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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國王

第三十二章 國王

「那好了,」護工一副好言相勸的姿態,「您還不明白嘛,先生,我的意思是咱們最好還是等約翰、羅伯特兩位大夫來了再說。」
「我是約翰·威利斯大夫。這位是我弟弟,羅伯特·達爾令·威利斯大夫。我們是國王陛下的御醫,受樞密院委派,全權負責國王陛下的人身安全。不經我們允許,誰也不得覲見陛下。我再問一遍:你是何人?」
房間高大寬敞,四壁安了橡木牆圍,上雕不少精美紋飾;天花板上則繪有更多的先王始祖、神話人物,他們悠閑地站在雲頭。然而這裏卻是個凄寂所在。腳下沒鋪地毯,室溫極低。一把椅子和一架破舊不堪的大鍵琴算是僅有的傢具。琴邊坐著一位老者,背衝著門。老者身穿一件古舊的紫色織錦緞睡袍,頭戴一頂皺巴巴的鮮紅天鵝絨睡帽,腳上趿著一雙又臟又破的拖鞋。他手上正彈得起勁兒,嘴上大聲唱著德文歌。一聽有人走近,他立馬停了下來。
護工一聽這話,完全嚇住了。
「謝謝你,不過我還是打算先試試。勞駕,請帶我去見陛下。」
「威利斯兄弟?」斯特蘭奇問道。
斯特蘭奇敲了敲門。屋裡某個地方傳來大鍵琴的叮咚聲,還有人在唱歌。
其後的一個半鐘頭里,他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法術統統試了一遍:回憶咒、搜尋咒、復甦咒、聚精會神咒、驅魘解慝咒、撥亂求章法咒、迷途知返咒、破玄奧咒、辨是非咒、慧心咒、療病咒,外加斷肢修復咒。這些咒語,有的長而複雜,有的只需一字;有的必須大聲誦念,有的只需腦中一過;有的無字可言,靠手勢一揮;有的他和諾瑞爾在過去的五年間每天都會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使用,有的大概幾百年都無人嘗試;有的要靠一面鏡子,有兩條必需魔法師手指頭放一小滴血,還有一條必備一支蠟燭加一根綢帶。而所有咒語都有一個共性:對國王毫無療效。
斯特蘭奇試探著伸過手去,一把掀掉了御頂所戴的鮮紅睡帽。他仔細觀察,看國王若不戴帽子可會瘋得更厲害些。觀察了幾分鐘,他只好承認與先前無異,把帽子重給國王扣上了。
羅伯特大夫笑起來,一臉嘲諷。誰料腳下的靴子突然把他帶跑了,勁兒太大,他一鼻子撞在了樹榦上——他那副冷酷的、科學家才表現得出的蔑視,效果大打折扣。
「你!你是誰?」
「您這麼說,」羅大夫補了一句,「只暴露了您的無知。您這麼激烈地反對獨處和靜養,而我們針對國王陛下的整個治療體系正是基於這兩條宗旨。」
一瞬間發生了好幾件事情:斯特蘭奇大吼一聲——他自己也不知道吼的是什麼;另一位護工撲向了國王;威利斯兄弟倆打算按住斯特蘭奇;國王拿笛子吹出一陣尖厲的警報;隨後傳來一聲異響,就好像幾百號人同時清了清嗓子。
「快點,」斯特蘭奇一臉決絕,把手裡的信又抖了一抖,「你是讓我見國王陛下,還是對兩位大主教抗旨不遵?這罪過可大了,能罰你……好吧,我也不清楚罰你什麼,不過想來是相當嚴重的。」
置月于雙眸,月華皎皎,褪小人所布假象。
「真遺憾,」斯特蘭奇道,「不過,這和我沒關係。我又不打算見你說的那兩位。我來是為了見國王陛下。我手上有坎特伯雷和約克兩位大主教開的介紹信,特批我今日拜見陛下。」說罷,他掏出信來,迎著護工的臉抖了一抖。
「哈!」約翰大夫叫道,一臉不屑,「魔法!主要是用來殺法國人的,對吧?」
國王看上去似乎在考慮中。他脫下一隻拖鞋,放在腦袋頂上平衡著。發現放不住,他又把鞋穿上,后將睡袍腰帶一端吊著的穗子銜在嘴裏,若有所思地吮了半天才問道:「可我怎麼知道你就不是來誘惑我的惡魔呢?」聽這口氣,就彷彿他掌握了充足的證據。
「原來如此,」斯特蘭奇聽完這番解釋,說道,「我得說,在我跟國王陛下談話的時候,可不能受誰的限制——尤其不能影響我此行目的。不過話說回來,整個法國陸軍都被我蒙過,兩個大夫我敢說我還是應付得了的。把這兄弟倆交給我好了。」
