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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話 中宵露殘雪傾城 窺前緣

第八話 中宵露殘雪傾城

窺前緣

每每通過一道宮門,都有駐守在此的禮官焚香祝禱,一片肅靜中細碎的祭鈴聲是唯一的聲響。儀式莊嚴而煩瑣,一步一步地將魘桀引向高處的步淼庭和摩雲殿。
魘璃看了他一眼,將目光移向另一邊:「你還來做什麼?見我最後一面嗎?」
龍涯嘖嘖稱奇,繞過正撅著屁股暈在酒廊上的三皮,走到酒廊邊:
明顏歪頭看看魘璃的肚子,心想都道水火不相容,他們倆的女兒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魘璃轉頭看看魚姬:「我願意回去夢川,可是如何才能回去?」 魚姬從櫃檯后取出一隻暗紅的犀角瓶,微微晃蕩:「幸好還剩得些夢川之水,不然這事還挺麻煩。」說罷走到酒廊之上,扯開瓶塞將瓶傾倒,一股清流汩汩而出,很快就在院子里形成一灘積水,很快蔓延至整個後院,形成一片深不見底的水潭。
無數士兵聞言躬身退出,寐庄看著腳邊冰面上兩隻帶血的紫金角,心中猶如波濤洶湧,痛不欲生。
魘璃抽了一口涼氣,繼而全身再無力氣,癱倒在地,欲哭無淚…… 鷹隼蹲身趴在冰面上,耳朵貼在接近魘暝的那塊冰面上聽了半晌,方才篤定地言道:「北冥王尚有一絲生氣,他的生命停滯在了他中冰封之術的那一刻,他沒有死,但是現在解術就等於把他的身體拉回那一刻,以他目前的病體,勢必無法承受這等巨變……」
寐庄好不容易爬起身來,走到魘璃與鷹隼身邊,老淚縱橫。
魘桀心中浮起幾分不安,再將目光投向步淼庭的另一端,只見偌大的池子對面的高高御階之下,一個身著銀甲,面罩鷹面的身影正駐劍而立,雖然相距甚遠,但從這身盔甲,他看出是夢川的鎮川上卿鷹隼。
魘璃只覺得身後寒氣大盛,回頭一看水龍已然追到眼前,且發出金石之聲,無數冰凌從下往上支楞而出,也不由得臉色一變!
「不曾見!」所有人齊聲答道,聲震九霄。
此番發動政變,驚動父皇是遲早的事,如不能在父皇介入之前,將魘桀解決掉,勢必功虧一簣。今時今日,她斷不能輸!
午時輪迴開,輪迴一開,她就會墮落塵寰,不再是天道夢川的明昭帝姬,甚至有可能不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除了撕心裂肺之痛,她甚至來不及生出追悔之念來……
越靠近這一片神聖的區域,魘桀身後的隊伍越來越龐大,有列隊尾隨的百官,也有執事護衛的銀甲龍禁衛,一層疊一層。這個時候,聲音有了,整齊的盔甲磨礪聲,和高高低低的步伐聲不絕於耳。
魘璃突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暝哥哥!」人已經從上面降了下來,落在已經凍結的冰面之上。
卯時更令初唱,他終於在一干侍從的簇擁下,走出了已經困住他兩個月的人傑殿,極目之處,白茫茫的一片,是積雪的宮殿樓台。
冰封之術!
她沒有抬頭,因為水面已經倒映出了一切。在水靈洞天頂部的冰掛之間蜿蜒出無數蔓縢,糾結成一大股,從洞頂垂掛下來,然後約莫四尺長的下端忽然反折,漸漸地顯出一個女人赤|裸的上半身來,披散的長發垂下,遮住乳|房和肩部,從脖頸到小腹一片撩人的白,再往下就不再是人的軀體,而是糾結的樹藤……
鷹隼默不作聲,從脖子上摘下那隻輪迴鎖,掛在了魘璃脖子上,隨後轉身一步一步離開魘璃。他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魘璃掙扎的力氣很大,兩人一同沉入海底,又瞬間彈出水面,撞向上方的冰凌。這股力量奇大,鷹隼只覺得背心劇痛,冰凌上的一角尖凸正中背心,雖沒有扎進去,但手臂一麻,兩人同時摔了下來,鷹隼跌入水中,魘璃一個翻身落在池邊尚完好的御階上。在冰水中一激,魘璃紫紅的雙眸顏色逐漸轉黑,神智恢復了清明。
魘璃輕輕嘆息一聲,對鷹隼說道:「我們的女兒……」她拉著鷹隼的手,引向一直為高腰襦裙所遮擋的小腹。
魘璃咀嚼著這句話,忽然間心念一動,顫聲道:「原來是你!是你幫魘桀製造了中空的冰層……那些裂紋……你……你為什麼這麼做?你為什麼要害瞑哥哥?」
這眼前的局面令寐庄又驚又怒,再一次沉聲喝道:「所有龍禁衛退出步淼庭!違令者殺無赦!」
魘桀吃痛大吼一聲,水中無數冰錐暴起。魘璃旋身躲避,到底還是遲了一步,一根冰錐自右肩穿入,後背穿出,頓時間肩甲骨碎,被懸於半空之中,金翎劍脫手,頭盔鷹面掉落水中,殷紅的血液順著冰錐朝下流淌。
魘璃慘然一笑:「你怎麼知道?說不定等會兒我連魂魄都不齊全了。就算再見,也不會認得。」
