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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望穿堂

第四十一章 望穿堂

「好吧,假如您討厭借錢這個概念——我知道沒人喜歡——倒也好辦,以後這座學校歸我——只歸我。我出錢運營,風險也由我承擔。校長您來當,咱們二人的名字並排印在章程上。說到底,這房子不用來辦魔法師學校還能幹什麼好?用作住宅的話,毛病太多;可用來辦學校,好處是大大的。這地方與世隔絕,周圍也沒什麼獵可打。年輕人在這兒沒什麼機會賭錢、打獵。他們的娛樂有限,於是只好專心讀書。」
亨先生和亨太太向他保證,斯特蘭奇先生要是不同意,馬上就會直說的——所以問一問又有何妨呢。可話說到這地步,他們再怎麼勸,斯剛德斯也不肯聽了。
萊夫人對近期魔法事件知之甚少。喬納森·斯特蘭奇她只知其名,並聽說他似乎和威靈頓公爵模模糊糊有點兒什麼關係。不過,她立馬就讓斯剛德斯先生放心,假如斯特蘭奇先生討厭諾瑞爾先生,那她就會大力支持斯特蘭奇先生。於是,在12月20日那天,斯剛德斯先生給斯特蘭奇寫了封信,檢舉了吉爾伯特·諾瑞爾對望穿堂魔法師學校所做的一切。
齊爾德邁斯等候片刻,見談話不太可能繼續,就大步往馬廄方向走去了。
12月初的時候,斯剛德斯收到喬納森·斯特蘭奇一封賀信,說來年春天一定上學校看看。然而,就算人人祝願、人人奉獻,斯剛德斯先生還是無法徹底擺脫一種感覺:這學校最終還是開不起來;總會有什麼事發生,讓它開不起來。這想法總在他腦中盤旋,他怎麼克制都不管用。
「沒有,夫人,」斯剛德斯說道,「不過魔法書——有價值的魔法書——是相當罕見的。我要是真找到了才奇怪呢。」
「都是我的錯,」抱著小狗的女士說道,「費洛斯告訴我這位先生從約克過來看看藏書。我早該去找您認識認識。冷不丁撞見我們倆,准把您嚇得夠嗆!」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在亨太太的客廳里,斯剛德斯先生雙手抱頭,唉聲嘆氣:「就好像有個惡魔一樣的壞運氣打定主意要折磨我,先把好東西擺出來給我看,只為再把它們一股腦兒從我眼前奪走。」
幸虧萊夫人和布夫人來時隨身帶了充足的飯菜,費洛斯這會兒正在後面準備。半個鐘頭以後,兩位夫人和斯剛德斯先生在一間安著橡木牆圍的房間里落座用餐,窗外是秋日樹林的蒼涼景緻。唯一小小的不便,是兩位夫人以為斯剛德斯先生身體尚虛弱,勸他只吃清淡的、易於消化的東西,而實際上他餓得不行,就想吃煎牛排配熱麵包。
到家的時候已過午夜,他下了多大狠心才忍住沒立刻跑到亨尼福特先生家把一切都告他們。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進了人家的門,他們欣喜若狂的反應簡直難以形容。他們的歡樂是他不敢容許自己體會的。亨太太身上仍能看出不少小女孩的活潑,她拉起丈夫的手,圍著早餐桌跳起了舞,覺得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足以抒發她此時的心情。隨後,她又拉起斯剛德斯先生的手,圍著餐桌和跳了起來。待兩位魔法師都嚷嚷不肯再跳,她就一個人接著跳。斯剛德斯先生唯一的遺憾(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是亨先生夫婦倆並沒像他期待中那樣覺得這件事離奇;他們對他評價太高,覺得貴婦辦學只為他一人受益也沒什麼了不起。
斯剛德斯先生聽了大為驚訝,愣了好幾秒鐘都不知該如何作答。「您真是大好人,夫人!」他這才結結巴巴發了話。
「我這麼一想,」萊夫人思索道,「好像還真有幾本。可幾年前我就把它們都賣給一位住在約克附近的先生了。這話也就咱們幾個說說——我覺得他為幾本沒人要九*九*藏*書的書付了我那麼多錢,實在有點兒傻。不過興許以後就看出人家是明智的了。」
「可諾瑞爾先生和我有什麼關係,他什麼意思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可沒簽當年那份協議。您應當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在這兒辦學校的,我現在上頭也有人了。」
「為什麼不給斯特蘭奇先生寫封信呢?」亨先生突然說,「他一定知道該怎麼辦!」
萊夫人又笑起來了:「我看您從沒讓您的朋友感受過任何不安——除了會擔心像您這麼老實的人早晚會被這殘酷的世界欺騙。」
「我不想辦別的學校!」斯剛德斯耍起了性子。
這位夫人姓萊諾克斯,另一位姓布雷克,是她的女伴。她們平時住在巴斯,今天來這一趟是為了讓萊諾克斯夫人在房子易主之前再看它一眼。
對斯剛德斯先生來說,為喬納森·斯特蘭奇工作比什麼都強。可由於天生謙卑,他開不了這個口。毛遂自薦到這個地步,會招人家討厭。斯特蘭奇先生也許會因為不知如何答覆而覺得難堪。這麼干甚至如同在說,他約翰·斯剛德斯已經和斯特蘭奇先生平起平坐了!
