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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天獄怨 宮囚

第一話 天獄怨

宮囚

「是自尋煩惱吧……那些已經註定的東西。」魘璃淡淡一笑,「你呢?又何嘗不是?雖然咱們現在身陷虎口,命懸一線,但只要他們還沒對咱們下毒手,咱們就是安全的。既然戰戰兢兢是一天,輕輕鬆鬆也是一天,為什麼不讓自己好過一點呢?」
沅蘿緩緩地睜開眼睛,低低地應了一聲:「我知道……只是…… 我控制不住。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我會落得如同昔日囚居在那兩所廢院里的人一樣的下場,就不由得不寒而慄。」說到此處,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魘璃嘆了口氣,她能理解沅蘿的恐懼,雖然沅蘿只比她大三百五十歲,但在這樊籠中受煎熬的時間卻足足一千二百年之久。當恐懼成為一種慣性的時候,沒有人能去指責隨之共生的軟弱。她伸手拭去沅蘿眼角的淚痕,柔聲道:「不會的,總有一天,我們會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
雖然只是夢,但夢醒之後,卻感到身體乏力,冷汗涔涔而下,就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變得困難起來,就像一條因為離水而窒息的魚。這跟夢沒關係,只是身體在提醒她又到體力衰竭的時候。她吃力地站起身來,走到房中間那個偌大的圓池邊,將身一躍跳入池中。微溫的池水瞬間沒過她的頭頂,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貪婪地吸收著水汽,之前氣竭乏力的身體也隨之緩和,慢慢恢復過來。
魘璃伸手在沅蘿背心輕拍:「又做噩夢了?」
魘璃點點頭:「你忘了,明個又是立春。每年這個時候,總有夢川使臣前來風郡朝見風郡國君……」
「這樣的境地,誰都會覺得害怕。」魘璃嘆了口氣,嘗試著掰開沅蘿緊緊糾纏的手臂:「抱那麼緊,我的軟甲會刺傷你的。」隨後牽著沅蘿的手繞過寢宮中央的水池走到那紗幕低垂的榻邊:「今晚就在這邊睡吧,有我在,好好安歇吧。」
忽然間,一切加諸在身的阻礙瞬間煙消雲散。她重重地摔跌在那片帶著陽光溫度的地上,而後一陣緊密而冷冽的簌簌聲鋪天蓋地而來!無數閃著幽幽藍光的鋒利弩箭從她背後洞穿而過……
聽得魘璃的言語,沅蘿心頭的悲切就如同開閘的洪流一樣洶湧而出,伸臂攬住魘璃的肩膀,埋首抽泣,也顧不得魘璃身上那件軟甲上的棱刺如何冷硬扎人。
院中奇花異草數不勝數,時時都暈染著沁人心脾的幽香。住在這裏的人也和風郡的皇室子弟一樣供養豐厚,生活安逸,只是進得這華美宮苑的人,都如同金絲鳥籠中的雀鳥一般。高高的宮牆阻斷了外面的世界,牆上一圈密集林立的箭陣傾斜向下,直指宮苑,無數淬過劇毒的箭頭閃著幽幽的藍光。在那之上是高高矗立的瞭望塔,侍衛們居高臨下監視著宮苑的一切,如果有需要,只待一聲令下,瑸暉宮中的一切,便被萬箭齊發的箭頭射得支離破碎。這是她噩夢的由來,沒有任何人能在致命的毒箭環伺之下還能無動於衷。
無數個無情且帶嘲諷的聲音在不停地重複著這十六個字,有的聲音蒼老,有的聲音稚嫩,間或帶起一片譏諷的笑聲,聲聲刺耳。
魘璃緩緩地吸了口氣移動步子,走到靠近窗戶的妝台邊,伸手推開那扇交疊著金絲銀線攢綉著花鳥的紗窗,從開啟的那一線的空隙https://read•99csw•com審視著這座名為上賓之所,實為樊籠的奢華宮殿——瑸暉宮。這是風郡皇城內最西面的宮苑,處於低洼之地,形似一朵怒放的五瓣桃花,每一片花瓣的位置便是一座雅緻的小院,由中間的碩大的圓形花園維繫,這裡是其餘五部之中委派而來的皇子帝女所居之處。
