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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話 息烽煙 懷古道

第五話 息烽煙

懷古道

魘璃怔怔地看著鷹隼臉上的緊張神情,心中悵然,而後淡淡一笑:「原來就連你也先是父皇的鎮川上卿,然後才是心裏有我的鷹隼……你放心,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何必嚇成這樣?我是父皇的親女,也是夢川的帝女,就算再有腹誹,也不會真跟父皇作對,更不會危害夢川國祚。」
時翔腹背受敵,雖然軍中早有盾牌手掩護,但前方的箭陣竟然連綿不絕,加上地面堆積的死傷將士和戰馬,竟然已經形成了一大片障礙,騎兵委實無法再向前奔襲,唯有下令退軍,暫避箭陣鋒頭,以免再有更多騎兵折損在此間。風郡大軍的後退雖然讓苦苦抵抗的沙幕遺民稍得喘息,但那密集的箭陣卻是更大的威脅。又有十數人中箭倒地,頃刻之間就被後來而至的長箭紮成刺蝟,血肉模糊!
地面還蒸騰著一層毒煙,對於早已佩戴面罩的風郡騎兵而言,那毒煙並無妨礙,但對於身材矮小的沙幕遺民而言,卻是個致命的威脅!儘管那些沙幕遺民慣於在土中作戰,都深諳閉氣的法門,可是這麼長時間處於毒煙之中與居高臨下的敵人對戰,卻是非常不利。縱然沙幕遺民驍勇善戰,但人數上也與風郡騎兵相差太遠,勉強支撐一陣就落了下風,死傷大半,剩下的百餘人雖然好不容易匯在一處,卻也被騎兵團團包圍。
魘璃立在崖邊凝望片刻,忽然笑了起來:「鷹隼,你剛才不是真要和魘桀動手吧?」
魘璃望著天際的雲霞,反覆咀嚼著鷹隼的忠告,許久方才喃喃言道:「你說得沒錯,這本是我一早就該心知肚明的。」說道此處抬眼凝視鷹隼低低地問道,「倘若……倘若有一天我與父皇真站到了對立的位置上,你會如何?」
忽然間,遠處傳來一陣隱隱雷聲。魘璃鬆開環著鷹隼的手臂站起身來舉目一望,只見那寬闊峽谷之中遠遠地出現一幕鋪天蓋地的沙塵,朝這邊奔襲而來。雖還隔著十數里,但山谷也在為之震動!
鷹隼低聲言道:「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便不由得胡思亂想,原本是我不好。」 魘璃轉眼看看鷹隼,開口言道:「你有什麼不好?」
此時統軍的風郡四皇子時翔已然明白過來,勒住韁繩高聲喝道: 「地下有埋伏!上面罩!藥師營出列!」令旗揮出,一干騎兵早將頭盔之上所帶的面罩扣下來掩住口鼻,就連所有的坐騎也都瞬間罩上了面罩。就在同時,林立的馬蹄下已然開始瀰漫一片明黃色的煙塵。那煙塵蒸騰瀰漫,卻只在馬腹之下盤桓。地上浸潤的鮮血一碰到煙塵,瞬間化為絳紫色滲入業已鬆動的泥土之中!
