魘璃掙紮下地，滿臉狂喜之色：「鷹隼，你看到了，就差一點點！」 鷹隼沉聲道：「你做不到的！」他伸手抬起魘璃的手臂，只見袖子已然不見了，雪白的藕臂上若干崩裂的傷口，鮮紅的血液在倒灌，傷口正在複原。魘璃一心要進水靈殿，就連渾身帶傷都不自覺。他面露不忍之色，「就差一點點，你就被結界撕成碎片了！」

魘璃被架出殿外，龍禁衛的陣形再次變為一塊鐵板，那高高的殿門已經徐徐關上。

鷹隼心亂如麻，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向她證明自己的心意，只是清楚地意識到此時若不能將她留住，此時，此刻，此地，他就會永遠失去她……

魘璃緩緩地看了看鷹隼，又把目光投向空無一人守衛的天安殿，長長地吐了口氣，低聲喃喃道：「父親……你好狠心吶……」接下來，她緩緩起身，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魘璃看著鷹隼，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然而鷹隼卻移開了眼睛，收走了金翎劍。

她聽得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雪花，卻見眼前如同銅牆鐵壁一樣的龍禁衛列為兩隊，整整齊齊地朝兩邊退走。

「紫旃果！」魘璃驚喜交加伸出雙手，然而剛剛探進門裡，就有一股無形的巨力驟然間從門中噴湧出來。魘璃只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拋甩而出！

冰窟里的微光被交疊的影子剪得纏綿萬狀，又飄搖莫測。

四周很靜，只有她的腳步聲，果然，剛剛踏上台階，那種無形的抗拒之力就很明顯地出現了，並隨著她越走越高，越來越接近高處的水靈殿，抗拒之力就越大。

說罷越過祭台，到了九重高台之下，開始一步一步走上那登頂的白玉台階。

寐庄驀然一呆，激怒之下才有所失態，他本以為魘璃會閃避，不料魘璃連衣角都不曾動一下，臉色平靜，臉上的鮮血在迅速地倒灌回創口。

魘璃垂淚道：「兒臣知道父皇在顧慮什麼。是，大皇兄他以仁立身治下，有時候的確會感情用事，但經一事長一智，他本就是個極聰慧之人，此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至於問鼎會上得罪天君使者之事，只要我們加強戒備，一定能護他周全。」

魘璃的身上已經ｒｅad.９９cｓw•ｃom覆蓋了一寸厚的積雪，只是她完全感覺不到寒冷，因為心裏更冷。

魘暝的生命就好像在風中搖曳的孤燈，這幾個月來一直反反覆復。澧都城中一片愁雲慘霧……

時間在無聲地流逝，太陽下魘璃的影子由長變短，又由短變長。天安殿外的龍禁衛依舊如同一堵厚厚的城牆，天安殿的門，始終不曾開啟過。

鷹隼並不提防此番她連祭台都過不了，一時來不及接住她，立即將身一縱躍入水中，將魘璃拉出水面。

寐庄右手微握成拳，在額頭輕敲：「明昭，你真是好事多為啊……」 魘璃拜伏于地：「明昭自知僭越，但要救大皇兄，明昭只有這一個辦法，請父皇看在大皇兄的仁義孝悌和往日的功績，准了明昭所求吧。」 寐庄長嘆一聲：「魘暝是個好孩子，你們兄妹情深，朕是他的父皇，也同此心，希望他能痊癒。但是國家大事非同兒戲，儲君之位更關係著夢川未來數千年的福祉。」

魘璃睜眼堅定地平視寐庄：「兒臣可以做這兩件事，但懇請父皇先擬召，立大皇兄為儲君！」

鷹隼扯下身上的披風，包裹住魘璃的身體，低聲道：「別再做這樣危險的事，你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

魘璃慘然一笑：「我都到門口了，就差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 她鬆開鷹隼的披風，抬腿離開輪迴池，再次朝著水靈殿而去。