夢川與風郡同屬天道六部,與其餘的忘淵、藤州、赤鄴、沙幕等四部一道,圍合著廣袤無垠的六部戮原,從而構成天道的主體。天道六部屬性不同,夢川屬水,風郡屬風,忘淵屬金,藤州屬木,赤鄴屬火,沙幕屬土,由各部的皇室執掌,各有所主。然而六部疆域毗鄰,參差糾結,難免會有利益之爭,為避免不必要的刀兵之禍,歷來就有互派帝裔為人質,彼此牽制,避免戰事的慣例。
沅蘿怔怔地看著魘璃近在咫尺的面容,擠出一絲苦笑:「你跟我不一樣,像我這樣一無是處一無所有的廢人,希望早就是奢侈品了。」
「傻瓜,還不快進來暖暖,赤腳立在寒地兒,明兒怕是又要咳嗽了。」魘璃低聲言道,走上前去伸手拉住她的手掌將她引進房中,順手掩上房門。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藤州的帝女沅蘿。
「魘璃,魘璃,天族凡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裏不是她那充斥著水之靈氣的故鄉夢川,而是風的國度——風郡。
沅蘿忽然抖了一下,眼中滿是恐懼之色:「明天,你……又要出去嗎?」
六部的帝裔與尋常天人不同,皇室血脈並不僅僅意味著他們擁有強大靈力和尊貴的身份,也意味著他們在天道之中所受的約束力更大。除了在天道中央的六部戮原和自己的國度,帝裔們的靈力總會因為不同程度的受到所在地結界的壓制,而衰減消磨。不幸的是,這種消磨對於魘璃而言,卻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險。
魘璃看著鏡中的自己悲哀地笑笑,將掛鏈掛回脖頸之上,嘗試著站起身來。雖然大量失血帶來的頭暈和輕微的作嘔感,但比起剛才,結界的壓制力無疑是化解了不少。
為了防止異域再度擴張,其時已然掌控三界六道的風靈提桓自封天君,用玄天弓射出穿山石定住異化的藤州,並埋下御風的神器,每月定時凈化異域。這七百年來,沅蘿那片被異化的故土一次又一次的被天君的御風輪凈化,原本蔓延而出的可怕魔藤被颶風摧毀,那片土地再度一片狼藉,寸草不生。當然,這樣的狀態不會維持很久,因為魔藤會在颶風過後再度生長出來,覆蓋整個藤州大地……
魘璃輕輕嘆了口氣,也伸臂擁住沅蘿。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寬慰沅蘿,或者,對於一個極度不安恐懼的人而言,一個擁抱比任何言語都來得安心。就如同七百年前,自己初到此地之時思鄉情切,又虛弱不堪差點死去時一樣。那時的沅蘿也曾這般溫暖相擁,對她說著歸國的希望。兩個弱小的孩子相互依靠,在這冰冷險惡的虎口樊籠中相互取暖。
然而,身後那些陰暗的影子卻更加不依不饒地撲了上來,撕扯著她的頭髮,糾纏著她的四肢,任她如何掙扎,也無法再向前一步。
「他?」沅蘿心念一動,隨即會意,「又是你那位英明神武、丰九九藏書神俊朗的大皇兄魘暝嗎?」她不止一次聽過魘璃說起過這個約定,每次看到魘璃流露出那樣崇敬的神情,總不由自主地浮起幾分自憐自傷。她也曾是被諸位皇兄疼愛的小妹,然而國破家亡之後,那些溫暖都不復存在。
沅蘿沉默許久方才言道:「還是你豁達。可能我在這個鬼地方待得太久,除了惶恐不安,已經不知道如何自處了……」
沅蘿神情黯然:「自己什麼狀況自己清楚。自小就體弱多病,習不得藤州皇室中人的修行法門,比之尋常天人尚且不如。原本被送來此處總算可為藤州做點事,誰料浩劫驟生,連藤州都滅亡了,如何不是一無是處一無所有?」
沅蘿微微頷首,抬起淚眼:「不是……我根本就睡不著……璃兒,我很害怕……」
遠處有一條長長的通道,透出巴掌大小的一片明媚陽光,晃耀著湛藍色的波光。
然而這句話並沒能安撫沅蘿的忐忑不安,她只是咬著下唇,伸出手臂抱住魘璃,閉上雙眼,把又將蔓延而出的淚水關在微微顫抖的眼皮下……
石頭雕刻的龍形浮雕圍合著整個圓池,龍口裡汩汩地流淌著清冽的泉水,溫吞卻又永不停息。魘璃伸展雙臂在水中緩緩劃過,就像一條游魚,從水池這一邊靈動地滑向另一邊,最後靠在龍頭下的池壁上,仰起頭任由泉水順著臉龐髮絲流淌。是的,這七百年來,她跟一條豢養于華美魚缸里的魚沒有分別,一樣依賴於這個突兀的佔據了寢宮一半面積的水池,一樣沒有自由。