沅蘿泣道:「無憂坊那一晚,他乘人之危,對我……」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靜止的水面開始流動起來,水流帶著鷹隼和魘璃的小舟緩緩地朝著鐲子的另一端漂去,且速度越來越快。隨之帶起一陣風聲呼嘯。
過去這一百年所發生的事在她腦海里一晃而過,風郡囚宮、藤州廢都、天脈群峰、沙幕關內、忘淵鎏金城、六部戮原、夢川澧都、琉璃城、赤鄴廢土、南蜉洲、北冥城……她去過許多地方,做過許多事,歸根結底不過只是為了幫兄長拿到那顆救命的果子,結果卻是她親手冰封了兄長,以往種種冒險拼搏,全都成了一場空……
沅蘿臉上露出傷心的表情,伸手抓住魘璃的肩膀:「不!璃兒,你別這麼說!這一切都非我所願,只是形勢逼人,不得不低頭……」
「你幹什麼?」魘璃歇斯底里地掙扎著,卻聽得鷹隼沉聲道,「你忘了檀帝的下場了嗎?」
魘桀與魘璃在結冰的水面上一連對了數十招,只覺得劍上傳遞來的力道越來越大,劍招也越來越快,不免暗自心驚,忽然心念一動,將身一晃,藉著冰面滑開三丈,朝著摩雲殿的方向逃逸。他心裏明白,魘璃如此急切的打法,很明顯是怕夜長夢多,他不需要硬碰硬,只需要拖,拖到父皇出現,這困局就可解。
魘璃聞言也是一聲嘆息,她把沅蘿拉下輪迴,本意是避免她禍害夢川。不想墮入餓鬼道后,各自失散,沅蘿已經淪落至此。正是各有前因,半點不由人。她抬眼看著九*九*藏*書魚姬:「你知道得如此清楚,你究竟是何人?」 魚姬笑笑:「之前我們見過三次,第一次是你降生之時,取走你的紫金角;第二次是風郡囚宮;第三次,是冰峰之上。」 魘璃心念一動,隨之坦然:「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
「這你就錯了。」魚姬開口言道,「在你心裏總覺得你的父親視你如無物,其實並非如此。你的父親一直偏向魘桀,看似不公,其實只是一片補償之心。因為這個兒子是註定要被犧牲掉的。」 魘璃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鷹隼只是立在那裡,沒有動,靜靜地看著他。步淼庭的兩邊迴廊上也整齊地矗立著數排龍禁衛,就好像兩排銅牆鐵壁。
明顏露出幾分欣慰之色,正要轉頭召喚龍涯,忽然發出一聲尖叫: 「遭了!這兩個傻子也不見了!」酒廊之上只有她和魚姬兩人,龍涯和三皮已經消失了!
而雪瀑之術則是聚水汽為雪片,厚積薄發,主要用於凈化天地,驅瘟逐疫,滋養大地,重在一個「聚」字。本身不是用於殺傷的技能,只是能在聚化飛雪的同時,以外界水汽短時間內增強自身力量。修鍊費時,千年也未必有小成。自打天道大劫以來,人人自危,夢川皇室中人幾乎無人修此術,靈力精純的多是花費心血修習冰封之術,力爭上遊;資質平庸的,則是把一切寄望于御水之術。
沅蘿臉色青白,兩道細細的淚痕從臉上劃過,掉落輪迴池中,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魘璃轉過身子面對寐庄,頭頂之上新的螺旋形雪罩又在開始聚合。
寐庄仰天深深吸了口氣,如釋重負。
自打金台封帥發生事故,親眼見到魘暝與魘璃合力拯救百姓,夢川中的朝臣與百姓都甚是敬重他二人,所以才會有百官參与步淼庭之變的事。
魘璃心中一痛,低聲道:「他從來不把我當成兒女,還動過誅殺我的念頭,又派你來找我幹什麼?」
魘璃敲不開冰面,煞白著臉強攝心神,口裡喃喃道:「解術…… 對,瞑哥哥,你撐著……我馬上解冰封之術……」她手裡捻了個融字訣,正要施展,卻被隨後落在她身邊的鷹隼一把握住手掌拉了起來。
鷹隼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不在水靈洞天內的輪迴池中,而是在水靈洞天之外的白玉甬道上。雪已經停了,山巔只剩他一人,赤條條的,後腦還有些痛。
魘璃自我解嘲地笑笑,她的父皇沒有治她死罪,興許在他看來已是恩典。但她沒辦法感激他的寬宏大量,她只知道,如果不是他使出的那一擊冰封之術,逼得她不得不反擊,根本不會連累兄長落到如斯境地。
魘璃的動作極快,寐莊上了年紀,反應自然不如年輕人,漸漸地落了下風……
鷹隼搖頭道:「事情不全是你所想的一樣,聖上並沒有忘記你,北冥王也在步淼庭下的寒冰之中等你,還有我……」 魘璃一聲嘆息:「你不恨我?」
鷹隼駐劍而立的地方,不是他應該駐足的所在。
魘璃心頭一寒:「原來……通知瞑哥哥趕去步淼庭的人……是你!」 沅蘿不敢看魘璃的眼睛,猶自掩面哭泣,耳邊聽得魘璃逼問,字字泣血:「瞑哥哥一心待你,你明知道他病體沉珂,為什麼還引他去那險惡之地?」