她闖入水靈洞天，見數月前擺放在祭台上的香花祭品依舊色澤鮮亮，芳香撲鼻，越發悲憤：「還有你，水靈尊霽悠，你都已經不在了，還有這許多禮儀規條，憑什麼救命的紫旃果只給儲君，其他人鮮活的生命就得日漸凋零，不值一文，還有這勞什子……明明都是死物，托得此處卻光鮮如舊。」她抓起祭台上的盤盞擲向水靈殿，索性揮臂將祭台上所有器物通通掃落在地。隨後直視水靈殿，「我偏偏要取水靈殿里的紫旃果，有本事，用結界化了我！」

魘璃的手已經接觸到了水靈殿的大門，卻再也無法站立，只能趴在地上，用儘力氣推開那閉合的大門。

「沒了……什麼都沒了……我還爭什麼……」

鷹隼在雪地之中看著她漸行漸遠，腳步越來越read.99csw.com快的背影，心頭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喃喃道：「她這是要去做什麼？」很快，一個念頭突然從腦海里冒了出去，他奔向高台處，只見大雪紛飛之中，魘璃一騎出了宮門，沿著雪白的街道飛奔而去！

魘璃轉頭對鷹隼慘然一笑：「你也不是我的，你曾說你是，可是在天安殿前，是你在攔我。你始終都只是父皇的好臣子，不是我的鷹隼。都是騙我的，你甚至都不肯和我……」

雪在急急地飄著，很快在澧都城中淺淺地覆蓋了一層，隨著時間，越來越厚，儼然一座雪城。

這才是水靈結界的真實狀態。最初那一次她憑一股孤勇，能推開水靈殿大門，興許只是結界未被真正激發而已。

大門應聲而開，一隊龍禁衛已然進入殿內，將魘璃團團圍困，有的拿手，有的拿腳，舉過頭頂，朝天安殿外而去。

魘璃深知發動此事，等同逼宮，父皇震怒在所難免，但是就如皇叔離去時所說的一樣，魘暝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得快，求得父皇首肯。

她勉力朝前挪動，一丈、兩丈……每進一步，都承受極大痛苦，但是內心之中的信念卻一直在支持著她，她已經走過了那麼長的路，只差眼前這一點，她就可以推開水靈殿的大門，為兄長取到那顆救命的紫旃果。

她抓住前方的旗架，勉力站起身來，水靈殿的大門就在前方三丈之外！

侍衛們放開魘璃，躬身退開。魘璃不死心地想要推開眾人，但是鷹隼攔住了她：「聖上心意已定，帝姬還是先回去吧。」

「下雪了！澧都居然這麼早就下雪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魘璃臉上的表情從堅定，到疲憊，再到失望，淚痕已經花了臉，新痕復舊痕……

鷹隼見她神情不對，也顧不得她衣衫破損，伸臂將她攔住：「你想幹什麼？」

他一路沿著魘璃的馬蹄印趕來，他猜得沒錯，魘璃是打算硬闖水靈殿，為魘暝取紫旃果，而且，她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魘璃哈哈大笑，卻淚流滿面：「瞑哥哥已經撐不住了，父皇…… 父皇只需要他的紫金帝嗣，其他的人他通通可以犧牲掉，我又算什麼東西……」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無法打動寐庄的心。朝堂上的議題被他喝https://read.99csw.com止，隨後罷朝離去，至今已有三日。皇宮之外民眾呼聲不絕於耳。

到了此處，魘璃覺得身上彷彿有一座山壓著，渾身骨骼都咯咯作響。

魘璃垂首行至御前躬身參拜，行過君臣之禮。

魘璃喃喃道：「既然救不了瞑哥哥，我已一無所有，也不用再出去了。」

寐庄心中一痛，捂著胸口緩緩坐回寶座之上，這是第一次有子女叫他父親，而非父皇。魘璃如此求懇，是想以骨肉親情打動他。倘若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那麼子女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可是，他是夢川的帝王……