「天族凡裔……」魘璃甩了甩頭,將印在心頭的那一抹悲憤強行拋到一邊,閉著雙眼在水下的石壁上摸索,感知著那些隱在水下的淺淺划痕,心中默數著:「一、二、三……」一直數到十五,才緩緩移開,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水痕,雙手按著水池邊將身一縱,穩穩地落在池邊,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上一次進池中續命已然是十五天前的事,也就是說她已經可以在異族的領地上離水半月還可行動自如。比起七百年前離開夢川故土,初來到這風郡瑸暉宮中為質子時,已然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出水之後,那種無形的重量又突兀地附上身來,那是風郡結界的力量。當她體力充沛的時候,受到的制約更大,當年初到此地的時候,不諳其道,曾經被這無形的結界壓得動彈不得。
幽暗之中,眼前似乎黑影幢幢,有無數無形的影子在搖晃著雙手,一如失控的火焰般招搖。她尖叫著逃避、躲閃,卻偏偏避無可避!
自六道浩劫之後,天道損失最為慘重。天道六部只剩其四,沙幕早成不祥的無人之境,除了萬里黃沙之外,再無其他事物在此間停留。更在位於沙幕和藤州之間的境地產生了一片被稱作異域的土地。但凡陷入異域的事物皆變得異常兇險邪惡,不時滋擾周邊。昔日守護藤州的木靈敷和發下宏願,散去自身靈氣歸於六道,以維繫六道生機,不在其位,自然無法及時鎮住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蠶食藤州的異域。所以藤州日漸沒落,也終於在天道紀元九百年被異域同化覆滅。藤州皇族盡數蒙難,藤州名存實亡,殘餘部眾就已經流亡分散在夢川、風郡和忘淵三地,已無立國之地。天道的https://read.99csw.com平衡再一次被打亂,可以維持天道不至於傾覆便只剩下風郡、夢川和忘淵三部皇室中人與生俱來的靈力,從此鼎足而立,缺一不可。
這倒不是風郡皇室的疏忽或仁慈,而是對風郡中人而言,這所華美宮苑一入夜就會透出幾分不祥的意味。風傳是昔日暴斃于赤鄴和沙幕兩座別院的帝裔亡靈作祟,幾百年來但凡有夜間滯留宮苑且落單的侍衛宮娥,均會遭致亡靈的報復,起初只是驚嚇暈倒,到近百年來更是愈演愈烈,多是橫死園中。風郡皇室曾數次搜查,卻查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來。久而久之,這宮中已然形成了條不成文的規矩,宮娥與侍衛都留守長廊等待召喚,偌大的宮苑內只剩魘璃、沅蘿和鋣三人,總算可得一絲自由。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魘璃低聲嘆道。
痛莫過於國破家亡。
留意到沅蘿的神情,魘璃輕輕握住沅蘿的手悄聲道:「明天……明天興許會有點新的消息也不一定。」
魘璃搖了搖頭:「如果堂堂藤州帝裔是一無是處,那我呢?我只知道你有的東西,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頂,那裡除了一頭緞子一樣柔滑的髮絲外,空無一物。
魘璃的身形戛然而止,將身一縱已然穩穩噹噹地落在那張卧榻之上盤膝而坐,細細吐納片刻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因為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從遙遠的西面呼嘯而來,就好似無數狂暴的野獸同時高聲咆哮怒吼。這樣的聲音這七百年來每到月末那晚的亥時就會聽到,持續的時間不過一個時辰,這是位於風郡西面的藤州傳來的聲音。
魘璃如何不知沅蘿在怕些什麼,而今見得她面孔發白嘴唇微顫早已心中不忍:「我只去一小會兒,很快就回來。」
