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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話 平亂南蜉北冥興 北冥歸心

第七話 平亂南蜉北冥興

北冥歸心

「你若持身以正,何人能相欺於你?」寐庄的手指轉向璐王, 「你……我的好皇弟,朕知你老成持重,所以讓你輔佐二皇子治理南蜉洲,縱然他年少氣盛,你也當從旁規勸,斷不至於坐視禍亂髮生。」 璐王心驚,立即俯首道:「皇兄息怒,臣弟一直謹記皇兄的囑託,視輔弼二皇子為己任。此番事情過於突然,混亂之中沒能及時阻止此事,臣弟難辭其咎。然而南蜉洲之變已定,如非北冥王與明昭帝姬節外生枝,也不至於……」
烏伮起身走到魘璃身邊定睛一看,只見那青苔密布的石頭上有八個大字,上寫著「夢川北冥八百豹營」。烏伮遲疑地看著這一行字:「這是……」
眾人拜別,依次退出了天安殿,只剩下鷹隼隨侍于寐庄身邊。
魘暝的傷恢復得很慢,從被刺傷到現在,已有兩日,創口仍有三寸深,若是在以前,至少也應該愈合生疤了。
魘璃冷聲道:「好一個惡人先告狀,那些浮土栽培的稻子明明是沅蘿帝女助大皇兄所嘗試培植的物產,預備用於北冥城的荒漠之上,以完成北冥城改荒漠為桑田的民生大業。我只是借行獵之機,將它們帶到赤鄴廢土,想嘗試是否也能存活。中途聽說南蜉洲之變,方才前去看個究竟。若是你未曾待薄流民致使禍亂叢生,這會兒我已經把稻子運到了北冥城。你暗算大皇兄,下手狠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倒有臉在父皇面前口舌招搖……」
寐庄微微頷首,對魘暝道:「朕記得,這是你前次回澧都述職所提過的北冥新政。不過這浮土栽培之法倒是初次聽聞,可妥當否?」
「夠了!」寐庄不悅地打斷了魘璃的話,「魘桀失了分寸,傷及魘暝,已經是有違倫常。你的所作所為,也不遑多讓!」 魘璃不敢分辯,只好拜伏于地:「兒臣不敢……」
魘璃俯首謝恩,雖說有魘暝說項,暫時未受責罰,可這心裏也不免落寞。耳邊又聽得寐庄沉聲說道:「至於魘桀,你魯莽行事,鑄下大錯,朕罰你禁足南蜉洲百年,這百年之中如非傳召,不得出南蜉洲半步,且自修心養性,靜思己過,好好安撫南蜉洲流民,不得再生驅逐之念。他們若是要離開,也不得橫加阻攔。若是再生事端,朕絕不相饒!」
烏伮心想你若有心害我,在我昏迷之時早就下手了,於是接過湯藥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抹抹唇邊的葯湯:「你可以說了。」
無數的帳篷分佈在四周,無數的居屋正在構架樑柱,無數的人在一起構建這個新生的城市,無論是兵卒,還是平民,無論是夢川https://read•99csw.com部眾,還是沙幕部眾,抑或是赤鄴部眾,都在彼此協作,各司其職。
魘璃心頭一沉,雖然委屈,但還是硬生生地把淚給憋了回去,心想父皇這心可全部偏到南蜉洲去了,此事明明是魘桀的過失更大,卻先拿我開了刀…… 魘桀與璐王私下交換了眼色,皆有慶幸之意。
寐庄看得眾人去得遠了,方才放下手裡的摺子,長長地嘆了口氣:
魘璃卻面色沉重,她原本以為這傷雖重,但對於複原能力驚人的夢川皇族而言,也不過多花些時日,尤其魘暝一向靈力充沛,又留在澧都養傷,應該很快痊癒才是,然而眼前的境況竟然與當日冰峰之上那白衣女童所說的不謀而合。
魘桀怒道:「說得大義凜然,你哪裡是一時心急,分明就是故意來我南蜉洲收攬人心,那些種在車上的稻子就是鐵證!你們兄妹倆狼狽為奸,處心積慮要陷我于不義……」
魘暝垂首言道:「浮土之法近日才有所成,故而沒來得及向父皇稟告。若是以免除田賦與補役賦,吸引流民興盛北冥城,就算是滯留于風郡、忘淵的流民也會陸續歸附,久而久之,流民便可為我夢川子民,既能壯夢川之國勢,也可避免因為處境困窘而集結生亂。」
