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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放心吧,根本沒這麼個地方。」

第四十章 「放心吧,根本沒這麼個地方。」

人群里亂了一陣,隨後公爵出現了。「啊,梅林,」他發現了斯特蘭奇,大叫起來,「見到你真高興!快來握握手!你一定認識里士滿公爵吧。不認識?那就讓我來介紹介紹!」
6月中旬的一天,天氣悶熱濕黏,他倆坐在桌前,繼續這似乎永無盡頭的任務。大約三點鐘光景,幾隻用過的咖啡杯侍從忘了收走,一隻蒼蠅繞著杯子嗡嗡打轉。窗戶開著,從外邊飄進馬匹汗臭、酸腐牛奶和桃子的混合味道。哈德利-布萊特正伏在一把餐椅上,充分展示著當兵的必備技能之一——不分時間、場合,說睡就睡。
「還有誰活下來了,您知道嗎?」哈德利-布萊特問。

咒語起效前不久,他突然對四周一切聲響都有了知覺:雨水打在金屬和皮子上,順著帆布往下流;馬兒來回踱步,噴鼻息;英格蘭人唱歌,蘇格蘭人吹風笛;兩名威爾士士兵在爭論《聖經》某段內容該如何解釋;來自蘇格蘭的約翰·金凱德上尉正招待幾位美國土著,教他們怎麼喝茶。(他大概以為,只要把喝茶學會了,不列顛人的其他習俗特質也就自然跟進了。)
「是啊,可他們最初是打哪兒來的呢?」哈德利-布萊特恨恨道,「您能看到山坡後面去嗎?」
「我看沒什麼不會的。他和大部分男人一樣喜歡扣子。」
威靈頓部隊里一些荷蘭、比利時的將軍本已發現法國人在四臂村,此時正率領荷蘭第2師向那裡挺進。於是,當一大群啼鳥突然落在路邊的樹上唱起下面這首歌時,將軍們(分別是雷貝克少將和佩爾龐謝中將)聽罷,命令倒是搞清了,更多則是心煩:
「什麼?哈德利-布萊特死了?那坎寧上校呢?」
公爵的意思我們細說
「老天!挪到這裏還不如不挪呢!您忘了咱們剛剛跟他們簽過和平公約嗎?一座歐洲城市突然出現在他們國土上,再沒什麼能比這更惹他們不痛快了!」
四點到五點之間發生了一件事,完全在意料之外。斯特蘭奇抬起頭來,發現亮閃閃一大批法國騎兵正向他們逼近。隊伍組成橫向五百騎、縱向十二騎的方陣,齊頭並進——炮聲太響,以至於誰也沒聽見他們的動靜;他們好像悄無聲息地就來了。「說真的,」斯特蘭奇心想,「他們總不至於不知道威靈頓的步兵是攻不破的。他們是要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在他身後,步兵團正在排列方陣。有人叫斯特蘭奇到方陣里來避避。這主意不錯,於是他去了。
正午剛過不久,他二人上馬,準備跟著陸軍大部隊出村。這時,從威靈頓處傳來封口信:法軍槍騎兵一個營正向他們逼近,斯先生能想個辦法折騰他們一下嗎?斯特蘭奇急欲洗脫沃克斯豪爾樂園戲法的惡名,於是向哈德利-布萊特徵求建議:「騎兵最討厭什麼?」
「南邊和東南。」
一陣歡呼聲讓他回了神。他抬頭髮現威靈頓騎著哥本哈根,手拿帽子揮舞——這是在指示聯軍向法軍發起進攻。可惜公爵周身煙霧繚繞,這勝利的一刻只有近旁的官兵才享受得到。
哈德利-布萊特一屁股坐下,活像一尊被人剪了線的木偶。斯特蘭奇操著西班牙文罵了起來(他很自然就把這門語言和打仗聯繫起來)。英普聯軍完全走岔了。威靈頓的部隊都在西面,準備抵死保衛的都是波拿巴根本沒打算進攻的地方。布呂歇爾元帥及其麾下普魯士陸軍都在東面,離得太遠。法國人突然從南面冒了出來。就目前形勢看,這些拿騷人(人數大約有三四千)是擋在法國人和布魯塞爾之間唯一的兵力。
田野上方黑煙滾滾。只要打仗就不會缺席的客人——那陰森可怖的烏鴉和渡鴉——翩然而至,數量成百上千。斯特蘭奇發現他的高地朋友們已陷入深深的絕望。他們攻佔下路邊一棟房子,在此過程中,士兵人數損失了一半,總共三十六名軍官死了二十五個,其中包括他們的上校——很多士兵之前都把他當作父親一樣看待。不止一位鬚髮斑白的老兵坐在那裡,雙手抱頭,潸然淚下。
拿破崙·波拿巴皇帝被流放到厄爾巴島上,可平靜的小島生活究竟適不適合自己,這位皇帝陛下還不是太確定——他畢竟已經當慣了這世界很大一部分的統治者。於是,在離開法國之前,他對好幾個人都說過:春天紫羅蘭再開之時,即是他重歸之日。他實現了這個諾言。
