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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話 明昭帝姬 星海盟

第六話 明昭帝姬

星海盟

魘桀答道:「很簡單,本座與皇叔已經暗中說動了一些與你有舊的老臣子,在父皇面前保本。等過段時間,金鬃豹案的風頭過去了,便重新起用你。你是魘暝舊部,將來他遲早還是會再讓你回他身邊。到那個時候,你須得記住是誰給你翻身的機會。」
蒯肅嘴在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抱住失而復得的兒子,老淚橫流。在看到長轅之前,他心中滿是怨毒憤恨,而這一刻,卻全部拋到九霄雲外:「長轅,你真的是長轅嗎?」他伸手擺弄著兒子的臉,生怕會再揭起一張偽裝的人皮面具來。然而手上的觸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兒子真的沒有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魘璃遠離了貨船,在月光下朝著更為荒僻的海岸行去,走了半個時辰,轉過一片礁石圍合的海灘,于不見人煙燈火之處,方才低聲說道:
鷹隼伸臂抱住魘璃,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因為璃兒是我心頭的月亮,萬萬不可如此輕慢辱沒。我以這夢川大洋立誓,要與璃兒長相廝守,絕不分開。」
魘璃搖搖頭:「他所圖的不過是早點將我弄走,以免威脅到他所看重的紫金帝嗣的聲名而已。幾個月前,我就魘桀剋扣流民營烈士恩恤,且刻意刁難遺屬一事,與瞑哥哥一起參了魘桀一本。魘桀倒是精乖,直接推了幾個當值的替死鬼出來,先行重刑法辦,名正典刑了。也是父皇護短,就讓他稀鬆平常地過了關。而今他們是巴不得我早點離開夢川,只是今時今日這事要遂了他們的願,可沒那麼容易。」
蒯肅挨完那兩百軍棍,腿上臀上早已血肉模糊,無法動彈,被人拖入馬棚之中,扔在一堆草料之上,便再無人照管。他昏過去,又痛醒,醒過來,再暈過去,幾日里昏昏沉沉,隱隱約約間似乎有人喂水敷藥,但醒過來也只能看到旁邊擺著一些發臭的饅頭和帶著草料屑的冷水,並無人問津。待到勉強能行走了,便被些低階的兵卒呼呼喝喝,打發去喂馬掃馬糞,少不得被作踐一番。
蒯肅渾身顫抖,手裡的刀啪一聲掉在地上。這是他兒子的聲音,千真萬確,可是這不可能。他的愛子早已經戰死在風郡的蠻烏城下……然後他看到那人伸手自臉上揭下一張完整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他無比思念的臉來,細眼長眉,鼻直口方,正是他的獨生子長轅,只是這張臉的右臉上有一條極深極寬的疤痕。
「那些孩子都挺聰明的,跟著我在琉璃城豢養豹子,總比一個個慘淡飄零強。」魘璃嘆了口氣,「鷹隼,你究竟想說什麼?」
蒯肅心中氣苦,自然恨透了魘璃,即使遠遠地看到魘璃的船泊在近海之中,也戾氣橫生。周圍的兵卒皆知他是犯了事貶下來的驃騎將軍,正是牆倒眾人推,少不得奚落幾句,把他當成笑柄。到後來,就連去營外打草料的粗活累活也多派他去。他也只能到了外面的草場中,才有機會揮舞鐮刀劈砍一人高的牧草,于不見人煙處發泄他的一腔怨憤。
