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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龍涯最煩這潑皮狐狸毫不忌諱地貼上身來,只是將肩膀一斜,三皮頓時搭了個空,啊呀一聲撲倒在地上,一雙碧眼似有千般委屈,斜斜上挑望向龍涯:「你……你好狠心啊……」
魘璃聞言心頭一顫,眼前桌上那一瓮酒水的香氣卻愈見濃郁起來,心思浮沉之間,彷彿被那無形的酒氣帶回四百年前的歲月,天界紀年一千六百年,那一年,她將滿一千二百歲。
鷹隼搖搖頭,滿頭白髮凌亂無狀,臉色頗為抑鬱,而後沉聲道: 「昔日儲君魘桀謀反作亂,已遭格斃……鷹隼這番人世之行,確實是寐庄大帝密令,訪尋帝姬蹤跡。」
明顏見得他這般神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習慣性地做了個嘔吐的動作,心想這傢伙果真是越來越露骨了。
「嗯,那又如何?……」魚姬依舊埋頭算賬,只急得明顏在一邊抓耳撓腮:「那個……班子里的紅伶蕭玉郎又有俏目連之稱,最擅扮目連僧,真箇莊嚴寶相,不去看看,可惜了。」
鷹隼見她神情激憤,自是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於是開口言道: 「帝姬切莫心存怨懟,當年形勢所定,寐庄大帝也是迫不得已。而今能掌夢川社稷的僅余帝姬一人,夢川乃至於天道存亡全在帝姬一念之間……」
三皮眼明手快,早取過蓋子蓋住青石瓮的翁口,卻不想被飛灰迷了眼睛,好不容易揉去眼中的灰塵睜開眼來,卻發現面前三步以外出現了一名年輕女子。
入夜之後,人們要麼是聚在汴河之畔放燈祝禱,要麼是在家中焚香祭祖,當然,也有不少好事的人,在城外城隍廟前搭起彩戲檯子,所演的劇目通常是《目連救母》。
明顏搖了搖頭,正要跟去幫三皮,卻被魚姬叫住:「那點活計倒是難不倒那小潑皮,明顏,酒廊上最下面一層有一隻青石瓮,等爐子生好便煨上。」
鷹隼神色凝重,許久之後方才澀聲道:「寐庄大帝已然病入膏肓,鷹隼來這人間道乃是奉旨尋覓帝姬回夢川接掌帝位……」
魚姬搖頭笑道:「既然命數天定,提前預知也無補於事,我也就不必算了。」 那盲眼老者苦笑一聲:「瞎子眼瞎但心不瞎,有骨尚可摸骨直判,虧得姑娘不算,否則瞎子的招牌只怕不保……」
那年輕女子目光猛然一縮,眼神之中悲戚驚訝交織,難以言喻,但很快又是一副全然事不關己的神情:「生死有命,盛極必衰。更何況夢川早有儲君,你身為軍機重臣,自當儘力輔佐才是,為何還要託詞跑來這人世廝混?」
那女子倒是頗為意外,只是猶豫地端起杯子輕輕嗅了嗅,確認無任何異狀,方才淺淺地酌了一口,酒水入喉甘醇無比,更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縈繞不去,不知不覺,早濕了雙眼。舉杯凝望杯中之物,神情甚是茫然。
那女子轉眼看看明顏,再看看一旁的龍涯:「你這店中當真是品流複雜,妖也有,人也有。」而後對魚姬說道,「適才想必就是你故意引我來此,究竟意欲何為?」
那年輕女子聞言一呆,繼而哈哈大笑,只是滿眼神色悲憤:「我還當他只是對我這女兒無情,想不到便是對他最為疼惜的紫金帝read•99csw•com嗣魘桀,也同樣下手無情。看來只是將我流放下界三百年,也算頗具父女情分了!」
龍涯心念一動面露促狹之色,悄聲道:「那小子不會還吊在那裡吧?」說罷起身穿過酒廊直奔後院而去,不多時便聽得後院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異常爽朗。
那年輕女子聞言目光驀然一寒,早將手掌抽了出去,而後冷笑道:
