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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斯特蘭奇打算寫本書

第四十二章 斯特蘭奇打算寫本書

「哦,這是因為菜都是照我四五百年前在這地方吃的那頓飯點的,和當時一模一樣!這是燒烤飛龍腿、蜜漬蜂鳥派、烤火蜥蜴澆石榴醬。這是清燉雞蛇冠,以藏紅花、彩虹面調味,最後點上金星裝盤!快坐下吃吧!你頭暈的話,吃東西療效最佳。你想吃點兒什麼?」
「最棒的是,」諾先生對拉塞爾斯說,「在鄉下他就不太可能再發表關於烏衣王魔法的文章毒害人了。」
正在這時,史蒂芬的夢被一陣嘹亮卻又悲慟的聲音打斷了——這是一首緩慢、傷感的歌,歌詞語言不明。史蒂芬沒完全清醒也能聽出是白毛先生在唱。
1815年6—12月
諾先生一時沒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
「不行,不行,」白毛先生道,「要辦就得……」
「哦,用不著!」白毛先生一臉燦爛的笑容,「把我那件事辦成,它現在這模樣就行!」
「我很樂意幫您的忙,先生,」他沖一片黑暗大喊,「可我現在不敢挪地方,怕再掉到沼澤里去!」
再沒有比這更壞的消息了。諾先生自己一直都想寫本書,題目打算叫《魔法師教育規諫》。自打收斯特蘭奇為徒,他就開始準備了。三樓那放滿了書的小屋裡,他做的筆記已經填滿了兩書架。可這部作品被他一形容,就好像還是未來遙遠的目標。他對下筆作論恐懼得沒道理,來倫敦被人追著誇了八年,這毛病還沒痊癒。他大宗的私人筆記、回憶錄和日記(除了有幾次被斯特蘭奇和齊爾德邁斯瞧見)別人一頁都沒瞻仰過。諾先生無法相信自己已經做好發表的準備:他不確定自己的見解就是真相;他不確定自己思考的時間足夠長;他不確定題材就一定適合大眾欣賞。
「哦,可咱們還在倫敦呢,史蒂芬。這兒是庫珀巷的耶路撒冷咖啡館。你難道不認識?」
這會兒他總算能好好看看那塊腐橡木究竟是什麼樣子了。它黑得像人的罪惡,表面極其細滑,往外滲著黑水。
「坐在這兒,先生?這地方太可怕了,又黑又冷又嚇人!」
「要跟你的腰一般粗,高度差不多到我的鎖骨。」
他們在一大片沼澤地中央站住腳。此地與峽谷別處無異,附近也並沒有什麼比較打眼的樹木或岩石做標記。可白毛先生自信滿滿、大步流星,直走到一片淺淺的凹陷處。只見凹陷中央有道寬而長的地皮,上面一滴露水都沒有。
「啊,」先生叫起來,「就是這兒啦!」
「……好好辦。」白毛先生把剛才的話說完,語氣一絲沒變,「這裏某處就有塊上好的腐橡木。至少我認為我記得……」他的聲音剛還在史蒂芬右耳邊,這會兒已漸漸走遠。「史蒂芬,」他大喊,「你帶沒帶鐵鍬,或者平鏟、犁頭?」
在什羅普郡,斯特蘭奇正忙著寫書。他並沒抬頭,臉上卻突然綻出一絲苦笑,伸出根手指對著空氣搖了搖,就好像在沖一個誰都看不見的人說:不行。屋裡所有的鏡子都背過臉沖牆。諾先生趴在銀盤上看了好幾個鐘頭,臨睡前還是一無所獲。
白毛先生怎麼知道就是這兒的,史蒂芬可說不好。