十分鐘后,斯特蘭奇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華美的廳堂,到處都是人,有不少他都認識。這裡有軍官、窈窕淑女、時髦紳士;這裏還有英國政客以及貌似英國貴族各個階層的代表。所有人都在大聲討論戰事,還拿戰事開玩笑。這情形斯特蘭奇聞所未聞:戰爭竟也成了時髦人的娛樂。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士兵一貫視自己為犧牲品、受害者和被遺忘的人群。英國報章一向拚命渲染,讓戰況聽起來越慘越好。可一來布魯塞爾,在公爵大人手下當軍官就成了世界上最崇高的事——第二崇高的就是當公爵大人的魔法師。

斯特蘭奇另將烏古蒙堡的景象召喚出來。那裡官兵的情形比前一次查看的時候要慘得多。每間屋子裡都躺著雙方的傷員。草垛、邊房連帶城堡本身都已經燒起來了,處處是嗆人的黑煙。馬兒尖聲嘶鳴,受傷的士兵拚命往外爬——可哪裡還有活路。城堡外面也正打得如火如荼。斯特蘭奇發現禮拜堂的牆壁上畫著五六個聖人像。人物約有七八尺高,身體比例十分不協調——看來畫家是一位熱心的外行。幾位聖人都留著棕黃的長鬍鬚,大眼睛里充滿憂鬱。
之後接連兩個禮拜,斯特蘭奇都在召幻影觀望威靈頓公爵認為法國人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公爵給他提供了兩樣幫助:一大張地圖和一位名喚威廉·哈德利-布萊特的年輕軍官。
斯特蘭奇抬起另外一隻手,準備滅了這騎兵和坐騎。可他突然又不動了。
「哦,」公爵大人道,「這問題由斯先生解決。」說著說著,窗外什麼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四個人騎著馬從窗外經過,氣宇軒昂,不可一世。他們膚色如紅木,長發似渡鴉羽翼一般烏黑亮澤,獸皮衣上縫著箭豬翎子。他們每人身上都扛著裝了皮套子的來複槍、一把令人生畏的長矛(像他們腦袋上一樣插滿羽毛)和一彎弓。「哦還有,德蘭西!你能不能找人問問這幾位明天願不願意打仗?他們看上去有這個本事。」
斯特蘭奇見狀,口中念念有詞。只見滾滾濃煙間突現一道縫隙,一線落日餘暉照在威靈頓身上。山脊上所有的士兵齊齊向他看去,歡呼聲愈發響亮。
他兢兢業業地施法術,忙了三四個鐘頭,突然有情況發生了。戰場上,一隊法國獵騎兵突然襲擊,眼看就要把公爵和他手下隨員包圍了。公爵他們被迫調頭,倉皇奔回聯軍戰線。離他們最近的部隊正好就是第92常規步兵團。
他找到自己中意的位置——正對著四臂村農莊的一道溝里,右邊緊挨著十字路口,左邊是第92常規步兵團和高地團。他從兜里掏出煮雞蛋來,看那些高地團戰士誰想吃就給誰。(和平年代里,若想跟誰認識認識,一般來說都要經過這樣或那樣的介紹;而在戰時,一點兒吃食就能奏效。)高地戰士回贈他甜甜的奶茶,很快他們就跟老相識似的聊起天來了。

哈德利-布萊特沖水盆眨了眨眼。
不出幾分鐘,路邊田野已是一片泥淖。法軍槍騎兵再也無法隨心所欲地進行他們熱衷的活動——敏捷熟練地飛馳。威靈九_九_藏_書頓的後衛部隊得以安全撤離。
「拿騷人,」哈德利-布萊特認出這是威靈頓手下的德國部隊,「奧蘭治親王的兵,不用擔心。你看的這是哪兒?」
他們各自離去了。
斯特蘭奇渾身是泥,一輩子從沒這麼疲憊過。這話他一時沒聽懂:「公爵的副官們都哪兒去了?」
高地兵立刻趴下去了。斯特蘭奇從地溝里抬起頭來,只見公爵騎著哥本哈根擦著他們頭皮飛了過去。公爵安然無恙,遭遇險情非但沒被嚇慌,看上去反倒更精神了。他環顧四周,看看大家都在幹什麼,目光落在斯特蘭奇身上。
公爵大人(這會兒似乎正跟幾位英國政客和比利時伯爵夫人一起吃茶)聽到消息的時候,一如既往地沉著冷靜、不動聲色。可半個小時后他就在斯特蘭奇所在的旅館里露了面,還帶來了軍需長德蘭西上校。他低頭盯著銀盤裡的景象,一臉嚴肅。「拿破崙把我涮了,老天!」他叫道,「德蘭西,你趕快把軍令寫好。咱們得把部隊兵力都聚集到四臂村。」
誰讓他對老實人使壞
哈德利-布萊特想了想。「泥巴。」他說。
斯特蘭奇和哈德利-布萊特日復一日監視著比利時西邊幾座要塞;他們細細查看毫無特點的村路;他們盯著廣闊空寂的田野,抬眼便是更為廣闊的、水墨畫般的雲海。可法國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是那棵榆樹嗎,大人?」
「好的,好的,您快走吧。」斯特蘭奇為普軍造了條路。後來他總覺得這位來自維爾貝克優質紐扣公司的平克先生是自己夢中臆想。
斯特蘭奇深吸口氣,大張雙臂,就好像要把自己學過的所有法術都收集起來。
二人一時語塞,彼此都覺得略尷尬。作戰雙方傷亡人數越來越多,屍體排開一眼望不到邊。在這種時候還活著,說不出哪裡總顯得有點兒不夠紳士。