魚姬極力忍住笑,開口問道:「『喜相逢』名聲在外,怎會惹來這等橫禍?」
「是了是了,龍捕頭玉樹臨風丰神俊朗,也無怪如此自負。」魚姬掩口一笑嗔道,「可美得你!」
魚姬笑而不言,只是將龍涯引到前廳,只見堂中龍涯常坐的座頭上已然擺上了杯盞和幾色菜肴,還有一瓶龍涯最為喜好的離喉燒。兩人入座,魚姬添酒相敬,和龍涯對飲了三杯。
魚姬掩口一笑:「客人倒是識貨,不過卻是十分的不通世務,想這酒水釀造的訣竅,原料的採集皆是不傳之密,如何可以隨便宣之於口?若是讓同行剽竊了去,豈不是無妄之災?便如那平白挨了頓打,玉郎變豬頭的伶人一般,情何以堪啊?」
七月十五,中元。
龍涯嘆了口氣,自袖子里掏出一個小布包:「你也別說做兄弟的不管你死活,今個我去東水門城根下尋著專做糖宜娘的唐記,給倒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你便拿去好好地給你家掌柜的賠個不是。」說罷展開手裡的布包,只見裏面裹了一個四寸高的糖人,手工精妙,剔透的糖色甚是溫潤。
此言一出,三皮頓時腳步如飛,身形閃動,快手快腳地自柴房搬出木炭、爐子之類的雜物,雙手架著爐子,頭上頂著個裝滿木炭的簸箕,一步三晃玩雜耍一般朝廳堂里挪。他很清楚魚姬說的不是玩笑話,就從剛才耍寶那一段都沒逗出魚姬的笑臉來看,糖人的事兒還沒完。
三皮忙使眼色,龍涯識相地將糖人收好藏回袖中,轉過身來笑道: 「咱們都在這裏。魚姬姑娘,三皮再有不是,也已經吃了苦頭知道錯了,不如把他先放下來,也多個人跑腿招呼啊。」
那女子譏誚一笑,自懷中摸出一枚拇指肚般大小的夜明珠扔在桌子上:「夠了嗎?」
魚姬淡淡一笑正要言語,只見得街市上一陣風起,將街角處人們焚香化帛留下的紙錢灰卷得不停打旋!
那盲眼老者伸手握住龍涯手掌,來回摸索至肩臂,而後開口言道: 「這位爺台骨骼方正內含剛毅,應是公門中人,秉性剛直,前半生仕途通達扶搖直上,唯獨是在三十六歲本命之年有一波折,吉凶參半,而之後的命數卻是瞎子無法算到的。」
明顏眨巴眨巴眼睛:「聽說今個擺檯子的戲班子是『喜相逢』,午間便聽得酒客們言語,說今天要連唱三場《目連救母》,這會兒大概該上第二場了……」
那女子容貌甚是標緻,只是眉目之間帶幾分落寞,似乎心事重重,神情抑鬱。她頭頂高髻簪花,高腰襦裙隨風飄蕩,一段雪白的脖頸上掛了一把玉鎖,半露酥|胸,看其打扮形容甚是考究,頗有昔日隋唐風韻,絕非時下宋人女子的拘謹打扮。
那女子上上下下將九*九*藏*書魚姬打量了一番,最後把目光放在魚姬臉上,許久方才徐步走進魚館,就著門邊的座頭坐下。魚姬早已吩咐明顏取過酒爐之上的青石瓮,為那女子淺淺地斟了一杯。
原來龍涯一到後院,便見得三皮被魚姬的捆龍索五花大綁,倒懸在後院的老榆樹上。原本俊俏白皙的臉憋得通紅,好似灌了十壇八壇離喉燒。看到這廝哼哼唧唧,眼淚漣漣的可憐模樣,龍涯不由得捧腹大笑,許久方才勉強止住笑,直起腰身來說道:「被倒吊一天一夜的滋味如何?」 三皮有氣無力地哼哼道:「沒義氣的東西!你也來試試就知道了。」 龍涯嘖嘖咂舌,圍著三皮轉了一圈:「那也是你活該,誰叫你嘴饞偷吃,惹惱了魚姬姑娘。」
「不敢,就事論事而已。」魚姬淡淡一笑,倒是沒有把那女子的言語神情往心裏去,「客人來我這魚館,只為飲酒作樂,於我等而言有進賬即可,其他的也沒人想理會。這瓮『浮生若夢』須得萬金,客人若是喜歡,大可獨享。」
那女子眉峰一皺,忽而卻又舒展開來,面露幾分譏諷之色:「怎麼,你這算是來勸戒於我不成?」
三皮先是一呆,鼻子微微抽|動嗅了嗅,忽然號的一聲躥起身來奔進魚館:「點子扎手,風緊扯呼!」
往年這個時候,魚姬也會暫時歇業一天,和明顏三皮一道去城隍廟前聽戲湊湊熱鬧,只是這一次卻頗為例外。
