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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海德先生的奇遇

第四十三章 海德先生的奇遇

「她長得怎麼樣?漂不漂亮?」斯特蘭奇問。
「樹。」亨利道。
還有其他一些事情,亨利半懂不懂,卻恨得更厲害。比如說,他知道艾許費爾宅內的房間是有點兒怪模怪樣的,可他並沒看出來這是因為斯特蘭奇家裡鏡子反射的是半個鐘頭以前的光,甚至有可能是一百年以前的景象。每天早晨剛醒、晚間臨睡的時候,他總能聽見遠方有鐘聲作響——聲音悲涼,就如同隔著一片汪洋,聽見淹沒其下的城市鐘聲回蕩。他並沒特別留意,過去了也就忘了,可那股悲涼一天到晚如影隨形,總在他心上。
阿拉貝拉笑起來,說她對這房子挺滿意:「不好意思,亨利,我對這裏的一切都滿意,包括那馬廄小院兒。」
「你也擋著光了,亨利,可我到現在也沒沖你掄過斧子。」
這片刻的耽擱,似乎令海德先生更加急不可耐。他直接嚷道:「我一個小時前又在威爾士那邊的山上看見斯太太了!」
水面上突然浮現出一幅圖景,漸漸清晰:在一座古老、幽暗的廳堂里,一群俊男美女正聚在一起跳舞。然而很難想象這跟阿拉貝拉有任何關係,斯特蘭奇重又拍打了一下水面。這景象消失了。
斯特蘭奇等了一等,便去找傑里米:「你怎麼沒告訴我人家之前來過?」
亨利突然叫了起來:「這人以為他在幹嗎?既不站在屋裡又不站在屋外!」艾許費爾令亨利不痛快的一件事就是這裏用人的禮儀舉止遠達不到他心目中這種背景的大宅門所要求的高度。傑里米·約翰斯這會兒正要出屋,剛走到門口,半個身子還掩在門背後,就和另一個僕人低聲談起來,像是在說什麼急事。
「不是吧!」
「斯先生,」海德先生喊道,「您上哪兒去?」
有些用人跑到克蘭鎮上去找那邊的住家兒,有些則帶著馬騎往克蘭屯、普爾斯洛、克蘭伯里和惠考特。沒過多久,當地家家戶戶便全都聽說斯特蘭奇太太失蹤了,無一不派人跟著一起搜救。家家戶戶的女眷都把爐火生得旺旺的,做好各種準備工作——萬一斯太太被接到哪一家,好能馬上享受到足夠的溫暖、食物與安慰——她一個人能消受多少,就有多少。
「哦,好吧,也是。我猜你是對的。他說的那些確實也不太像酒後的幻覺,倒更像讀完一本拉德克利夫夫人的小說再吸幾口鴉片之後琢磨出來的東西。」
「我是說天氣壞得很。」
魔法師站著不動,靜靜地盯著自己的太太。突然間他叫起來:「老天,阿拉貝拉!你身上穿的這是什麼?」
「這都是在幹嗎?」海德先生直發疑。
斯特蘭奇沒有回答,他一臉怒意,手往水面一拍。瞬間,光線、星星全都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氣,從頭再來。這回他顯得更有準兒了,很快便發現一處他感覺能用得上的圖景。然而,不僅沒得出什麼有用的結論,他反倒坐了下來,盯著水面,一臉沮喪和困惑。
「天氣?」
「怎麼樣?」海德先生緊張地問,「斯先生,您發現您太太了嗎?」
「行啊!行啊!我只不過說了一句天氣壞,僅此而已。」
「等亨利來了,我一定要去看看海德先生和太太。」
「我那邊一切都好,斯先生,只是三天前遇上個事特別……令我不安。這幾天我心裏一直在盤算著要不要跑來告訴您。我問了朋友、問了我家那口子,他們都說我應當告訴您我看見了什麼。三天前,我過到威爾士那邊的邊境上,同大衛·伊萬思談點事情——我猜您知道這個人吧,先生?」
「鍾?」斯特蘭奇道。
他用手指在水面上畫了兩道。兩條亮閃閃的光芒出現了,將水面平分四塊。隨後星星出現了,更多道光芒浮現,如脈絡,如蛛網。他對著這番景象看了一會兒,又把下半部兩塊水面各自再分四塊。水面上的光影形狀和之前不一樣了,它們挪移、閃耀,有時像文字,有時像地圖上的路徑,有時又像天上密布的星群。
傑里米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他那一通胡言亂語,先生,我覺得沒必要再去打擾您了。說什麼穿著黑裙子的女士走在暴風雪裡!」
「斯特蘭奇太太。」
在場每一位男女心裏都清楚:地圖上的線條和地名看起來整齊規範,描述的卻是現實中冰封的河流湖泊、靜謐的樹林、凍硬的深溝和高高的荒山。人人意識到,每年這個季節,牛羊野獸都要死上多少。