白毛先生皺了皺眉:「我去看他?你剛才沒聽我說嗎?這倆魔法師在我眼中,是全英格蘭最蠢、最可惡的人。沒有,他離開倫敦后,我總共看了他不超過兩三回。他寫字的時候,用舊刻刀把筆尖削得特別方。刀那麼丑、那麼舊,換了肯定不好意思用;咱們看一眼就渾身發抖的腌臢齷齪,這些read.99csw.com魔法師竟然安之若素!他有時候寫得忘乎所以,顧不上磨筆尖,墨水濺了一紙,濺得咖啡里都是,他也毫不在意!」
白毛先生端起鑲了寶石的鍍金酒壺,為史蒂芬斟了一杯寶石紅的葡萄酒:「這酒是來自地獄的陳釀——別一聽這個就不想喝了!我猜你聽說過坦塔羅斯吧,那個把自己年幼的兒子做成餡餅烤著吃了的壞國王?他後來被打入水牢,站在齊下巴深的水裡,卻一口都不能喝;腦袋頂上是結滿葡萄的藤蔓,卻一口不能吃。這酒就是那些葡萄釀的。既然種葡萄的目的只是為了折磨坦塔羅斯,你就知道這葡萄滋味一定美妙,香氣一定濃郁——釀出來的酒也是如此。菜里的石榴也是珀耳塞福涅自家果園裡種的。」
當人類開口歌唱,除了同類,再無其他生靈關心——這也許可以立作一條普遍定律。就算歌聲美妙無比,這條定律依然成立。別人聽了你的歌,也許會為你的唱功而痴狂,而世間其他生靈大多無動於衷。貓狗興許抬眼看看;你的馬兒——假如這畜生特別靈慧——興許歇歇嘴,暫時不再吃草,至多也就是如此了。可如果唱歌的是位仙靈,世間萬物都會聆聽。史蒂芬感覺天上的雲彩不再飄動,山嶺在沉睡中動動身子、低聲細語,冰冷的霧氣叆叇舞蹈。他頭一次意識到這世界並非啞口無言,而是在靜候有人用它們能懂的語言對它們說話。在仙子的歌聲中,大地聽出了它曾經用來自稱的名姓。
「確實!咱們坐下等著吧。」
這活兒說著容易幹起來難。史蒂芬雖已將周邊的腐土切掉不少,足以讓腐橡木重見天日,可究竟哪塊是腐土哪塊是橡木還很難分辨——兩者都是烏黑一團,濕乎乎的,正往外滲著水。他接著挖了會兒,懷疑這玩意兒根本不是白毛先生所謂的一塊木頭,而是整整一棵樹。
「我也聽說了,先生。您最近去看過他嗎?」
「確實不大可能,先生,」拉塞爾斯道,「我深深懷疑他哪兒還有時間寫文章。」
「好啊,」他說道,「這比我想象中容易得多嘛。」
「哦,可我永遠會把坡夫人看作是娛樂活動最好的陪襯。美女最是良伴,而坡夫人的美,我懷疑全英格蘭有誰能匹敵。在仙境能和她媲美的都不多。不行,你的提議完全不可行。咱先說眼前這回事。為把那位夫人從她家中挖走再帶到喪冀去,咱們必須先制訂一套方案。我知道,史蒂芬,假如我告訴你我認為把那位夫人從英格蘭帶走和把你推上王位這宏偉的目標一樣關鍵,你一定會更加積極地幫助我。此舉會給咱們敵人當頭一棒!此舉會讓他們徹底絕望!此舉會令他們產生矛盾和紛爭!哦,是的!這對咱們來說什麼都好,對他們來說樣樣糟糕!咱們若少干一分,宏圖大業就全部落空!」
「可是我想,先生,」史蒂芬柔聲道,「那也許是因為他不太清楚您是誰或是幹什麼的。」
令人驚訝的是,白毛先生似乎對切腐土這門技術十分在行。他自己是不動手的,但他很認真地教史蒂芬怎樣先用一種工具將最上層的浮草和苔蘚清掉,怎樣用另一種工具將腐土切割開,然後再怎樣用第三種工具將土塊拿出來。
「嗯?」白毛先生問道。
白毛先生在峽谷間緩緩穿行,眼睛只盯著地。史蒂芬跟在後面。
「泡在腐土沼澤里上百年的古木。」
「我真是哪兒的國王都不想當,先生。」
史蒂芬嘗了口酒,吃了塊肉排:「都太好吃了,先生。您之前舉行那場宴席是為了什麼呢?」