這個時候,一直默默無語的魚姬突然開了口:「好端端的節氣,就這麼干坐著喝酒也未免有些煞風景,不如循例來說說故事,也好打發時間。」 明顏拍手笑道:「好也,好也,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魚姬瞄了瞄三皮,如何不知他又在作怪,於是乾咳一聲:「先去將那紅泥酒爐生好。一炷香時間做不好,就自己把自己吊回去吧。」
龍涯聽得此言,心想這就難怪,那戲班子唱的《目連救母》原是宣揚孝道,這叫做魘璃的帝姬對父親心懷怨恨,暴戾之氣上來,砸了場子也不奇怪。只可憐了那伶人,無端端挨了頓打。
「好個鷹隼,這些年倒是學會裝神弄鬼了!」
三皮的身子頓時失了依憑,朝地上撞去。好在龍涯眼明手快順手接了去,不然三皮頭上少不得再多一個大包。
三皮哼哼道:「想想這些年來被她這般折騰,稍不如意就要捆要吊,分明是故意針對,我很懷疑這糖人管不管用,哎哎……有總比沒有強……」
那年輕女子掃了那瞎眼老者一眼,而後冷聲說道:「什麼帝姬不帝姬,休要再提。你不好好留在夢川侍奉你的帝王,跑到這人間來弄成這等形容,究竟意欲何為?」
大宋政和八年。
龍涯也覺蹊蹺,但好奇心卻更重,於是揚聲吆喝道:「先生這邊請。」 那盲眼老者聽得言語,已然緩緩行來。明顏見他年老眼盲,心生憐憫,伸手將他扶到桌邊坐定。攙扶之間,那老者突然握住明顏手臂,上下摸索一番,而後喃喃嘆息道:「姑娘的骨相甚是奇怪,絕非常人之骨相,柔韌輕靈,乃是人間異相!」明顏被他這麼一說,慌忙抽出手來,退到一邊,心想這瞎子倒是有點本事read.99csw.com,居然隨手一握便知底細。
那女子不由啞然,而後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杯酒中:「這夢川之水,你如何得來?」
魚姬抬頭看看那犖犖水汽四下瀰漫,滿意地點點頭,轉頭對龍涯笑道:「這酒名叫『浮生若夢』。其實也是用五穀蒸釀所得,只不過用的水不同。」
三皮腳一落地,就覺得雙腿發軟,忙一把勾住龍涯的肩膀哼哼道:「吊了那麼久,兩條腿子怕是不中用了……哥……哥……再扶兄弟一把……」
龍涯哈哈大笑,早明白了幾分,只是伸出手來言道:「先生不妨幫洒家看看。」
魚姬見龍涯為三皮求情,又見得三皮一副要死不活的可憐模樣,也不好再硬著心腸,手裡捏了個『松』字訣,那捆龍索已然倏地一聲放鬆開來,鑽進她的衣袖。
魚姬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學了些門道。不錯,我便是要讓酒氣消散一些,免得飲來太過相衝,反而不美。對了,就直接擺門外烹煮吧,免得熱氣惱人。」 龍涯笑笑輕聲言道:「看來掌柜的定是另有一番用意了。」
寧靜的街角此刻徐徐傳來一陣輕輕的叩擊之聲,到了近處,卻是一個佝僂的布衣老者,手持一支細拄杖,雙目緊閉乾涸,眉心皺紋糾結,另一隻手裡執了一張旗幡,上寫「摸骨神算」四個大字,是一個看似很尋常的走江湖摸骨算命的瞎眼老漢。
中元俗稱鬼節,傳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鬼門關大開,各路陰魂游鬼遊歷人間。有家有戶的得孝子賢孫點燈引路,歸家享用祭品香火;縱然是遊魂野鬼,也可托得這個機緣,出入民間的道場佛會,尋求施捨與超度。一年一度,風雨不改,所以中元節之前幾日,市井中賣冥器靴鞋、幞頭帽子、金犀假帶、五綵衣服等物事的商販便早早擺出了行頭,遠遠望去,汴京街頭便是琳琅滿目,好不熱鬧。
「掌柜的,這會子也沒有什麼人上門了,不如……」 魚姬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不如什麼?」