後來夫妻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斯特蘭奇對阿拉貝拉說:「我看咱們不得不誇亨利精明。他這是佔據先機啊,我估計這姑娘的追求者不會太多——她要麼是臉上要麼是身材上總有點兒什麼能讓她倖免。」
海德先生匆匆忙忙進了屋,急得臉都發青。
「我猜,先生,」海德先生先發了話,「您會奇怪我能為了什麼事在這種天氣還跑到您這裏來。」
「假如我想聽亨利的意見,」斯特蘭奇道,「我會主動提的。我倒想問問,我在哪兒建馬廄、我每天幹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
「那咱們就讓哈里斯把馬車跑得慢一點、小心一點。其實不說人家也知道。燕八哥是匹穩重的馬,有點兒冰雪嚇不著它,它沒那麼容易害怕。何況,你知道的,這些人亨利必須見——要是他不去,人家一準兒難過極了。珍妮和阿爾溫——我爸過去那兩位老僕人,成天念叨的無非是亨利要來。上回相見已是五年前了,她們哪兒還熬得過下個五年啊,可憐人。」
斯特蘭奇還坐在傑里米安排他坐的那張椅子上。他雙臂在身子兩側耷拉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地板:「我記得我昨天夜裡醒過,不記得具體幾點鐘。阿拉貝拉在床腳坐著,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哦,」斯特蘭奇聽了有些不悅,「那好吧,您往下講。」
「我親愛的亨利!」斯特蘭奇叫起來。
為了排解種種失望與不滿,他總把大希瑟頓那邊怎麼辦事兒拿來跟什羅普郡這邊比較(什羅普郡總是挨批),並直接開口質疑斯特蘭奇這麼用功有沒有必要——「簡直就跟沒房子沒地、錢還沒賺到手一樣。」這些話他一般都是對阿拉貝拉說,可斯特蘭奇往往也在近旁。於是沒過多久,阿拉貝拉就發現自己成了他倆之間的和事佬,這差事可沒人https://read•99csw.com願意跟她搶。
「只是見過,從來沒說過話。我想福特可能認識他。」(福特是負責處理斯特蘭奇地產方面一切事宜的代理人。)
「是這樣,先生,我跟大衛·伊萬思談完事情大約兩點鐘,我就想趕緊回家了。當時各處積雪都特別厚,從這裏到水畔聖母村的路況很差。我猜您是不知道,先生,大衛·伊萬思的家住在山坡高處,往西能看好遠。我們倆一出大門就看見大片蓄了雪的烏雲往這邊迎過來了。大衛的母親伊萬思太太強我留下,要我第二天再走。可我跟伊萬思商量了一下,都覺得只要我立刻動身,儘可能挑直達的路走就不會有事——也就是說,我要先騎到奧法堤,趁暴風雪追上我之前回到英格蘭境內。」
八點鐘,阿拉貝拉的女僕詹妮特·休斯敲了敲卧房的門。沒人答話,詹妮特以為女主人還在鬧頭疼,於是又走了。
隨後他又睡著了。
「有位女士!」
三個女僕回了宅子,上閣樓去找。這閣樓自打斯特蘭奇小時候就沒人再進過。她們拿著斧頭、榔頭,砸開一座座鎖了五十年的箱子。她們尋遍了壁櫥和抽屜——有些連嬰兒都放不下,更別說藏個成年女人了。
「失望!你什麼意思?」
十點鐘,斯特蘭奇和亨利一起用早飯。亨利準備出門打一天獵,正苦苦哀求斯特蘭奇陪他一起去。
「哦,這傢伙又想幹嗎?」斯特蘭奇恨恨道。
亨利嚇了一跳,看著斯特蘭奇。
「可是,」海德先生道,「她早上還在不在,您肯定知道的呀?」
近來在大希瑟頓,有幾棟房子都被修葺一新;村裡還為那些懷有鄉村情結的紳士、淑女建起了高雅的新別墅。一是因為只要跟自己教區有關的事情,亨利根本憋不住不講;二是因為他自己這就打算成家,心思全跑到了家居裝修上面——他忍不住總要給斯特蘭奇提這方面的意見。馬廄小院兒的位置尤其令他不滿意,他對斯特蘭奇說:「要是去南面的花園和果園,非得步行從那裡穿過。把它拆了,換個地方重建,對你來說多簡單。」
海德先生搖頭、皺眉:「我真希望您能相信我看到的一切,先生,可看來我是說服不了您了。」
「拿水來。」他對傑里米·約翰斯道。