假如之前這裏就算熱鬧,公爵大人一到,大家情緒漲得更高!一雙雙眼睛都跟著他,看他在跟誰說話,(更重要的是)看他在跟誰打情罵俏。見他這副樣子,誰也想不到他來布魯塞爾除了享受以外還會有什麼別的目的。可只要斯特蘭奇一打算溜,公爵就用眼神盯住他,那眼神彷彿在說:「不行,你必須留下。我還用得著你!」終於,他一邊微笑著,一邊低頭在斯特蘭奇耳邊悄悄說道:「好了,我想現在可以了。來!客廳對面那一頭有間溫室。那裡能避開人群。」
斯特蘭奇正往四下里看,一隻畫眉落在他肩頭,嘰喳起來:
「就是那棵。明天打起來的時候,你就站在那兒。我到時候就靠你了。我自己偶爾也會過去,但不會太經常。我的兵會把指示傳達給你。」
「挺怪的,不是嗎?我在地圖上都找不到它。」
在方陣相對來說較好的掩護下,斯特蘭奇觀望著法國騎兵漸漸逼近。胸甲騎兵的胸甲閃閃發亮,頭盔上頂著羽冠;槍騎兵手中兵器上掛的三角旗紅白相間。他們簡直不屬於這平淡乏味的年代。他們身上閃耀著古時榮光——斯特蘭奇決定自己也重現個古時榮光讓他們瞧瞧。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僕從的形象——那渡鴉組成的巨人、泥土變的僕人——灼上他的心房。法國騎兵腳下的泥突然涌了起來,開始咕嘟冒泡。泥漿化作一隻巨手,從地面伸出,將戰士、戰馬齊齊拽倒。倒下的士兵被戰友踩踏,沒倒下的則消受了聯軍步兵的槍林彈雨。斯特蘭奇在一旁觀看,絲毫不為所動。
一個鐘頭過後,斯特蘭奇跟哈德利-布萊特驚奇地發現確實有個地方叫作滑鐵盧,他倆已然進了這塊地界。雨中,公爵騎在馬上,凝視著臟污不堪的士兵、馬匹和推車,心情大好。「泥巴變得妙,梅林!」他興高采烈地喊道,「又黏又滑。法國人肯定不喜歡。拜託再多來點兒雨!你看見這條路下坡的地方有棵樹了嗎?」
「挪到哪兒去?」哈德利-布萊特叫道,抓住斯特蘭奇的雙手摁了下去,「咱們外圍都是部隊。都是咱們自己人!您要是挪動布魯塞爾,就很可能把咱們的部隊壓在樓房、路石底下。公爵肯定不幹,損失一個兵他都不幹。」
斯特蘭奇一出房門,差點兒跟哈德利-布萊特上尉撞了個滿懷。「他們告訴我你已經死了!」他大叫起來。
從馬斯特里赫特再踢回來
從布魯塞爾踢到馬斯特里赫特
他答道:「我想殺是殺得掉的,可作為一名紳士,他絕下不了手。」
當晚,滑鐵盧的威靈頓司令部里,四五十人的酒席已經備好。可到了開飯時間,卻只有三個人出現:公爵本人、阿拉瓦將軍(公爵的西班牙專員)和斯特蘭奇。房門只要一開,公爵就回頭,看看可是自己哪位朋友安然無恙地回來了;然而沒有人回來。
第3師立赴四臂村。
公爵的部隊統統集合
不管他最終往哪裡走,大家一致認為他肯定先從比利時下手。於是威靈頓公爵趕赴布魯塞爾,恭候這位歐洲最大的敵人。
「給你提個醒,」公爵道,「這裏不是西班牙。在西班牙,男女老少人人都將法國人視為眼中釘。可在這裏,情況大不一樣。這裏每條街上、陸軍很多支部內都可能有波拿巴的親信。這座城裡到處都是特務。所以咱們的任務——你的,也是我的——是要表現得好像波拿巴戰敗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笑一笑,梅林!喝點茶,安安神。」
「我可以挪動整座城!」斯特蘭奇道,「我可以把布魯塞爾挪走!我可以把它挪到法國人找不到的地方。」

斯特蘭奇又想了想。「有了!」他大聲道。
十字路口乃集結之所
薩莫塞特嘆了口氣:「到最後一定會好的。當然會的。可有一半兵力現在還沒到。咱們手上根本沒什麼騎兵了。我知道當時您很快就把命令派發到各個師了,可有些隊伍確實離得太遠了。假如法國人搶在咱們前頭獲得增援,那……」他聳聳肩膀。
斯特蘭奇獃獃望著他的背影。他有心刻薄幾句公爵是怎樣忘恩負義的,說給高地朋友們聽;可高地團的戰士們這會兒似乎騰不出工夫——大炮正沖他們這裏轟,馬刀正往他們身上砍。他只好拾起地圖,爬出了地溝,走向十字路口。威靈頓公爵的軍務秘書長菲茨羅伊·薩莫塞特爵士正在那裡一臉焦慮地環顧四周。
遲疑只有短短一瞬。「法國人。」哈德利-布萊特道。
「行啦,行啦!我們知道了!」佩爾龐謝中將一邊喊一邊揮手轟鳥,「滾,該https://read.99csw.com×的!」誰知鳥兒飛得更近了,有幾隻乾脆落到他的肩膀和坐騎身上。鳥兒繼續唱著,極盡好事者之相:
斯特蘭奇試著若無其事地笑了一笑,可笑容很快就變成了緊鎖的眉頭,為了不讓公爵大人發現他自己這張臉有多不爭氣,他問公爵對這次陸軍的整體情況感覺如何。
