的瘋病,對此他感到非常慚愧。幾位公爵表示遺憾,卻並不以為怪。他們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還讓斯特蘭奇放心,他們一點兒也不怨他。事實上,他們對斯特蘭奇所做的一切感到滿意,尤其欣賞他不收費這一點。作為報答,他們授予了斯特蘭奇「王家認證」,這意味著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把五位公爵的盾徽做成描金石膏牌懸挂在自己蘇活廣場宅子的門楣上;他想告訴誰就可以告訴誰:他是受五位王室公爵委任的魔法師。
咒語施罷,吹笛人的樂曲也戛然而止。
國王伸手去拉斯特蘭奇的左胳膊。斯特蘭奇剛要接應,卻發現得把拿著東西的左手騰空。他手裡正拿著一本奧姆斯柯克的《三十六彼界啟示錄》。
白霧瀰漫,遮去了大地的細貌與色彩,一切變得影影綽綽。天地一籠統,盡染一片灰色的虛無。
雪越積越厚了。吹笛人還在繼續。他二人往樹林方向趕去。跑著跑著,國王的紅睡帽扣上了眼睛,斯特蘭奇伸手將帽子扶正。這一扶,他突然記起來原來看過紅顏色有什麼講頭:紅顏色對魔法幻術有很強的抵禦作用。
「哦,是啊!我剛才講到哪兒了?哦,幾年過去,達菲本人活得風調雨順,而九九藏書鎮上百姓諸事不順。鎮子的中心市場冒出一片樹林,百姓沒地方做生意。家裡養的豬羊牲口全都長出翅膀飛跑了。該教區的教堂尚未完工,那仙子把磚石全變成了糖霜蛋糕。太陽一曬,蛋糕上塗的糖變得滾燙黏膩,教堂融掉了一大塊,整座鎮子聞上去就彷彿一座巨大的糕點鋪。更可怕的是,貓兒狗兒全都跑來舔教堂的圍牆,鳥兒老鼠也來啄食。最後,鎮上的教堂成了一座被啃食得奇形怪狀的殘墟,全然不像百姓所期待的模樣。鎮上百姓只好去找達菲,求他到仙子面前替他們請願。可達菲翻臉不肯幫忙,因為他想起過去他們是怎樣嘲弄他的。百姓見狀,只好對這位又窮又瘋的可憐人滿口稱讚,誇他聰明伶俐、英俊瀟洒。達菲這才向那仙子求告。一求告,呵,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仙子不再折磨鎮上百姓,將糖霜教堂恢復成石頭建築。百姓伐掉市場上的樹木,重新買了牲畜,卻再也無法將教堂復建如初。直至今日,切斯特菲爾德鎮上的教堂看上去還是有點怪,和其他地方的教堂總有些兩樣。」
月亮消失了。斯特蘭奇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站在雪地里,不遠處有片黑乎乎的樹林,自己與樹林之間還立著一位穿睡袍的瞎國王。他止步不前的時候,國王肯定繼續往前走了。可沒有他指引,國王迷失了方向,害怕起來,大叫著:「魔法師!魔法師!你在哪裡?」
「他們那是犯傻。」諾先生道,「路本身又害不了他們。走仙人路哪兒都走不到。」
「快點!快點!」國王叫道。
「魔法師!」國王叫道。
他們又轉身面朝那片林子了。林間的光芒雖細碎,卻令斯特蘭奇強烈地感受到那棟房子的存在及其所能帶來的舒適美滿。他幾乎可以看到柔和的燭光灑向舒適的座椅,古老的壁爐內火苗躍動、火光炯炯,而只要穿過這片暗林,就會有一杯杯溫過的加香酒端來給他倆取暖。那光芒還有別的意味。「我覺得那邊會有一間藏書室。」他說道。
咒語的這一段似乎沒有任何效果。九九藏書
