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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 話羈雲灘 情生緣起

第四 話羈雲灘

情生緣起

每每想到此處,慕茶總是不由自主地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一些事,但每次都沒敢想得太深遠,因為想得越多,就越發覺得步步荊棘。他身為一族之長,接下這個擔子之時,整個族群都已勢微,雖說與玄蛇一族的結盟總算力挽狂瀾,暫時解除了族群覆滅的危險,但要看護族中許多如同豆丁一般的幼稚孩童平安長大成人,而達到中興族群的目的,卻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每當晴空萬里,適合飛禽高飛盤旋的時候,媚十一娘總是盤坐在她盤踞的洞穴上方的巨石之上,那把日漸犀利的蛇形劍未嘗出鞘斬殺敵人之時,也只是低調地橫在她的腿上。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又是百多年過去,歲月對於媚十一娘而言,似乎並無多少意義,她沒有離開,也沒有回去,只是默默地留在了這個與家近在咫尺的地方。
媚十一娘也很自然地回到了黑蝮身邊,每日為父親分擔族中要務,與慕茶一道訓練兩族的小妖們逃生躲避,以免事到臨頭措手不及。這般每日朝夕相對,兩人情意愈加契合,甚至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也可體會彼此心中心意。
慕茶答得乾脆利落:「不知。我都等了千多年了才等到這個機會,當初本以為你會飛升天界,加上你我兩族歷來不合,所以想也白想。結果你又兜兜轉轉地回來這裏,而今我們兩族的恩怨也得以化解,幹嗎還要為了什麼勞什子的羞恥虛度光陰?」
媚十一娘心念一動,卻驀然又想起當初在修羅澤的事來,當初和蛟戮在一起的時候,又何嘗不是甜言蜜語風光霽月,那時候她也傻得相信那妖王會真心待她,甚至為了討好那妖王去對小落下手,結果卻是那蛟戮為了吸取足夠的妖力駕馭那顆天界靈珠,連她也不放過!
媚十一娘有些不忿:「說話小心點!別以為那時候你幫忙救了我父親,我就會買你賬。」
慕茶嘻嘻一笑:「這就對了,扭扭捏捏的不像你媚十一娘啊。」說罷鬆開臂膀,伸手一引。兩人走出洞外,潛入水中,奔水域深處而去。
雖說與玄蛇一脈的結盟乃是相互照應,互利互惠,甚是穩固。但這些年來和黑蝮打過的交道卻越發讓他感覺黑蝮背後隱藏了一些事情。事實上,玄蛇一脈的境遇比起金蟾一脈更加不容樂觀,雖說老人們一個個都驍勇善戰,但中間青壯年一代除了那個至今還固執地留在此間的媚十一娘外,已經絕跡。而再下一代的小妖們也是和豆丁差不多的水準,不經過數百年的修鍊磨礪,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慕茶點點頭:「咱們都是代代相傳,唯獨伏翼一脈從開天闢地之始就是那個東西為尊,其餘的都是尋常精怪。這等上古妖獸甚是兇猛,好在不聰明,否則這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對付它。它本是土靈雱笙的近侍,雱笙被誅殺之後,便被現在的天君提桓收為己用,直接封賞了老魔嶺一帶給它,千余年來都未曾出來走動過,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所為何來。」 媚十一娘聞言心念一動:「難道連那東西也要與我們為難?」
媚十一娘奇道:「那玩意兒是什麼?不太可能是銀雕一脈過界。」 慕茶說道:「自然不是,那窩子扁毛畜生全是夜盲眼,這等劣勢不可能還跑來生事。」而後眉目之間頗為憂慮:「我是擔心是那個東西。」 媚十一娘心念一動,開口道:「你是說天伏翼?」(天伏翼的故事請參見第一卷第九話《青鸞》)