九-九-藏-書待終於大功告成,史蒂芬往地上一趴,已是精疲力竭。白毛先生仍站著,滿心歡喜地端詳他的木頭。
「晚上好,史蒂芬!」
「哦,您是還沒聽說嗎,先生?」拉塞爾斯繼續道,「斯特蘭奇正寫書呢。他給朋友寫的信里簡直不談別的。他是兩個禮拜前突然動筆的,現在,據他自己說,進度相當快。不過咱也知道斯特蘭奇下筆一向輕率。他決心把關於英格蘭魔法的一切都寫進這本書里。他對沃特爵士說,他覺得要是兩卷本能塞下才怪了,怎麼也得三卷才夠。書名就叫作《英格蘭魔法的歷史與實踐》,莫雷那邊已經答應他一完稿就出版。」
「啊,我這般魔法大業自然不能使用普通金屬工具。這些工具是拿流沙和星光的化合物鑄造的。快,史蒂芬,咱們得在地面上找一塊沒積露水的地方,從那裡往下挖就准能挖著腐橡木!」
「啊,史蒂芬,你那高貴的直覺又一次幫你選中了精品!這幾塊豬排模樣確實家常,可煎它們用的大油是從威爾士黑豬身上驅走的邪靈榨出來的。那些中了邪的黑豬每天夜裡在威爾士的山坡上溜達,把那個倒霉國家裡的居民嚇得夠嗆!豬的陰氣與兇殘帶給肉排一種絕妙的滋味,嘗起來自是與眾不同!配豬排吃的果醬還是拿生長在人馬果園裡的櫻桃做成的!」
史蒂芬覺得奇怪——這位先生自己住的房子一半都是廢墟,四周凈是古時打仗留下的森森白骨——別人家裡亂一點,他怎就這麼敏感。「那他這本書是寫什麼的,先生?」他問,「您覺得題材怎麼樣?」
他醒的時候,黎明已經來臨——至少看著像是黎明。天光里像洇了水,幽暗且令人神傷。他二人周圍湧起高大、灰郁的群山,山間可見一大片黑色沼澤。史蒂芬從未見過這般風景,這一切就像特意安排好的,專為將觀者瞬間打入絕望的谷底。
「呵,誰知道這些英格蘭人清楚什麼?他們腦子都太怪了!他們在想什麼你根本不可能知道!等你當上他們的國王,史蒂芬,我恐怕你也有這樣的體會!」
「什麼,先生?您說哪個,先生?沒有,先生。這些東西我一樣沒帶。說實話,我之前不太清楚咱們要換地兒。」史蒂芬覺出自己的腳連帶腳踝都浸在冷水裡。他試著往旁邊邁,瞬間腳下一歪,十分嚇人。他一下子就陷了進去,水直沒到小腿肚。他高聲大叫起來。
在夢中,他去廚房食櫃幫別人拿一塊噴香油亮的豬肉餡餅。待把餡餅切開,卻發現膛里的豬肉少到幾乎看不到,絕大部分竟自擠下了一座伯明翰城。餡餅皮之下,鍛造廠、鐵匠鋪濃煙滾滾,發動機轟鳴聲聲。城裡一位看上去很和氣的居民恰好從史蒂芬切開的那道口子里走出來,一看見史蒂芬,他便說……
「甭管拿它幹什麼,咱們先得等這玩意兒干透才行。」他說。
「我特想馬上就給您找來,先生。可我不知道腐橡木是什麼東西。」
史蒂芬突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耶路撒冷咖啡館頂樓的小屋裡。他看看自己,又看看白毛先生,兩人的好衣服全都成了破布,從頭到腳糊滿了沼澤里的泥巴。
史蒂芬沒怎麼干過重體力活,很快就氣喘吁吁、渾身酸痛。所幸沒切多久,就碰上塊比腐土硬許多的東西。
「菜都太好了,先生,我倒是覺得那幾塊家常豬排看著就很不錯。」
「哦,不行!絕對不行!我將來指望這塊木頭幫我很多忙,咱們也就有義務讓它從沼澤往世間渡的過程越輕鬆越好!快,拿上這把斧頭,史蒂芬,給我砍一塊下來,要跟我鎖九*九*藏*書骨一般高。隨後咱們就用扦子跟平鏟把它撬出來!」