所有人目瞪口呆,忽而聽得一個聲音:「所有龍禁衛退出步淼庭!」 身著滾龍袍的寐庄從天而降,落在步淼庭中,面露嚴霜。他來得匆忙,就連旒冕都未來得及戴。步淼庭生變的訊息他是剛剛才收到的,心知必然是魘璃不甘魘桀登上儲君之位,而發動政變,只是不知為何鷹隼未能及時阻止,鎮住場面。哪知道匆匆趕來,卻見百官皆停留在外,神情肅靜,方才反應過來這步淼庭之變,並非只是魘璃一個人興風作浪,他的大臣們皆有參与……
魘璃看著鷹隼離開,眼淚再也憋不住,喃喃言道:「你什麼都不明白……你什麼都不明白……」她在懷古道與鷹隼所做的兩個約定,最終是成了空。此番遭貶前路茫茫,此後恐怕再無重逢之日,既然如此,就讓他恨她好了,起碼刻骨銘心。偌大的水靈洞天終於只剩她一個人,去等待即將到來的懲罰。
不少人倒下,而後面又有無數人沖了上去,前仆後繼,沒有人退走……
魚姬起身離開,不多時托著一個小木匣子回來:「打開看看,你就明白了。」
她聽到腳步聲響,抬眼看去,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看看冰凌的空隙里透進來的光線,似乎就快到午時了。
她看著水中狼狽不堪的寐庄和鷹隼,沒想過要與鷹隼和父皇生死相拼,她的目標只有魘桀一人,而後她一轉頭縱身朝瓊台頂掠去。
魘璃抬起頭,眼中露出痛心之色:「阿蘿……你怎麼成了這個模樣……」
步淼庭迴廊頂上的積雪像是有生命的蝴蝶,開始紛紛飄搖著,追逐而來,很快,不僅僅是步淼庭,就連整個澧都城的積雪都在朝著這個方向彙集。
魘桀瞳孔緊縮,揚聲喝道:「鷹隼,你好大胆!」
她居然一直在隱藏實力!
魘璃倒抽一口冷氣,半晌才顫聲罵道:「魘桀這個畜生好生惡毒!早知如此,在南蜉洲那次就不該放過他……」
魘璃伸手觸摸盒子里的紫金角:「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接受?」剛剛觸及就覺得手中一空,繼而頭頂發熱,伸手摸去,一對長角正以能感知的速度,從她頭頂上生長,一時間紫光大盛!
金翎劍何等犀利無匹,魘桀面色蒼白,長號一聲,撐起身來,朝著摩雲殿繼續奔逃。忽然腳下一空,那三丈寬的水域驟然融化,整個人頓時沒入一片冰水之中。當他冒出水面,只覺得眼前一亮,寒風撲面,他只來得及將頭低得三分,就覺得頭頂劇痛襲來,一對閃耀光芒的紫金角已被齊根斬斷!
龍涯和明顏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唏噓不已。魘璃與鷹隼相互攙扶著上了這葉扁舟,躬身拜別眾人。
鷹隼努力地回想昨晚的情形。
昨夜的雪雖來得蹊蹺,寐庄也沒朝這方面想過,畢竟魘璃年紀尚輕,自小困身風郡,根本沒人教過她。他不知道的是風郡為嚴控各部質子,把囚宮建於九*九*藏*書風靈殿附近,魘璃七百年來置身結界鎮壓之下,無時無刻不在生死之間掙扎,下意識地吸收水汽續命,呼吸吐納與雪瀑之術不謀而合。
魘桀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他嗅到了危險的味道。這個時候,遠遠地傳來令牌敲響的聲音,報令官在曼聲唱和:「日始破曉,卯時一刻……」
魚姬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三皮醒的真是時候。剛才輪迴之境開啟,他就睜了眼,自己給吸進去了不算,連龍捕頭也一起扯進去了……」 明顏吃了一驚:「那怎麼辦?」
魘桀做夢都沒想到已經落到被幽閉的地步,居然還有翻盤的一天。
龍涯咋舌道:「得,待會兒把眼閉緊了,免得不知道被捲去哪裡……就喝不到魚姬姑娘的好酒了。」
魘璃也看出魘桀的心思,手中的無佞劍飛擲而出,直取他背心。
鷹隼雖然已經很快地趕回來,但到底還是晚了,只見得兩眼紫紅的魘璃一路猛攻,將寐庄逼得手忙腳亂。
冰凌背後一個影子緩緩而來,鷹隼出現在輪迴池邊。
他素知魘璃聲望頗高,卻不知竟然如此歸心。他雖惱魘璃引起事端,但他內心本就想保全魘璃這條血脈,而今群臣都為魘璃背書,酌情輕判也無損皇室威嚴,於是揚聲道:「明昭帝姬擾亂立儲大典,罪不可赦,收入天牢,明日辰時押往大雪山水靈洞天輪迴池中,貶謫下界,以儆效尤!」
魚姬道:「魘暝也是人中之龍,只是並不適合眼下的時局。他被冰封步淼庭之下,雖僅剩一線生機,卻也延緩了死期。」 魘璃怒道:「難道這樣不生不死的境地反而是好事?」
鷹隼沒吭聲,頭微微偏了偏:「我明白……」說罷繼續朝前走。
鷹隼額頭冷汗涔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不見的東西還有那一枚可以調動三十萬龍禁衛的血虎符!