「豢豹堂這些孩子年紀尚幼,就算我有這個心,一時半會兒也派不上用場。他們只是一把種子……」魘璃緩緩蹲下身,再次撿起一枚貝殼,遠遠地拋向海中,「無論是兩百年後,被送去風郡和親,還是終有一天觸怒天顏……我留在這裏的時間始終有限,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留在瞑哥哥身邊的時候,至少還能給他留下一批助他穩定北冥城的得力助read•99csw.com手。將來的北冥城會是諸部流民共存之地,勢必有紛爭,僅靠律法和兵力,不足以穩固人心,杜絕亂相。那些孩子不是流民遺孤,就是因戰亂而命運多舛,他們雖來自不同的部族,但一起在豢豹堂長大,彼此之間不會有太深的隔閡,且他們飽經憂患,是最渴望安定平穩,對夢川有真正歸屬感的人。好好栽培,日後便是北冥城的根基棟樑。」
蒯肅沉聲言道:「此事蒯肅已心中有數。」時至今日,他雖心懷怨恨,但卻不敢去招惹魘璃,而當面回絕眼前的魘桀與璐王,只怕今天就走不出這草場。無論是哪一邊,都得罪不起,唯有虛與委蛇,走一步看一步。
「快與慢由不得我,只是為時事左右而已。」海面的夜風吹亂了魘璃的長發,她目光遠遠地投向近海之中像層層光帶一樣泛著藍色熒光的海浪。
魘璃微笑道:「豢豹堂當然是豢養豹子的,都是些玩意兒,難道我身為帝姬,養幾十頭小豹子玩玩都不可以嗎?」
蒯肅握緊刀,悄無聲息地上了船,撩開船艙的帘子,只見那個身穿輕甲的小卒背對他而立,而船艙的另一邊則是一片厚重的幕帷,也不知道那一邊有什麼。蒯肅小心地審視著背對他的人,厲聲喝道:「你是誰?引我來這裡有何用意?」
那人在前面一路快行,步履輕盈,一路將蒯肅引出軍營,一直到了海邊一個僻靜的灣口,便直接閃進了一艘破破爛爛的舊貨船。那貨船上有燈光,映照在近海岸邊漂浮著無數發著幽藍熒光的浮藻的海面上。
馬車與身披草色斗篷的蒙面人都隱入無邊草海之中,只餘下蒯肅一人。他默默地拍拍身上的草屑,順著來時的痕迹,回到棄下驢車的所在,就近割取了一車草料,便趕著車回到了驚濤城的北冥大營駐地,已是掌燈時分。周圍的兵卒依舊拿他奚落取笑一番后,各自散去回營房休息。又只剩他一人蜷居馬棚的草料堆上,聊以度夜。
鷹隼心念一動,伸臂摟住她的肩膀,溫柔地嘆息一聲:「若是今夜我沒來呢?」
一看到這個東西,瞬間將鷹隼的一腔綺念化為烏有,他慢慢地直起身子,將魘璃也扶起來,低聲說道:「我們……不可以這樣……」
「聖上沒說什麼,」鷹隼搖搖頭,「只是我想問一句,琉璃城的豢豹堂是做什麼的?」
鷹隼微微遲疑,而後長長地吸了口氣:「沒人能把我們分開,就算是聖上或天君也一樣。鷹隼之心,堅若磐石。」
蒯肅原本驚懼交加,以為性命不保,不想一抬眼,便見到一輛四匹駿馬所拉的檀木馬車。馬車不算如何顯貴,但撩起的車廂幕帷里兩個正在對弈的人卻是來頭極大。一個是夢川二皇子魘桀,另一個是璐王。
「鷹隼,暝哥哥必須成為夢川的儲君……不然……」魘璃咬咬嘴唇,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鷹隼的手臂收得更緊,眼中露出蕭殺之色:「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殺了他。」
「是!」蒯肅垂首應道,滾滾淚水猶如傾盆。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對她心懷怨恨,但現在卻只有信服二字。戎馬半生,也見慣了官場中的爾虞我詐,他明白自己只是一顆棋子,也試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憋屈滋味。魘璃的恐怖之處他早有體會,她是在利用他,但她也的確信守承諾,想辦法保全了長轅的性命,還解除了二殿下的脅迫和掌控。而她直接把長轅放在了自己身邊聽用,既是read•99csw•com保護,也是鉗制,他不敢也不能再有二心……