黑蝮威嚴的臉上露出一絲少見的慈祥微笑:「回來就好,過來讓爹看看,這些年來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慕茶微笑言道:「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放下一些背負已久的東西,然後有一個新的開始。畢竟很多人,很多事,不是你逃避就逃得開去的,感情也一樣。」
慕茶沉吟片刻:「https://read.99csw.com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天伏翼懼怕日光,只能晚上出來活動,咱們晚上都藏身巢穴,倒不用怕它,估計也只是過路而已。」 媚十一娘也覺慕茶言之有理,放下心中大石:「想來也是,按理說老魔嶺也好,供奉土靈尊的土靈殿也好,都離咱們這裏萬水千山,怎麼想也范不著來和咱們為難。」
同樣的開始,只是當那個說著那句已在夢中重複過無數次的情話的人轉過身來的時候,卻不是慕茶,而是一張似曾相識,滿臉血污又面目猙獰的臉!同樣的情話卻變得異常驚悚起來,他說:「怎麼這時候才來?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黑蝮沉吟片刻道:「那妖獸嘯聲厲害,便是藏在水底也是避無可避,想要安然無憂,深藏土中是唯一辦法,所幸它不能在白日出沒,按理說也不能對咱們構成什麼威脅。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它真要來與我們為難,外面那些年幼力弱的孩兒們倒真是一塊軟肋。今後還得警戒那些孩兒們不要夜間外出嬉戲,遠離危險。」
媚十一娘驚叫一聲乍然驚醒,心中狂跳不已,思緒翻轉許久,方才想起那人正是早已死在鼉刖斷山鐧下的妖王蛟戮。最為諷刺的是,那個她曾經仰望過,還差點命喪他手,本應刻骨銘心的男人,居然只剩下如此模糊的形貌。
媚十一娘一驚,低頭一看,果然見得豆丁頭朝下,腳朝天的插在下方洞口旁的泥地里,不由得低呼一聲,飛身躍將下去,伸手將豆丁扯出泥地一看,只見滿臉泥漿,卻還在咧嘴格格發笑,貌似沒有受傷,方才把心放下,抱起豆丁走到水邊,小心洗去豆丁臉上的泥漿,細細檢視頭上有無傷處。
此時的媚十一娘心境慢慢平伏,聽得黑蝮與慕茶兩人的言語,不由得心念一轉:「那些孩兒們數量眾多,行動遲緩,怕只怕突然來襲之時躲閃不及,倘若我們事先在水下的堤岸上預先挖好眾多藏身的洞穴,讓孩兒們可以及時避到地下深處,也少了些顧慮。」
在那個地方,她死過一次,但也是在那裡,再次重生。救她的人早已煙消雲散,卻不知不覺地,把那個場景鐫刻在她的內心深處,就如同一個承載不滅真情的聖地,令她艷羡憧憬。這麼多年來唯一不同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在那裡的不止是她一人。
媚十一娘見得豆丁大哭,原本剛直的心腸卻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空出的左手抱住豆丁輕拍,一面憤懣地看著慕茶:「奚落夠了吧?你還想把我的手抓多久?」 慕茶嘻嘻一笑:「這個我倒沒想過,好不容易才抓到,當然是能抓多久就抓多久,最好是一輩子都別放開。」
婚事的籌備有黑蝮與慕茶去應對,媚十一娘的心境百轉千回,一方面是甜蜜期許,另一方面卻不知為何總有些擔心,真要說擔心什麼,卻又不得要領。就這麼患得患失,不知不覺婚期一天天靠近,轉眼間已經到了婚禮當天。
夢境很簡單,她在月夜下的一大片綠色的草海中前行,風中傳來悠悠的草笛聲,將她引到一處泉水潺潺,幽草繁茂的去處。那裡聳立著一段巨大的石柱,風化斑駁,滿是苔痕。媚十一娘已經無數次重複過同樣的夢境,心境總是從迷茫到安寧,夢醒之後,悠悠想起那個地方正是數百年前離開的修羅澤。那泉水潺潺是妖王鼉刖多情的眼淚,那矗立的石柱是立下誓言的斷山鐧,還有那連綿不盡如同難以割捨的情意的無邊草海……
「既然放不下,為何不回去?」慕茶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而後那金色的錦袍乍然而現。