「哦,這我可說不好。」斯剛德斯先生道。
兩位夫人很高興有人陪伴,打聽了不少他的事情。一聽他是位魔法師,她們來了興緻;她們從來沒遇見過幹這一行的。
就這樣,斯剛德斯先生當上了教魔法的先生。他不光教小小子,也教年輕小姐。小姐太太們受的教育一般只限於法語、德語、音樂這幾門,而他發現如今真有女孩子盼著學魔法理論。很快,這些女孩子的哥哥們也要求聽課,其中不少已然把自己想象成魔法師了。對於那些愛看書、好鑽研,卻又不想進教會或去讀法律的小夥子來說,魔法這個學科是很有吸引力的,尤其是斯特蘭奇在歐洲戰場上取得了勝利之後。畢竟,神職人員最後一次在戰場上留下美名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而律師則從來沒有過。
「有點兒犯傻,不是嗎?」萊夫人對斯先生道,「房子一年一年這麼空著,我其實早該把它賣了。可我小時候曾在這裏住過幾個夏天,過得特別愉快。」
齊爾德邁斯歪嘴一笑,騎著馬離開了。
亨太太同情他,嘴裏嘖嘖有聲。她拍拍他的肩膀,把諾先生狠狠數落了一通。在過去的九年裡,她一直都是這樣安慰自己丈夫和斯先生的:她說仔細想來,諾瑞爾先生這人稀奇得很,滿腦袋古怪念頭,她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的。
「抱歉,您什麼意思?」斯剛德斯道。
他連著忙活了兩三個鐘頭,中途似乎聽見有輛馬車停到了宅子外邊,不過他也沒在意。忙到這會兒,他突然感覺餓極了。他不知道這裡有沒有給他安排伙食,而去酒棧的話,最近的一家離這裏也挺遠。他離開藏書室,去找小屋裡那不負責的人問問怎麼辦。宅內房間走廊錯綜複雜,如迷宮一般,很快他就迷了路。他四處亂竄,推開每間房門查看,越走越覺得餓,越想越生那人的氣。
「千萬別以為,」他嘆了口氣,對亨尼福特先生道,「別以為我能掙多少。有什麼事我夠資格呢?」
「既然如此,我就沒什麼顧慮了,我就可以把我的想法告訴您了!這錢為什麼不能由我來出呢?」
齊爾德邁斯低頭看著他:「事情到了這地步,我很遺憾,先生。可畢竟一切都還在,不是嗎?這房子適合辦學教魔法,也就適合教別的。光看我外表您可能看不出來,其實我是個好人,高官權貴裏面相熟的不少。您另辦個學校教別的,等以後我聽說哪位老爺太太給家裡小公子找學校,我就讓他們往你這裏送。」
「斯剛德斯先生,您可不能這麼干!」他操著約read.99csw.com克郡口音道。
亨先生認定斯先生的財運已是板上釘釘。他那樂觀的性格不允許他有任何保守估計。當然,他活了半輩子,生意場上的謹慎也不是一點兒不懂。他說他們得跟人打聽打聽這位萊諾克斯夫人,看她是什麼來頭,是不是真那麼有錢。
萊諾克斯夫人微微一笑。「不,先生。我不是好人。假如魔法真像您說的那樣流行——這我當然也得再去多方了解——我想利潤一定低不了。」
斯剛德斯心裏清楚,那位「住在約克附近的先生」付給萊夫人的錢很可能還不到書真正價值的四分之一。現在把這些話說出來也沒什麼好處,於是他只是禮貌地笑笑,想法只有自己知道。
「我是約翰·齊爾德邁斯,諾先生的手下。咱們上一次見面是九年前,在約克大教堂門外。過去您只教那麼幾個學生,斯先生,我權當沒看見;我可以裝聾作啞,於是諾先生那邊根本不知道您在幹什麼。可一所培養成年人的常規魔法師院校則另當別論。您野心太大了,先生。他知道了,斯先生。他知道這件事了,他的意思是希望您趕緊收手。」