1815年6月
一陣清風撲面而來,感覺不壞——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清新的海洋芬芳。哈德利-布萊特往窗外看去。越過屋宇、教堂、宮殿和公園,遠處出現了剛剛還不曾有的連綿的山脊,黑黑一片,就彷彿生滿了蒼松。空氣比先前清新了許多——就像從沒被人呼吸過一樣。
不止一名士兵心想,法國人是不是終於也找來自己的魔法師了。這些法國步兵看上去比正常人個頭高得多;等他們走近了,就能看到他們眼中灼灼燃燒著非凡的怒火。其實,這些都是拿破崙·波拿巴的魔力,只有他最懂得如何打扮手下官兵,好讓敵人望而生畏;也只有他最懂得如何排兵布陣,誰見了都會以為他們堅不可摧。
威靈頓
天色暗了下來。空中出現一片墨黑的烏雲,跟整座比利時一般大,飽滿、沉重,最下端參差不齊的邊緣簡直快要擦上樹頂。電光一閃,世界一瞬間變得灰黃;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隨後雨水湍急如注,大地噝噝一片沸騰。
於是,他二人在棕櫚樹等奇花異草之間落了座。
一位副官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奔上前,把一張羊皮字條往斯特蘭奇手裡一塞,喊了一聲「公爵有令!」一眨眼的工夫,人已經不見了。
哈德利-布萊特是那種命運女神格外眷顧的幸運兒。對他來說,一切都來得容易。他是一位有錢寡婦的寶貝獨子。他想在軍隊任職,朋友就把他安插在一個上流人家孩子多的團部里。他想來點兒刺|激的,想走南闖北冒冒險,威靈頓公爵就挑他做了自己的副官。當他剛剛發現自己對英格蘭魔法的熱情已經超過了當兵,公爵就派他去協助偉大而神秘的喬納森·斯特蘭奇。而他這樣順利若是遭了嫉恨,恨他的人准不是一般的尖酸刻薄;他這人喜興、好性情,誰對他也恨不起來。
公爵並沒有給斯特蘭奇任何具體任務,於是一開打,他就準備著把在西班牙戰場上使用過的法術再施一遍。他放烈焰天使去威嚇法國人,變出龍來往他們身上噴火。這些幻影比在西班牙變出來的任何一種都大、都鮮亮。他從溝里爬出去了好幾回,就為欣賞效果——即便高地人警告他隨時有可能中彈。
四臂村裡法國人出沒……
炮火愈加猛烈。英軍老兵對戰友們說,他們從沒見過炮子兒飛得這麼快、這麼密的。戰士們眼見自己的戰友被斬作兩截、炸成碎片,或是被炮彈轟沒了腦袋。炮聲的混響令空氣都起了震蕩。「予以猛擊。」公爵冷靜地指示,並命前排官兵撤到坡峰後面趴下。炮擊一停,聯軍官兵抬起頭來,只見法國步兵正穿過硝煙瀰漫的山谷向他們逼近:一萬六千人肩並肩排成一道道龐大的縱隊,齊聲高喊,一同踏步向前。
「一個魔法師憑法術殺得了人嗎?」威靈頓公爵問。
公爵的魔法師該挨踢了
他在榆樹下獨坐了一整夜。過去他從沒覺得自己因為是個魔法師就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可現在他窺見了不該見的東西。他感到分外毛骨悚然——彷彿這世界眼看著就老了,生命里那些最美好的東西——歡笑、情愛、純真——全都不可挽回地流逝了。

「那麼,您要知道,我們就可以把『威靈頓公爵特約紐扣供應商』這句話寫進所有的廣告里了。」平克先生開心地笑起來,「那我先走了!」
公爵、阿拉瓦將軍和斯特蘭奇三人落座,相對無言。

他跟著部隊官兵和撤退的法國人奔至戰場。遍地死傷之間,還能看見他變出來的泥土巨手左一個右一個地躺著。這些巨手都維持著憤怒、恐懼的模樣,就好像大地也曾陷入絕望。走到那些曾給聯軍官兵帶來重創的法國大炮旁邊,他施了最後一個法術。他從土地上變出更多的手,這些手抓住大炮,送它們入了土。
第二天上午大約十一點半鍾,法國人的大炮開火了,聯軍炮兵予以反擊。作戰雙方之間,夏天原本清透的空氣里瀰漫開烏黑、苦澀的硝煙,如同幔帳飄浮。
在戰場另一端的美麗同盟酒館里,他找到了威靈頓公爵和普魯士元帥布呂歇爾親王。公爵沖他點點頭,說:「跟我一起吃晚飯吧。」
法國人顯然已經撤回弗拉訥鎮——他們當天的出發地。斯特蘭奇問了好幾個人這是不是意味著聯軍取得了勝利,可對這一點誰也拿不出確鑿證據。
「槍彈和炮彈遲早有用光的時候,」他心想,「到時候我們怎麼辦?拿馬刀、刺刀互相砍?假如我們都死了,死光了,他們會說誰贏了呢?」
此地一搏美名揚
「當然可以。」斯特蘭奇道,邊說邊把臉上的泥往下抹。
哈德利-布萊特衝出門去,打算向威靈頓公爵彙報,說形勢與預期正相反:法國人此時已經進了比利時,而公爵您卻不在了。