不對,不是錯的,根本就是假的,有人設計他早到了一個時辰!魘桀開始慌亂起來,就好像一頭踩入陷阱的野獸,伸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寐庄心念一動,轉眼看向步淼庭之外。
魘璃冷聲言道:「既然來了,下來吧!」
那是他嫡出的皇長子,他最倚重得力的重臣。沒人比他更了解這集合雙人之力使出的冰封之術有多大的力量,何況魘暝的身體已經病骨支離,不可能禁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她並沒有對他動手。
魚姬走進院中,彎腰撿起那隻鐲子,套回自己手腕上,露出幾分篤定的微笑:「別擔心,他們不過是去了該去的地方,去赴一場命中注定的約會而已。」
魘璃遲疑地打開木匣,不由得呆住,那木匣中有兩粒花生大小的小圓角,紫光四射,恍若星芒。她顫聲道:「這……這是……」
魘暝不生不死冰封步淼庭下,尚不知如何救拔;魘桀折斷紫金角,重傷昏迷;還有魘璃,她身上的傷遲早會自愈,但犯上作亂之罪已經是既成事實,若不依律法懲戒,夢川皇權豈不是人人皆可顛覆?
魘璃渾身發抖,趴在冰面上用力錘打著凍得嚴嚴實實的寒冰,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兄長的身體虛弱,一直都沒有出過鳳儀殿,怎麼會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魚姬笑道:「那可不行,等會兒可得把眼睛閉好了,要是看到光,可是會把人扯進去的。這可是輪迴之境,包羅萬象,冒冒失失地卷進去,會被送去哪裡可沒人知道。」
左右迴廊上的士兵依舊駐守原地,紋絲不動,就好像是一群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但是無論他朝哪邊迴廊而去,他們都會跟他面前的士兵一樣,拚死相鬥。越來越多的士兵在朝步淼庭里涌,就像是一層又一層巨浪,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魘桀見機極快,劍身一翻架住魘璃的劍:「魘璃,事到如今,你還要藏頭露尾嗎?」 魘璃也不答話,無佞劍挽作一片白光,身形騰挪,快如閃電。
魚姬掩口一笑,繼而微微思索片刻,自酒廊邊的瀟湘竹上扯下一片青翠欲滴的竹葉,對魘璃和鷹隼說道:「就用這竹葉送你們回去吧。你們只需要閉著眼睛,它會載著你們漂回夢川。」說罷將竹葉拋入後院的無底深潭,只見竹葉入水,帶起一圈圈漣漪,幾乎就在一瞬間,竹葉變得巨大起來,兩丈長二尺寬,彷彿是一葉扁舟。
魘璃微微發顫,心中如火如荼,澀聲問道:「他……他憑什麼要挾你?」
他們糾纏了一次又一次,即使他對於昨晚最後的記憶,也是她輕蹙的眉頭,香汗淋漓……
寐庄看出她依舊要對魘桀不利,只能躍出水面,一聲長嘯,自水中再度召喚出一條水龍來,朝著半空的魘璃席捲而去。
「這又是什麼戲法,且讓我也開開眼。」
聲音不大,但在魘璃心中猶如電閃雷鳴,她所憤恨的那些偏心和無情,原來是他的父親身處困局中,不得已的抉擇。她平復下來喃喃言道:「父皇身為夢川帝王,果然無情。他要保一個,就要舍一個,那瞑哥哥呢?」
魘璃已經不記得囚車是如何載著自己穿過澧都的街道和城外,一路上有無數人在呼喚她的名字,無數伸出的手臂在向她揮動。但是她沒有任何反應。直到行刑官將她鎖在輪迴池中的盤龍柱上,她才有所知覺。
「這才是明昭帝姬……不對,應該是明昭女帝的廬山真面目。你的父皇當年賜你封號的用意皆在於此。」魚姬笑笑,「你一定會回去,因為這是你的職責和宿命。何況你不會舍下你的兄長和子民,更不忍鷹隼老死人間,只要你們回去天道,他可以取回他的雙眼和壽元,恢複本來樣貌。還有孩子……你也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生長於餓鬼道苦厄之地。」 鷹隼心念一動:「女兒?……」他的手微微發顫。
今日的沅蘿已非昔日的沅蘿,魘璃不能將她留在夢川,貽害後世…… 沅蘿的驚詫與絕望定格於臉龐,而魘璃則是閉目豎眉,一臉決絕。兩人靠得非常近,就像當初她們在囚宮之中相互依靠的樣子。