老者彷彿思考了片刻,接著便大聲說道:「幹這一行的我最討厭!」說完雙手砸上琴鍵,重又開始放聲歌唱了。
「什麼事?」他問道,手還護著門,像是打算一有風吹草動就把門關死。真看不出他是王宮裡的侍從,模樣更像瘋人院里的護工——他還真就是瘋人院的護工。
「看吧!」隨從那心滿意足勁兒,就彷彿當初自己也參与了建築和裝潢工作。
「哦,我看全無問題!」威靈頓公爵答道,「只要有機會作法,斯先生都樂於一試。對他來說,沒有再好的娛樂了。我在西班牙派給他的那些任務困難重重,他表面上叫苦連天,心裏其實美得很。斯先生的能力,我是極讚賞的。殿下您也知道,西班牙算是世界上最不開化的地區之一了,全國上下都找不到比羊腸小道更好的路。多虧了人家斯先生,咱們的部隊走上了英式的好路,想往哪兒走,路就帶著我們往哪兒走;若是碰上高山、樹林或是城鎮擋道,怕什麼,斯先生直接把它們挪走了事。」
我想讀者您一定感到奇怪(因為當時誰聽了都覺得奇怪)——堂堂一國之君竟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不過,試想一般家庭傳出有誰得了瘋病,家人得有多驚慌;若把得病的人換成大不列顛的國王,這驚慌的程度得翻多少倍!咱們要是得了瘋病,是咱們自己和親友的不幸;可瘋的若是一國之君,就是國難當頭。過去就因為喬治國王這身病,國家曾幾次徹底陷入無主的狀態。歷代前朝並無先例。誰也不知如何處理。並不是說大家對威利斯兄弟倆有多愛戴——根本不愛。他倆的療法也並不一定就能令國王減輕幾分痛楚——根本不能。威利斯兄弟成功的秘訣在於:當眾人皆慌張,唯他二人沉著冷靜;別人見了只想躲的任務,他二人上趕著承擔。任務一接手,他倆便全權控制國王的人九九藏書身自由。若無他倆其中之一在場,誰也別想跟國王說話,王后、首相,甚至國王膝下十三個兒女,誰來了都不行。
隨從帶斯特蘭奇走過一片陡坡,坡面平坦,坡頂佇立著圓塔。從遠處觀看溫莎堡的話,這座塔的辨識度最高。穿過一道中世紀時期的門廊,他二人又來到另一座院場,它和之前那一座宏偉的規模相當。不同之處在於,前一座院子里隨處可見僕人、士兵及王室官員,而這一座則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諾瑞爾先生無意冒犯攝政王,於是謝絕提供援助,並對國王的病靠魔法治療是否有效深表懷疑。二王子約克公爵是軍人,見此路不通,便去找威靈頓公爵,問他覺得斯特蘭奇先生有沒有可能答應去診診國王。
斯特蘭奇攙著國王沿前庭走到城堡一角,發現那裡有條小路可以下坡通到公園裡面。他們沿路走入公園沒多遠,便來到一座觀賞池前,石頭砌的池子沿兒矮矮一圈。池子中間有一座石頭亭子,上雕各式生靈:有些模樣像狗,可身長腿短、脊椎突起,如蜥蜴一般;另一些大概是為了塑造彎曲扭動的海豚,結果都粘在牆上不肯下來。亭子頂上坐著十幾位古代希臘羅馬的男女,舉瓶抱罐,坐姿也是那個時代的經典。建亭子的人明顯打算讓水從獸口、瓶罐中噴出,再落入池中,飛濺個繽紛絢爛。而此時,池子凍了個結實,四周一片靜寂。
幾個哀傷的音符匯成一曲孤寂的小調。
之前幾位公爵提醒過斯特蘭奇,假如不等國王發問就主動開口,是違反朝廷禮節的。可既然國王這麼討厭魔法師,想讓他先發問實在不太可能。於是,斯特蘭奇趁國王不再彈唱的時候說道:「陛下,鄙人喬納森·斯特蘭奇,來自什羅普郡的艾許費爾,戰時曾在西班牙任我國陸軍的隨軍法師,其間有幸為您效力。依陛下您兒女所願,在下也許能靠法術緩解陛下您的病痛。」
他開口道:「陛下,我想帶您出去走走,只要您樂意。」
個頭最高的男士(頭頂淘氣假髮的那位)狠狠盯住斯特蘭奇,問道:「誰這麼大權力批准國王陛下外出的?」
那護工嘆了口氣:「其實,先生,我們不是不知道您要來。可您瞧,我是不能放您進去的。約翰、羅伯特(這就是威利斯兄弟倆的名字了)兩位大夫還沒過來。我們都等了一個半小時了,誰也想不通他們究竟跑哪兒去了。」
斯特蘭奇胳膊肘枕著壁爐台站在一旁,另一隻手拿著諾瑞爾先生的一本書,臉上則禮節性地表現出應有的興趣,看這幾位王親國戚搶著張自己的嘴、忙著堵別人的嘴,爭先恐後地向他描述國王病中的慘狀。