「哦,不會的!亨先生有三個女兒——天下頂頂好的女孩子。老大出了閣,老二訂了親,最小的現在還拿不定主意。不會,亨先生得先考慮自己家用,他手頭也緊得很。」
回去的路上,他鄭重提醒自己不要對這些關於未來成就、未來幸福的美好計劃有什麼依賴,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腦海里總是浮現理想中的圖景:自己給年輕人上課;學生取得顯著進步;喬納森·斯特蘭奇來校訪問;學生欣喜地發現自己的老師與當代最有名望的魔法師是至交;斯特蘭奇對他說:「真棒,斯剛德斯。我再滿意不過了。幹得好!」
12月中旬的一天上午,他來到望穿堂,發現一個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他雖然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人,卻一眼認出他是誰:他就是噩運的化身;他就是斯剛德斯希望與夢想的破滅。這人身上的黑外套式樣過時,破舊寒酸的程度跟斯剛德斯先生自己那件相仿,靴子上還沾著泥。他一頭烏黑長發亂蓬蓬的,看著就像一出三流話劇里噩運的代言人。
斯剛德斯先生抬起頭來:「噢!我知道斯特蘭奇先生和諾瑞爾先生已經分道揚鑣了,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讓他們為我的事起爭執。」
「那您在我的藏書室里發現什麼魔法書了嗎?」萊諾克斯夫人問他。
斯剛德斯也這樣以為:「讓我先問問萊諾克斯夫人,假如她覺得可以,我一定按您說的辦!」
「好了,先生,」黑頭髮的男人繼續道,「您認得我,您也知道我這個人說事情什麼樣,它就會是什麼樣——你我內心多不情願也沒用。」
此後的幾個月主要用於修繕、裝潢望穿堂。屋頂漏雨,兩座煙囪都是堵的,而廚房竟然還塌了一部分。斯剛德斯先生驚愕地發現每樣都要花那麼多錢。他計算了一下,假如只通一個煙囪、不添新傢具而用舊的農家箱椅和木頭凳子湊合、僕人只雇三個,他可以省出60鎊。他向萊諾克斯夫人做了彙報,回復瞬間就到了:萊夫人說他錢花得還不夠。將來他的學生都是大宅門裡出來的,燒得旺旺的爐火及種種舒適便利對他們來說是天經地義。她建議他雇九個僕人,再添一位管家和一位法國廚子。房子一定要徹底重新裝修,再買一窖上好的法國葡萄酒。她還指出,刀叉必須都是銀的,瓷器餐具一定要從韋奇伍德訂。
「不會,絕對沒有!我瞬間就能想到四個男孩子。」
五分鐘后,他騎著一匹棕黑大馬回來了。斯剛德斯先生還跟先前一樣站在那裡,雙手抱臂,對腳下路石怒目相向。
read.99csw.com所有這些細節只消一秒鐘就能看個明白,可兩位女士在斯先生腦中的印象卻是異常鮮亮——簡直有些神奇了——就好像人神志不清時眼前的幻影。一股奇異的電流貫穿他全身,壓倒了他的理智。他暈了過去。
「興許招生方面還會有些困難?」萊夫人問。