「哦,沒必要在那兒浪費時間!」哈德利-布萊特說著,伸了個懶腰,「這路口就在通往沙勒羅瓦的路上,普軍在另一頭候著呢——至少別人是這麼告訴我的。我在想,他們到底應不應當出現在這裏呢?」他動手翻起了記錄聯軍部隊各自方位的文件,「不對,我覺得不……」
「咱們這是在哪兒?」哈德利-布萊特問。
法國人攻打的目標主要是烏古蒙堡,該城堡是聯軍在山谷里的一處前哨,周邊樹林及建築由第3常規步兵近衛軍、冷溪近衛軍、拿騷軍和漢諾威軍共同守衛。斯特蘭奇在銀盤裡召起一個又一個幻影,觀察城堡外圍樹林間的廝殺血戰。他有心把樹木移走,好讓聯軍戰士瞄得更准,然而這類近距離搏擊是魔法最難處理的情況。他提醒自己,打仗的時候出手太快、太莽撞有可能比完全不動手帶來的危害更大。他等待著。

「什麼?」斯特蘭奇恨恨道,「你怎麼還在這兒?幾個小時之前你就該消失的!」他比畫了個奧姆斯柯克的手勢,解除了咒語,小鳥飛走了。可令他錯愕的是,整整一群鳥都在這一刻飛走了。他慌忙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人發現他這一招玩砸了;可大家似乎都在為戰事忙碌,他於是斷定沒人發現。
「哦,」斯特蘭奇道,「在西班牙的時候這種事常有!肯定是告訴你的人把名字搞錯了。放心吧,根本沒有滑鐵盧這麼個地方!」
「啊哈!」
很多客人的位子都安排好了,可他們此時不是已經犧牲就是垂死在床:坎寧上校、戈登中校、皮克頓少將、德蘭西上校。夜色越來越深,名單越拉越長。
斯特蘭奇猛轉過身,驚異地發現一個穿便服的小矮個子正沖他微笑。這人長得圓滾滾,看上去挺溫和。「天哪,你是什麼人?」他逼問道。
「我以為你肯定也死了。」哈德利-布萊特答道。
有人正低頭看著他,跟他說話——是騎炮兵團的一個上尉。斯特蘭奇看見他嘴在動,說的什麼一個字也聽不見。他打了個響指,解除了魔咒。這名上尉是來請他一起喝酒抽雪茄去的。斯特蘭奇打了個寒噤,婉read.99csw.com拒了。
公爵令下:莫恐慌!
「斯特蘭奇先生,你在幹什麼?要是我想看沃克斯豪爾樂園變戲法的,我會說的!這些東西法國人在西班牙的時候已經見了不少了——他們現在都見怪不怪了。可我率領的比利時人、荷蘭人和德國人是沒見過這些的。我剛看見那邊樹林里你變出來的一條龍把布倫瑞克軍一個連嚇得夠嗆,從馬上摔下來四個。這麼著不行,斯先生!這麼著肯定不行!」說完他便飛奔而去。
布呂歇爾親王親熱地同他握手,沖他說了一大堆德國話(斯特蘭奇一句也沒聽懂)。這位老先生隨後指了指想象中藏著一頭小象的肚子,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像在說:「我能有什麼辦法?」
「假如法國方面的增援真過來了,他們會從哪邊來?南邊,我猜?」
「斯先生,快想辦法,我求求您!」哈德利-布萊特大叫起來。
「凈說傻話!」曼寧厄姆低聲回嘴道,「這裏沒人關心那些!不管怎麼樣,反正公爵已經來了!」


情況似乎總在不斷重複。法國騎兵一次次向他們衝來,斯特蘭奇只好在步兵方陣里躲著。極具殺傷力的騎兵一次次撞上方陣邊緣,像海浪似的翻騰迴轉。斯特蘭奇一遍遍從泥土裡變出巨手將他們拽倒。只要騎兵一退下去,大炮便連續開火;斯特蘭奇回到自己的銀盤邊,造出水人到已陷入絕境的烏古蒙堡去撲火、救人。就這樣一次次、一遍遍,周而復始,簡直無法想象這場仗有打完的那一天。他甚至覺得亘古通今一直就是這個狀態。
當晚,聯軍各師沿著滑鐵盧南面一座矮嶺就位,頭頂雷聲大作,雨水湍急。每隔不久就會有渾身泥水的士兵走到榆樹下來請願,求斯特蘭奇把雨停了,可斯特蘭奇只是搖搖頭,說:「公爵讓我停,我才能停。」
「大人,」斯特蘭奇道,「我得問您點兒事。戰況如何?」
斯特蘭奇用手點點水,在水面上做了個搓捻的手勢。岔路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法軍部隊,一覽無餘——即便不是整個法軍,也是其中相當有分量的一支了。
而在半島打過仗的老兵都讚許道,雨水一直是英格蘭人戰時良伴。他們告訴戰友:「有什麼能比雨水更令咱們愜意、熟悉呢?而對於外國人來說,一下雨他們就轉向。在富恩特斯、薩拉曼卡和維多利亞,大戰前夜都下過雨。」(這些是威靈頓在半島戰爭期間取得的幾場重大勝利。)
「第92團,」公爵喊道,「趴下!」
「快,斯先生!快點!」
待法國人被鎮壓下去了,他又回到自己的銀盤邊。