在確認沒有人窺視之後,魘璃合上了窗扇,坐在妝台旁邊對著那面銅鏡,摘下懸在脖頸的掛鏈。那是五顆渾圓的明珠並排串成掛墜,紅如蔻丹珠光流轉。下一刻她的左手的指甲已經劃開了右手的手腕,在一股熟悉的疼痛襲來的同時,雪白皓腕上一縷殷紅的血痕緩緩下滴,落在那串血紅的珠子上。一瞬間,那五顆珠子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樣,發出絲絲的輕響,騰起一團血色霧氣包裹那些滴落在珠子上的鮮血。下一刻,那股黏稠的血液很快地融入那五顆珠子,毫無障礙地滲透,繼而揉合成一股血色光華在幾顆珠子里緩緩流淌,就像曾經在她的血管里流淌一樣。
待到魘璃適應了這樣微微眩暈又有些輕飄飄的狀態,便稍稍曲了曲膝蓋,開始調動內息,緩緩移動步伐。她雖少小之時便去國離家來風郡為質子,但無論如何艱難,也不曾停止過自身修持。隨著步伐的加快,一股熱力也自她百骸之中緩緩溢出,進而融會貫通,先前的那種無力感已然削減不少。她的身影越來越快,寢宮之中低垂的紗簾也隨著她的行動帶起的勁風而猛烈的鼓噪,就連那一池溫湯也隨之洶湧激蕩,雖錮于池中,卻翻騰不休,猶如驚濤拍岸!無數水花飛濺,一旦觸及她身畔一丈之內,便瞬間化為細小的冰渣激射開去,只聽得一串細密的咄咄聲,寢宮頂部的華麗藻頂上又新添了無數芝麻大小的坑洞。雖然數量不可計量,但因為藻頂高深且九_九_藏_書背光,加上坑洞細密,如不細看,也無人知曉那華美雕飾密布的藻頂早已經千瘡百孔。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得到允許,在大批風郡侍衛和宮娥的簇擁下前去風郡皇宮的大殿,出席風郡帝王為夢川來使所設的盛宴,從來使與風郡皇室晦澀圓滑的外交辭令中捕捉來自故土的信息。
夜間的宮苑很是寧靜,影壁外的碩大宮門緊閉,將那條唯一聯繫外界的長廊一分為二,透過花園密集的樹叢花枝,依稀可以看到外面長廊的燈火從影壁外射進來。只有在夜幕之下,囚居瑸暉宮裡的人們身邊才沒有那麼多眼線貼身監視。
沅蘿是天道紀元四百年入風郡為質子,一千二百年來都被囚居風郡,因此逃過大劫。但一個亡國的帝女,早已無所依憑,便是自身安危也得仰仗他人的心情。昔日山清水秀的藤州也成為可怕的異域魔境。無數魔藤自地面蜿蜒而出,覆蓋整個藤州大地,但凡有人或動物不慎闖入,就會被緊緊纏住,吸盡每一滴鮮血……
這七百年來,同囚此地,朝夕相處,情同姐妹,沅蘿知道魘璃的心結,而魘璃也明白沅蘿的惶恐悲傷。
因為質子是沒有自由的,無論是在什麼時代,什麼國度,甚至是在六道之中福報最大的天道,也是一樣。
魘璃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踱到門口打開了寢宮的門扉。外面夜涼如水,花影婆娑之中傳來一陣細微而倉皇的腳步聲,不久,一個纖弱的身影出現在前來夢川別院的青石徑上,淺綠色的絲質睡袍下露出一雙纖巧瘦削的美足。披散的長發,蒼白羸弱的娟麗面龐上一雙妙目含淚將落未落,眼中儘是驚恐凄苦之色,就如同一頭被獵人圍獵的小鹿。當她看到魘璃立在開啟的寢宮門邊,不由得一呆,停下了疾奔而來的步伐,就這麼怔怔地立在那裡,原本掛在眼眶的珠淚終究還是滾滾而下……
魘璃笑了笑:「不是我豁達,而是我知道,如果不存著一份希望,根本無法支撐自己等到離開這裏的那一天。七百年前,在離開夢川邊境的時候,我和他約好了,他一定會來接我回家。所以,無論幾百年也好,幾千年也好,我都會懷著希望等待下去,絕對不讓自己沉淪于絕望之中。」
魘璃任由鮮血不停地融入那紅得有些妖異的掛墜,就好像一個慳吝的窮鬼在積攢手裡的每一個銅子兒,直到開始發暈方才將掛墜移開滴血的手腕,而後注視著手腕上殘留的血跡如同有生命的物事一樣緩緩移回創口,繼而創口生肌很快愈合,就連一絲痕迹都不曾留下。只要沒有危及性命,都能迅速愈合創口,這是夢川皇室血脈的本能。可能只有在這種本能出現的時候,她才更像一個夢川帝裔。