那女孩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你不記得我了,我是烈琴,金鬃豹案里,你救過我。」
魘暝回道:「浮土栽培是取赤鄴之土,覆北冥城之地,開渠引水灌溉,只需要足夠的人力物力,所得收成比起驚濤城與南蜉洲的耕地收成更為豐盛。兒臣已在驚濤城和北冥城以牛車運載,各試種了一批,印證此法可行,故已在北冥城外造田十里。兒臣邀被逐出南蜉洲的流民前去北冥城,許諾入北冥者,永為我夢川國民,就是希望解流民之困,也能開荒闢土,興盛北冥城。」
寐庄微微頷首:「行了,你們少些爭鬥,和睦相處,便是我夢川之福。朕可容你們這一次,卻容不得第二次,都聽清楚了嗎?」
天安殿內早已摒退了所有的臣子和侍從,只餘下魘暝、魘璃、魘桀、璐王、鷹隼和寐庄六個人,寐庄端坐在高處的寶座之上,其餘人皆在御階之下垂首而立,在鷹隼將事情經過在寐庄面前陳述一遍之後,氣氛就完全凝滯了,大殿內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聲音。
寐庄負手在寶座前來回走了幾步,忽而心念一動:「魘暝,她剛才所說的浮土栽培是什麼?」
烏伮顫聲道:「明昭帝姬在上,烏伮願永世效忠,以報帝姬大德。」 魘璃伸手https://read.99csw.com將烏伮攙扶起來:「這裡是北冥城,北冥王才是這裏的主人,重現昔日天道盛況是北冥王畢生之願,你要效忠,可別拜錯了主人。」
魘璃的雙眼落在御階下的那一片空白的白玉磚面上,腦海里浮起的是千年前,那裡還沒填起來的暖香池裡的驚心動魄,心裏也是一片混亂。
烈琴笑道:「這裡是北冥城,你的族人就在這帳篷外面,正在搭建永樂坊的居屋。你們是第一批入北冥城的新城民,帝姬把龍隱閣以北的永樂坊、長安坊一帶划為你們的安居之地,吩咐我你若好了,就帶你去見她。」
魘璃打斷了烏伮的話頭:「你錯了,它們不是赤鄴的豹子,自打天道大劫之後,赤鄴已為廢土,這世上再也沒有赤鄴。它們生於夢川,豢養于北冥大營,早已不是赤鄴的豹子。它們為夢川而戰,為夢川而犧牲,便是我夢川的豹子。」 烏伮心念一動:「帝姬與北冥王果然與其他的夢川皇室中人不同。」 魘璃笑笑,伸手指指遠處矗立的龍隱閣:「你看那裡有什麼?」 烏伮遲疑地言道:「應該是一座宮殿。」
魘璃拂開一片蘆葦,露出一塊布滿青苔的大石頭:「你也別拜了,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寐庄的目光落在璐王身上:「璐皇弟也去南蜉洲,這百年間魘桀就交由你看管,若是再出紕漏……」 璐王躬身道:「臣弟不敢辜負聖上之託,鞠躬盡瘁……」
魘璃嘆了口氣:「烏伮,你說這話,可見尚未歸心。當日北冥王在南蜉洲對兩部遺民許諾,入北冥者,永世為夢川國民。你們既然已經來了,那就已是我夢川國民,所建之屋,所耕之土,皆為你們所有,若是還自認為託庇於此,可見在你心中仍有分別之心。」 烏伮伏地三度叩首:「烏伮不敢,只是……」
寐庄思慮片刻,開口問道:「依你所見,興盛北冥需得多久?」 魘暝回道:「千年之計,百年可有小成。」
寐庄回到寶座之上,沉吟片刻道:「很好,那便以此計而行,百年之後,你若能還朕一個興盛的北冥城,朕便不再追究你冒然插手南蜉洲,引發爭鬥之事。」
烏伮努力地想了想,很難把半年前那個瘦骨伶仃的小孤女和眼前這個神采奕奕的女孩聯繫起來:「這是哪裡?我的族人呢?」 烈琴笑道:「先喝了這碗葯,我再告訴你。」
「這……」烏伮的嘴抖了抖,無法言語,耳邊聽得烈琴說道:「這就是明昭帝姬管制的北冥城,以夢川律法為根基,諸部遺民所共存的永安之地。在這裏,所有人皆一九_九_藏_書視同仁,與北冥城共榮共枯。你說服你的族人,離開南蜉洲,不就是為了追尋這片樂土嗎?」