蒯肅老淚縱橫,再難自持,撲通一聲跪在魘璃面前,沙啞著嗓子道:「帝姬活命之恩,蒯肅萬死難報。」 魘璃搖搖頭:「我不想要你死,只想要你效忠。」
一旁的璐王捻須笑道:「將軍桀驁仍在,算是不幸之幸。將軍為人所害,做了人家揚名立品的踏腳石,實在令人扼腕。」
回夢川之後,在朝堂之上她已經見過父親兩次輕描淡寫地放過了魘桀的重罪大過,可見是何等的偏愛。加上問鼎會上,大皇兄為達成三分六部戮原之壯舉頂撞天君使者,已然為未來埋下隱患。如果讓父皇知道大皇兄的身體隱患,在雙重顧慮之下,父皇會當機立斷立大皇兄為太子,以水靈殿中的紫旃果救大皇兄;還是索性立魘桀為儲君,棄大皇兄于不顧……她實在沒把握。
鷹隼心中一寒:「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他一直擔心魘璃懵然不知自己的處境,不料她非但一清二楚,就連自己的結局都早有預見,只是未免清醒得過頭,「聖上沒有你想的那樣無情。」
魘璃抬眼看著他,目光溫柔:「可是……時羈……他會把我們分開的。」
蒯肅五體投地繼續言道:「是,蒯肅誓死效忠帝姬,如有異心,願死於萬仞之下。」
「我們難得見一次面,非得討論這些煞風景的話題嗎?」魘璃抱定雙臂搓了搓,轉頭看了看鷹隼,一雙黑亮通透的眸子印出那片海,星星點點的熒光仿若星空。
當日冰峰之上,那白衣女童的話言猶在耳,但此時卻無法宣之於口。儲君之位對於大皇兄而言,不僅是前程和抱負,也是性命。被檀帝咬傷的創口雖已痊癒,目前暫時是沒有什麼異常,但隨著時間推移,遲早是會出現問題的。
鷹隼動容道:「你為大殿下殫精竭慮,可曾為自己想過?那個儲君之位真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嗎?」
那是幾名身裹草色斗篷的蒙面人,一個個身手了得,沒幾個回合,就聯手將他擒下,蒙住頭臉,架到一處更為偏遠的所在,方才將他摜在地上,解開蒙住他頭面的布袋。
這一認知進入蒯肅腦海,頓時思路清晰了起來。早聽過南川大營旗下有個影子營,都是執行刺探情報、暗殺、貼身保護等特殊任務的好手,之前擒拿自己的想必就是那影子營的人。當初因為兒子長轅曾被這二人抓住痛腳,要挾于魘暝歸國路上暗下殺手。而大戰之後,長轅戰死,就再也跟這二人沒有交集,而今他二人再次找上門來,其意圖卻是不明。而今肉在砧板上,他只好垂首先行向二人問安。
鷹隼定定地看著她:「只是養豹子嗎?你收養的那一批孤兒天資都不錯吧。」
「若是要分開我們的人是父皇,是天君呢?」
鷹隼默然,而後鬆開了原本環著魘璃的手臂:「沒錯,你現在是受萬民敬仰的明昭帝姬,一時間風頭無兩。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此招搖,難免招人嫉恨,為自己樹敵。」 魘璃轉眼看了看鷹隼:「父皇是不是說了什麼?」
「不然……不然你覺得魘桀何德何能,能居此位?」魘璃走到一旁的礁石上坐下,「如果他為儲君,估計夢川之亂不遠。」