鷹隼苦笑道:「聖上派我下來尋你,要經過輪迴池,沒有輪迴鎖,就不可能完完整整地下來。這個我早知道了,只是幸好被留在水靈洞天之外的不是我額心的這隻天眼,不然我不可能只在這世間蹉跎數read•99csw•com十年,就找到你。」說罷額心的皺紋動了動,隱隱透出些紅光來。
沅蘿搖頭道:「他說他為太子,我便是他的太子妃……可是我一個字都不信。只是我……已經有了他的骨肉……唯有留在他身邊,等待有一天他登基為皇,我就連本帶利把他虧欠我的一次性討還回來!」
他情難自禁,索求無度。她媚眼如絲,美如春|水。
按禮制,從他踏足之處,衡越步淼庭,乃至於連接摩雲殿的這一條中軸線,都只能是夢川皇族所能駐足的所在,是皇權的表示。其餘大臣,無論多麼位高權重,都只能依班次品階分流至兩邊的迴廊。
倉皇之中偶然回頭,看見遠處的鷹隼正持劍筆直地朝著他而來,步履邁入水中,一池綠水以肉眼所能見的速度化為堅冰,逐漸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蔓延,無數冰棱爆出,發出金石之聲。
鷹隼不可能會冰封之術,這澧都城中能使用如此霸道的冰封之術的人不多,除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以前只有魘暝與他旗鼓相當,就算是璐王也稍遜一籌。即使是那個邪性的魘璃,也只能玩一玩零零碎碎的小把戲……
魘桀在軍中日子也不淺,雖然龍禁衛個個驍勇,但到了他面前,戰力懸殊太大,一時間鮮血四濺。
魘桀聽得背後風響,合身撲倒,無佞劍已卷掉了他頭上的發冠,頓時髮髻四散,狼狽非常。他回過頭去,只見魘璃自身側又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寶劍來,卻是當日在南蜉洲曾斬斷璐王寶劍的金翎劍!
魚姬自手腕上取下那隻青玉鐲子,拋入水中,小小鐲子一入水,隨即變大,一半沒於水中,另一半像是拱橋一樣露出水面,有七八丈高。
魚姬還了一禮,提醒眾人:「現在可以閉上雙眼,未等我叫你們睜眼,可千萬別睜眼。明顏也是,要是給拉進去,可不知道怎麼尋你。」 明顏伸伸舌頭,伸出兩手捂住眼睛:「這下可萬無一失了。」 龍涯、魘璃、鷹隼也閉上雙眼。
旁邊的龍涯滿面不安之色,他聽到沅蘿的遭遇,驀然想起數年前在苗嶺深山的經歷,澀聲道:「那……那個沅蘿……後來怎麼樣了?」 魚姬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已經猜到了,沅蘿墮天,魂魄不齊,身形散亂,原本是純潔的天道帝女,結果卻成了以色相迷人血食的藤妖。你在苗嶺中見過的那些苗女,都是沅蘿化生。」
鷹隼頷首道:「此言不差,聖上已經冰封了步淼庭與摩雲殿一帶,設為禁地,布下結界,任何人不得入內,就是保護北冥王在冰中不受打擾,緩慢自愈。」 魘璃聞言眼中露出几絲希望:「需要多久?幾百年還是一千年?」 魚姬言道:「應有數千年之久,所以這數千年中,能左右夢川未來的,便只有你而已。你可為夢川掃清一切障礙,開啟一個鼎盛的時代,留待北冥王歸來。他的仁愛之心,屬於下一個時代。」 魘璃聞言沉默不語。
魘璃長嘆一聲:「所以你去了赤鄴……」
魚姬道:「對別人是壞事,但對他卻未嘗不是一件幸事。他在巒都被檀帝咬傷中毒,自愈能力受損,才會因傷患而病入膏肓。若是未被冰封,愈合之勢遠不及傷情惡化快,只怕早已不在人世。」
一陣低沉、但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魘桀闖宮,圖謀不軌,放下武器,俯首不死。」
卯時的令牌早已響過,這一路行來重重禮節,差不多接近一個時辰,倘若此時是卯時,那他出門之時的令牌聲豈不是錯的?
他回過頭去,身後層層疊疊,銀甲反射著雪色,晃得刺眼。那些峨冠博帶的大臣們停留在上一道宮門處,矗立在數百丈長的龍禁衛隊列之後,就像一個個表情模糊的小螞蟻。
沅蘿慘然一笑:「可以嗎?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暝,你能容得下我嗎?」
就在寐庄驚詫與意外交織的同時,那些飄搖而來的飛雪已經在魘璃頭頂形成了一片如同塔香一樣的巨大螺旋狀雪罩,然後在一片密集的「簌簌」聲中,雪罩已然爆開,無數尖銳的冰晶驟現,就像是密集的飛蝗,朝著瓊台之上的魘桀飛去!