拉塞爾斯先生一走,諾先生就喊人拿銀盤盛了清水端到他三樓的小房間里。
眨眼工夫,他已經站在一間安著深色木牆圍的小屋裡了。屋裡大部分空間都被一張桌子佔去。桌上鋪著鮮紅的亞麻桌布,滾了又寬又華麗的金銀邊兒。金碟銀盤擺了滿滿一桌,裏面的食物堆成小山。寶石鑲嵌的酒壺盛滿了葡萄酒。金燭台上的蠟燭光輝耀眼,兩隻金香爐上則焚著香枝。桌邊唯一的傢具是兩把披了金色蓋布的刻花木椅,再配上繡花靠墊,看上去華貴非凡。其中一把椅子上,坐著滿頭白毛的先生。
「我只是有些喘不過氣兒來,先生。我覺得這樣瞬間跨國越洋實在讓人暈頭轉向。」
「奇怪得很!他在書里把我這一族出現在這個國家的幾次重大事件寫了個遍。他講到我們是怎樣為不列顛的利益及其人民更高的榮譽而介入國事的。他反覆申明自己的看法,即當代魔法師必須立即召喚我們、請求我們協助,說沒什麼比這更有用了。你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嗎,史蒂芬?我不明白。我那會兒想把英格蘭國王帶到我府上好生相待,就是他破壞了我的計劃。他當時的舉動就好像專為讓我難堪!」
史蒂芬沒聽明白多少。先生指的是溫莎堡里哪位公主嗎?眾所周知,當朝國王就是在他最寵愛的小女兒去世時變瘋的。也許白毛先生以為再丟一位公主能要了他的命,或是再把國王家裡誰逼瘋。
「哦,我還真認識,先生。沃特爵士沒結婚的時候常和他那些有錢的朋友們來這兒吃晚飯。只是過去哪有現在這麼富麗堂皇。看這一桌席,我簡直一道菜都認不出。」
「哦,沒關係的!」白毛先生道,「說實話,咱們現在除了等著也沒別的事情可做。腐橡木在黎明時分最容易找到。」

「等你當上國王以後就不這麼想了。你是因為一想到要離開喪冀、離開你的朋友就覺得沮喪。這方面你放寬心!若我也把你的高陞看成是將你我隔絕,我也會受不了的。我看你沒必要因為當了國王就永遠住在英格蘭。有品味的人,你最多指望他在那麼無聊的地方耗一個禮拜。一個禮拜足夠足夠了!」
「這東西著實嚇人。」史蒂芬竭力模仿白毛先生鎮定、淡漠的口氣。他深知白毛先生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以尊嚴體面為重,於是擔心自己的恐懼萬一讓他聽出來,他很有可能心生厭煩,一走了之,把自己撇在這裏被沼澤吞進去。他試著動一動,可腳底板踩不到任何硬實的東西;他揮胳膊蹬腿,差點兒摔倒,結果腿腳在泥水裡陷得更深了。他又高喊起來,腳下沼澤冒出一連串令人極其不快的咂咂吸吮聲。
「哦,當時是我和朋友們一起為十字軍東征餞行。蘭切斯特的威廉來了,湯姆·鄧代爾也來了,許多貴族、騎士紛紛到場,有基督徒也有仙族。過去這兒可不是什麼咖啡館,而是一家酒棧。我們坐在屋裡,能看到窗外是一片寬闊的院場,雕花鎦金柱圍了一圈。僕人、侍童和護衛忙前忙后,打https://read.99csw.com點好一切,我們好對邪惡的敵人實施瘋狂的報復!院場另一端是我們的馬廄,裏面除了英格蘭最俊美的良駒,還養著三匹獨角獸,將來會由一位仙子——我的表親——帶到聖地,把我們的敵人刺穿捅透。席上還有幾位才華橫溢的魔法師與我們同坐。他們跟如今自封魔法師的那些嚇人的傢伙可是大不一樣。這幾位人長得漂亮,才藝也漂亮!天上鳥兒俯首聆聽他們的指揮;雨水、河流皆是他們的隨從;風從四方來,只為聽他們的命令。他們伸手便可傾城,再揮手,城市復興!他們跟那可怕的老頭子太不一樣了——那老頭子就知道坐在灰塵遍地的屋子裡翻故紙堆、自言自語!」白毛先生嚼了塊燉雞蛇冠,若有所思道,「而另一個正在寫書。」