「這不可能呀,」斯特蘭奇一頭霧水,「海德先生,若斯太太有任何意外發生,我想肯定會有人通知我的。我也不是除了看書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很抱歉,海德先生,您肯定是看錯了。那可憐女人是誰也不可能是斯太太。」
即便燭光跳躍不定,大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裙衣。
「她是誰?」
「哪兒的樹?」
「我之前沒想起來。我以為是在做夢呢。」
可沒有他的話,就沒人拿主意,什麼事也做不成。他們只好追了出去。斯特蘭奇爬樓上了二樓書房。進了書房,他直奔桌上那隻銀盤而去。
他們發現奧克利和波布里奇的描述與海德先生所見有些奇怪的出入。海德先生是在伊德里斯城堡附近雪茫茫的荒山上看見阿拉貝拉的。當時她正往北走。他看見她的時候剛好九點整,而且同之前那次一樣,他又聽見了鐘聲。
「嗯,我猜是這樣的。」斯特蘭奇道,「亨利這小夥子不錯。再說,我從不干涉的,這你知道。」
「確實,」斯特蘭奇若有所思道,「我把這事兒給忘了。看來你們全家都這毛病。」
「你這是決心等亨利來了以後把什羅普郡每戶人家都看一遍,」斯特蘭奇道,「希望你到時候可別失望。」
「在找她。」斯特蘭奇道,「至少這是目前該做的事。」
片刻的沉默。
「我希望你沒沖人家太厲害。」
而奧克利和波布里奇是在伊德里斯城堡以東大約五里的地方看見她正匆匆穿過那裡一片黑乎乎的冬日樹林。可他們也聲稱那會兒是九點整。
「是的,先生。」
第二天凌晨光景,斯特蘭奇醒了——或者說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屋裡一片淡淡的銀色光輝,很可能是窗外雪地上的月光映了進來。他覺著他看見阿拉貝拉背對著他,穿戴整齊地坐在床腳。他對她說了句什麼——至少記得自己是說了句什麼。
聽見這最後一句,斯特蘭奇看上去可沒她想象中那般心服口服,於是她又補了一句:「對亨利好一點,就算為了我?」
在場不少人心想,當丈夫當成這樣,喬納森·斯特蘭奇若不是徹底心不在焉,至少也是對自己太太忽視到了令人稱奇的程度。有些人因此疑惑地看著他,把有可能導致一位明明很忠誠的太太突然冒雪離家出走的理由在心裏過了一遍:說了什麼狠話?脾氣暴躁?魔法師搞研究時變出來什麼可怕的景象——鬼魂、惡魔還是什麼恐怖的東西?突然發現自己丈夫在哪裡藏著個情婦,還養了五六個私生子?
大希瑟頓是個大地方,村民富庶,頗有幾戶紳士家庭居住。亨利在當地社交圈內為人敬重,對此他頗為得意。他把當地的朋友和朋友家的聚餐、舞會大肆描述了一番后,總結道:「我可不想讓你們覺得我們就不做公益善事了。我們那邊的住戶是非常積極的。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幫助的群眾也不少。前天我剛去探望過一家又窮又病的農戶,結果人家沃金斯小姐早就在那裡了,又捐錢又幫忙出主意。沃金斯小姐是位很有同情心的女孩子。」說到這兒,他停下來,像是在等別人說點兒什麼。
「可它們擋著光呢!」
「您之前可沒說。」海德先生道。
亨利一臉不動聲色的得意。「一年一萬鎊。」他答道。
「她早上還在。她那會兒當然還在。誰能荒唐到以為……」斯特蘭奇頓了頓,「我的意思是說,早上起床的時候我琢磨我的書來著,而且當時屋裡很黑。」
大門外,處處是厚厚的積雪。一切都凍住了,沉寂無聲。他們首先搜的是艾許費爾宅子周邊的空地,結果這裏連只鷦鷯或是知更鳥都看不到,斯特蘭奇、亨利、海德先生和一幫用人只好又去大路上搜。
艾爾頓上尉派人四五個一組到那片冬日樹林里搜尋,派婦女去找燈籠和厚衣服,讓能騎馬的把伊德里斯城堡https://read.99csw.com周邊高大、空曠的山嶺搜個遍。他將總指揮的任務交給海德先生——不交給他他是不罷休的。奧克利和波布里奇講完后只過了十分鐘,人就走得一個不剩。趁著天還亮,他們不停地搜,然而天也亮不了多久了。還有五天就是冬至:下午三點鐘天色已暗;等到了四點,乾脆漆黑一片。
「我騎到山坡高處,已經能看見依山頭延伸開去的奧法堤了。堤上有幾棵歪脖樹、幾堵坍塌的碎石牆。我向南看去,發現有位女士正沿堤朝這邊飛速走來……」
斯特蘭奇往門口看了一眼,嘆口氣道:「亨利,這真的無所謂。海德先生,我……」