龍涯聞言心中一凜,心想這瞎子卻有幾分手段,倒非尋常信口開河之輩,只是如果真如其言,而今已然三十有四,那波折想來不遠,卻不知是何境遇。而後忽而釋然,心想既然禍福早定,那也無需耿耿於懷,繼而哈哈大笑:「先生所言未免太過空泛,其實洒家最想知道的是何時可以成家立室。」雖說是在向盲眼老者發問,但目光灼灼,卻是帶著詢問的神情看著魚姬。魚姬莞爾一笑,卻不言語。
明顏瞅著店外的人群遊走,心早就飛去了城外的戲台邊,然而見魚姬仍在不緊不慢地撥著算盤,半點要出門的意思也沒有,不由得幾分躁動,在魚館櫃檯邊轉來轉去,好半天終於忍不住腆著臉上去開口言道:
魚姬聞言微微思量,而後言道:「還真是無妄之災。不過事已至此,咱們也不用去那邊了,今個中元節便在魚館飲酒作樂,豈不更好?」說罷揚聲吩咐明顏將龍涯引到酒座邊,一面轉入廚房親自準備杯盞酒菜。
魚姬微微一笑,側身坐下:「客官何出此言?小店打開門做生意,來的自然都是客人,客人要來便來,要走便走,皆是隨心所欲,客read.99csw.com官現在坐在這裏也是你自己決定,又何來的企圖?」
「夠了。」魚姬伸手捏住夜明珠,起身回到龍涯桌邊,揚聲吩咐明顏為那女子備上菜肴,而後便與明顏、龍涯談笑飲酒,把玩那顆珠子,也不再去看那女子一眼。
三皮早將爐子生好,搬去大門外,明顏也取出酒瓮放在爐上,扯過一把蒲扇,賣力地扇著酒爐中的爐火。不多時,那青石瓮中的酒水已然微微作響,緊窄的翁口冒出些許白色的水汽,帶出一股馥郁的香氣,頓時瀰漫于街市之中,唯獨不朝魚館里飄。說也奇怪,街市之中本有不少夜遊的人,聞到這等香氣無不面露微笑,行路蹣跚,不多時居然一一醉倒在地酣然睡去,只是那輕鬆釋然的微笑神情依然浮現在面目之上,似乎一個個都沉醉在美夢之中一般。
明顏不解道:「這大熱的天兒,還喝熱酒不成?再說了,燙燙就好,也不必直接上爐煮啊,酒氣不是全跑光了嗎?」
「閉嘴!少給大伙兒丟人!」見得他這般慌亂神情,明顏早已看不下去,手裡的酒勺一掄,已經重重地落在三皮的頭上,頓時將他敲得暈了過去,館里立刻清凈了下來。而後被明顏一路拖拽,扔在酒廊之上。
龍涯搖搖頭:「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只聽說砸場子的是個年輕女子。《目連救母》剛開鑼,蕭玉郎才出來唱了句『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就被那女子一拂袖子掀下台去摔得頭破血流,而後十幾個武生上去,都如風卷殘花一般摔將下來,最後連檯子都塌掉了,那女子也不知所蹤,在場之人皆道是今晚鬼門關開,『喜相逢』不知衝撞了何方惡煞,才遇上這等倒霉事。」
三皮咧咧嘴哼哼道:「誰知道她那麼小氣,不就是個破糖人嗎?缺胳膊斷腿的,還巴巴地拿個無比光鮮的盒子裝了小心收藏,我便以為又是什麼吃了大有裨益的寶貝……也不知道是不是放久了不新鮮,搞得我肚子也隱隱作痛。」
話音剛落就聽得前廳里魚姬的聲音:「咦,人呢?」言語之間已經朝後院走來。
明顏聽得此言早笑得東倒西歪:「龍捕頭,你這不是為難人家嗎?常言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你叫人家怎麼說呢?」 那盲眼老者神情肅然,搖了搖頭:「既然官爺三六本命之後的命數瞎子算不出來,那自然也不得而知。」
龍涯微微一笑:「這青石瓮中的佳釀果然與眾不同,不知道又是什麼門道?」
他們三人的對話無疑是沖淡了鷹隼和魘璃之間極不和諧的氣氛,魘璃雖心中氣憤難平,這個時候卻不由自主地轉過頭來,只見得魚姬淡淡一笑,接著柔聲說道:「這是一個關於天道的故事……從哪裡開始呢?……就從四百年前風郡的瑸暉宮說起吧。」
話音剛落,一個異常爽朗的笑聲傳來:「看蕭玉郎還不如看洒家。」而後兩道飛揚的眉毛映入明顏眼帘之中,卻是常來這酒館中光顧的京城第一名捕龍涯。龍涯倚在櫃檯面,瞅著魚姬滿眼俱是笑意,笑得好像八月間的石榴。