史蒂芬又開始做夢了。這回,他夢見山嶺挪步、天空落淚。樹木迎上前來同他講話,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並指點他應當把它們看作朋友還是敵人。卵石和枯皺的落葉下埋藏了重大的啟示。他夢到這世間的一切——石頭、河流、樹葉、火焰——都有其存在的目的,它們堅苦卓絕,一心要將目的實現;但他同時發現,它們偶爾也有可能順應我們的勸導而改換原本的目標。
冰冷的風吹在史蒂芬身上;潮氣滲入他身體每塊地方;黑暗壓迫著他的胸膛;時間過得刻骨銘心的漫長。他不指望能睡著,可夜裡有一刻他稍稍感覺不那麼受罪了。他並沒完全睡過去,可他肯定是做夢了。
「就在這兒挖,史蒂芬!」
史蒂芬嘆了口氣。一想到有位可憐的女士將被永遠囚禁在喪冀,他心裏難過極了!可若以為自己有什麼辦法救她,才是犯傻;他也許能藉機增加坡夫人得救的希望。「先生,」他畢恭畢敬地說,「既然如此,也許您會考慮將坡夫人身上的咒語解除?我知道她的丈夫和朋友們看到她回來一定會高興的。」
「先生?」
白毛先生沒費力答話,史蒂芬發覺自己已被魔法從沼澤中拔|出|來放在了地上。他嚇得渾身發虛,想躺下歇會兒卻不敢挪動。腳下地面似乎挺硬實,可濕乎乎的很不舒服,而且他不知道剛才那片沼澤是在哪個方向。
「那我的工作怎麼辦,先生?我以為一國之君當日理萬機,別說我本來就不願當國王,真當了的話,我也不想……」
「我親愛的史蒂芬,」白毛先生叫道,喜悅裡帶著溫情,卻又有些笑他的意味,「你的大總管都是幹什麼的!治理國家那些枯燥的工作都交給他們去辦,你就跟我待在喪冀享受咱們日常的娛樂,只需偶爾回這裏收收稅、收收戰敗國的貢饗,把錢往錢莊里一放。哦,我覺得有時候還是慎重些,待久一點,等他們把你的肖像畫好,這樣老百姓會更崇拜你。你可以偶爾開恩,准許一國佳麗排隊等候吻你的手並愛上你。所有這些工作圓滿完成了,你就可以回到坡夫人和我身邊,毫無心理負擔!」白毛先生頓了一頓,突然一反常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不過我得承認,」他半天才開口道,「我對美麗的坡夫人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愛得忘乎所以。另有位夫人更討我歡心。她模樣也就一般好看,可她性格活潑、言談令人愉快,貼補容貌上的缺陷可謂綽綽有餘。這位夫人有一點是坡夫人遠遠比不過的。你我都清楚,史蒂芬,坡夫人來我家無論多頻繁,受魔法師協議所限,她來了就必得回去。而這位夫人來的話,沒必要簽任何愚蠢的協議。只要把她搶到手,我就能讓她永遠留在我身邊!」
「可離天亮還有至少九個鐘頭呢!」史蒂芬恐九_九_藏_書懼地叫起來。
「啊,」白毛先生叫起來,十分得意,「這就是腐橡木了!太棒了!快,史蒂芬,繞著它切!」