「我根本看不懂咒語傳達給我的信息!它說她不在英格蘭,不在威爾士,不在蘇格蘭,也沒去法國。我怎麼修改也沒用。你說得沒錯,亨利。我是在浪費時間。傑里米,把我的靴子跟大衣拿來!」
「是啊,先生,我猜準是有誰想害她才把她扔在奧法堤上的。這種可怕的事情近些年能聽到的。」
斯特蘭奇念了一個詞兒,整間書房頓時一片昏暗,影影綽綽。與此同時,盤子里的水也暗了下來,變得不那麼透明了。
「也許您更明智,先生。我往堤上騎的時候起了大風,颳得極猛,把積雪全都吹到空中。雪結在馬的皮毛上,抓在我的大衣上;我低頭一看,我連人帶馬已經跟山坡、天空白成一籠統——跟全天下白成一籠統。雪在風裡飛得奇形怪狀,於是我感覺自己被打著旋兒的鬼魂還有那阿拉伯王后故事里的惡靈和邪天使包圍了。我那匹可憐的馬——平時膽子也不小——彷彿看見了各種讓它害怕的東西。您一定也覺出來了,我當時打心眼兒里後悔自己沒接受伊萬思太太的好意。正悔著,我聽見鐘聲響起。」
艾爾頓上尉皺起了眉頭,讓奧克利跟波布里奇解釋解釋他們是怎麼知道那會兒正好九點鐘的——他倆又不像海德先生有懷錶。奧克利答說他倆覺得當時一定是九點鐘,因為倆人都聽見敲鐘了。奧克利認為鍾是克蘭鎮上聖喬治堂的,而波布里奇卻說不是——他說他聽見鐘聲齊鳴,而聖喬治堂里只有一口鐘。他說那鐘聲聽起來很悲傷——他覺得像是喪鐘——可再問他這話什麼意思,他就答不上來了。
「我發脾氣?明明是他總來跟我吵!」
過了幾分鐘,亨利再也受不了了。「看在上帝的分兒上,現在不是變戲法的時候!阿拉貝拉丟了!斯特蘭奇,我求求你!先別整這些沒用的,咱們快出去找找吧!」
最後進來的是斯特蘭奇和傑里米·約翰斯。他們靴子都沒脫,渾身是泥,是從馬廄直接回的屋。斯特蘭奇面如死灰,雙眼深陷,模樣和動作都好像還在夢裡面。若不是傑里米·約翰斯一把將他推到椅子上,他興許都不知道坐下。
「沒人說沃金斯小姐是一等一的美女,沒有。不過等跟她熟識了,你知道的——這點就顯得極為可貴。不論男女,有人初看姿色平平,多了解了解,模樣就算得上漂亮。見多識廣、舉止得體、性格溫柔——空有稍縱即逝的美貌,倒不如這些品格更能使未來的丈夫幸福。」
「什麼?」斯特蘭奇問。亨利後來再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早溜回到書上了。
「是的。他告訴我說斯太太在家安然無恙。說實話我當時根本不信,於是我就繞著您家房子把所有窗戶挨個兒查了一遍,發現她就在咱們這間屋裡的沙發上坐著。」海德先生指指那張沙發,「她當時穿的是一件淺藍色的裙衣——根本不是黑的。」
「那地方能有什麼鍾?」
亨利回來了。一開始,阿拉貝拉的美夢就好像都能成真似的。當晚席間言談甚歡。亨利在北安普頓的大希瑟頓村任教區長,關於那邊的見聞,他有一肚子話要講。
斯特蘭奇微微一鞠躬:「我們是打算讓她平安下去的。」
他二人握手告別。海德先生一臉嚴肅地對斯特蘭奇道:「我從未對她有過惡意,斯先生。假如她一切平安,我比誰都欣慰。」
隨後——生活中偶有這樣的狀況——好幾個人同時發覺有什麼不對勁:斯特蘭奇一言未發,一步沒往前挪——而與此同時,她也沒對他說話,也並不靠近他。
他想說的可不止這些。斯特蘭奇能感覺到阿拉貝拉對亨利這次回來抱了特別大的希望。結婚以後,她跟她哥哥難得一見。而亨利來蘇活廣場不像她盼的那樣勤,就算來了,待的時間也不夠她盼的那樣長。而這回聖誕團聚是要把曾經的兄妹情誼全補回來的。他二人又能在童年熟悉的環境里共處,何況亨利還答應說能待將近一個月。
這問題亨利聽了有點兒尷尬。
傑里米突然又進了屋。他速速走到斯特蘭奇身邊,俯下身子在耳邊說了幾句。
是阿拉貝拉。
1815年12月
在其他細節上,他二人的描述和海德先生的完全一致。誰也沒再提什麼黑裙衣,三人都說她穿了一身白裙衣;三人都說她疾步如飛。誰也沒看見她臉正面。
「小點兒聲,亨利。」斯特蘭奇道。
斯特蘭奇沒有直接回答,卻突然對他太太發了話:「親愛的,我猜你還喜歡這房子?過去一直忘了問你,我特別抱歉。假如不喜歡,你直說,咱們立馬就搬到別處去!」