「雪瀑之術……」寐庄忽然面色慘變,厲聲呼喊,「魘璃住手!」 世人皆知夢川皇室的冰封之術,那是因為冰封之術曾被用於鎮壓天道洪流,冰封之術瞬間爆發,剛猛霸道,摧枯拉朽只在一瞬間,重在一個「發」字。
從此以後天道永訣,塵寰難逢……
「就算是這樣,你也可以只告訴我一個人,我會安排你遠遠躲開,你不必聽命于魘桀……」魘璃低聲道。
寐庄驚駭之餘心如刀絞。
魘璃打了個哆嗦,紅色妖刀的白衣女人……那是她在問鼎會上見過的天君使者白隱娘!她一直擔心天君會對兄長下手,卻不料是這樣的方式。還有魘桀,處心積慮地陷害兄長,虧她自以為手眼通天,卻不知道早已陷入圈套而不自知……
他鋼牙咬碎,再無心與雜兵廝殺浪費力氣,揮劍殺出一條血路,大吼一聲飛身而起,雙手握劍,朝著魘璃劈了下去!
魘桀大喝一聲,轉身揮劍斬向身後的龍禁衛,一時間他面前的所有人都爆發出嘶吼,刀槍劍戟,統統朝著他招呼過去!
周圍林立的先王像的影子在依稀的天光下不甚分明地拉長在雪地上,現在約莫已接近卯時。
魚姬點點頭:「這會兒,應該漂在夢川大洋之上,就快接近澧都了。」
魘璃背心發寒,淚眼朦朧中長嘆一聲:「你為什麼不跟我說,這不是你的錯,暝哥哥他為你連父皇的龍鱗也敢逆,怎麼會怕那些風言風語……」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沅蘿微微側身,露出了曲線妙曼的右髖,那個銅錢大小的黑色虯龍標記異常鮮明。
鷹隼揚聲喊到:「各位大臣、將士,你們可曾見過明昭帝姬犯上作亂?」
魘璃輕輕嗯了一聲:「餓鬼道中沒吃沒喝,就算吞噬鬼物,也不能飽腹,她長得很慢,我也是只有趁每年的今天,來人間尋些像樣的吃食……」 鷹隼伸臂攬住魘璃低聲道:「你受苦了……」
寐庄被拋出后滾落在凍結的冰面上,還未起身,便聽得魘璃這一聲呼喚,轉頭看去,只見渾身繃帶的魘暝以防禦的姿勢沉降在冰層之中,似乎還在對抗那極https://read.99csw.com其霸道的冰瀑。
魘璃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語言,喉頭一甜,一口心血噴涌而出,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之前與魘桀拚鬥本已經受了極重的傷,但一切都不如親手冰封了自己的兄長,置兄長於不生不死之境所帶來的刺|激大。
龍涯長嘆一聲,他還記得那些苗女身上的虯龍印記,果然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沅蘿淚流滿面:「他曾說過,就算我死了,化為一堆白骨,骨頭上也永遠留著這個印記。我與暝在一起,他遲早有一天會看到這個印記,這會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他喜歡的女人曾經失身於他的親兄弟……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和暝已經不可能了……」
冰凌外投進的陽光已經很刺眼,輪迴池中的凈水,騰起一個巨大的旋渦,將兩人包裹在一片刺眼的亮光之中。
鷹隼沒有說話,只是踏入輪迴池中,蹚過齊腰深的池水,來到魘璃面前:「這不會是你我的最後一面。」
這場驚心動魄的宮廷政變就此落幕,但他的三個兒女全都損折當場。
鷹隼搖搖頭:「我為什麼要恨你?我把輪迴鎖給你的時候就說過,我明白……我知道你有你必須要做的事,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你也必定會去做。我若是不能在你冒險之前阻止你,那唯有幫你善後。」 魘璃眼圈微紅,一時哽咽難言,忽而心念一動,伸手摸摸鷹隼乾癟的眼眶:「那……你的眼睛……」
兩人均受重創,魘桀百骸之中再無力氣,漂浮水中;魘璃懸于冰錐之上,一時間也難以動彈。周圍的龍禁衛皆被這場惡戰驚呆當場,好半天才一聲發喊圍了上來,手裡的刀槍劍戟朝著水中的魘桀招呼過去!就在此時,水面波瀾爆起,一條碩大無比的水龍自水中呼嘯而起,裹挾著只剩半條命的魘桀在半空迂迴而上,落在高處的瓊台之上,水退之後,魘桀早已昏迷過去。水流如同巨大的瀑布,從瓊台的高高御階一層疊一層地垂掛而下……
魚姬微微頷首:「你我淵源絕不止於此。現在,你願意取回紫金角,跟鷹隼回去你的國度,承擔你的責任了嗎?」
鷹隼曾經在戰場之上見過魘璃重傷失去常性,一路殺戮的恐怖,也是這樣兩眼紫紅泛光,面無表情的模樣。於是也顧不了許多,縱身撲下,將魘璃摁入水中,隨後瞬間化為人形,雙臂收緊,將魘璃牢牢箍住。
沅蘿掩面泣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無心的,是魘桀要挾我……當時我並不知道他是要對付暝。」
昨夜的一切就好像一場綺麗春夢,夢醒了,就了無痕迹。
沅蘿啞然失語,許久又是兩行淚流淌下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們在風郡囚宮之中相依為命,雖然朝不保夕,但都沒陷入如此境地……那時候你保護我,我照顧你,只有我們兩個,沒有其他人,更沒有什麼陰謀陽謀,背叛算計……」