龍涯聞言頗為意興闌珊,轉眼看看魚姬,而後笑道:「既然洒家和明顏妹子都算過了,掌柜的不如https://read.99csw.com也來算上一算,也就圖個樂子。」
龍涯一邊坐下,一邊四下張望卻不見三皮,於是叫住明顏問道:
魚姬見狀只是再次重複了一聲:「客官裏面請。」
明顏「噓」了一聲,朝著廚房努努嘴,而後手指朝後院指了指,一臉的無可奈何。
「怎麼不見三皮那小子?」
「不是我自負,」龍涯嘆了口氣道,「只是你們現在去,也只看得到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蕭玉郎。剛剛聽得小的們通報,說城隍廟那邊被人搗亂,戲台都讓砸得稀爛,而那個以俊俏見稱的蕭玉郎,估計得修養三五月才可以出來見人了。所以……還不如留在這裏看洒家,豈不來得更為清爽適宜?」說罷,兩道眉毛又揚了揚,倒把魚姬、明顏逗得同時笑出聲來。
龍涯、明顏聞言對望一眼,心想原來砸了戲台,打傷伶人的便是這個美貌女子,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女子似乎對魚館里的一切置若罔聞,只是獃獃立於酒爐邊,看著從翁口和蓋子的縫隙中飄出的白色水汽,似乎心有所系,直到魚姬起身揚聲招呼,方才回過神來。
明顏轉了出來伸手在三皮頭上拍了一記:「你還敢咋咋忽忽,想多吊兩晚不成?」
那盲眼老者苦笑一聲,已然顫顫巍巍地起身拜伏于地:「想不到帝姬還識得鷹隼,當真是鷹隼之大幸。」
說也奇怪,滿街的人都聞到酒香熟睡入夢,那老漢卻無任何異狀,非但如此,還徑直朝傾城魚館而來,沙啞蒼老的嗓音猶在吆喝:「瞎子摸骨,鐵口神算!」
「啊?」明顏耳朵甚是靈便,聽得魚姬言語,好奇心頓起,將扇子塞在杵在一旁的三皮手裡,人早湊將過來,「掌柜的,這水有什麼不同?」
龍涯哭笑不得,心想這貓丫頭下手當真沒輕重,也虧得三皮這小潑皮皮糙肉厚扛得住。
龍涯聽得魚姬所言,心中已有計較,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魚姬姑娘打算說個什麼樣的故事?」
「閉嘴!」那年輕女子心中恨極,面如嚴霜,噌的一聲站將起來: 「倘若你那寐庄大帝當真顧念親情,也不會如此待我。你們在夢川是逍遙自在,可曾想過這三百年我是如何打熬過來的?當年錯入餓鬼道之時,便一早將前事拋下,你夢川之事再與我無關。我只是魘璃,再不是什麼帝姬!」
龍涯、明顏對望一眼,心想那老者既然尊稱其為帝姬,地位尊崇想必不假,只是不知是何方的帝姬。唯獨魚姬冷眼旁觀,依舊是不言不語,只是順手為桌上空出的幾隻酒杯斟上酒漿。
魚姬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又聽得那盲眼老者言道,「瞎子向來算無遺漏,從不厚此薄彼,算不出的且不論,這廳堂里還有一人未嘗算過。」 先前那年輕女子原本一直坐在一邊不言不語,聽得此言不由得面露譏誚之色冷笑道:「既然你話說得這樣滿,不妨也替我算上一算。」 那盲眼老者聞言早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循著聲音來到桌邊扶著條凳坐定,伸手在桌面摸索,直到觸碰到那年輕女子的手掌,方才細細摩挲,而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從掌相來看,姑娘隻身漂泊在外,父母緣淺,但從骨相來看,卻是貴不可言,姑娘,你出身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