斯特蘭奇有點兒不耐煩了,他開始感謝海德先生好心跑來告訴他們這個(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是什麼):「可我知道斯太太正安安穩穩地待在我家裡,我猜您不會奇怪,假如我……」
斯特蘭奇不太樂意被打擾。自打回到鄉下,他已經快跟諾瑞爾一樣喜歡安靜和獨處了。「哦,行吧!」他低聲恨恨道。
「你笑什麼,」阿拉貝拉道,「你才沒資格笑。我那會兒不也跟亨利一樣精明。直到要跟你結婚了,我才相信居然也有人肯嫁給你這樣鼻子長、脾氣壞的人。」
「我直接騎來九_九_藏_書了您這裏——可您家僕人不讓我進。」
「傑里米?就是您剛才碰見那個?」
「當然!當然!我就是耐性的化身,這你知道的!過去有句諺語——現在沒什麼人提了——說的是牧師種小麥,魔法師種黑麥,全都種在同一片田裡。意思是說牧師和魔法師永遠合不來。我剛剛才意識到這一點。我覺得我跟倫敦那邊的神職人員關係都挺不錯:西敏寺的院長和攝政王的牧師都是大好人。可亨利卻讓我討厭。」
海德先生出去后,門就關上了。
搜了一個鐘頭左右,第12輕龍騎兵團的約翰·艾爾頓上尉來了。他曾在伊比利亞半島和滑鐵盧與威靈頓和斯特蘭奇並肩戰鬥;他家的地和斯特蘭奇家緊鄰;他倆歲數也一般大,打小就是鄰居。可由於艾爾頓上尉為人過於內向、矜持,他倆一年裡說的話超不過二十個詞。危難當前,他出現了,帶來幾張地圖,外加一句輕柔卻又莊重的承諾:保證盡己所能協助斯特蘭奇和亨利。
斯特蘭奇跟亨利心目中有錢的英國紳士形象相去甚遠。紳士們在英格蘭鄉間慣常的消遣,斯特蘭奇早已洗手不幹。他對農田、狩獵全無興趣。他們的鄰居都去打獵了——亨利能聽見林間雪地里槍聲回蕩、犬吠聲聲——可斯特蘭奇連槍都不碰。阿拉貝拉好說歹說,才勸動他出門溜達了半個鐘頭。書房裡,曾屬於斯特蘭奇父親和祖父的書——每位紳士書架上都會擺放的英文、希臘文和拉丁文著作——全都撤下了架,一摞一摞堆在地板上,好給斯特蘭奇自己的書和筆記騰地方。關於魔法實踐應用的期刊,如《英格蘭魔法之友》《當代魔法師》,則散落在宅間各處。書房裡有張桌上放著一個大銀盤,裏面有時會盛滿了水。斯特蘭奇經常在旁邊一坐就是半個鐘頭,盯著盤裡的水細看,用手點點水面,做些奇怪的手勢,把水裡看到的東西記錄下來。另外一張桌上的書堆里,鋪開放著一張英格蘭地圖,斯特蘭奇在上面標出道道古時仙路;這些路延伸到英格蘭邊界之外,不知去向何方。
傑里米皺起眉頭:「我覺得不會,先生。大衛·伊萬思是循道宗的傳教士。」
第二天,阿拉貝拉和亨利乘馬車去看珍妮和阿爾溫,斯特蘭奇則留在書房裡。頭幾天的愉悅並沒堅持多久,阿拉貝拉很快便發覺自己跟哥哥的相通之處已經沒那麼多了。亨利在鄉下小村子里過了七年,而她住在倫敦:這幾年發生的重大事件,她幾乎都親歷。她的朋友里,內閣大臣不止一位;她和當朝首相認識,還跟威靈頓公爵跳過好幾次舞;她同王室幾位公爵會過面,向幾位公主行過禮;只要是去卡爾頓宮,她知道攝政王總會同她聊幾句並對她笑臉相迎。至於同英格蘭魔法偉大復興的相關人士個個都有交情——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傑里米道:「斯特蘭奇太太不在家裡,先生。我們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是的。」
斯特蘭奇和阿拉貝拉聽他如此一番演講,都略有些驚訝。一時無人說話。隨後斯特蘭奇問道:「身家如何?」
「確實挺讓人心煩,親愛的,」阿拉貝拉附和道,「也難怪你會發脾氣,可只要想一想……」
阿拉貝拉瞪了自己丈夫一眼,換上溫柔些的口吻探問,很快亨利就全招了:沃金斯小姐最近才搬到大希瑟頓居住;她大名叫索芙羅妮亞;她同她監護人一家——斯沃恩弗斯特夫婦(她跟這家人是遠親)——生活在一起;她喜歡讀書(至於喜歡讀什麼,亨利說不確切);她最喜歡黃顏色;她尤其討厭吃菠蘿。
傑里米憂心忡忡地看著斯特蘭奇,斯特蘭奇什麼都沒說。他用手捂住了嘴,目光游移不定,就好像突然有了什麼之前從未想到過且不算太美好的想法。
七點鐘左右,他徹底醒了,想著趕緊上書房,趁亨利還沒起來先做一兩個鐘頭的功課。他速速起床,跑去更衣室,撳鈴催傑里米·約翰斯來給他刮臉。