身後腳步聲響,慕茶自是到了近處,沉聲言道:「兩族聯姻固然是可以更加緊密,但你我具為妖身,絕非凡人一般只得數十年光陰朝夕相對,若非真是希望有一個read.99csw.com人可以陪我去面對那數千年的歲月,我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我自是知道你並非少不經事,我又何嘗不是?人浮於世,誰不曾負過人,又有誰不曾被人負過?若是只記著前塵舊事,又怎麼活在當下,更不用說以後了。」
時光是一件無往不利的利器,無論媚十一娘的初衷如何,這許多年下來,很多事情都在潛移默化中偷偷改變。近些年來,媚十一娘比之從前心境安寧許多,不再像從前一般警醒,提心弔膽難以入眠,反而睡得沉實,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做夢。
媚十一娘原本甚是緊張,忽而聽得慕茶言語,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又被慕茶握住,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好的說正經事,怎生又不規矩起來。」想要抽手,卻哪裡抽得出來。
媚十一娘聽說要去見老父,心頭卻慌亂起來:「要去你自己去,我……我不去……」
慕茶點點頭:「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就算那妖獸要來,只要預先送走孩兒們,咱們也可以和它放手一搏。」
按理說到了這樣的地步,黑蝮理當和他一樣,將重心放在保護小妖,調|教下一代上。但是黑蝮除了派出手下所有老將擔當日常警戒之外,自己卻從不出澤,依舊和從前一樣留守水靈殿外,就算明知自己女兒就在附近棲身,近在咫尺,也從未前去探望過。倘若真如黑蝮所說,那水靈殿只是一座墓冢,要什麼樣的忠誠才可以使得這樣一個一族之長忽略族群的將來和父女親情,反而死守一座無用的墓冢。以他對黑蝮的了解,黑蝮絕對不是這樣一個只會追憶往昔榮光而墨守成規的老頑固。只是直覺告訴他,黑蝮在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和這千百年間獸道六脈的興盛衰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很可惜,就算以而今金蟾一脈和玄蛇一脈的關係,都還不足以讓黑蝮和他分享這個秘密。
慕茶笑道:「不錯,我正是要說正經事,天伏翼是不是衝著咱們而來還是未知之數,我覺得還是應該找黑蝮老爹商議一下,你也看到了,自然與我同去。」
噩夢驚醒帶來的不安叫媚十一娘有些忐忑,伸手抹一把額頭的冷汗,定定神,卻發現外面的歌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片死寂,就連尋常的蟾鳴都沒有半聲!媚十一娘心中一凜,心想莫不是有什麼不妥。但隨即心念一轉,心想而今玄蛇和金蟾兩族最大的敵人便是那銀雕一脈,而銀雕一脈包括他們治下的群鳥猛禽都是夜不能視,不可能挑這幽深黑夜來襲。遂心中一寬,起身出洞查看,剛要伸手去拂開垂掛在洞口的綠藤,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卻是慕茶的身影欺進洞來。
媚十一娘苦笑一聲:「你轉彎抹角的說那麼多,就只想要一個開始?難道你就不怕結局是我一口把你給吞了?別忘了,我是蛇,而你是一隻金蟾。蛇吃金蟾乃是天性。」
三人合計一番,在兩族水域中挑選了幾處適合疏散的地方,便著人負責開洞,族中可用之人雖不多,但也算齊心協力,幾天下來也小有成果。