「鷹隼,你站住!」魘璃喊道,「難道你什麼都不打算問我嗎?」 鷹隼停住了腳步,但是沒回頭:「我想問的事,註定讓你我難堪,又何必再問?」
他們的立場,早在這轉身之間。
鷹隼仰頭直面寐庄,揚聲道:「帝姬只是想為北冥王求得一線生機,一切皆是不得已為之。陛下駕臨此處,應該已經見過百官對此的態度,二殿下若是真能令百官信服,萬民歸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步淼庭之變絕非帝姬一個人的選擇,若陛下誅殺帝姬,則百官皆是同謀,是不是也要誅殺滿朝文武?」
魘璃冷笑道:「原來如此,阿蘿也有如此大志,可見我這雙眼睛早已經不中用了……」
他們並沒有跟過來,只是留在原地默默地注視著他。
一陣細碎的聲音從水靈洞天的頂壁上傳來,小小的冰塊掉落水中,盪起片片漣漪。
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寐庄,接著目光上移,望向高高的瓊台邊上一動不動的魘桀,寒氣大盛,就連她身上的銀甲,都附上了一層嚴霜。
魚姬緩緩言道:「這是你與魘桀一起降生鳳儀殿時,頭上所帶的紫金靈角。你不是天族凡裔,你的母親是先皇后,魘桀是你一胞所出的孿生兄弟。紫金帝嗣隔數代才會出現,不想一下子來了兩個,你與魘桀註定水火不相容,共生而不能共存。偏偏又是在天君獨攬六道的危亡時刻,出類拔萃的紫金帝嗣註定為他所忌,魘桀之所以安然長大,無非是因為從未加歷練訓導,一味嬌寵成了一個飛揚跋扈,卻無多少真才實幹的莽夫,這讓天君覺得留下他也可,方便日後操控。而你,是被選中,要妥善保護的那一個,所以一出生,就連根摘掉了你的紫金角,讓你以一個卑微的身份得以存活。他安排魘暝將你帶去軍中撫養教育,更讓你入風郡為質子,一是希望你飽經憂患,心智堅韌,二來,所有人都不會想到,他會把真正的繼承人放在敵人的手裡為人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挖空心思,容忍璐王暗中把持南川大營,放任北冥、南川之爭,無非是要讓人以為儲君必然在這兩位皇子中產生,轉移目標。就連貶你下界,也是為了避免你依婚約和親風郡……如此千方百計地要保住你,又怎麼會殺你?」
就在同時,魘璃動了。寐庄只覺得眼前一花,魘璃已經近在咫尺,手指箕張,朝著他咽喉而來。
昨夜接到聖旨,駐守在人傑殿外的龍禁衛已經撤了,窗外的雪地被燈光照得亮晃晃的,分外刺眼。他一夜未眠,狂喜和不真實感一直在心頭輾轉。
咯啦咯啦……
寐庄臉色慘變,已經來不及躲避,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猛地飛掄出去,倉皇之間只見得一個渾身繃帶的人形雙手架住那下墜的冰瀑,重重地沉入水中!
魘璃閃身躲過,無佞劍劍鋒一側,已經朝著魘桀的脖頸劃去。
寐庄見事不對,雙臂一揚,原本正順著台階朝下奔流的水流已然飛升而起,形成一片厚厚的冰盾。那些飛速襲來的冰晶衝擊在冰層上,形成一截巨大的冰錐,凸起在那原本光滑的冰面上,隨後冰錐冰盾都同時落地,撞擊在那段高高的御階上,一聲巨響驚天動地,御階已經被砸塌了一半。
「天有異象,佑我魘桀……」他九_九_藏_書喃喃言道,意氣風發地踏出了通往儲君之位的第一步,身後成群的侍從列隊躬身相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穿行在偌大的皇城宮闕之間。
遠遠的皇城外傳來一片雞鳴之聲,殿外報令官寅時令牌敲響,無數宮人魚貫而入,伺候他沐浴更衣……
就在此時,一頭黑色的巨虎從冰凌之上躍了下來,將魘璃撲倒在水中!
魘璃聞言咬緊嘴唇,許久才譏誚地笑道:「在你心目中早已認定,我是一開始就存心取你的血虎符,才和你……」她眼圈微紅,隨後倔強地笑道,「沒錯,我就是存心的!我就是利用你!」
「我也不想……只是別無選擇,璃兒,你別怪我……」沅蘿停留在距離魘璃一丈之外,將目光移向一邊,竟不敢與她對視。
沅蘿喃喃言道:「暝待我很好很好,只是我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而且暝已經不可能成為夢川的儲君……他傷得那麼重,面目全非……我得為自己打算……」 魘璃看沅蘿的表情越來越陌生,淚水已經流干,忽而哈哈大笑起來:「那魘桀呢?他許諾給你什麼?一個將你如此折辱要挾的惡棍,他能真正給你什麼?」
魘桀心念一轉,而今璐王離都,魘暝病骨支離,哪裡還有誰?要殺他的人就只有那一個,他命中的剋星——魘璃。
沅蘿咬唇微微點頭:「我本以為死可以一了百了,哪知道這還不是最糟的。我在赤鄴遇到一個帶著紅色彎刀的白衣女人……不對……她不是人,她是惡魔,她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魘桀派的人看到了一切,也是他的人故意把你和暝引到赤鄴,才有暝拒婚之事……他以血食引我,要挾我,如果不幫他做事,就把一切都說出來,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只一眨眼間,水中激起三丈高的水花已然凝固,冰瀑所蓄的是包含寐庄與魘璃同時施展的冰封之術,何等剛猛無匹?偌大的步淼庭的中庭水域已經化為一整塊綠瑩瑩的堅冰,直通海底!