與此同時,可憐的亨利心頭也有自己的不滿。他小時候特別傾慕艾許費爾大宅。它的規模、地理位置及其戶主在克蘭鎮一地的威望,無一例外地令他神往。他一直盼著喬納森·斯特蘭奇把它繼承下來那一天,到時候他就能扮演「戶主好友」這一重要角色九九藏書前來參觀訪問。一切期盼如今都成了真,他卻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待在這裏。艾許費爾比他在這些年裡見過的很多房子都差。這房子的山牆幾乎跟窗戶一邊多,每間屋都很低矮且形狀不規則。這房子歷代住戶想往哪兒開窗戶就往哪兒開,根本不考慮房子的整體外觀。而窗戶本身又被外牆爬上來的薔薇枝、常春藤擋了光,無一倖免。這房子樣式已經老了——拿斯特蘭奇的話講,小說里的女人會專門跑到這種房子里受迫害。
「可憐人,一定把他嚇得夠嗆!」
「那兒的樹。」亨利指向窗外整整一片古老而壯觀的橡樹、白蠟和山毛櫸。
她那麼愛聽她哥哥帶來的新聞,可她哥哥對她講的東西幾乎完全不感興趣。她給他講倫敦的生活,他除了禮貌地回一句「啊,真的?」就再沒別的反應。她有一次提起威靈頓公爵對她說了句什麼、她又是怎樣回答的,亨利扭過頭來,挑起根眉毛看著她,臉上笑得淡漠——這眼神、這笑容,意思很明顯:「你說的我不信。」他的舉動讓她受了傷害。她不覺得自己是在顯擺——遇到這些人、這些事已是她在倫敦每日生活的常態。她心中一痛,突然意識到:雖說他的來信一向給她帶來歡樂,自己的回信在他眼中一定顯得特別做作,一定讓他厭煩了。
「克蘭伯里。是的。」
「我,先生?沒有,絕對沒有。」
事實上,亨利雖然總給艾許費爾周圍的場地和宅子的方位挑毛病,真令他不滿的卻並不是這些。宅內讓他心裏不痛快的,其實是那無處不在的魔法氛圍。斯特蘭奇剛開始干這行的時候,亨利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當時,關於諾瑞爾先生非凡成就的傳聞才剛剛在全國流行起來。那時候,魔法只像是歷史學科一個很冷門的分支,是供家裡有錢、無所事事的紳士們自娛自樂的;亨利如今仍然堅持這麼看待它。讓亨利為之驕傲的,是斯特蘭奇的有錢、有地、家裡有根底,絕不是他的魔法法技。每當有人稱讚他跟當代第二偉大的魔法師有這麼近的關係,他總是顯得很驚奇。
「是啊。我沒發現。我自打上禮拜天就再沒出過門。」
「是的,先生。」
「我那兒還是離克蘭伯里更近一些。」
亨利還不罷休:「好吧,那咱們就把房子周圍密密麻麻長起來的樹都砍了——這些樹擋得每間屋都那麼暗。就砍個樹這麼簡單,效果卻很明顯——這你一定不會反對吧?這些樹長得太隨心所欲了——果實、種子掉在哪兒就在哪兒長了,我猜。」
艾爾頓上尉把地圖往桌上一鋪,問每支隊伍都搜過哪裡、發現了什麼——答案是什麼也沒發現。
斯特蘭奇往窗外看去。艾許費爾周邊的高山已被雪捂了個嚴實。樹枝、樹杈全都扛上了積雪,連空氣似乎都因霜和霧變白了。
海德先生一聽這話,打了個激靈。他性子里有那麼點兒頑強固執,於是忍住沒理睬:「我是在伊德里斯城堡看見她的,和上次一樣,斯太太離我越來越遠,我看不見她的臉。我試圖跟在她後面並追上她,但是和上次一樣,到後來就看不到她了。我知道您認為上次無非是幻覺——風雪交加令我心生異象——可今天晴朗無風,我確定我看見了斯太太——跟現在看著您一樣清楚明白。」
「可我不覺得只是為了錢,」阿拉貝拉總是護著她哥哥的,「總也有幾分喜歡。否則亨利根本不會考慮的。」
「不行,不行。我還有事兒呢,不過別因為我耽誤了你。你對這裏的田野、樹林跟我一樣熟悉。你拿上我的槍;狗也能從別人那兒借到,我敢肯定。」
「上次?」亨利一臉不解。
「我也希望能把這事給您解釋清楚,可我解釋不了。」
他只稍微耽誤了一會兒——又寫了一個小節,在瓦倫丁·格雷特雷克斯的一本傳記里查了三四個典故,給紙面吸幹了墨,改了幾處拼寫錯誤后又吸了一遍——就立即奔客廳去了。
「斯特蘭奇!」亨利也叫道。
海德先生搖了搖頭:「先生,假如我在什魯斯伯里或者拉德洛碰見了您,我不一定能馬上認出您來。可斯太太的父親在我那片教區當了四十七年的助理牧師,斯太太小時候——當年還是伍德霍普小姐——在克蘭伯里教堂院子里學走路的時候我就認識她。就算她不回頭看我,我也能認出她來。光看她個頭身材、走路姿勢——只要是她,我就能認出來。」