英國的報紙滿是風言風語:波拿巴集中了兵力;他以驚人的速度向比利時逼近;他到達了比利時;他所向披靡!誰知到了第二天,他其實還待在巴黎的宮殿里,根本沒動窩。
還有什麼辦法?自己還會什麼?他努力思索。很久以前,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偶爾會用渡鴉變出一位勇士護駕——鳥兒聚作一群,匯成個怒髮根根直立、形體時時變化的黑巨人,做什麼都輕而易舉。烏斯克格拉斯有時也會拿泥土變僕從。
「我姓平克,」這人解釋道,「我為伯明翰的維爾貝克優質紐扣公司做跑街。公爵托我給您帶個信兒。」
「美國。」斯特蘭奇道,緊接著補了一句,算是解釋,「從地圖上看起來,這地方總是空蕩蕩的。」
威靈頓
「就靠它們了!」他喃喃道。他一指揮,幾位聖人便從牆上走了下來,像提線木偶似的一路抽搐抖動,倒也自有一種輕盈、優雅的風致。它們悄悄穿過成排的傷員,溜到一個院子里的水井邊,打上來一桶桶的水提著去滅火。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可其中兩位(大概是聖彼得和聖傑羅姆)突然著火,燒了個乾淨——渾身除了顏料和魔法再沒別的成分,幾位聖人是相當易燃的。斯特蘭奇正琢磨怎麼補救,法國人一顆炮彈炸開,彈片擊中他銀盤沿兒。盤子打著轉向右飛出去五十碼。等他把盤子撿回來,把盤子側肚一大塊磕癟了的地方敲平了,再把盤子重新擺好,那幾位畫出來的聖人已全部葬身火海。傷兵、戰馬都在燃燒。牆上一幅畫都不剩了。斯特蘭奇沮喪得幾乎掉淚,嘴上直罵那無名畫家太懶惰。
斯特蘭奇搖搖頭說:「不知道。」
後來發生了什麼,斯特蘭奇再也記不得。他印象中自己失魂落魄地四處遊盪,不知過了多久。
斯特蘭奇瞥了一眼地圖,隨便挑了塊地界。銀盤裡的水面上出現了一處寂靜的岔路口;路旁有片農莊、兩三棟房子。他盯著看了一會兒,什麼事都沒發生。他閉上雙眼,正要睡過去,水面突然出現了幾個兵,正將一門大炮拖到榆樹下就位。這幾個兵模樣鄭重,神情專註。他一腳把哈德利-布萊特踹醒。「這是什麼人?」他問道。
「他們戰敗了嗎?」斯特蘭奇問。
這又是什麼人?」斯特蘭奇突然發了問,指向一個突然出現在路口對面高坡上的士兵。這士兵身穿藍制服,滑膛槍已經上了膛。
又有個法國人跟了過來,隨後又多了五十個,五十個變成了一百個——三百個——上千了!這山坡就好像乳酪生蛆似的生出一堆法國人。轉眼工夫,這堆法國人齊齊向岔路口上的拿騷人開了火。交戰時間不長,拿騷人便開了炮;而法國人似乎沒有炮,於是翻過山坡撤退了。
第二天一早,他把這些必需品有的扛在身上有的馱在馬上,跟公爵和公爵的隨員一起騎往四臂村的十字路口。這會兒那裡已經聚集起好幾千英普聯軍,可法國人還沒冒頭。偶爾能聽見幾聲滑膛槍響,可頻率也並不比英格蘭樹林里有人打獵時更高。
「威靈頓當真想讓這麼些人都待在這兒?」斯特蘭奇十分驚奇,低聲問曼寧厄姆,「萬一法國人打過來怎麼辦?我要是不來就好了,肯定會有人問我跟諾瑞爾鬧分歧的事情,我現在真是不想討論這個。」
斯特蘭奇召出幻影,往烏古蒙堡的水井看去。他將井裡的水抽上來,形成一柱噴泉;趁水柱還未落地流散,將它塑成個粗糙的人形。隨後,他指揮著水人奔向火焰,縱身壓過去。馬廄里一間畜舍的火於是被順利撲滅了,救下來三條人命。斯特蘭奇於是爭取變更多的水人出來,可水這東西不容易保持一定的形狀,他才忙了一個鐘頭就已經暈頭轉向,雙手抖得無法控制。
他開始挪動戰場南面和東面的大路、小徑、村莊。他首先將兩個村子的位置調換了一下,接著就把所有東西走向的路都變成南北走向。等十分鐘一過,他再把位置都複原。他還把附近所有樹林都調了個兒,換了朝向;隨後把溪水也改了流向。連續幾個小時,他一直在更改地貌。這是個精細活兒,且十分乏味——就跟過去同諾瑞爾先生一起做的所有事情一樣無聊。六點半鍾,他站起身來,伸展伸展蜷僵了的四肢。「其實,」他對貓咪說道,「這些究竟有沒有用,我心裏一點兒數都沒有。」https://read.99csw.com
這些鳥兒當天上午一直跟著部隊,嘰嘰喳喳、一刻不停地唱這首令人煩躁的歌。雷貝克少將英文造詣深,他設法抓住一隻鳥,試著教它一首新歌,打算讓它飛回去對著斯特蘭奇唱:
「瞧,」斯特蘭奇心說,「英格蘭魔法用在這兒才恰當。」
1815年6月15日于布魯塞爾
「沒有,不過他們已經撤退了,所以公爵說咱們也得跟著撤。公爵大人他選了塊地方作戰,普軍到時候跟咱們在那裡會合。那地方叫作滑鐵盧。」