魘璃拍拍石頭:「懷古道之戰之前,在這裏,北冥王的北冥大營與風郡的軍隊也有一場惡戰,風郡戰象所向披靡,是北冥大營中的金鬃豹營力挽狂瀾,將戰象陣摧毀於此地,才使得北冥大營實力得以保存,進而能取得懷古道之戰的勝利,達成三分六部戮原的壯舉,方才有今日北冥城興起之勢。但是八百豹營損失慘重,幾乎連根拔起,這塊碑就是北冥王當日留下,以昭豹營之功。」
魘璃微笑頷首:「如此甚好,這北冥城中有一豢豹堂,正差一個精於兵法戰陣的總教頭,我就將那一堂未來的股肱之臣託付於你了。」 烏伮就地拜了三拜,正色應道:「烏伮必不辱使命!」
璐王眼見事發,這心裏七上八下,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
起初收到南蜉洲之變的消息,他原本只是讓鷹隼前去協助魘桀平亂,安撫流民,並召回魘桀和璐王加以訓斥。不想兩日之後,鷹隼帶回魘暝、魘璃、魘桀、璐王四人,事情的發展也完全超出了他的預計。
烏伮早已按捺不住,起身跌跌撞撞地撲向門口,剛一撩開門帘,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忙碌而熱鬧的世界。
烏伮長長地吸了口氣,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帝姬在哪裡?我想見她。」 烈琴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臉:「帝姬在龍隱澤垂釣,你隨我來。」 龍隱澤水平如靜,倒映著藍天白雲,隨風搖曳的蘆葦叢中,魘璃一身布衣,頭戴蓑笠,守著一竿枯釣,聽得腳步聲響,也不轉頭,只是緩緩言道:「你能來這裏,應該已經沒大礙了。」 烏伮拜伏于地,沉聲道:「烏伮多謝帝姬活命之恩,安身之德。」 魘璃放下釣竿笑笑:「這可不像你,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不會感激我的……」
沅蘿見魘璃、魘暝兩人都是心事重重,柔聲寬慰道:「剛剛醫官也說了,只需要按時敷藥,以暝的身體,很快就能複原的。」
魘暝捂著胸口若有所思,心不在焉。
烏伮言道:「帝姬與北冥王都是烏伮畢生最為敬重之人,烏伮願盡一切可能助二位完成大業,死而後已。如違此誓,願萬仞穿身,永劫不復!」
寐庄拾起書案上的摺子,繼續說道:「都回去吧!」
「鷹隼,你心裏可是覺得朕處事不公?」 鷹隼垂首道:「微臣不敢,聖上自有聖上的考量。」 寐庄搖頭嘆息,神情無奈而落寞……
魘璃聽得寐庄又一次稀鬆平常地放過了魘桀,心中氣苦,本要開口言語,卻被魘暝一把抓住了手read.99csw.com臂,她明白兄長的意思,此時頂撞父皇必然討不了好處,只好忍氣吞聲閉上嘴。
寐庄的眼睛順著下面的一干人等一一看了過去,好半晌才沉聲說道:「好啊……你們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能耐,看來是不把我這個夢川國君放在眼裡了……」 眾人聞言,皆是心驚,一個個整整齊齊地跪了下去:「臣不敢!」 寐庄一拍書案厲聲喝道:「不敢?你……」他指著魘桀斥道,「朕把南蜉洲交給你,是希望你善待流民,歸化降服,不至於集結生亂,毀我夢川安寧。在你治下,居然差點發生兩族火併的大事來!你處事不當也就罷了,為何還目無尊長,挑起爭鬥,骨肉相殘?」 魘桀渾身發抖,拜伏于地,不敢抬起頭:「父皇息怒,兒臣……兒臣只是為人所欺,憤懣之下失了分寸……」
魘璃與魘暝回到北冥王府,沅蘿總算鬆了口氣。王府的醫官早已候在這裏許久,替魘暝換藥裹傷收拾停當,才退了出去。
在荒蕪的六部戮原之上,一條長長的隊伍正在緩緩地行進,沙幕遺民在遷徙中,帶著他們能帶走的家什物件,拖家帶口地離開他們已經客居了一千七百年的南蜉洲,離開了他們一手開墾出的田地,也脫離了一直為兩重賦稅而疲於奔命的彷徨。