傑里米·約翰斯進了屋,說海德先生又來了,正在門廳里等著,找斯特蘭奇有急事相商。
傑里米·約翰斯端來一罐水,盛滿了一盤。
「您家僕人告訴我說您研究工作特別忙。請您原諒我上門打擾,可現在有件事耽誤不得,必須馬上告訴您。」
海德先生一臉畢恭畢敬,全神貫注地聽他講話。斯特蘭奇一講完,他便說:「可鐘聲只是開端,先生。」
「嘿,大點兒聲,說你呢!告訴我們出什麼事了!」亨利道。
「做鄰居,這些樹可是模範。它們從不多管閑事,從不打擾我。我覺得我最好還人家這份情。」
「我記得我昨天夜裡醒過……」突然,一個人啞著嗓子發了話。大家都回頭看。
亨利問海德先生在山上究竟看見了什麼,不等人家答完一個問題,就接著問下一個。傑里米·約翰斯皺著眉頭看著他倆。與此同時,斯特蘭奇坐在那裡一言不發,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突然間,他站起身來,飛快地出了屋。
亨利覺得斯特蘭奇故意在逗他,於是皺起眉頭,關於那位小姐一句話也不肯多講了。
「是啊,根本沒有,先生,在那麼個荒涼所在。說實話,當時風在吼、馬在叫,居然還能聽見別的聲音,我已經覺得很神奇了。」
一位先生正在爐火邊獨坐,若有所思地盯著火苗。這位先生五十上下,看上去精力充沛、生性活躍。他的衣服和靴子質地粗實,典型的鄉紳裝扮。他身旁的桌子上擺著一小杯葡萄酒和一小碟餅乾。明顯是傑里米覺得人家獨坐了這麼久,怎麼也得吃點兒喝點兒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對阿拉貝拉說:「今天我見了約翰·海德。他說他上個禮拜二見你冒著暴風雪在奧法堤上走。」
「他可能是喝多了。是的,我猜就是這樣。我估計他跟大衛·伊萬思談妥了事情,於是慶賀了一番。」
亨利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海德先生和艾爾頓上尉的太太都說,見到她安然無恙地回來,他們特別高興;大家紛紛表示驚訝,向還肯聽他們說話的人表示,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阿拉貝拉已經在那裡了。https://read.99csw.com幾位夫人和女僕圍上前去問寒問暖。她傷著沒有?她這是上哪兒去了?她是不是走丟了?可有什麼事讓她難過了?
兩人握了握手。
斯特蘭奇以為海德先生是專程來聽他分析那奇怪的鐘聲的,於是講起了鍾在魔法上的作用:它曾怎樣一度被用來防止仙靈或其他一些惡靈近身的,邪惡的仙靈又如何有可能被教堂的鐘聲嚇跑的。然而與此同時,很多人都知道仙子們是喜歡鍾的,仙靈法術往往有鐘聲相伴;仙子們現身時,也常有鐘聲響起。「這奇異的矛盾,我不知當作何解釋。」他說,「理論派魔法師為此已經困惑了好幾百年了。」
「小點聲!小點聲!他該聽見了。你這一向被折磨得不輕,誰見了都得誇你跟個聖人似的寬宏大量。可你要知道,我覺得他是一片好心,只不過不太善於表達自己。他縱有千般不是,他一走,咱們還是會很想念他的。」
斯特蘭奇發覺自己被海德先生這一趟攪得很慌。一想到阿拉貝拉——即便是假想中的她——在雪地里迷路、在山頭徘徊,他心裏就很不踏實。他沒法兒不想到自己的母親:為了逃避婚後的不幸,就愛在這些大山裡獨行,碰上一場暴風雨,受了涼,撒手人寰。
突然間,從門廳那邊傳來一聲大喊。後來誰也說不清究竟是誰喊的這一嗓子。站得離門最近的幾位鄰居都跑去看出了什麼事。這些人隨後的高呼又把屋裡剩下的人全都引過去了。
海德先生和喬納森·斯特蘭奇做了一輩子鄰居,可由於身家、格調上的顯著差別,他二人的關係一直停留在泛泛之交的級別。自打斯特蘭奇當上魔法師,他們這才是頭一次碰面。
斯特蘭奇冷冷地看了一眼海德先生:「沒事兒,亨利。什麼事兒都沒有。」
「我看是這樣。」
這問題問得相當有道理。斯特蘭奇似乎在努力尋找答案,然而無果。
12月頭一個禮拜的一天早上,傑里米敲響了艾許費爾宅內斯特蘭奇書房的門,說海德先生請求斯特蘭奇先生勻出幾分鐘與他一談。
「這沒什麼奇怪的。斯太太從來不|穿黑。我不喜歡年紀輕輕的婦人穿這個顏色。」
光線一暗,亨利害怕了。