然而,何為情,何為愛,何為至死不渝,媚十一娘真的不會去區分。她見過修羅澤中小落和鼉刖的生死相許,甚至在離開修羅澤時也有過模糊不清的艷羡和憧憬。可切身體會過的被背叛,傷害的痛苦滋味,歷經數百年,依舊是如跗骨之蛆,箇中滋味難以言喻。所以她不敢去相信那些熱辣直白的情話,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然而內心深處卻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動搖,越是閃躲,也就越發迷惑。這等矛盾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如同一團剪不斷理不清的亂麻。媚十一娘也想過遠離此地,免得煩惱,只是銀雕一族的威脅如影隨形,羈雲灘處境堪虞,媚十一娘又如何能在這個時候棄老父和族人于不顧?躲,九-九-藏-書固然是躲不起了……
一個背影立在石柱旁,金色的錦袍在月光下流轉著柔柔的光暈。待到那人轉過頭來,便是慕茶那張已經甚是熟悉的溫暖笑臉。然後聽到慕茶對她說:「怎麼這時候才來?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是嗎?」媚十一娘微微眯縫著眼睛帶著威脅的意味,湊近慕茶微笑的面容,只是看不到半點畏懼和防備的神情,唯有溫暖如春的淺淺笑意。媚十一娘心頭猛地一跳,翻起几絲莫名的不安來,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卻覺著右手手腕一緊,已被慕茶扣住:「為什麼要躲開?若不是早知道你是玄蛇一脈的人,我只怕會誤以為你是龜鱉之類的妖精。」
媚十一娘眉頭微皺,轉身將豆丁塞在慕茶懷裡:「將來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但願有一天你不會後悔今天對我說這番話。」說罷將身一躍,人已經遁入水中……
慕茶眉頭微皺,屏息觀察許久方才眼道:「沒事了。」
媚十一娘心想往日這傢伙雖說行為孟浪,但大體來說都還算規矩,不想今個倒是放肆起來。正要開口呵斥於他,卻被他一把扣住右手,神色凝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伸手指了指洞外。
事實上,這樣的窺視這百年來,一直沒有停止過。很明顯,銀雕一脈並沒有放下對玄蛇金蟾兩族的敵意,種種行為的出發點似乎並非只是停留在對於豐美領土的覬覦。天狐一脈的境況擺在眼前,如果說是上界有計劃地在削減天狐一脈的勢力,那麼銀雕一脈對玄蛇和金蟾兩族的打壓侵略,是否也是得上界授意而為?
想到此處,媚十一娘勃然大怒,左手一揮,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慕茶臉上,一下子站起身來吼道:「我知道你定是擔心兩族結盟不夠穩固,所以才想利用我。你當我還是少不經事,好欺騙嗎?!」
在小妖們茁壯成長的過程中,也有無數眼睛在密切地注視著羈雲灘,只是而今沒有十足的把握去對付玄蛇金蟾兩族為數不多,卻一個個都可以一當十的精銳力量。於是也只好在高高的天空拍打翅膀,滑翔而過。它們也不敢飛得太低,因為在羈雲灘總有那麼一柄可長可短,出手狠辣的蛇形劍,若是不夠小心,便會被那蛇形劍斬落下來,丟掉自己的性命。
媚十一娘轉過頭去,看到慕茶臉上的溫和微笑,忽而覺著有些亮得刺眼,於是移開眼去喃喃道:「關你什麼事?」
窸窸窣窣,身後的草叢裡在隱隱作響。媚十一娘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正蹣跚而過奔自己而來,不多時豆丁小小的身軀撲到她背上,格格地笑著在她脖頸間磨蹭。媚十一娘嘆了口氣,伸手將豆丁拎了下來,輕輕放在腿上,卻見豆丁的稚嫩小手中抓著一枚草芝朝她嘴邊送。
媚十一娘轉眼看看慕茶:「話別說得太滿,你當我媚十一娘是什麼人?沒準下一刻我會一口咬死你也不一定。」
媚十一娘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幽黑的水面上泛起層層漣漪,將月亮的倒影攪得支離破碎!一個和月影一樣泛著耀眼白光的物事的倒影在水面一晃而過,轉眼間去得遠了。