見他這般無禮,斯特蘭奇眉毛一挑,冷冷報上名姓,說是來拜訪國王陛下的。
至少這句確是實情。他臉上、手上布滿了血印子。
「愛怒不怒,我可不管。」斯特蘭奇冷冷地回敬。
這話毫無意義,於是斯特蘭奇也沒費心作答——看是一定看不見的,國王早都瞎了。
「是魔法師,陛下。」瘋人院的護工高聲答道。
這威利斯兄弟倆在林肯郡開有一家瘋人院。多年來,國王只要一犯病,便由他二人看護。而國王只要精神還正常,就一遍遍跟別人說自己如何恨透了威利斯兄弟倆,如何恨透了他們對自己殘忍的治療手段。他取得了王后、王子、公主的許諾:如若再犯病,一定不會再送他去威利斯兄弟那裡。可他們言而無信,只要發現一絲癲狂的苗頭,便派人去請威利斯兄弟。這兄弟倆召之即來,來了便把國王往屋裡一鎖,七手八腳給套上約束衣,往嘴裏灌清腸通便的強效藥劑。
約克公爵提到西班牙國王費迪南德曾寫信向攝政王提意見,說他國土江山已經快被英國那位魔法師搞得面目全非了,還要求斯特蘭奇先生回去把一切複原。
拱形的高窗在南牆上一字排開,透進清冷、氤氳的光芒。牆壁下半部分裝著梨木牆圍,每一道木板的邊緣都刻了花、描了金。牆壁上半部分及頂棚則畫滿了各路男女神仙、國王王后。頂棚上描繪的是查理二世即將乘青雲白霧向極樂世界飛升,身旁簇擁著粉面桃腮的胖天使,腳邊堆滿了高官將領、外域使節送來的銀杯錦標。而愷撒大帝、戰神馬爾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及眾多有力人士則略顯尷尬地站在兩旁,怕是突然自慚形穢,意識到在大英國王面前自己是多麼渺小。
推開一扇門,門外是一片寬闊的前庭,石磚墁地。出了前庭,走下一路陡坡,即是一片公園。公園右端,兩排冬日林木隱隱可見。
來之前的幾日里,他一直在翻諾瑞爾先生的書,查查可有什麼對症良方。治療瘋病的咒語出奇的少,他其實只找到一條——就連這一條他都不確定是否能用。這條咒語是奧姆斯柯克在其所著《三十六彼界啟示錄》中開出的方子,聲稱可以驅除幻覺、端正思想。斯特蘭奇翻出書來,把咒語內容又通讀了一遍。這法術極其晦澀難懂,只有以下幾行字:
頭一位護工(生著柴郡白乾酪臉的那位)一聽這話就炸了。「胡說!」他叫道,「約翰大夫、羅伯特大夫,我求您二位千萬別聽他這一派胡言!咱們的馬丁,」他指指另外一位護工,「不知誰讓他嗓子完全失聲了,他想叫人都叫不了!」那名喚馬丁的護工嘴巴一張一合,手上猛比畫,表示贊同。「至於我,先生,我當時站在樓梯最底層的過道里,發現樓梯頂上那扇門開了。我正琢磨對那魔法師說什麼好——我打算給他兩句難聽的,先生,替您罵他幾句——突然就被法術拽進了掃帚櫥,我一進去門就鎖牢了……」
「反正我知道不讓他人陪伴、不讓鍛煉身體、九*九*藏*書不讓出來透氣,什麼病都治不好,」斯特蘭奇說,「你們簡直野蠻!我養條狗都不忍心這麼干。」
「哦!」斯特蘭奇道,「你們管這叫體系,是嗎?都包括些什麼呢,這體系?」
快十點鐘的時候,他經達切特村裡的小木橋穿過泰晤士河,沿著河與城堡圍牆之間的一條小徑,進了溫莎鎮。臨進城堡,他將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目的告知門口哨兵。一位身著藍色制服的隨從來到門口,領他去國王的寢宮。這位隨從態度很客氣,人看著也機靈。就如同一切大戶人家的用人,他對溫莎堡以及一切與之相關的事物都分外自豪。他一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帶著客人繞城堡各處游賞,想象人家驚嘆、折服、目瞪口呆的樣子。「您這不會是頭一次來溫莎吧,先生?」他上來就問斯特蘭奇。
鑿鐵釘入掌,掌不能動,不應小人所召。
國王吹了幾個哀傷的音符。
「他的夥伴,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國王繼續道,帶著一絲讚許的口氣。他偏偏頭,向斯特蘭奇左側大約兩三尺的地方看去:「生得這一頭銀髮,我想我一定能瞧見他!這傢伙看上去狂野得很呢。」