魘璃抬眼看著鷹隼,只覺他的眼神蘊含深情,卻又滿是無可奈何的了悟,心想原來他早看透了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她會不惜一切去做,所以才在回國之前對自己說出這番話來,希望自己有所顧忌。以他對父皇的忠誠,說出之前的言語來,已屬不易,若是自己還一意孤行,倒是負了他一番苦心。想到此處幽幽地嘆了口氣,偎入鷹隼懷中低聲言道:「你已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若再一意孤行,倒是我不識好歹了。今日我便應承你兩件事,第一,我不會再利用你做任何事;第二,只要魘桀不再加害暝哥哥,我便不再插手他與暝哥哥的儲君之爭。你可安心了?」
魘璃淡淡一笑,只是伸臂挽住鷹隼言道:「我的心思總是瞞不過你,魘桀還記著兒時的仇怨呢,要是我再和他硬碰硬,在這裏鬧起來豈不誤了戰事?何況璐王老謀深算,那雙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我可不希望他老是提防著我。再說有你在,總不能真讓我吃苦頭,在紫金帝嗣面前示一示弱也不算丟人。」言語之間已經挽著read•99csw.com鷹隼沿懷古道的走向而去。
那名領頭的小矮人雖被一支長箭貫穿背部,但還在揮舞長矛為身後的族人遮擋箭雨,長箭就插在背上,創口血如泉涌,他也只是嘶吼連連,勇猛作戰。
魘璃咬咬嘴唇,鬆開原本纏住鷹隼臂膀的雙臂,面色微沉:「你覺得我是在利用你這鎮川上卿是不是?」 鷹隼默然,許久方才言道:「微臣不敢。」
魘璃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原來這廝已經到這裏了。」
魘璃注視著谷中戰況喃喃言道:「不可能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八個字可是以魘桀為首的皇室宗親最為推崇的。就算他真的能征善戰,也不會真讓他領兵。這個時候把他們派出來,也旨在拖延時間,能否突圍都沒意義,這些人的命早就懸于虎口了。」
魘璃微微頷首:「正是此物。那時翔雖驍勇,但御風之力遠不及已經受封太子,且已入風靈殿獲賜紫旃果的時羈,所以在龍隱澤與暝哥哥對陣之時才沒有再次御風放毒。想來此刻生死攸關,就犧牲了幾名來自下界的得力助手,以他們體內的御風珠開路……雖說御風珠一旦發動只能使用一次,但威力奇大,只怕魘桀布下的絆索、短刺樁、弩箭等防禦會被颶風一掃而空……」言語之間那漫天沙塵包裹著颶風已然到了近處。鷹隼眼明手快早攬住魘璃伏低身體,只聽得刺耳的風聲轉瞬而過,之後便是無數馬嘶鐵蹄錚錚!
就在此時,懷古道的地面再度開始塌陷,無數裂紋在地面出現,更多的戰馬失蹄栽倒,連帶背上的騎士一併摔個脖斷頸折。然而這隻是一個開始,鬆動的地下突然冒出一隻只尖銳的長矛,轉眼間已有數十匹戰馬被長矛洞穿腹部,頓時嘶聲倒地,血如泉涌,瞬間染紅了一大片地面!
魘璃悵然一笑:「就算我不介入,你覺得魘桀會與暝哥哥公平競爭嗎?敲響龍鳴鼓挑起戰事、刻意折損北冥大營將士、延誤接旨拒不出兵……這一樁樁一件件哪裡又公平了?何況歷來皇權更替,有幾個是不沾半點血腥就可促成的?倘若能一氣扳倒魘桀,暝哥哥順利接任儲君之位,這才是夢川得以長治久安的辦法。不然,你覺得像魘桀那樣的小人難道會比暝哥哥更能勝任未來夢川國君嗎?」
魘璃掙了掙,見無法擺脫便冷冷言道:「你都已經認定了我是什麼樣的人,還拉著我做什麼?」
魘璃低低地應了一聲,看看滿地的屍骸:「這場戰爭……哎,只希望一切早點結束,盡量少些人命傷亡。」之前她設計魘桀參戰,本是有意藉機削減南川大營勢力,那些兵卒的生死倒不是如何放在心上。而今親眼見得戰爭的殘酷,心頭不免有些不安。轉眼見躺在地上那沙幕遺民呼吸漸漸順暢,才稍稍減弱些許心頭的愧疚,低低地喚了聲鷹隼,「你說要是這天道之中沒有什麼部族紛爭,或者說沒有種族之別,豈不是比現在這樣好太多?」 鷹隼低頭看看魘璃,嘆了口氣:「此事談何容易?」 魘璃怔怔言道:「是啊,談何容易……」