5月底,喬納森·斯特蘭奇跟隨威靈頓及英國陸軍赴往布魯塞爾。之前的三個月里,他一直安安靜靜待在什羅普郡,整日思考魔法,於是剛到布魯塞爾的時候難免會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四處溜達了一兩個小時后,他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問題,要怪只能怪布魯塞爾。他知道一座城市在戰時會變成什麼樣子,而這裏並非如此。街上會有成群結隊的士兵走來走去,有裝運物資的小推車,有一張張焦慮的臉。可在這裏,他卻只看到高檔商店和乘著漂亮馬車到處閑逛的太太小姐。確實,一批批的軍官隨處可見,可當中就沒一位像是有務兵家事的打算(有位軍官正使出渾身解數,全神貫注地幫一個小女孩修理玩具陽傘)。拿破崙·波拿巴馬上就要打過來了,這裏的歡聲笑語似乎多得有點兒不合適了。
「我們這就得把你的工作安排了!你的書都帶了嗎?銀盤子呢?有沒有合適的地方?我有很強的預感波拿巴會在西邊現身,從里爾那個方向。假如我是他的話,我肯定會這麼辦的。此外,我手上還有咱們在里爾的盟友寫來的信,都說他的出現無非是早一時晚一時的事。你的任務來了:監視西部邊境線,看可有他迫近的跡象。一見著法國部隊的影子,立刻通報給我。」
「滑鐵盧?這地名真荒唐!」斯特蘭奇道。
當晚,他在往布魯塞爾方向北上三里處的熱納普村留宿。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哈德利-布萊特上尉帶來了消息:公爵的盟軍——普魯士陸軍在昨天的戰鬥中遭受重創。
「城南二十裡外的一個十字路口,地名叫作四臂村。」
有人喊他名字。他回頭髮現是曼寧厄姆上校——他認識。曼寧厄姆上校當即邀他同去夏洛特·格雷維爾夫人家。(這是一位住在布魯塞爾的英國夫人。)斯特蘭奇回嘴說自己沒有邀請函,再說無論如何他現在得去找威公爵。可曼寧厄姆聲稱沒有邀請函不會有什麼要緊——他去了一定受歡迎——再說威公爵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其中當然也包括夏洛特·格雷維爾夫人家的客廳。
「您就是這裏的魔法師?」有人說話。
「他說他們都犧牲了。」
「泥巴?真的?好吧,我想你說得沒錯。好吧,沒什麼法術在技術上比天氣魔法更基礎、更成熟的了!」
有一次法軍衝過來時,斯特蘭奇還沒來得及進方陣。他正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名塊頭極大的胸甲騎兵,胯|下的馬也同樣高大。他最先想到的是人家可會認得自己。(他聽說法軍人人都恨英國魔法師——是那種鮮明強烈、拉丁人才有的恨。)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槍落在步兵方陣裏面了。
「啊哈!」
斯特蘭奇沒有再回戰場。他直奔英軍戰線後方的四臂村農莊而去。這片農莊幾乎已經廢棄,房門都大敞著,窗帘飛出窗外,被急著逃命的人扔下的一把鐮刀和一把鋤頭躺在灰土裡。在一間黑洞洞、瀰漫著奶味兒的牛奶棚里,他發現了一隻大貓和幾隻剛出生的小貓。只要炮聲一響(響得很頻繁),大貓就發抖。他給貓盛了點兒水,輕輕對它念叨了幾句。隨後,他往涼森森的石板地上一坐,把地圖在面前鋪開。
四臂村裡法國人出沒
煙塵散去,眼前的景象似乎都凝固住了,就如同在一座虛幻的戲院里表演活人靜態畫面:在一片叫作拉艾聖的農場上,法國人正踩著他們自己的死人堆往上爬,翻過圍牆,同守衛在那裡的德軍拼殺。
「哦,這回是矮子裏面拔將軍了!我從來沒指揮過這麼雜的一支軍隊——英國人、比利時人、荷蘭人、德國人全都混在一起,就好像要拿五六種材料砌一面牆。每種材料單看都是極好的,可我總懷疑以後拼在一起能不能立得住。普魯士軍隊已經答應與我方聯合,布呂歇爾這老傢伙(這位是普魯士元帥)也棒得很——就愛打個仗——只可惜他精神不大正常。他覺得自己有孕在身。」
斯特蘭奇躲在傘下,琢磨即將來臨的這場戰鬥。自打半島戰爭結束,他就一直在研究黃金時代魔法師曾在戰時使用過的法術。這方面的信息鮮有人知;相傳——僅僅是相傳——約翰·烏斯克格拉斯曾在自己打仗前使用過一種咒語,預見了事態發展的結果。臨入夜,斯特蘭奇突然有了靈感:「烏斯克格拉斯做了些什麼不得而知,可佩爾的『未來徵兆之臆測』總是現成的。佩爾這條咒語很可能就是烏斯克格拉斯那條的簡化版本,我可以試試。」
公爵的意思我們細說
速與戰友奔前方!