步淼庭中猶如修羅場,無數死傷的龍禁衛匍匐在地,到處是觸目驚心的鮮血。他看到鷹隼被冰錐刺穿,懸挑在離冰面一丈高處,這已然匪夷所思,再到近處,才發現這個重傷昏迷的人不是鷹隼,而是魘璃。
鷹隼驀然拜伏于地,沉聲道:「微臣斗膽懇求陛下,饒帝姬不死!」 寐庄掩面長嘆:「眾目睽睽之下……你讓朕……如何饒她?」
鷹隼提氣而起,沿著尚且完好的台階追了上去,但很明顯已經慢了半拍。
對此魘璃也不自知,她一向只會「聚」,唯有在昨日心神激蕩之下,靈力外泄,不知不覺之間完成了一次雪瀑之術。所以在她第一次闖水靈殿時,能推開水靈殿大門,而第二次,卻連祭台也過不去……
魘璃搖頭嘆息:「那你今天來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了什麼?難道你還指望我可以原諒你嗎?是你,背叛了我們……」
當魘桀穿過一長段開闊大道進入到步淼庭時,他發現耳中聽到的步伐聲突然間統一了,與盔甲磨礪的聲音完全同步,幹練、整齊、充滿力量。
眼前的一切就跟一千一百年前,他踏入天安殿所看到的一樣,一雙兒女骨肉相殘,皆是重傷昏迷……即使他想盡辦法,此等慘事終究還是再次發生了。
他的情人不見了,衣服不見了,盔甲靴子不見了,無佞劍不見了,連兩匹馬都不見了……
魘璃冷聲道:「這個容易!」話音未定,輪迴池中騰起一條巨大的水龍,將沅蘿緊緊裹住拉向魘璃,一時間冰凌四起,將兩人緊緊包裹,並順著藤蔓朝著洞頂而去!
只見無數的龍禁衛皆背過身去,遠遠望去,在前一道宮門處矗立的百官也背過身去,默默無語之中帶著同樣的篤定。
明顏聽得魚姬說了聲:「可以了。」忙不迭地睜開雙眼,見得空空蕩蕩的院子,一不見那兩人的蹤影,忍不住開口問道:「掌柜的,他們真的已經回去天道了?」
無數人鬆了口氣,貶謫下界雖已屬重刑,但無論如何,一息尚存總比沒了性命強。何況既然主犯都已輕判,其餘的人也就安全了……
但是很快,鷹隼發現自己蠢得厲害,她本不用動手,輪迴池中波瀾動蕩,她要擊倒一個貪歡索愛的男人,又有什麼可難的?
寐庄額角一顆冷汗流淌下來,他知道魘璃體質特殊,卻沒想到她已經可以造成這樣大的破壞力。而今她殺氣騰騰而來,他只好捻了個融字訣,一瞬間,腳下的冰池瞬間融化,又一條巨型的水龍盤旋而起,撲向魘璃頭頂聚合的雪罩,呼嘯聲中水龍與雪罩相撞,在半空中激揚開來,形成一大片巨型的冰凌支棱在步淼庭之上,就連瓊台上的摩雲殿都被壓得分崩離析!
魘璃與魘桀,註定生而不能共存……
就在此時,魘璃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紫紅眼眸,面無表情,雙手抱著冰錐,將身一旋,那冰錐已然被折為兩段,魘璃落在冰面上,緩緩地直起身來,雙手箍住還穿透身體的冰錐,一寸一寸地拔了出來。鮮血泉涌,卻又很快倒灌回傷口。
鷹隼的手觸碰到了一塊溫暖的隆起,額心的天眼留下一滴滾燙的淚水,他沒想到那一夕之歡,魘璃居然有了他的骨肉,驟然得到這個消息,居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許久手抖了一下:「她……她在踢我……」
魘璃說完這段往事慘然一笑:「從那以後,我便墮入餓鬼道中,成了九幽極淵之下最惡的鬼……反正前緣盡斷,無牽無掛,那便一惡到底……」
寐庄只覺得寒氣逼人,下意識側身避開,轉眼間,兩人已經在冰凌之下,水波之上拆了十余招。
這可是冰封之術,兇險非常,可這時候人在半空避無可避,只得仰身倒懸,用盡全力揮出一掌。那半數冰化的水龍此刻化為一片傘狀的冰瀑,朝著下方的寐庄壓了下去!
魘桀的臉越來越白,數百丈長的軍隊,密密麻麻地攔住了他的退路,他就算再神勇,也不可能一口氣殺光眼前的士兵,逃出生天。
就在小舟通過手鐲的圓環區域時,一片耀眼的白光已然照亮了整個後院,隨後漸漸消失。院子還是原來的院子,只餘下地上的一灘清水和一隻隱隱青光的玉鐲子。水潭也好,扁舟也好,鷹隼與魘璃也好,全都已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