斯特蘭奇以為笛子一定是國王吹的,於是回過頭看。可國王垂手站著,笛子揣在兜里。斯特蘭奇往四下里望望,霧氣並不重,若有人站在他們旁邊的話,也不至於擋住。身旁並沒有人。整個公園都空無一人。
1814年11月
吹笛人又變出一股風來,這回把國王的睡帽吹跑了。
「啊,聽!哦,快聽!」國王大叫,原地轉起圈子來,「他這是吹給你聽呢!這段苦澀的旋律,是在控訴你那可惡的師父沒有將你理應獲得的知識教給你;這些不和諧音是在描述你受到阻礙、無法獲得新知時的怒火;這段緩慢、憂傷的進行曲講的是他出於一己私利而一直不讓你見識的那座大藏書室。」
他默想到:置月於我雙眸,月華皎皎,褪小人所布假象
「那些人和仙子生下的孩子又怎麼樣了呢?他們繼承了父輩的見識和能力了嗎?」斯特蘭奇問。
諾先生見另一位魔法師光臨,一如既往地快慰。他很想聽聽斯特蘭奇拜訪國王陛下的見聞。
阿拉貝拉出現在他腦海里,一如往昔他見過無數次的模樣,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在客廳里,周圍賓客有說有笑。他把自己的心交給了她,她接過來,悄聲不響地放進了裙衣的口袋裡。這一舉,誰也沒有發現。
「陛下!」斯特蘭奇一邊喊一邊追過去,雙手將國王拉住,「陛下請您原諒,不過看這叢樹的模樣,我感覺不大好。我想咱們不如打道回府吧。」
國王另一塊心病,是那位只有自己能看見的銀髮人。「他說他是個國王,」他悄聲急切地告訴斯特蘭奇,「可我覺得他是位天使!那一頭銀髮——我看很有可能。瞧那兩個惡魔——你剛和他們說過話的——被他折騰得多慘。我看他來就是為了懲罰他們,送他們下火坑!完后,他一定會將你我帶到漢諾威去!」
「你說你治不好咱們國王陛下,我一點兒也不奇怪。」諾先生道,「我認為就連黃金時代魔法師都醫不好瘋病的。不過,我不確定他們是否做過這類嘗試。他們看待瘋病的態度似乎和我們不大一樣。他們對瘋子近乎于崇敬,以為瘋子懂得一些正常人不懂的東西——對魔法師來說或許有用的東西。相傳,拉爾夫·斯托克塞和溫切斯特的凱瑟琳都曾向瘋子請教。」
隨後,斯特蘭奇將整套咒語施在國王身上,最後一步是將國王的心也交給阿拉貝拉裝進口袋收藏。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魔法起效是很有意思的。可憐國王他腦海里奇聞怪事見得多了,突然出來個月亮根本不以為怪。蜜蜂他倒是不怎麼喜歡,事後還不停用手轟趕。
他忘了一切,只記得這一輪月亮……
斯特蘭奇告訴他國王是如何被獨個囚禁在自己的王宮內的,並列舉了自己所施的法術。而至於威利斯兄弟被水澆了個透、魔法樹林以及那個始終沒有現身的吹笛人,他隻字未提。
「唉,」國王嘆了口氣,「看來你也被負心人欺了。」
「可那仙子為何在達菲身上下這麼大功夫?」
然而,那位隱身不見的吹笛人可不輕易罷休。笛聲突然高起來了,將他二人團團圍住。另有一支旋律混入了先前的樂曲,起承轉合幾乎難以察覺,與原曲拼了個嚴絲合縫。
「啊啊啊啊,老天哪!」斯特蘭奇尖叫起來。他左手掌心一陣鑽心的痛。當疼痛過去(和來的時候一樣突然),他再也不覺著自己必須朝樹林那邊走了。

無論從什麼角度思考這一番經歷,他的思緒總是回到只有國王才能看見的那位銀髮人身上。他努力回憶國王是如何具體描述這個人的,可除了一頭銀髮這最基本的事實,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