「放心吧,」約大夫道,「你胡鬧,樞密院馬上就知道!」說罷不再理斯特蘭奇,調過頭大喊,「國王陛下!您到這邊來!」
「我只能陪您到這裏了,先生。之後的事情我就不負責了,您就聽兩位威利斯大夫的吧。國王陛下他就在門背後這間屋裡。」說罷,他鞠了一躬,走樓梯下去了。
「可您是來辦公事的啊,先生,」隨從帶著一絲訓斥的口吻,「我猜您也沒工夫把每樣東西都好好賞一賞。您以後一定再來,先生。等夏天再來。先生您若已經成家了,我斗膽提一句:這座城堡尤其討小姐太太們的喜歡。」
然而,就如同之前曾為找什麼醫生的問題吵過一樣,幾位王子這會兒又開始為能否讓魔法師參与治療爭了起來。帶頭提反對意見的是攝政王。多年前,偉大的老威廉·皮特還在世的時候,國王的瘋病就急性發作過一次,太子便出任攝政王。可後來國王康復了,攝政王剛到手的勢力、特權又都沒了。攝政王心想,世上這麼多煩心事,最令人頭疼的莫過於一早起來連自己是誰都不明確,說不好大不列顛究竟還歸不歸自己管。這麼說來,攝政王若是希望國王繼續瘋癲下去——或者乾脆早死早解脫,倒也情有可原。
趕蜂群近耳,蜂愛衷言,破小人話語欺瞞。
「只有這樣,」羅大夫接著講道,「才能抑制一切有可能導致興奮的因素,病人就沒有胡思亂想的素材。」
國王可是對施在他身上的法術渾然不覺,一直樂呵呵地跟那位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見的銀髮人竊竊私語。「您是來此永居,還是暫住?哦,您要是留下來的話,可別讓他們給逮住!這兒可不是當國王的好地方!他們會給咱套上約束衣!上回他們准我出去放風還是1811年的一個禮拜一,據他們說這是三年前的事了。這幫人都扯謊!我自己算了算,到下下禮拜六,已經整整過了二百四十六年!」
隨從一臉震驚:「先生,那您可是錯過了英格蘭國土之上最具高格的景觀之一啊!」
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只是離他倆不遠處先是傳來一陣毫無節奏的砰砰撞擊聲,隨後什麼東西嘩啦嘩啦塌了,其間有人帶著哭音尖叫——聽上去就好像櫃櫥里所有的掃帚集體把誰揍了一頓。這番動靜過去,四下里一絲聲音都沒了。
「可您得等等,先生,等約翰、羅伯特兩位大夫來了才行。他們自有一套醫治國王陛下的方案,不準任何人插手。對於國王陛下來說,尤以安靜、隔離為妙。對談最是不宜。先生,您都想象不到,隨便說說話,就能給陛下他帶來多大的害處。比如您跟他說外邊下雨——您大概覺得這話再平常不過——可陛下聽見馬上就開始琢磨了,您瞧,瘋病一犯,他思維就跳躍,由此及彼,直激得他怒不可遏。他可能會聯想起多年前某個雨天,僕人送來噩耗:我軍吃了敗仗,或是閨女喪命、兒子闖禍——嚇!這一句話沒準兒當場就要了陛下的命!您是打算要他的命嗎,先生?」
「我是喬納森·斯特蘭奇,受約克、克拉倫斯、蘇塞克斯、肯特及劍橋五位公爵大人之託,來驗驗魔法是否有望治好國王陛下的病。」
「陛下,是我。喬納森·斯特蘭奇,您的魔法師。」斯特蘭奇畢恭畢敬地向國王鞠了一躬,站直了才想起來,國王根本看不見他。
兩位陌生男士趕了過來,眉頭緊鎖,一副不可一世、遭了冒犯的神情,身上種種跡象皆表明衣服穿得太匆忙:其中一位正忙著系大衣扣子,總也系不成;剛系好最後一顆,轉眼又都鬆脫了。這位歲數和諾瑞爾先生差不多,頭戴老式假髮套(和諾先生那頂也差不多),這假髮套還時不時跳起來,在他腦袋頂上轉圈子。和諾先生不同的是,這位先生個頭挺高,模樣英武,有種說一不二、果斷決絕的派頭。另外一位(看上去年輕幾歲)遭了自己靴子的殃。他的靴子彷彿有了主見,主人打算往前走,它們卻把他往另一個方向帶。斯特蘭奇見狀便知自己預先施的法術超出了預期的效果,搞得服裝鞋帽都不聽管教了。
「真的?」斯特蘭奇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起了興趣,「這點我從沒想到過,不過在魔法上倒是說得通。很多情況下,一種法術成功與否,取決於法師本人性格是否強勢。」