鷹隼如何聽不出她話里的幽怨口吻,然而言至於此卻是無可奈何,只能低聲言道:「昔日先父受聖上活命之恩,方才有鷹隼今日,飲水思源,自是不敢辜負聖恩。而今你已然成功逼迫二皇子參戰,只要此戰告捷,以往對大皇子不利的局面便可挽回,不如就此收手,安安樂樂地做夢川帝女豈不甚好?」 魘璃咬咬嘴唇,喃喃言道:「說到底,你還是在怪我利用你。」 鷹隼嘆了口氣:「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只是我不願見到你有一絲一毫損傷。那不堪回首的質子生涯已經結束了,別把血腥爭鬥陰謀算計再延續到九*九*藏*書將來的歲月里。如此殫精竭慮,謀算人心無所不用其極,你又哪裡快活了?」說罷伸出手指輕捻魘璃眉心,緩緩言道,「知道嗎,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心裏有很多委屈,很不開心。可世事無法盡如人意,也唯有看淡一些,才不用把自己逼得喘不過氣來。」
「好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原來他們組成刺蝟陣的真正用意在此。」魘璃鬆了口氣,心想難怪那首領身受重傷還在揮舞長矛,所圖的只是為後面的族人爭取時間脫困!她怔怔地看著那首領因為失血而逐漸緩慢的身形,忽然開口言道,「鷹隼,我們不能讓他死!」
「來得好快!」鷹隼喃喃言道,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魘璃身後,「也不知二殿下是否已經做好部署。」
魘璃與鷹隼離了南川大營,直奔懷古道而去,到了懷古道所處的峽谷口便棄了馬匹沿岩壁而上。那岩壁雖有五六丈高,但對他二人而言,卻不算是什麼,幾起幾落之間已經攀上山崖,轉身看去,遠處的南川大營人頭攢動,已然開始調兵遣將。
魘璃心頭一顫,抬眼看看鷹隼,見他眼中儘是憂慮之色。四目相交之處,早已心領神會,細細想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低聲言道:「你的意思是……父皇……」
魘璃微微頷首,眼露憐憫之色:「這種情形下派他們暫時拖住奔襲的風郡大軍是對的,只不過……」她搖了搖頭,「但願魘桀重結戰陣之後,會給這些人留一線生機。」她的眼光在戰場上一掃而過,牢牢地鎖定了百丈開外的「翔」字帥旗,只見一個身披黑甲、頭戴金冠之人跨騎在一頭月白色的三角犀之上,再仔細看看,果然是風郡的四皇子時翔。
能以土為戰的自然是昔日天道六部之一的沙幕。雖然當年的浩劫導致沙幕等國傾覆,但也有很少一部分遺民流落在外。故土面目全非,無法再讓人休養生息,唯有客居他國。為防流民生事,就以天尊定下的一戶兩丁制抽丁入伍,以服兵役來換取家小滯留他國休養生息的權利。因為夢川相對於其餘兩部而言總算是更加善待流民,所以久而久之大部分的遺民都流向了夢川。
「帝女之諾,微臣之幸。」鷹隼心中滿是欣慰之意。只要她不再蹚這趟渾水,此後自會一切安好,他也自然不用提心弔膽。
「等一下……」一個衰弱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地上躺著的沙幕首領睜開了眼睛,「是你救了我的命。」 魘璃轉過頭來看看那人,「你叫什麼?」
魘璃凝望那飛速而來的沙塵,只見黃沙飛揚之間另有三股暗紅的旋風隱隱其中,驀然一驚:「不好!定是時翔已然覺察大軍被我等盟軍阻斷後路,又怕前有伏兵,所以祭出了天尊傳下的御風珠!」
「御風珠?」鷹隼心念一動,「莫不是天尊用以提拔下界妖仙入天界封神而特製的密寶?」
魘璃拍拍身上的沙塵,嘆了口氣:「倒不用擔心他,以魘桀的為人,怎麼可能吃這樣的大虧?」言語之間,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原本迅速奔騰的風郡騎兵隊驟然被截斷,卻是懷古道的地面毫無徵兆地塌陷。百余騎兵瞬間被大地吞沒,一時哀嚎聲不斷!原本一路奔襲的大軍就如同一條飛速遊走的巨大黑蟒,突然被人斬斷蛇首,自然亂了方寸。前面的好容易才勒住韁繩,不至於跟著撞進坍塌的坑洞,而後面的已然撞了上來,一時間人仰馬翻!