搜救隊伍回到斯特蘭奇宅內,艾爾頓上尉打算總結目前的成果,並制訂下一步的計劃。附近幾家的小姐太太也來了。之前她們在家中等候斯特蘭奇太太的下落,等了個寂寞難耐、焦慮不堪。她們跑到艾許費爾來,一方面是因為這裏也許用得著她們,主要還是因為她們希望彼此做伴兒安安心。
「是啊,先生。糟透了。」
「害她?」
「我不明白。」艾爾頓上尉道,「你的意思是說斯太太有可能是半夜離開家的?」
「您認得這位女士?」
聖誕節當天,雪下得很大。不知是因為這幾天不愉快還是別的什麼緣故,阿拉貝拉早上一睜眼就特別難受,頭疼欲裂,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斯特蘭奇和亨利只好倆人一起待了一整天。亨利先是就大希瑟頓談個沒完,晚間他倆一起玩埃卡泰棄牌戲——這遊戲他二人都十分喜歡。樂在其中的感覺興許比先前更自然了一點,可第二輪剛打到一半,斯特蘭奇翻開一張黑桃9,突然對這張牌的魔法意義產生了好幾種新想法。他扔下玩了一半的牌,撇下亨利,自己拿著黑桃9回書房研究去了。亨利就這樣被丟下不管了。
「哦,您來就來,沒必要解釋。您的……」斯特蘭奇停下來,努力回憶海德先生有沒有妻子兒女、兄弟姐妹或是什麼朋友,才發現自己在這方面一無所知,「……農莊怎麼樣,」他把話說全了,「我記得是在阿斯頓。」
斯特蘭奇一臉茫然,隨後突然間彷彿想起了什麼。「咳,亨利,真抱歉。你一定覺得我倆太粗心大意了。你在十分鐘里提了沃金斯小姐五次,貝兒和我竟誰也沒問問這位小姐的情況。我們倆今天晚上都有點兒遲鈍——都是威爾士的冷空氣鬧的,真是『凍』腦子——現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可得好好拷問拷問你,包你滿意。這位小姐是金髮還是黑髮?面色健康還是白皙?喜歡鋼琴還是豎琴?最愛讀什麼書?」
「這女人消失了以後您又怎麼辦的?」
門廳里一開始很暗,不過蠟燭很快就遞了過來,大家看見有個人在樓梯口站著。
「我看得一清二楚。她頭髮散著,被風揚起來,纏著腦袋亂飛。」海德先生舉起雙手表演這位女士的頭髮怎樣在漫天大雪中飛舞,「我記得我叫她來著,我也見她回頭往我這邊看,可她並沒站住,步子一點兒也沒放慢。隨後她又別過頭去,繼續在雪魂靈的陪伴下沿堤前行。她身上只穿了件黑裙衣,沒有披肩或者罩衣。我一看,心裏直替她害怕。我覺得她之前一定是遇上了什麼可怕的意外,於是我催我那可憐的畜生能跑多快跑多快,拚命往山上趕。路上我始終沒讓那女士離開我的視線,可風總是把雪吹進眼裡,等我上了堤,她已經無影無蹤了。於是我沿堤來回尋找,嗓子都喊啞了——我當時以為她一定是摔到石頭堆或是雪堆後面,要不就是被兔子洞給絆倒了,再不然就是被最初把她害成這樣的人給擄走了。」
「斯特蘭奇,」他叫起來,「咱們還在這兒幹嗎?天都暗了,我妹妹還在外面。咱們片刻都不能多待!」他轉向傑里米·約翰斯,當他是在場唯一能勸動斯特蘭奇的人,「快讓他停下!咱們得馬上出去找!」
沒過多久,他們便發現海德先生並不是唯一見到阿拉貝拉的人。兩個農場上的勞工——馬丁·奧克利和歐文·波布里奇——也曾見過她。傑里米·約翰斯從這兩個勞工的朋友處得到消息,就手找了匹馬,直奔克蘭河畔的皚皚田野——奧克利和波布里奇正在那裡參与搜救。傑里米半是護送、半是趕著他倆回了克蘭鎮,帶到艾爾頓上尉、海德先生、亨利·伍德霍普和斯特蘭奇面前。
「奧法堤?」斯特蘭奇皺起眉頭,「騎上去可夠陡的——在夏天都夠嗆——何況萬一出點兒什麼事,那邊也太荒涼。要是我的話可不冒這個險。不過我敢說您對這裏山地的路數摸得比我清楚。」
他點了點其中四分之一塊水面,其他三塊瞬間就消失了。那四分之一塊水面上的光影逐漸變大,直到佔滿全盤。斯特蘭奇將其再分四塊,研究了研究,又點點其中一塊。他將這道工序重複幾遍,水面上的圖景逐漸密集起來,越來越像一幅地圖了。然而,隨著地圖越來越細緻,斯特蘭奇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疑惑,似乎越來越不相信盤中顯示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