國王臉上交會著瘋人與盲人的痛苦。藍色的眼珠蒙了白霧,眼白灰敗,如壞掉的牛奶。幾縷白髮,摻雜些許殘灰,垂搭在兩頰;破裂的靜脈血管在臉上泛起片片淤斑。唱歌的時候,鬆弛的紅嘴唇一開一合,唾沫飛濺。鬚髮皆白,且幾乎一樣長。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斯特蘭奇過去見過的畫像,那時候的他心智還正常。如今一頭長發、一部長須、一身紫色長袍九九藏書,一眼看上去好像莎士比亞筆下某位落難的老者——或者說,像兩位落難的老者——又瘋又瞎的,他就像李爾王和格洛斯特伯爵合了體。
「哦,沒錯!」劍橋公爵道,「威利斯兄弟有多荒唐,任誰都難以想象。」
「是嗎?唉,我這不已經來了嘛。」
「這是安東尼奧·韋里奧的作品,義大利人士。」隨從說罷,指指畫面左側的國王,「這是南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三世。」后又指指右邊,「這是北英格蘭的魔法師國王,約翰·烏斯克格拉斯。」

爬到石階頂端,他往右拐,快步穿過一座牆上掛有寶劍、火槍的大廳。斯特蘭奇跟隨其後。二人隨後進了一座長而高大的廳堂,進深約有兩三百尺。
國王靈巧地一跳腳,就躲到斯特蘭奇身後去了。
「我胡說?」護工也叫起來,「讓櫥里的掃帚打了我一頓,難道也不是你乾的?!我現在渾身都是傷。」
國王用笛子吹了個極其粗俗的調子。
斯特蘭奇正打算評價評價這座凍池所呈現出的凄涼景緻,卻聽得陣陣喊叫。他回頭一看,只見幾個人正沿著城堡外的坡道飛快地往下沖。離近了,才發現總共有四個人:兩位陌生男士和兩位瘋人院護工——一位是生著柴郡白乾酪臉的,另一位是被派去催威利斯兄弟的。這四位看上去都怒氣沖沖的。
「大不列顛!我摯愛的國土!」國王叫起來,「我多盼望與她再見——尤其已到夏天,綠樹、草地換上最明亮的裝扮,空氣聞著都像櫻桃餡餅一樣甜!」
1814年11月初,諾瑞爾先生有幸接待了幾位不折不扣的貴族老爺——一位伯爵、一位公爵和兩位從男爵。據他們說,此次來訪的目的是為了跟諾先生談件事,這件事需格外謹慎對待。這幾位自己也是小心翼翼,結果說了半個鐘頭,諾先生仍然一頭霧水,全然不知他們究竟求他幹什麼。
斯特蘭奇一臉不屑地沖他二人微微一笑,其實這隻是表面故作鎮定,他心底明顯已經開始不安了。無論剛剛這一場究竟是什麼魔法,施法的人並不是他。
「合著您懂怎麼治療有瘋病的人?」羅大夫嘲諷道,「您做過這方面的研究?」
斯特蘭奇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正琢磨著,國王又發了話:「當然啦,假如你真是惡魔,你一定知道我是永生不死之身。你若與我為敵,我就一跺腳,直接把你送回地獄!」
謹記:赤色許有裨益。
隨從領著斯特蘭奇又從牆上掛滿武器的大廳走到一座黑色的大門前。這座門高大威嚴,頂上還突起一塊巨型的大理石門楣。
「這樣的話,」約克公爵道,「就只剩威利斯兄弟難對付了。」
「要是知道斯特蘭奇先生去看國王陛下,威利斯兄弟倆准一百個不同意。」肯特公爵嘆道。
他領斯特蘭奇穿過一座大得驚人的院場。過去在戰爭時期,這地方一定是大批人口、牲畜的避難所。院里如今仍矗立著幾座年代久遠的建築,樣式簡潔,證明這座城堡最初是有軍用特徵的。然而,時代之風變換,宣揚王者氣派成了潮流所向,對光鮮外表的追求逐漸超過實用方面的考慮,一座宏偉的教堂應運而生,將院場空間佔去大半。這座教堂(名喚「小禮拜堂」,實則堪比「大教堂」)將哥特建築風格所能及的繁雜、機巧體現個淋漓盡致。教堂由看上去十分硌手的石扶壁推圍著,頂上立了一圈石尖塔,四周因搭建了禮拜堂、祈禱室和祭器室而顯得臃腫鼓脹。
「你去告訴那個魔法師,我看不見他!」國王漫不經心地說道。
話沒說完,國王笛聲大作,彷彿勝利號角。