聽說斯特蘭奇一回國就直奔什羅普郡,諾瑞爾先生得有多高興,我們很容易想見。
說罷,白毛先生突然消失了——片刻后重又出現,工具抱了一滿懷:一把斧頭、一把烤肉用的扦子,還有三樣史蒂芬從沒見過的東西。其中一個有點兒像鋤頭,另一個像鏟子,最後一個模樣特別怪——既像鏟子又像鐮刀。他把這些東西全遞給史蒂芬,史蒂芬一臉迷惑地細看:「都是新東西嗎,先生?這麼亮閃閃的。」
「那,先生,恐怕在倫敦是不大好找了。這裏可沒有腐土沼澤。」
「晚上好,先生。」
「啊,老天啊!我冒昧說一句,先生,我正一點點兒往下陷呢。啊!」他身子開始往邊上歪,「您一向好心,表達了對我的情意,先生,您還說比起別人來更喜歡由我陪伴。假如對您來說不算太麻煩的話,我能不能拜託您把我從這可怕的沼澤里救出來呢?」
「目前,我親愛的史蒂芬,」白毛先生道,「咱們面對的問題是:如何把夫人帶走且不讓任何人發現——尤其是那兩個魔法師!」他思忖片刻,「有了!給我找塊腐橡木來!」
「哦,沒錯!確實很倒胃口!」白毛先生附和道,聲音淡定得令人起急。他隨後便不再說話,史蒂芬只好認為他是在開展他那瘋狂的計劃——等待黎明的到來。
遍生峽谷的青草和沼澤里多彩的微小植物上都掛滿了露珠。史蒂芬的衣服、雙手、頭髮、皮膚也覆了一層毛絨絨、灰撲撲的光暈。白毛先生那一向卓爾不凡的頭髮,平日里的絢爛再添百萬水珠的光華,看上去彷彿頂著一輪寶石鑲嵌的光環。
「你今晚看上去臉色不好啊,史蒂芬。我希望你別是病了吧。」
「我……我,先生。我不願放肆打擾您,先生。可地面好像要把我吞進去了。」
「這裡是沼澤。」白毛先生體貼地糾正道。
瞬間,史蒂芬體會到一種極為奇特的感覺:他被什麼東西一把揪出了座位,靠雙腿站在地上。與此同時,咖啡館消失了,四周換上一片漆黑冰冷的虛無。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史蒂芬卻能感覺到自己置身於一片開闊的所在。凄風在耳邊吼,密雨像是從四面八方一齊打在他身上。
他們花了三個鐘頭才把事情搞定。史蒂芬依白毛先生所要的大小砍下一塊木頭,可若想把它完好無損地從沼澤里弄出來,絕非個人能力所及。於是白毛先生也只好跟著進了泥濘的臭水坑,二人竭盡全力又拉又拽。
「這事用其他木頭能辦成嗎,先生?」史蒂芬問,「天恩堂街有家木材商,我猜他們……」
「沒錯,沒錯。」白毛先生往椅子背上一靠,抬眼望著天花板,心裏琢磨這棘手的問題該怎麼辦。
「我猜這兒是您統治的王國之一,先生?」史蒂芬問。
12月初的一個晚上,史蒂芬·布萊克在廚房走廊盡頭自己的小屋裡擦銀器。他一低頭,發現圍裙帶子自己解開了——並不是打的結鬆了(史蒂芬一輩子都沒打過馬虎結),而是圍裙帶子在像蛇一樣四處遊動,膽大、決絕,就彷彿自己很有準兒似的。接著,他的套袖和手套分別從他的胳膊和手上滑落,自己把自己整整齊齊疊好放上了桌。他之前掛在椅背上的外套也自己飛起來,將他緊緊裹住,幫他穿上身。最後,他所在的這間管家小屋也整個兒消失不見了。
「我的王國?」白毛先生驚訝道,「哦,不是!這兒是蘇格蘭!」
「您就不能施法術將它拔|出|來嗎,先生?」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