「她不止收留了上次害將軍遭貶的那個雜種流民,還在她的琉璃城中設立豢豹堂,收養懷古道之戰的遺孤或其他殘部的流民孤兒,足有數百之眾,用以彰顯賢名。」璐王繼續說道,「現在不止那些賤民九-九-藏-書,就是我夢川部眾也有不少愚民,都把明昭帝姬比為夢川大洋上的明月,讚頌她的大德大聖,這風頭一時無兩。但明眼人皆知是她收買人心的結果,歌詞里的那個被懲戒的強梁就是將軍你。她是在拿你的名譽體面做法,才一步登天,成為人人稱頌的大德。而你一直效忠的北冥王,為了得到她的襄助,一直推波助瀾。將軍,你甘心嗎?」
鷹隼在等待她的下文,卻見她欲言又止,追問道:「不然怎樣?」
魘桀與璐王交換了一下眼神,皆是得意之色。趁著魘璃整治蒯肅,把這顆放在魘暝身邊的死棋再度盤活了,日後定然用得上。
鷹隼啞然,一時間無言以對,好半天才說道:「二殿下手下有個影子營,所以你也建了個豢豹堂,訓練親兵,坐大勢力,非得與他作對不可,是也不是……」
「出來吧,我都看到你了。」
蒯肅抓起一把隨身的短刀,快步追了出去,心中尋思若又是魘桀與璐王的人也就罷了,若是姦細,便擒下立功,也早日脫離這骯髒的馬廄。
就在鷹隼心念起伏之時,一隻溫潤的手掌已經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臉上,摘下了他臉上的面具,拉低了他的臉,如同蜻蜓點水一樣輕柔地吻落在他額心緊閉的那隻眼睛的眼皮上。鷹隼的心跳得很快,近在咫尺的那雙眸子好像兩汪醉人的星海,耳畔聽到她輕聲喃呢:「今晚我不在刀尖之上,只在你懷中可好?」
魘璃放下茶杯,朝門口踱去:「這裏僻靜無人,你們父子也當好好聚一聚。過幾日大皇兄會重新起用你,魘桀那邊你知道如何應對了?」 蒯肅垂首道:「蒯肅定當竭盡所能,不負帝姬厚望。」
就像當日在懷古道鷹隼曾跟她說過的一樣,寐庄首先是夢川的國君,然後才是父親,他所權衡的,首先還是風險和利弊,至於父子之情那可淡漠多了。所以,即使是鷹隼,也不能走漏風聲,她不能拿這件事來冒險。
蒯肅垂首不語,半晌才沉聲說道:「蒯肅帶罪之身,不敢勞煩二殿下過問。」
「我騙你的……」魘璃笑笑,從海灘上拾起一片貝殼,斜斜地朝海面擲去,貝殼在水面激起四五個水漂,發出啵啵數聲,方才沉入水底, 「我並沒有發現你,只是這些日子太忙,少有回澧都,也就不常與你見面。一心惦著你,料想你也想我得緊。再加上最近的動靜,想來你這陣子必然會來覓我。只是我進進出出都有一大群人跟著,所以就趁夜出來等你了。」她回頭對鷹隼笑笑,耳際的髮絲在海邊的微風中輕輕飄動,肌膚白皙得與月光一般無二。
「倘若長轅不死,他的過失就會成為你們兩父子被人脅迫的軟肋,你就不得不背叛我大皇兄魘暝。」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隨後帷幕一開,魘璃斜靠在一張椅子上,端著一杯熱茶緩緩地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然後眼皮也沒抬一下,接著說道,「長轅已經死在了蠻烏城,活著的是我琉璃城中,專司傳遞公函冊錄的近身隨從無昔。蒯將軍,今日你在草場深處見過二殿下與璐王,可還記得當日在忘淵鎏金城的地道中我曾讓你好好想過的問題。而今,你的回答是什麼?」
月明如鏡,逐浪輕疊,這片海靜得異常溫柔。
很明顯,這個人是為引他而來,卻不知道是什麼路數。
因為她輸不起。