魘璃抬頭看看鷹隼,見他不自然地轉過臉去,也不由心念一動開口言道:「你怎麼又成了悶葫蘆?」 鷹隼搖搖頭:「帝女八面玲瓏,微臣無話可說。」
「不敢,不敢,你心裏早已把我想成一個滿腹詭計的女人,這會兒倒是不敢了。https://read.99csw•com」魘璃喃喃言道,一雙眼圈早不知不覺地紅了,而後跺跺腳,甩開鷹隼加快步伐朝前奔去。
鷹隼暗自心驚,雙手緊緊握住魘璃的臂膀嘶聲到:「趕快打消這樣危險的念頭!別把自己推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吾乃沙幕部族首領圖巴之子烏伮……」烏伮吃力地撐起身子,看看胸前那一塊凝固的血紅:「你是夢川皇室中人?」 魘璃專註地看著眼前這個衰弱的小矮人:「我是魘璃,夢川帝女。」 烏伮咬咬牙:「我的命是你救的,這個恩日後必報,不會拖欠。但是別指望我會感激你夢川皇室……讓我們做馬前卒送死的也是你們夢川皇室!」
「璃兒……」鷹隼低低地喃呢一聲,伸臂環住魘璃的身體。六部戮原上空雲捲雲舒皆隨清風而起,偌大一片荒蕪戰場在他二人心中竟如妙曼仙境一般,兩人相依相偎,再無言語,也不知過了多久。
鷹隼抬眼望去,只見風郡大旗飛揚,一片黑壓壓的鐵甲騎兵奔襲而至。颶風奔懷古道口而去,漫天黃沙也看不清那邊的情形,不由得憂心忡忡:「二殿下那邊必定傷亡慘重,而風郡大軍緊跟而來,南川大營倉促之間怎麼可能瞬間再度集結戰陣?如此多的騎兵蜂擁而至,一旦失守只怕是會潰不成軍!」他久在軍中,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南川大營的軍隊已經到了近處屍橫遍野的所在,那碩大戰車前的鋼鏟像在清理垃圾一樣推動地上的物事,是已經殞命的敵軍也好,是戰死的沙幕遺民也好,甚至還有半死不活的戰馬,都被無情地推動碾壓。殘缺的屍骸填補了先前沙幕遺民造就的大坑,也將被毒物浸染的大地覆蓋。
鷹隼垂首看著魘璃臉上的期待神情,心頭似乎被什麼揉了一下,只好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而後問道:「可是帝女故意在二皇子面前示弱,只是想證明這個,還是……」
鷹隼搖了搖頭:「你的想法有你的考量,可這些原本不該我們去判定。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繼續泥足深陷,你的敵人會不只是二皇子,璐王……」
就在此時,箭雨已然停歇,懷古道口的方向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魘璃抬眼看去,只見四輛高逾兩丈的玄鐵戰車正並排緩緩駛來,南川大營帥旗昭彰,雖然被戰車的高盾所擋看不清後面究竟有多少兵馬,但想來已傾巢而出。
魘璃嘆了口氣,不敢再去看那些沙幕遺民的哀傷眼神,只是拉拉鷹隼的手臂:「我們還有要緊的事,走吧。」
鷹隼如何不知魘璃起了愛才之心,不忍見他就此送命,於是張口叼住魘璃的腰帶將身一躍,已然從崖頂跳進屍橫遍野的懷古道戰場。雖然箭雨如織,但有鷹隼以碩大的虎身護住魘璃,總算安全無虞。抬眼看去,只見能走動的沙幕遺民都已經消失在那個洞中,而中箭的首領卻因為失血過多而癱倒在地無力動彈。
「沒錯,」魘璃微微頷首,「烏伮,你的名字我記下了,恰當的時候我會向你索要報酬,所以你也不用念著恩。現在,跟你的族人一起回去好好養傷吧,我們遲早還會再見的。」說罷轉眼看看鷹隼,伸手握住鷹隼的手,「走吧,再耽擱,就追不上時翔了。」
鷹隼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不由得一呆,許久方才正色道:「微臣受命于大殿下……」
魘璃在鷹隼的掩護下接近那沙幕遺民,拔出腰間的金翎劍將插在那人背上的長箭劈斷,而後將他翻過身來順勢拔出箭頭。那人大叫一聲,全身冷汗直冒,赤|裸的胸前偌大個血窟窿血流不止!