待他恢復意識,他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兩位女士俯身看著他,焦急、慌張得大呼小叫。雖然尚未清醒,他馬上認出這兩位女士都不是他最先看見的那位缺了根手指的美麗少婦。其中一位是他後來看見的抱小狗的女士,另一位身材瘦削、淡金頭髮,歲數也不小了,模樣體型都乏善可陳——這位女士其實一直都在屋裡,只不過坐在門背後,他沒發現。
「可我在經營方面經驗少得可憐,」斯剛德斯先生道,「我擔心我會犯錯,把您的錢也搭進去。不行。您是一片好心,我也真心實意感謝您,可我只能拒絕。」
「假如您想打廣告的話……」
「您臉色還是不好,先生,」布雷克夫人說道,「您今天吃過東西嗎?」
房子和人一樣,假如獨處太久,就容易變得孤僻怪異。這棟房子在建築裏面就如同某位老先生:身披舊浴袍,腳穿破拖鞋,上床、起床不分時候,無時無刻不在跟只有自己才看得見的朋友聊天。斯剛德斯四處轉悠,打算找找這裏誰負責。他發現有間屋裡除了層層摞著的瓷乳酪模子以外沒擱別的東西。另外一間屋裡則堆滿了怪模怪樣的紅衣服——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衣服——看上去既像勞工罩衫又像牧師長袍。這裏的廚房幾乎沒有一樣廚房常見的東西,倒是有個鱷魚頭骨罩在玻璃閣子里。鱷魚嘴巴咧出個大大的笑,看上去得意洋洋,雖說斯剛德斯看不出它有什麼可得意的。有間屋要經過一系列崎嶇複雜的樓梯和台階才能走到,屋裡的掛畫似乎都是一個人挑的,而這個人喜歡打架喜歡得有點兒過分:掛畫主題有男人打架、男孩打架,有鬥雞、鬥牛、斗狗、斗人馬獸,甚至還有一幅描繪的是兩隻甲蟲扭作一團,令人嘖嘖稱奇。另一間屋子中央有張桌,桌上擺了一座娃娃屋,除此以外再沒別的陳設。娃娃屋完全是這棟宅子的翻版——只不過娃娃屋裡有幾位打扮得很漂亮的娃娃,它們的生活看上去平靜且合乎情理:烤供娃娃吃的小蛋糕、小麵包,彈小鋼琴供客人娛樂,拿小撲克鬥牌,教小娃娃讀書,吃斯先生拇指蓋大小的烤火雞。娃娃屋裡的一切,和現實中飄著回聲的慘淡,形成了奇異的對照。
房子本身長而低矮,一路鋪開,沒什麼格局。蓋房用的是和村裡其他建築一樣的深色石頭。花園、內院和外院都已經荒廢,填滿了厚厚積起的秋葉。很難想象誰會買這樣一棟房子。作為農舍太大,作為紳士居所又太過偏僻幽暗。神職人員倒可以住,可這裏又沒有教堂。開客棧也行,只是村裡那條馱馬道如今已經廢棄,只剩下一座橋了。
好運氣無論如何也不肯眷顧斯剛德斯先生。他當初搬到約克,就是為了融入當地魔法師的圈子,與眾多魔法師好好交流。可他剛到沒多久,諾先生就逼得那裡的魔法師們丟了資格,獨剩他一個。他手頭一點積蓄花得飛快,到了1815年秋天,他只好出門找事做。
「那現在只缺個人給您提供錢和場所。這再簡單不過了。不過我猜您的朋友亨尼福特先生——您提到他的時候是那樣飽含敬意——興許打算借您筆錢。我猜人家沒準想獨領這份榮譽。」
亨先生聽不得這話。「給斯特蘭奇先生寫封信!」他建議,「人家可能正缺個秘書。」
「而且說到底,」亨太太分析道,「她那些錢不往這兒花還能往哪兒花?可憐的女人,也沒個孩子!」
https://read•99csw•com「費洛斯難道沒請示把飯給您端過去?」萊夫人驚奇地問。
由著她們護理了一刻鐘,他終於獲准起身坐到椅子上,憑自己的力量喝幾口清茶。