「是啊,奏我插手驚濤城的是四駙馬,他是璐王門生;嗔怪我懲治蒯肅的是原北冥大營的舊人,早已九九藏書解甲告老,久不上書的國老;說我廣納門客的是三駙馬和五駙馬,他們曾是魘桀的伴讀……口口聲聲要為我請功討賞的就是璐王,他們沆瀣一氣,捧的捧,摔的摔,欲置我于死地,我又豈會不知?」魘璃笑了笑,「只可惜他們統統都把父皇看輕了,父皇雖然對我這個女兒沒多少情誼,但身處至尊之位,最擅長的就是駕馭和平衡。在有那麼多人彈劾之後,他依舊能不聞不問,放任我代掌驚濤城,褫奪老臣功勛,蓄養門客,就是希望能藉助我和瞑哥哥之力,收服諸部流民,大興北冥城,導內亂為羽翼,進而強我夢川國力。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錯,功高震主是大忌……但在沒有完成大業之前,只要沒有觸及底線,就算他有多不待見我,都不會對我怎麼樣的。畢竟他得留著我,向風郡和天君做交代。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在那之後,我的生死他也就不必上心了……其實,應該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過。我回來也有大半年,大大小小的飲宴也有五六十次,他也是檯面上重我,但私下卻一次都沒有召見過……我想若非我還對他有些用處,他其實並不想我回來。」
「還不到一年,阿爹就忘記長轅了嗎?」
魘璃笑笑:「是嗎?我倒希望父皇徹底無情,純功利性地挑選儲君,那樣瞑哥哥安邦定國皆能,一定是首選。只可惜父皇並非無情,只是偏心而已。魘桀在落虎丘和南蜉洲的所作所為,已屬禍國殃民,牟取私利,可偏偏到了他那裡,都輕描淡寫地放過了。若是毫不偏袒,魘桀應該在你這把無佞劍下死了兩回了。他今天又幹了件想要危害瞑哥哥的事,讓他手下的影使綁了蒯肅,意圖策反。」
魘桀嘆了口氣:「將軍懲戒賤民,本不是什麼不得了的錯失,結果被人上表彈劾,褫奪功勛,就是一直還算看重將軍的北冥王,也沒為你這有功在身的老臣子說一句好話。這也就罷了,你知道外面現今有這麼一首《璃歌》正時興嗎?澧都的孩童個個耳熟能詳。裏面有一句是這麼唱的……」他面露譏誚之色,開口哼道,「璃兮灼灼懲強梁,扶弱女兮解民殤;璃兮皎皎碧濤起,澤夢川兮明昭揚……」
鷹隼無言以對,只能緊緊擁住魘璃,心頭一片憂患、迷茫。以魘璃的心性和局勢的發展,她遲早會有與二殿下魘桀、璐王為首的皇室宗親正面衝突的一天。那些人的手段卑劣,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而他,雖立於重臣之位,卻不見得能護她周全……
時隔數月,又逢蒯肅領命,遠離軍營,架驢車去採集草料。他刻意地遠離其餘兵卒,架車到了草場深處去躲清靜,卻不料有人在那裡等他。
鷹隼默然,許久方才言道:「璃兒,你心裏一定還有事,不然你不會這麼快就拿蒯肅開刀。」
今日之事,氣憤難平,蒯肅必然是睡不著的。正輾轉反側,就聽見啪的一聲,一顆石子落在馬槽上,他頓時警覺起身,只見馬廄外立著一個身穿輕甲的小卒,見他起身,便遠遠地向他招招手,然後飛快地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蒯肅身子微微發抖,兩手攥緊,指節咯咯作響。他困於軍營,並不知外面的風向,但周圍兵卒的奚落孤立卻是每日都揮之不去的折磨。他當然明白魘璃當眾懲罰他是藉機收買人心,心中自然怨憤難平。許久方才沉聲問:「二位今日見我,是希望我怎麼做?」
鷹隼輕嘆一聲,走過去挨read.99csw.com著魘璃坐下,伸臂摟住她柔聲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追問你這些事,只是你總在刀尖上遊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會摔下來,聖上托我無佞劍,我只怕真有那一天,他會……」