第二天一早,斯特蘭奇騎著馬奔溫莎堡去探望國王。天氣清冷刺骨,哪裡都罩著厚厚一層白霧。他邊走邊念了三個小咒。第一個咒語讓威利斯兄弟比平時晚起好久;第二個咒語讓威利斯兄弟的內人和家中仆佣忘記叫醒他們;等終於醒來,第三個咒語會保證他倆的衣服鞋子全不在前一天脫放的原處。若是兩年前,在兩個陌生人身上玩這麼個小把戲,斯特蘭奇都下不了手,而現在他全無顧慮。就如同在西班牙跟威靈頓公爵相處過的很多人一樣,他開始不自覺地效仿公爵某些方面的做派——比如能多直接就多直接。
斯特蘭奇眼下的任務是找條路出去,且不能驚動瘋人院的護工。國王反正不中用。問他幾扇門各是通往哪裡,他說他認為一扇通往美洲,一扇通向「無盡天譴」,還有一扇大概可以直達下個禮拜五。斯特蘭奇於是挑了一扇門打開——通往美洲的那扇——帶著國王飛快穿過幾間屋子。這幾間屋子天花板上都有彩繪,畫的是英格蘭歷代君王乘著烈焰噴涌的戰車馳騁天際,滅殺象徵著嫉妒、罪孽和煽亂的人物,興建道德寺、永正宮這類實用的機構。天花板上打得興轟熱烈,天花板下卻清幽空寂、破損不堪,到處是灰塵蛛網。傢具都罩上了單子,彷彿這些桌子椅子早都死了,眼前只是一片碑林。
「該×!」斯特蘭奇恨道,趕緊聽聽可有護工——更擔心可會是威利斯兄弟——聞聲趕來。
斯特蘭奇拒絕在見國王之前就談出診費用。只見陛下一面,他不肯收錢。幾位公爵——誰不是一屁股賭債要還、一窩私孩子要養——覺得他真是寬宏大量。

「是嗎?」約大夫問道,同時往身子左側瞅了一眼。
這樣的歡迎真令人灰心。護工放肆地竊笑了一聲便走掉了,把斯特蘭奇和國王二人剩在一處。斯特蘭奇往屋裡邁了幾步,換個位置好能細細端詳國王的面容。
喂鹽巴入口,防小人以蜜之甜相悅,以土之澀相厭。
「——節制。」
「明白了。當今王宮裡還給https://read.99csw.com烏斯克格拉斯留有一席之地,供人膜拜,我看真不簡單。不過這畫給他套了羅馬人的袍子,還讓他跟個女戲子拉手。他要是知道了不定怎麼想呢。」
他將斯特蘭奇領到一排石頭房子正當中一座氣宇軒昂的哥特式入口處。往石階上爬的過程中,他仍不停替斯特蘭奇叫屈,怨障礙太多,害斯先生沒法好好觀賞城堡。他一心以為斯特蘭奇必然失望透頂。「我知道了!」他突然大聲宣布,「我帶您去聖喬治堂看看!哦,當然了,那一處還不及理應請您觀賞的百分之一;不過,先生,光那一處,就能令您體會到溫莎堡所能達到的無上高格。」
斯特蘭奇望望窗外,只見白茫茫的冷霧中立著幾棵骨瘦如柴的枯樹:「您說的是。陛下您若肯同我一起出去走走,將是我莫大的榮幸。」
「——隔離——」
國王正聊著,一聽這話住了嘴,把頭偏了偏。「誰說的?」他問。
威利斯兄弟和瘋人院護工看呆了,實在無法解釋眼前的景象。奇形怪狀的石像一邊爬,一邊拖拽身後的輸水管,往威利斯兄弟身上澆水。威利斯兄弟二人尖叫不迭,左躥右跳——沒受什麼實際傷害,主要是受了驚嚇。
1814年11月
藏心於不為人知處,己所欲,唯己所有;小人無從下手。
他二人走到樓後方一處類似樓梯間的地方。國王之前聽斯特蘭奇說要小點兒聲,就把話牢記心間,下樓梯的時候堅持用腳尖點地,動作誇張得像個小孩子。這麼一折騰,頗費了些時。
「好啊,陛下,」當二人終於下到底層,斯特蘭奇給國王鼓勁兒,「我看咱們幹得不錯。我沒聽見有人追過來。派咱倆誰去當情報官,威靈頓公爵准樂意。我看就連薩默斯-考克斯上尉——或者就算是科洪·格蘭特少校本人——深入敵營的時候也沒這麼……」
「不過,」約大夫補充道,「最終還是要靠醫生將其意志強加于病人之上,這病才能治。醫生的性格是否強勢,直接決定治療成敗。過去我們的父親只消用雙眼一盯,病人就噤住了,好多人都能作證。」
「還真就是。我活這麼大頭一回。」
「勞您大駕,把國王還給我,讓我照顧。」約大夫道。
「瞧見沒有,魔法師!」約大夫興高采烈道,「你還打算怎麼辯解?你那些伎倆全都暴露了。」
把所有辦法都試完一遍之後——「哦,我認輸了!」斯特蘭奇心裏說。
「胡說八道!」斯特蘭奇叫道。
門開了,一個又高又壯、模樣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探出頭來。這人面似銀盆,坑坑窪窪一臉麻子,星星點點一腦門汗,頗像一輪柴郡白乾酪——從頭到腳活似傳說中月亮上那個乾酪變的人。他早上刮臉颳得並不仔細,一張白臉上隨處可見幾根粗黑鬍子支棱著——活像乾酪還沒凝固前掉進一家子蒼蠅,淹死了腿兒還翹在外邊。他身披一件土褐色的粗織羊毛外套,襯衫、領巾都是最糙的亞麻料,衣裳從裡到外就沒一件特別乾淨的。