他似乎把每間屋都轉遍了,可還沒發現藏書室在哪裡,且一個人都沒找見。他走到一扇被樓梯擋去一半的小門前,門裡是一間小屋——不比壁櫥大多少。只見有個人穿件髒兮兮的白上衣,雙腳支在桌上,正一邊喝著白蘭地,一邊盯著天花板出神。催了半天,這人才答應帶他去藏書室。
「這沒錯,」齊爾德邁斯微微覺得有點兒好笑,「萊諾克斯夫人相當有錢,而且這女人很會做生意。可她也跟諾先生似的和內閣大臣人人有交情嗎?她有諾先生影響力大嗎?別忘了當年的魔法師學術協會,斯先生!別忘了他是怎麼毀了人家的!」
斯剛德斯只好承認自己已經餓得不行了。
「她碰見您,是她的運氣!」亨先生表示,「管理一座魔法師學校,還有誰更合適?沒有!」
「我以前真不知道,」萊諾克斯夫人若有所思道,「魔法研究在各地已是這樣流行了。我還以為這事兒只是針對倫敦那倆人而言的。那倆人叫什麼來著?我猜,斯先生,您下一步就該開魔法師學校了吧?您肯定是要把精力花在這方面吧?」
望穿堂是村中要宅,此外只有幾間石屋和幾座農舍。這片村子孤零零坐落於一片人跡罕至的所在,四周皆是空寂的棕色荒野。高大的樹木為它遮風擋雨,卻也使它變得陰暗、沉鬱。村裡隨處可見坍塌的石牆、殘破的石倉。這裏安靜極了,就彷彿來到了世界盡頭。
「學校,先生。您還是把開學校這事兒忘了吧。」
與此同時,萊諾克斯夫人也在打聽斯剛德斯先生這方面的信息。她對調查結果一定滿意,因為她很快便邀他北上巴斯。在那裡,辦學各方面細節很快就都敲定了。
斯剛德斯先生去了巴斯,將目前的困境彙報給他的女東家。萊諾克斯夫人聽了以後怒不可遏——這人她從來沒見過,就敢對她指手畫腳,教她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她給諾先生去了封怒信,沒收到迴音。然而,她的錢莊主、律師以及其他產業的合伙人卻紛紛收到了莫名其妙的來信。寫信的都是一些他們認識的大人物,都在信里旁敲側擊、含沙射影地抨擊斯剛德斯的新學校。萊夫人的一位錢莊主——一位好跟人爭辯、頑固不化的老傢伙——竟自(在下議院的大堂里)公開表示疑議,問約克郡的一所魔法師學校跟他能有什麼關係。此舉甚不明智,在場好幾位先生太太——諾先生的朋友——全都從他那家錢莊撤了股。
他向二位夫人講起自己的學生——無論男女,都有多聰明、多好學。
1815年初秋,一名學生的父親托斯剛德斯幫忙跑個腿。這位先生姓帕爾默。帕先生聽說該郡北部有棟房子要賣,他雖不打算買房,但聽朋友講那裡的藏書室值得一逛。帕先生自己一時走不開,家中僕人在別的方面他倒是信得過,可做學問的事他們畢竟不走腦子。於是,他央斯剛德斯先生代他跑一趟,看看那裡有多少書、什麼品相、值不值得購買。
河上有座古老、破舊的馱馬橋,橋下的河水深而湍急,明黃色的樹葉在顏色極深、幾乎全黑的水面上飛快地漂流,拼出各式花樣。在斯剛德斯先生眼中,這些花樣有點兒像魔法文字。「不過,」他心想,「像魔法文字的東西多了去了。」
「凈說傻話!」亨先生大聲道,「最近幾期《當代魔法師》你還沒讀嗎?這不正是斯特蘭奇最想看到的嘛!——挑諾式魔法的一些基本原則來公開抨擊,以此推翻他整個理論體系。相信我,他會感激你提供這個機會的。你知道嗎,斯剛德斯,我越想越覺得這辦九_九_藏_書法好!」
斯剛德斯先生檢閱的頭十本書沒什麼價值——無非是上世紀的佈道講義、道德勸導,或是活人誰也不會再關心的舊人傳記。后五十本也如出一轍。他剛覺著馬上可以交差了,就撞上幾本地質學、哲學和醫學方面相當有趣且罕見的作品。他逐漸樂觀起來。