魘暝雖心中焦急,但此刻寐庄正大發雷霆,若直接替魘璃開脫,只怕弄巧成拙,反而招禍,只好暫不言語。
寐庄沒有理會璐王,而是指向了魘暝:「還有你,朕本來覺得你在一干帝裔之中,算是穩重懂事,讓朕少操心的,為何你不好好地打理北冥城的諸多事務,反而跑去南蜉洲,插手南蜉洲之事,致使兄弟鬩牆?」
魘暝澀聲道:「父皇明鑒,兒臣並未插手南蜉洲之事,只是在回澧都述職的途中接到消息,說南蜉洲生變,故而一時心急,先趕去了那裡。恰逢二皇弟驅逐沙幕遺民,不忍見流民流離失所,也不願流民被逼再起騷亂,才會開口邀被驅逐的流民前去北冥城……」
沅蘿微微頷首:「你放心,待暝大好了,我們就一起來北冥城陪你,大家便可一直在一處了。」
魘暝俯首應道:「兒臣遵旨,謝父王海量汪涵……只是兒臣現今身上有傷,實在難以勝任,故懇求父皇暫緩懲戒明昭帝姬。明昭帝姬及時解除南蜉洲危難,為諸多流民所敬仰,人心所向,且熟悉北冥城運作,若是兒臣留澧都養傷期間,北冥城事務暫時交由明昭代理,兒臣便無後顧之憂了……」
寐庄厲聲道:「你還有不敢的時候?你這明昭帝姬的名頭可響得很呢……你挑起事端,興風作浪,朕要將你read.99csw•com囚于琉璃城中,以免你再胡作非為!」
烏伮一時語塞,半晌才叩首道:「那只是烏伮怨懟之語,一時渾話,而今沙幕一族託庇帝姬而得安身立命之所,不再顛沛流離,惶惶不可終日,此等大恩,烏伮粉身難報。」
眾人齊聲應道:「聖意昭昭,莫敢有違!」一個個都不由得一頭冷汗。
烏伮看著無數蘆葦之外的那片正在興建中的城市,心頭猶如波浪起伏,兩行熱淚簌簌而下,濕潤模糊的雙目中彷彿真的看到了魘璃描述的那一片樂土。他再度拜伏在地,攤開了兩隻手掌,掌心向天,這是沙幕部族朝拜國君的姿勢。
寐庄思慮片刻點頭道:「明昭,既然有你大皇兄的保薦,那便暫時將你所犯之罪記下。此後當盡心輔佐你大皇兄興盛北冥城,戴罪立功,如有懈怠,必受重罰。你……去北冥城吧。」
魘桀此番相鬥傷了魘暝,料想必然會被父皇嚴懲,說不得儲君之位也就旁落了,心中固然患得患失,但是在天安殿里,回想起在海中的爭鬥,心有餘悸的成分反倒更多一些。
寐庄的震怒是難以言喻的。
魘暝有傷在身,精神不濟。
她最怕的事情,已經開始了……
烏伮微微動容:「北冥王仁義,即使只是來自赤鄴的豹子,也視為同袍,難得,難得。」
烏伮昏昏沉沉地躺在板車之上,聽著木輪吱吱嘎嘎的聲音,偶爾睜開腫脹的雙眼,看看六部戮原上空的流雲。鞭撻之傷雖在逐漸康復之中,但因傷口灌膿而借傷成毒,這十余天來一直高燒不退,人也一時昏沉,一時清醒。當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四周不再晃動,也聽不到咯吱咯吱的車輪聲,極目之處是一頂白色帳篷,然後一張面露驚喜之色的臉出現在他面前,火紅的發,火紅的眉,一雙眼睛明媚透亮,然後他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你醒了,帝姬給的葯果然管用。」 烏伮撐起身,陡然又是一陣暈眩:「你……你是誰?」
魘璃揚聲道:「不止是宮殿,還有周圍井然有序的八坊,每坊能安兩萬人,有各自的商市、工坊、酒樓……外城八門屯兵,城外萬里沃野,物產豐茂。北冥城的所有人,無論源自何等部族,都能在這片土地上有尊嚴地生活。每年立城的紀念日,會有盛大的歡宴在龍隱閣下的廣場之上舉行,所有子民載歌載舞,歡慶一年的辛勞和收穫,會有高高的篝火,烹煮我夢川的美酒『浮生若夢』,只需要一壇,就可令所有人愉悅沉醉……」
魘璃勉力笑笑,伸手握住沅蘿的雙手:「很快我便要啟程前往北冥城,我不在的時候,暝哥哥就拜託阿蘿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