鷹隼嘆了口氣:「我只是在擔心一些事,擔心過頭也就不免想太多。歷來皇權爭霸,皆是同室操戈,備受荼毒的除了朝中官員軍https://read.99csw.com中將士,甚至是朝野之外的無辜百姓也未必可以置身事外。聖上為了避免朝中兩派爭鬥,是以將立嗣之事一拖再拖,便是希望假以時日,以二位皇子的功業論高下,既可順民心,也可依天策。你為助大皇子建功立業,介入大皇子與二皇子的儲君之爭,甚至毫不留手地將二皇子逼到絕境,只怕會打亂聖上的部屬,使得平穩過渡的期望成為泡影,之後的派系爭鬥,腥風血雨可想而知。」
魘璃輕輕嘆了一聲:「我不愛聽你叫我帝女,也不愛聽你自稱微臣。」她摟住鷹隼的脖子不依不饒,「以後沒有旁人在,就和暝哥哥一樣,叫我璃兒吧。」
鷹隼任由魘璃挽著手臂,只是暗自嘆了口氣。她總是能想到那樣合乎邏輯的借口,來回逃避問題的實質。在她不遺餘力地打擊二皇子勢力的時候,二皇子是否記仇,璐王是否留心,都不能算是什麼大事。她刻意示弱無非是明知他會出手,而他身為鎮川上卿,乃是直屬於聖上之下的第一重臣。他的一舉一動在大多時候也是代表了聖意,尤其是在二皇子與大皇子的儲君之爭到了如今地步的時候,他的出手阻撓在二皇子眼裡只會是一個嚴重的警告訊號,等於是將已經非常被動的二皇子逼到窮途末路之地,說不得又要生出些事來。這等皇族內鬥,往往慘被波及的總是底層的無辜,是以以往他都能自我約束,不介入任何一方勢力,奈何而今卻因為一脈私情而失了偏頗。而她與他的這份感情似乎來得也太快,太讓他措手不及,並非他疑心太重,只是這些天的相處下來,越發覺得她的心太大,絕非他一個鷹隼就可以填滿的……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就跟她事前預計的一樣,風郡的大軍被前後夾擊,圍困在這懷古道中,但是這隻是暫時的,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在她前來六部戮原與兄長魘暝會合之前,已經讓蒯肅趕回夢川搬兵增援,然而這個時間上卻未必來得及。倒是兄長自夢川與赤鄴邊界上調過來的三萬兵馬,應該可以及時趕到……
鷹隼微微頷首,低聲言道:「聖上雖英明仁愛,但他首先是一位帝君,然後才是你的父親,無論何時何地,放在第一位的都只會是國祚安定。若是你介入了這場決定夢川未來數千年國運的角力,將結果引向他不想看到的局面,我不覺得他會坐視不理。」
魘桀立於戰車之上,面無表情地環視這片戰場,颶風雖撕裂了南川大營的中軍,死傷不計其數,但眼前折損這數百個外族流民,就能暫時阻止風郡大軍,進而南川大營迅速重組陣形,逼退風郡大軍,已然是不幸中之大幸。他低頭見鷹隼與魘璃立在那仰躺在地的沙幕遺民身邊,以及那人胸口愈合的紅色創口,心知是魘璃用皇室靈血救治那個卑賤的流民,只是鄙夷地冷哼一聲,繼續督師前行。
鷹隼見她這般情狀,心頭已然大悔,尋思她若有此心,這些天來自然會處處隱瞞,斷不會把一切都坦然相告。明明是自己情難自禁,終不可將過失歸在她頭上。於是快步趕上伸手拉住魘璃的右臂。
魘璃伸手掩住鷹隼的嘴嘆了口氣:「又是這些陳詞濫調,我可不愛聽。你就不能說是因為心裏有我,所以容不得我受半點委屈嗎?」
原本藏身洞中避禍的沙幕遺民見得戰局稍停,方才敢從洞穴中出來,圍到首領身邊。一起出征時是數百人,而今卻只剩這三十來人,又親見族人的遺體被戰車碾壓,首領也昏厥在地,生死未卜,小矮人們已然欲哭無淚,只是唯唯諾諾地不時抬眼偷看魘璃與鷹隼二人,以及眼前川流不息的南川大營軍隊。