部隊方案皆妥當
「啊呀,」平克先生微笑道,「具體的我也說不好。我昨天從安特衛普來觀戰,剛巧碰到了公爵,於是我就藉機自我介紹,順帶著也提了提維爾貝克優質紐扣質量有多好。公爵特地請我幫他跑一趟,通知您普魯士軍正向這邊趕來,已到達巴黎森林,不過,公爵大人說,他們在那邊可是見了鬼……」(平克先生聽自己說出這麼有軍人味兒的詞,又笑又眨眼。)「……可是見了鬼——路又窄,到處又都是泥,能不能請您給他們變條大路,從樹林直通戰場?」
「那他應不應當出現在這裏呢?」斯特蘭奇問。
十字路口上的士兵身穿綠色軍衣,紅領子,紅袖口。人數突然間就多了起來。


當晚六點,斯特蘭奇將布魯塞爾重新移回了歐洲大陸。之前被隔絕在城內的部隊各團迅速穿過那慕爾城門,沿通向四臂村的主路南下。這件事辦妥,斯特蘭奇才騰出工夫來為自己做戰前準備。他將東西歸置到一起,包括他的銀盤、五六本魔法書、一對手read.99csw.com槍、一件衣兜特別深的春夏輕便外套、一打熟透的煮雞蛋、三瓶白蘭地、幾塊紙包豬肉餡餅以及一把很大的綢傘。
與此同時,率領第3師的上將——來自漢諾威的查爾斯·奧爾騰爵士——正在布魯塞爾西南二十五里的一座城堡里忙碌。他偶然往窗外一看,發現院子上方飄來小小一朵舉止奇異的烏雲。雨灑下來,落在院子正中,牆卻一點兒也沒沾濕。查爾斯爵士覺得奇怪,便跑到門外去一探究竟。只見院子里的灰土地上,雨水寫出了以下一條短函:
斯特蘭奇這會兒很清楚該做什麼。濃稠結塊的泥漿明顯已經阻礙了敵軍的前進。為把他們攔得更死,他開始給麥秸施法術,讓它們去纏法國人的腳。麥秸韌得像金屬絲一樣;法國兵一路磕磕絆絆,紛紛跌倒在地。運氣好的話,他們會陷在泥漿里爬不起來,被自己的戰友——或是剛剛從後方跟上來的騎兵——踩踏在腳下。這活兒特別累人,而斯特蘭奇費了半天力,這法術對法軍的破壞性並不比一個老練的滑膛槍手或是來複槍手更強。
「我這就去告訴公爵大人。」他頓了頓,又悵然問道,「您覺得公爵他會買點兒扣子嗎?」
「哦,估計是吧!不過你也不用著急,聽我的。咱們離華盛頓、新奧爾良這些打過仗的城市還遠得很,我估計隔了得有幾百里地。至少……我的意思是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咱們具體在哪裡。你覺得這有什麼關係嗎?」
一回到法國土地上,他便集中兵力北上巴黎,繼續追趕自己的終極命運——向全世界全人類宣戰。他自然急著重新當上皇帝,可誰也不知道他打算當哪裡的皇帝。他一直都在極力模仿亞歷山大大帝,於是人們推測他會東征。他之前侵略過一次埃及,也取得過一定勝利。不過他也可能西征:有傳聞說在瑟堡一支艦隊已整裝待發,只等開往美洲,帶他去征服另一片新世界。
過了大約一個鐘頭,布魯塞爾二十里地之外(或者說,離曾經的布魯塞爾二十里地之外)的阿特鎮上,一位糕點師傅把一整盤小蛋糕從爐子里往外端。等蛋糕涼了,他便用粉紅色的糖霜在每個小蛋糕上擠了一個字母——他一輩子從來沒幹過這種事。他妻子(一個英國字都不認識)將蛋糕在木托盤上碼放好,交給了糕點師傅的副手。副手端著蛋糕送到了鎮上英普聯軍的司令部,司令部里,亨利·柯林頓爵士正給手下軍官們派任務。副手把蛋糕端給亨利爵士,亨利爵士拿起一塊正要往嘴裏送,第95來複槍團的諾考特少校驚叫起來。他們面前的小蛋糕上,粉紅色的糖霜拼出來一條威靈頓的指示,讓亨利爵士帶著步兵第2師儘快前往四臂村。亨利爵士一臉驚奇地抬起頭來,糕點師傅的副手帶著一臉笑意望著他。
正猶豫著,英軍騎兵一名軍官——蘇格蘭灰騎兵——不知從何處飛身出現,一刀劈開了胸甲騎兵的腦袋,從下巴挑過上牙。胸甲騎兵像棵樹似的歪倒在地。蘇格蘭灰騎兵絕塵而去。
隨後是一片寂靜。士兵、戰馬漸漸消失,起初是一點兒一點兒變沒,而後越來越快——成百上千地從眼前匿跡。原先密密麻麻的部隊之間出現大片空地。在東邊不遠處,整整一個團都消失了,空出個洞來,面積同漢諾威廣場一般大。前一秒鐘處處生機,話語、動態無處不在,轉眼間什麼都沒了,只剩下雨水、暮色和滾滾麥浪。斯特蘭奇抹抹嘴,他犯了噁心。「哈,」他心想,「看我敢再亂用君王的法術——這就是教訓!諾瑞爾說得對。有些法術不是給一般魔法師用的。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大概懂得如何利用這可怕的預兆。我不懂。我要不要跟誰說說?告訴公爵?他可不會念我的好。」
法軍炮彈點著了烏古蒙堡。滅火。
「哈,」斯特蘭奇歡呼道,「他們敗了!他們逃跑了!」
可憐的德蘭西上校大驚失色:「隔著一座大西洋,咱們怎麼把命令發到那邊去呢?」
當天天氣極其炎熱。路兩側是大麥田,艷陽之下,麥田閃耀著超乎自然的光輝。三裡外,普軍已和法軍開戰,隱隱聽見大炮的轟鳴聲和人的呼喊聲,就如同未來之靈。快到正午時分,便能聽見遠方戰鼓擂響,氣勢洶洶的戰歌也唱起來了。成千上萬雙腳奔跑踩踏,大地也隨之震顫。密實、黑沉的法軍步兵縱隊穿過麥田,向他們沖了過來。
胸甲騎兵舉起了馬刀。斯特蘭奇想都沒想就低聲念起了斯托克塞的「喚魂咒」。一隻蜜蜂似的東西從騎兵的胸口飛了出來,落在斯特蘭奇的手心兒里。它並不是什麼蜜蜂,而是一團泛著珍珠色澤的藍光。又一團光從戰馬胸中飛出,馬尖聲嘶鳴,仰起身來靠後腿直立。騎兵看呆了,一臉迷惑。
「懷的還是頭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