「要是你見著陛下他吃牛奶麵包時滴滴答答那個樣子,」克拉倫斯公爵噙著淚水對阿拉貝拉說,「要是你知道他心裏有多少憑空編出來的恐懼,要是你聽見他跟在他這個年紀就已經去世了的老皮特一聊就是好久……唉,親愛的,你一定會受到感染,情緒變得低落。」克拉倫斯公爵抓住阿拉貝拉的手撫摸起來,明顯是把她當成了客廳女用人。
瘋人院的護工都跑了,至於威利斯兄弟倆,也絕不可能再守著國王待下去了。他倆被澆了個透,天又冷,衣服全都結了冰。
畫面處處華美,而真正抓住斯特蘭奇目光的,卻是佔滿整座北牆的一幅巨型壁畫。畫面中央兩位國王坐在各自的寶座上,寶座兩側或立或跪的有騎士、仕女、朝臣、侍童以及各路男女神仙。左側畫面沐在陽光里,坐在這一側的國王身材偉岸、英俊瀟洒,周身洋溢著青春活力。他身披淺色寬袍,一頭金色鬈髮,一頂月桂冠扣至眉峰,手握一根權杖。周圍侍奉他的無論人神,皆是頭盔、胸甲全副武裝,手上劍矛齊備,畫家彷彿意在說明這位國王只願與一心尚武者為友。光線在畫面右側逐漸暗淡昏黃,畫家彷彿有意描繪一簾夏日暮色。人物頭頂、身旁皆有星光閃爍。坐在這一側的國王皮膚蒼白,發色烏濃,身披黑袍,臉上神情難以洞穿。他頭戴一隻暗綠常青藤葉編成的王冠,左手握一根細長的象牙杖。他左右隨從幾乎全是神獸:有鳳凰、獨角獸、蝎尾獅、法翁和薩堤。其間也有一些神秘人物:有一位男士,身著類似僧人穿的袍子,將兜帽拉得很低,罩住了臉;另有一位女士,穿的是深色披風,披風上閃著點點星光,雙臂上舉,擋住了雙眼。畫面上兩個王座之間,還站著個年輕女人,身穿白色寬袍,頭戴金盔。那尚武的國王護衛似的將左手搭在這女人的肩上;而那一身黑的國王則沖這女人伸出右手,女人也將手伸向他,二人指尖微微相觸。
「我們講究三條原則,」羅大夫宣講道,「即威懾——」
話漸漸說明白,原來這幾位雖來頭不小,卻是受了一位來頭更大的人物——約克公爵的委託,來找諾先生談談當朝國王的瘋病。幾位王子最近去探望過一次他們的父親,見其境況凄慘,十分震驚。他們雖說一個個都自私自利,有幾位甚至是荒淫無度,且誰也不特別熱衷於捨己為人做任何貢獻,這會兒卻都向彼此表明立場,說只要能讓父王稍稍好過一點兒,他們任多少錢都給,砍掉幾條胳膊腿都答應。
與此同時,國王和一位他幻想中的銀髮人聊起來了。「我把您當成了平民百姓,還請您多包涵,」他說道,「也許如您所言,您是位國王。我只是冒昧指出:您說的那幾個國家,我一個都沒聽說過。喪冀是什麼地方?群青堡在哪裡?鐵天使之城又在何方?而我呢,統治的是大不列顛,這地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要是地圖都清清楚楚地標著!」國王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大約是在聽銀髮人怎麼回答,因而突然大叫起來,「哦,別生氣!求您了,別生氣!您是主子,我也是主子!咱們一起當主子!咱倆誰也沒必要動氣!我給您吹個曲兒,給您唱歌聽!」他從睡袍兜里抽出根笛子,一曲吹了個戚戚哀哀。read•99csw.com
斯特蘭奇聳聳肩膀:「大概就是我了。」
這番話說得真切,斯特蘭奇當真扭頭去瞧了。結果自然是空無一人。
「哦,行啦!」斯特蘭奇道,「他自己打了自己一頓,好讓故事更動聽!」
隨後是一片靜寂,緊接著一聲巨響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人將大塊岩石劈裂。只見石人石獸紛紛掙脫亭子圍牆的束縛,連走帶爬、一搖一擺地穿過冰面,奔威利斯兄弟而去。它們毫無表情的石眼在眼眶裡打轉,石頭嘴巴張開,喉嚨里冒出一股水來。石頭尾巴如蛇行一般左右搖曳,石頭腿僵直著邁上邁下,往口中送水的鉛管奇迹般的隨著它們的前進而延伸。