慕茶自是伶俐,眼見黑蝮也不反對,於是便開口求親,雙方定下佳期在七月初六,便開始籌備婚事。而今兩族勢微,也許久沒有過這等風光大事,正好藉此機會熱鬧熱鬧,一洗千余年的頹廢之氣,重振聲威。於是事先廣發喜帖,邀請附近的妖精魔怪們前來觀禮,一方面為慶祝,另一方面也是刻意告知銀雕一脈此事,以示警戒。喜帖發出之後,銀雕一脈派來巡視的探子也確實少了許多,白日里在外活動的小妖們也少了許多擔憂。而周圍的妖精魔怪們見得玄蛇金蟾兩族聯姻,無論從實力還是格局上,都可與一向飛揚跋扈的銀雕一脈分庭抗禮。審時度勢之餘自然也有結交之意,紛紛送上賀禮以示親近。九*九*藏*書
媚十一娘再也無法自持,伏在黑蝮膝蓋上放聲大哭,顫聲道:「以後……十一再也不走了,永遠留在家裡陪伴爹爹。」 黑蝮微笑道:「這就是了,這裡是你的家,什麼時候回來,家裡的門都是為你敞開的。」言畢轉眼看看立在一旁的慕茶,眼中儘是感激之意:「多謝你把我的十一帶了回來,這份心意老夫記下了,他日必定報答。」
媚十一娘聽得慕茶言語,面向眼前那一片泛著金色陽光的水波,心中卻是此起彼伏,許久方才喃喃言道:「那你想我如何?」
慕茶笑道:「只聽過醜媳婦怕見家翁的,黑蝮老爹是你父親,何況你還出落得如此美貌,哪用躲躲閃閃?這些年來你守在這羈雲灘,也不知為兩族的孩兒們斬殺了多少前來滋擾的扁毛畜生,也算是大功一件了。」說罷不用分說伸臂一攬:「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麼是我抱你去,到時候要談的就不光是天伏翼的事情了,要麼是你自己去,選吧。」 媚十一娘臉上一紅:「鬆手,我自己走……」
慕茶抱著豆丁立在水邊,看著水中的漣漪一點一點地歸於平靜,知道媚十一娘已然去得遠了,只是搖頭嘆息一聲:「她又溜了,你說她這意思是接受了,還是……」 豆丁年紀太小,哪裡懂慕茶的心思,只是咧嘴格格直笑。
慕茶彎腰坐下,低頭看看媚十一娘:「當然關我事,從你不再兇巴巴地管我叫蛤蟆精那天起,一些事兒,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幾十年。羈雲灘和羈雲灘的小妖們過得既快活又安穩,全耐兩族的協作守護,一年一年長大。豆丁的個頭已然高出兩寸,行動也快捷了不少,只是依舊還不會說話,開心了便格格發笑,不開心便哇哇大哭。除每日嬉戲覓食之外,還是黏著媚十一娘不放,跟進跟出。
「你自己吃吧。」媚十一娘笑笑摸摸豆丁的頭,眼光卻移向遠處的波光,心中若有所思。
黑蝮嘆了口氣,伸出手掌摸摸媚十一娘的頭:「真是傻孩子,爹爹是希望你有一番大好前途,但最希望的還是你可以過得自在快活,能否飛升其實並不重要,你又何必背上這麼重的包袱,把自己逼成這樣?」 媚十一娘泣道:「這些年來,十一很惦記爹爹和族人,無奈早已聲名狼藉,委實不敢回來……」
「我回不回去關你屁事!」媚十一娘惱羞成怒,使勁掙扎想要從慕茶的手掌中脫困,卻發現慕茶的力氣大得驚人,幾番掙扎無果,抬眼怒視慕茶雙眼:「我知道你厲害,但別以為我一定怕你,不要逼我出劍!」
慕茶嘿嘿一笑:「終於不把我當外人了,咱們,咱們的,真是暖心。」
媚十一娘早已習慣了這個小傢伙的陪伴,唯一的煩惱便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慕茶。對著這個有著溫暖笑容,偏偏又神出鬼沒,死纏爛打的冤家,卻全然不知所措。他在她棲身的洞口上方的巨石后種下茂密的青藤,密密地垂掛在她的洞口,使得那簡陋的山洞更加陰涼適宜。而洞外也開墾了一片花田,每到仲夏時分悶熱焦躁的時候,總有一抹淡淡的花香引出幾分恬靜。每每聽到窸窸窣窣作響,便是他領著豆丁在花田中忙碌,而第二天一早,總會看到洞外擺著一大束沾惹著晨露的香花。還有暗夜中的悠悠吟唱,不時地訴說著長達千年的相思……
慕茶咧嘴一笑:「難道我說得不對?現在倒承認那是你父親了,那為何還不回去他身邊,儘儘為人子女的孝道?家門近在咫尺,卻畏畏縮縮地躲在這裏幾百年,只怕是龜精鱉精,也不至於這般沒種。」
慕茶笑道:「我倒還真的沒想過,不過就算有一天我被你給吃了,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要曾經真心相待,就算有什麼變故,也是死而無憾。」