他進了一間老式客廳,客廳四壁安著深色橡木牆圍,一座壁爐足有小凱旋門那麼大。在他正對面,一位清麗的年輕姑娘坐在寬寬的窗檻椅上,正透過窗子凝望遠方的樹木和荒蕪的高山。他剛來得及發現這姑娘左手缺個小指頭,這姑娘整個人就不見了——或許還是說她「變了」更準確。在她原先的位置上坐著一個歲數比她大得多、身材也壯得多的女人,歲數和斯剛德斯先生相仿,身穿紫羅蘭絲綢長裙衣,圍著印度披肩,膝上卧著一隻小狗。這位夫人坐在那裡,神態同那年輕姑娘完全一致;她望著窗外,表情同樣悵然若失。
他們之後的建議倒是讓他高興了些。「怎麼不找找城裡可有想學魔法的小小子呢?」亨太太問道。她的外孫子——兩個胖小子,一個五歲一個七歲——正好在入學年齡,所以她一直在琢磨這方面的事情。
「哦,這種事我絕對不幹的!」斯剛德斯先生一臉震驚,「魔法是天底下最崇高的事業——唔,也許是第二高的,比不了教會。咱可不能讓它染上銅臭。不行,我錄取學生只能通過私人推薦。」
「什麼?」斯剛德斯先生叫起來,壯起膽子強裝自己不知道人家說的都是必然發生的實情。
1815年9月底至12月
「可您確實誤會了,」斯剛德斯道,「我不認得您。至少我覺得我從來都沒見過您。」
兩位女士不讓他起來,胳膊腿也不準亂動,連說話都不許。她們板著臉警告他要是說話就有可能再暈過去。她們拿來靠墊給他枕在腦後,為他蓋上毯子保暖(他說他本來也不冷,可她們根本不聽)。她們還給他塗薰衣草露、讓他聞嗅鹽。她們覺得有股穿堂風從某扇門底下吹進來,於是把門縫也給堵上了。斯剛德斯先生疑心這兩位女士閑了一上午沒什麼事兒干,突然進來個陌生男士暈倒在地,她們反而高興得很。
「賭錢的男孩子我是不會收的!」斯剛德斯先生驚道。
「開學校!」斯剛德斯先生道,「哦,這可得要,唉,我也說不好——得要一大筆錢,還得有塊地方。」
「您這麼誇獎學生、鼓勵學生,」布雷克夫人善意地誇道,「他們跟您學,肯定比跟別的老師學成績要好。」
可惜,斯特蘭奇非但沒有速來替斯剛德斯先生撐腰,他連封信都沒回。
午飯後,斯剛德斯先生盡職盡責地回了藏書室。午後近傍晚時分,他向兩位夫人道了別。分手的時候,氣氛特別友好,萊諾克斯夫人保證她很快就會邀斯先生去巴斯一游。
費洛斯大概就是小屋裡那位不負責任的僕人了。斯剛德斯先生不想直說——其實無論他怎麼調動,那個費洛斯連話都懶得對他講。
他們給亨先生一位住在巴斯的朋友去了封信。幸運的是,萊諾克斯夫人是當地聞名的貴婦——即便是在巴斯這樣一座深受富人權貴青睞的城市。她出身富貴,后又嫁入豪門。丈夫早死,且死得並不冤枉,她獨身一人,任自己活潑的性格、靈活的頭腦無拘無束地發展。她投資明智,房產土地經營得用心,財產日益雄厚。她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大胆、決絕,她的善行和友情也是眾所周知的。她的房產遍及全國各地,而她大部分時間里只和布雷克夫人一起住在巴斯。
斯剛德斯先生敲門,無人應答。他發現大門敞著條縫。直接進去會顯得很沒禮貌,可敲了四五分鐘依然無果,他也只好這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