沅蘿一呆:「明天?」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平衡。當她虛弱的時候,可以少受結界的壓制,但若是虛弱過頭,卻有可能沒命。好在這七百年的反覆試驗,已經讓她學會如何掌握這個度,如何在那跗骨之蛆一樣的結界下獲得最大的活動能力。
唯一可以出入這座囚宮的通道是那條碩長的門廊。門廊連通瑸暉宮中央的御花園。無論是瑸暉宮高高宮牆外的重重守軍,還是遊走在庭院內的宮娥,一張張貌似謙卑的笑臉背後,也還閃爍著一雙雙窺視的眼睛,監視著這裏https://read.99csw.com的一舉一動,不時會向謀臣們彙報異族皇子帝女的動向,用以揣度其他幾部可能採取的策略和可能的動向。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嘶聲呼喊著,卻只能立於光線之外的陰影中,無法前進一步。迫切張開的手指根本無法觸及那一片她無數次魂縈夢牽的故土。
「夢川……夢川……」她如同趨光的飛蛾,掙扎著甩開那些不斷撲上來的沒有實體的影子的糾纏,朝那片迷人的波光奔跑。離通道口越近,那片光線就越亮,越大。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見整片蔚藍的大洋、圍合大洋的晶瑩剔透的冰山。遙遠的,背靠雪山,懸浮於遠洋中,奢華而壯觀的白色宮殿。還有那密密麻麻散在岸邊,規矩整列的無數雪白營帳。一隻碩大無朋的白色圓帳駐紮在無數營帳中央,高高的營帳頂端豎立著那面寫著「北冥」兩個字的白色大旗,字間是一尾銀紫色的鯤鵬軍徽。大旗隨著遠洋拂過的帶著一絲鹹味的清風緩緩地招展,似乎已然近在咫尺!
沅蘿如何不明白她的介懷,只是伸出手去輕輕梳理魘璃披散的髮絲:「既是無法改變的,你又何必如此自尋煩惱?」
「啊!」魘璃凄厲地尖叫著撐起身來,卻見眼前高床軟枕,紗幕低垂,幕外那個碩大的圓形水池依舊是幽幽地反射著波光,而在水池另一邊的房門口立著的兩隻半人高的奢華琉璃燈也提醒了她,剛才的一切只是再次重複了那個七百年來每晚都會做的噩夢。
她的居所只是五座小院的其中之一,名喚夢川別院。其餘的四所別院依次為藤州別院、忘淵別院、沙幕別院和赤鄴別院。不過赤鄴、沙幕兩座別苑荒廢已久,只剩暗夜之中的兩處毫無半點光亮的所在,透過精雕細琢的鏤空花窗可以看到苑內雜草叢生。傳說一千七百年前的六道浩劫致使火靈尊炎啻與土靈尊雱笙身亡,連帶造成火靈近侍赤鄴和土靈近侍沙幕兩部的覆滅,這兩座別苑便空了起來,任由歲月侵蝕荒蕪。剩下的兩座別院里分別囚居著藤州的帝女沅蘿和忘淵的小皇子鋣。此時此刻,夜深人靜,那兩座別院籠罩在柔和靜謐的光線中,是魘璃目光所及之處的兩個帶著溫暖的所在。
雖然這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但那裡到底是沅蘿的故土,每到月末的亥時,遠方傳來那種恐怖的咆哮的時候,沅蘿總是不可避免的心悸驚醒,這種無法壓抑的痛,就好比把原本已經結痂的創口再扒開一次一樣殘酷。
「是啊,暝哥哥。」魘璃嘴角露出幾分微笑,「雖然非一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以往他答應我的事,從來沒有做不到的。」
沅蘿低低地嗯了一聲,蜷著身子伏在榻上,只是纖細的手指還是無助地抓著魘璃的手掌,就好像一個快淹死的人,抓著一根救命稻草。魘璃放低身體,側躺在沅蘿身邊,與其相對而卧。只見沅蘿極力地閉合雙目,但手中傳來的力道卻有增無減。魘璃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喃喃言道:「這樣不是辦法……」
沅蘿淡淡一笑,每每說起魘暝,魘璃就像一個孩子。儘管在她看來,七百年前的一個約定興許不能代表什麼。能被送到敵國為質子的,也有被當做棄子的覺悟。她是如此,魘璃也不例外。想到此處,沅蘿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