忽然一聲尖厲的哨聲刺破長空,繼而一聲巨響,一朵碩大的赤色九*九*藏*書煙花綻放在天際,就在同時風中傳來一陣號角聲。魘璃面露喜色舉目瞭望,心知是兄長與尅王的盟軍已然趕到,正在猛攻風郡大軍尾翼。
魘璃見他兩眼翻白,心知再不想辦法,這人只怕是要橫屍當場,也顧不上許多,將手掌在劍鋒上一抹,殷紅的血液隨之溢出,盡數滴落在那人的創口之上。有夢川皇族的靈血滋養,那個貫穿身體的傷口開始飛速愈合。
魘璃心頭一震,卻見他周圍中箭倒地的族人雖多,但整體人數卻比剛才少出許多,再定眼一看,只見靠近岩壁的地上不知何時已然多出一個半大不小的洞來,一個靠近洞口的沙幕遺民一貓腰,消失在洞中,之後又有一人緊跟其後……
鷹隼將身一晃恢復人形,沉聲道:「大殿下已經發出信號,讓二殿下領兵進攻,形成首尾圍合之勢。」
鷹隼見得此景也不由得心生敬意:「昔日沙幕雖與赤鄴有滅國之仇,但這區區百餘人居然能阻斷風郡大軍,不得不教人心悅誠服。看來那個領頭的也不是等閑之輩。這樣的人才居然只用來給南川大營做粗重活計,未免太浪費了……」
只見為首的一個青年手握長矛與一干騎兵相鬥,左衝右突,雖未能帶族人衝出重圍,卻也帶領族人逐漸退到未被毒物侵蝕的峽谷岩壁一角。只聽得他一聲唿哨,那百余名族人已然成扇形排開,矛鋒對外,一層又一層集結扇形戰陣,矛鋒密集展開,就好似一隻碩大的巨型刺蝟。
峽谷雖寬,可谷中人數眾多,儘管騎兵善於衝殺,但對於這樣相對狹小的空間卻無用武之地,反倒是沙幕遺民的刺蝟陣形已然開始緩緩朝外擴張,長矛飛速地層層突襲,竟然再度將峽谷中的騎兵陣形截為兩段。中途被長矛刺傷倒地的馬匹已然滿滿堆了一圈,無形中又成了一道不利騎兵前行的障礙。如此一來,雖然包圍圈裡的沙幕遺民走不出來,但外圍的騎兵也一時半會兒攻不進去,而突圍中,他們也離開了那片被毒物污染的土地,總算暫時性命無虞。
「那是……沙幕遺民!」鷹隼忽然明白過來。
鷹隼喃喃道:「這群沙幕遺民客居在二殿下魘桀的封地之上,也就自然為二殿下所用,被編入流民營,尋常只做些粗重活計,負責開挖工事,不想卻在此時建此奇功。」
話音剛落,忽而聽得一陣簌簌之聲,只見空中乍現無數飛翎長箭,頃刻之間偌大一片戰場上下起了一陣密集而致命的箭雨!就連魘璃與鷹隼所在的藏身之處也在射程之內,一時間避無可避,鷹隼早已將身一晃化為巨虎將魘璃護住,密集的箭頭落在他的肩背之上卻無法穿透那硬如玄鐵的肌肉,紛紛折了箭頭掉落在地。魘璃雖早料到魘桀會以飛翎長箭大面積打擊懷古道這塊戰場,以阻止風郡大軍再度集結奔襲,但這樣密如飛蝗的箭陣給她的震撼也不是一點半點。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她忽然想起下面的沙幕遺民來,低頭看去,只見下方的戰場上已然屍積如山,被長箭貫穿的風郡騎兵也好,沙幕遺民也罷,無不是鮮血淋漓。雖然仍有不少人在揮舞兵器抵擋飛翎,但箭雨如織,根本就未嘗停歇,死於亂箭之下只是遲早的事。
風郡的騎兵之前吃了這群小矮人的大虧,而今施毒把他們逼出土來,自然不會放過,只見刀光劍影,雙方已然短兵相接!
頃刻之間,地面的泥土開始劇烈地波動,緊接著無數黃褐相間的軀體從土中崩裂而出,一個個身高不足四尺,肌膚黃如松香,雖一個個面目姣好,但此刻滿面殺機,原本就極大的眼睛此刻瞪得猶如銅鈴,背部手臂都覆蓋著一層褐色的堅硬鱗片,手執長矛。一眼望去,雖有數百人之多。只因散在林立的騎兵之中,霎時間就成為眾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