璐王微微頷首:「不錯,令郎已經戰死,我們從前的協議也就無效了。今日此行,無非是看不慣將軍大好男兒,卻被人拿來當靶子,當眾羞辱,以此彰顯他人的威名。將軍可知當日賦府的金鬃豹案,在夢川引起的軒然大|波?」
魘璃別過臉,輕輕摩挲著鷹隼的鼻尖:「今夜不來,還有明夜。我知道你必然會出現。」
鷹隼搖搖頭:「你動作頻頻,而今聖上那裡已然有不少風聲,有暗示你越俎代庖插手驚濤城的;有怪你不顧惜功臣體面,寒了老臣子心的;有說你廣納門客,驕逸奢侈的……璃兒,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不可不防。更有陰毒之輩,明的誇你賢德,甚至代討封賞,實際上卻一遍又一遍在聖上耳邊提醒,你這明昭帝姬的威望已經蓋過了身為夢川國君的聖上……」
溫柔的鼻息在耳畔輕搔,愛欲在心中交纏,鷹隼根本無法拒絕,只能沉淪于情人的親昵之中,再無心思去糾結那些未來的憂患。直到魘璃的雙手摩挲到了他的后腰,解開了他的腰帶,只聽得吧嗒一聲,一件物事掉落在礁石上,卻是那枚殷紅如血可以調動三十萬龍禁衛的血虎符。
魘桀瞟了一眼蒯肅,口裡嘖嘖有聲:「堂堂驃騎將軍,功高顯貴,怎生讓人折磨成了這等模樣?」
風吹,浪不止。
那人轉過身來,是一張陌生的臉,然後蒯肅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鷹隼的手臂收緊了幾分,將臉埋在魘璃的肩頭:「是啊,你在等我,我必然來。只是往後的事,可就未必能遂你我之願了。今日璐王在聖上面前進言,催促早日履行你與時羈的婚盟,以安天君之心,明兩國交好之意。」
魘璃埋入鷹隼的懷抱喃喃道:「你看那片繽紛亮麗的海域,也只有這個季節的夜晚能看到,若是白天,只是一片密集的海藻而已。說不得就讓人給撈起來,做了飼養牛羊馬匹的食料了。就連眼前的都是亦幻亦真,明天的事,誰知道會怎麼樣呢……」
魘璃滿意地笑道:「很好,有你作為耳目,我姑且能寬心,不怕小人暗地裡對大皇兄使壞了。以後有什麼消息,便來此處,自然有人與你接頭。」她步出船艙,飛身掠回岸上,沿著漂蕩著無數海藻熒光的海岸線走去。
蒯肅心頭血涌,好不容易才強壓憤恨:「蒯肅因醉生事,惹出大禍,而今只是個刷馬的小卒,犬子也已亡故,對二位貴人更沒什麼用處,不知二位今日綁我來此有何用意?」
魘璃嘆了口氣:「誰要你效忠於我?救你兒子的是我大皇兄。知道你叛變,體諒你身不由己的是我大皇兄,你犯下重罪仍然留你性命的人也是大皇兄,你需要效忠的是你的北冥王,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蒯肅喜極而泣,顫聲道:「為什麼……」
魘璃嘆了口氣,撿起血虎符:「我想要你,你也想要我,為什麼不可以?如此良辰美景,不及時行樂,難道要等以後真的天各一方了,才彼此惦念,相思入骨嗎?」
魘璃將額頭頂在鷹隼胸膛,甜甜笑道:「終於你是心裏只有我的鷹隼了……」
鷹隼挺拔的身形從巨大礁石的背後轉了出來,走到她面前:「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他並未像平時一樣身著盔甲,只是一身竹葉暗紋的淺繆色織錦袍,長身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