媚十一娘有點泥足深陷的感覺。因為她開始習慣慕茶九_九_藏_書的存在,眷念洞口的花香,就連起初覺得聒噪的蟾鳴,都不再那麼教人心煩意亂。尤其是那暗夜中悠悠的吟唱,也熟悉到了就連她自己都會偶爾不經意的哼出調子來。然後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戛然而止,思緒萬千。
豆丁見得媚十一娘發怒,只是一把抱住媚十一娘脖子,眼淚四濺,哇哇哀號不止。
媚十一娘心跳如擂,臉上不由得一紅:「你這不要臉的蛤蟆精,究竟知不知羞?」
媚十一娘在慕茶身後閃閃縮縮,還在躊躇著怎麼開口問候自己的父親,黑蝮的眼睛卻慢慢地張了開來:「十一,你回來了。」語調平和,就像媚十一娘只是和年少時候一般在外面嬉鬧戲耍,忘記了回家的時辰晚歸一樣,而不是離家千余年之久。
媚十一娘的掙扎盡在慕茶眼中,或許這樣子死纏爛打算不得什麼光明正大,但是要靠近這個一個收攏鱗甲防備,隨時準備逃避的女子,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只有如攻城略地一般,一步一步擠進她的生命軌跡,讓時光將彼此轉化為回憶和習慣。於是,原本應是相互呼應的情感,卻變成了旁人眼中的一場你追我躲的遊戲。幸好,他們都是修行多年的精怪,若是普通的凡人,又哪得那麼多的時光虛度。
黑蝮看在眼裡,起初雖覺得兩族恩怨無數,但既然如今可以相安無事,共同對付外敵,與當初不可並存的局面亦不可同日而語。若是玄蛇金蟾兩族結成姻親,更是件利於雙方族群的大好佳話。然而最重要的是看到慕茶對自己女兒情意深邃,只要女兒喜歡,自然也樂見其成。
黑蝮搖搖頭道:「以前的事爹爹也有失策的地方,老是想著和天界建立更為緊密的聯繫,所以自小就對你們要求嚴格,尤其是對你逼得太緊。現在想想也幸好你沒能飛升天界,不然就和那瀕臨滅絕的天狐一脈一般,多出個六親不認的神仙,卻沒了個貼心懂事的女兒。你的哥哥們現今都已經不在了,我這把老骨頭也是日薄西山,玄蛇一脈能否昌盛延續也不是那麼重要,爹爹擔心的也就只有你一個,現在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走了。」
慕茶笑笑:「黑蝮老爹太過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晚輩不敢索要什麼。今夜冒昧前來,不光是將令嬡勸返,還有件更要緊的事情想和黑蝮老爹你商議。」 黑蝮點點頭:「可是為適才自你我兩族上空飛過的天伏翼而來?」 慕茶點頭應道:「正是,那妖獸來頭不小,以往與你我兩族也沒有什麼糾葛,晚輩總覺得這妖獸此行只怕有什麼不妥,倘若真是衝著我們而來,總得早做打算,以免措手不及。」
慕茶搖搖頭:「當年的媚十一娘或許會,而今的媚十一娘早已經不同了。」
慕茶吃了一巴掌,只是鬆開緊握媚十一娘的手腕的手揉揉發燙的臉,苦笑道:「摔了……」 媚十一娘怒氣未消,卻見他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什麼摔了?」 慕茶指指下方:「剛才你太激動,豆丁摔了……」
只是這一次,她的夢不大一樣。
慕茶自我解嘲地一笑:「看來我真是傻得可以,這些事兒你這小傢伙哪裡明白。」說罷將豆丁放在地上,揚揚手:「自己玩去吧。」眉宇之間儘是惆悵之意。看著豆丁腳步蹣跚地奔進齊腰高的草叢,方才將身一躍,落在媚十一娘棲身的洞穴上方的巨石之上,抬眼望天,但見高遠的碧空雲層中劃過幾道淡淡的陰影,又是鋼爪派出的探子。
媚十一娘含淚走上前去,跪伏于地泣道:「是十一不長進,辜負了爹爹的期望,所以一直沒臉回來見您。」
還是那片幽深寧靜的水域,蒼老的玄蛇一脈的族長黑蝮依舊是端坐在那石椅之上,閉目養神。
媚十一娘聽得這一平淡無奇的言語,驀然心中一酸,兩行淚水簌簌而下,一面伸手拭去,一面勉力笑笑:「是的,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