「是的。以馬丁·佩爾為例。他已經……」說著說著,斯特蘭奇的雙眼不自覺地跟著約大夫看去。只見一位護工——嗓子失聲那位——正偷偷繞過觀賞池沖國王摸去,手裡還拿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斯特蘭奇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東西會是什麼,隨後才認出是一件約束衣。
護工嘆了口氣,又叫來個(跟他一樣粗魯、邋遢的)人,讓他這就上約翰、羅伯特大夫家跑一趟,把兩位請來。罷了才一百個不情願地站到一旁,讓斯特蘭奇進了門。
「哦,」威靈頓公爵可沒什麼興趣搭理,「他們還在計較這些呢,是嗎?」
「真是他啊?」斯特蘭奇一下起了興緻,「我過去自然見過他的雕像,還有書上印的版畫。可我真不記得見過油畫里有他。兩位國王中間這位女士又是何人?」
「誰來了?」他迫切地問道,「是誰啊?」
「不是。」斯特蘭奇道。
「既然諾瑞爾先生覺得這病無法靠魔法救治,說實話我也不抱太大希望。」斯特蘭奇道,「不過,我樂意恭候國王陛下召見。」
「咱們得小心點,別太冒犯了他們。」克拉倫斯公爵提醒道,「不然他們一定會拿國王陛下出氣的。」
斯特蘭奇讀來讀去,只得承認自己完全不解其意。一個魔法師如何把月亮摘下來給病人呢?而第二句若是真的,幾位公爵還找什麼魔法師,不如去雇個養蜂的。斯特蘭奇心想,若是拿鐵釘子去扎國王的手心,幾位公爵怕也不會太樂意。關於紅顏色那句補充也怪得很。他記得過去聽人說過或是在哪裡讀到過關於紅色的內容,可一時想不起具體是什麼了。
大家都停了動作,往四下里看。響動似乎來自凍池中央那座小石亭子。亭子上石獸的嘴巴突然開始往外冒白煙,就彷彿大家一起吐了口氣。呼出來的白煙映著薄霧微光閃閃發亮,落在冰上,隱約傳來叮噹聲響。
「我不幹。」斯特蘭奇正告他。
「魔法師!」約大夫一邊往城堡跑,一邊喊叫,「什麼魔法師!明明就是騙子!你等著,我要告到利物浦伯爵那裡!到時候他就知道你是怎麼對待御醫的了!噢!噢!」他本還有話講,可亭子頂上有尊石像站起身來,開始拿石子砍他了。
「約翰、羅伯特兩位大夫會發怒的。」護工提醒他。
「行了,魔法師!」約大夫道,「別以為你整了我和我們的手下還能逍遙法外,你這是有眼不識泰山!我敢說你是用法術封了城堡里所有的門,我們的人才沒攔住你的,你承不承認?」
「可憐的、痛苦的老先生!」斯特蘭奇心想,「被關在這麼一個冰冷、凄涼的地方,沒有朋友,沒有娛樂!他怎能不度日如年,他又怎能不瘋癲?!」
斯特蘭奇可受不了被人這麼稱呼,於是反唇相譏:「你又是誰?」
「絕對沒有!」斯特蘭奇發誓,「這種事我可沒幹過!假如有必要,」他讓了一步,「我是可以這麼乾的。可你們的人不僅粗莽,還散漫!我跟國王陛下往城堡外走的時候,根本沒見他們的蹤影!」
「先生您沒提前幾年來,著實可惜,」隨從說道,「那會兒還有可能參觀國王王后的寢宮,只要向大管家打個報告就行。由於國王陛下貴體欠安,現在是參觀不了了。」
國王什麼都沒說,只拿手指頭敲敲鼻樑,神情十分狡黠。
「國王陛下生了病,百姓都十分痛心。」阿拉貝拉道,「陛下他受的罪,任誰想起來也不會無動於衷的。」
「哦,親愛的,」克拉倫斯公爵高興地大叫,「你這麼一說,我都感動了!」說罷,他給了她手背一個肥大款式的王家濕吻,雙眼脈脈含情地望著她。
一曲終結,尾音化作一縷嘆息。
就因為這番對話,阿拉貝拉·斯特蘭奇在一個禮拜四的早晨走下樓來,發現客廳里站的皆是當朝王子。來者一共五位,分別是約克、克拉倫斯、蘇塞克斯、肯特及劍橋公爵。他們年齡都在四五十歲左右,年輕時都曾風流倜儻,后因熱衷吃喝,逐漸肥頭大耳起來。
「真的?陛下您可得教教我,這麼有用的東西我也想學兩招。不過,恕我直言——您擁有如此強大的法力,同我到外邊走一走,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咱們盡量小心,儘快離開,威利斯兄弟倆眼看就到了。陛下您一定得小聲著點兒!」
「這位是格溫夫人,查理二世的一個相好。她在畫上扮作不列顛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