魘璃驚叫之中已經摔出數十丈遠，眼看就要撞在地上摔個頭破血流，突然間一雙臂膀已然將她接住，瞬間朝後倒滑數丈方才穩住。

這不是恰當的地方，這也不是恰當的時候，但是一切就像放肆燃燒的火，燒起來后就難以平息。

魘璃怔怔地言道：「原來我真的救不了瞑哥哥……」 鷹隼默然，許久才道：「你已經儘力了。」

魘璃再次甩開了鷹隼，但是很快，鷹隼手臂一收，已經將她拉入懷中，隨後吻住了她的唇。

魘璃再一次言道：「兒臣衝撞父皇，是大不敬之罪，只要父皇立大皇兄為儲君，魘璃願以性命贖罪，以平復父皇雷霆之怒。懇請父皇成全。」

鷹隼蹲下身來，將傘移到魘璃頭上，伸手拂去她肩頭的積雪，低聲道：「別這樣，沒用的。聖上已經擬定了詔書，召二殿下魘桀明日辰時，過步淼庭，登摩雲殿，受封太子……」

魘璃篤定言道：「我不會放棄的！」說罷朝後退了幾步，躬身跪倒……

門不重，開啟一條兩寸寬的裂縫，裏面有幽幽的白光，她看到了傳說中那一株紫旃果樹，就在那束白光之里，糾結的樹榦枝蔓，綠葉婆娑中，一顆雞蛋大小的紫色果子正閃著耀眼的點點光芒！

鷹隼在魘璃身後掩上殿門，偌大的殿堂之中就只剩父女兩人。

魘璃揚聲道：「兒臣相信事在人為！」

水靈洞天之外，漫天飛雪傾玉城。

鷹隼心頭一顫，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你不是一無所有，北冥王還需要你照顧，聖上也需要你。」

初時她尚能穩步前行，繼而步履蹣跚，當走到台階盡頭之時，已然無法站立，寸步難https://read.99csw.com行，只能匍匐于地，攀上那高台之上。

魘璃搖頭言道：「兒臣只知父皇心意始終放在紫金帝嗣身上，覺得他出身不凡，必有建樹。然而這許多年來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魘桀連區區南蜉洲都難以治理，只會鑽營些陰詭之術，又有何德何能可以承擔夢川國祚？」 寐庄面如寒霜，怒道：「明昭，朕對你一再容忍，並不代表朕對你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蒯肅在永安門前耍的把戲是你授意，什麼神醫白芷……璐王是你一手拉下馬來。你所鑽營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言罷重重地拍了一記桌面，「你糾纏不休，僭越本分，難道真以為朕就辦你不得？」

「反了……反了！」寐庄氣得渾身發抖，抓起手邊的鎮紙朝著魘璃擲了過去，正中額角，頓時鮮血淋漓。

寐庄苦笑道：「護？你憑什麼護？知不知道倒逼天君，會惹出何等災劫？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朕為了護一個紫金帝嗣，有多麼焦頭爛額？知不知道魘暝在喊出三分六部戮原這六個字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不為天君所容？」

鷹隼伸手接了一片，只覺得寒徹透骨，他擔憂地看著殿前跪著的魘璃，他想要幫她，但是無能為力。思慮良久，叩開殿門進入天安殿中……

魘璃打了個哆嗦，閉上雙眼，耳邊聽得寐庄怒道：「你能做的，是勸退朝臣，疏散宮外聚集的民眾！」

時值黃昏，天安殿外的天空中看不到夕陽的霞光，只有一團如同螺旋一樣的灰色雲卷，氣溫很明顯在降低。就在最後一縷天光消逝的時候，天空中開始飄搖著無數白絮，急急地隨風打著旋兒，寒氣森森。

輪迴池中，一池煙雨春意濃。

「你要幹什麼？」鷹隼低吼道，彷彿怕驚醒了這水靈洞天之外的若干先王石像。

鷹隼從沒見過魘璃如此崩潰絕望的模樣，心頭浮起一層難言的恐懼，他怕一鬆手，她就真的自毀於結界之下……

魘璃心頭浮起幾分不好的感覺，整整朝服，穿過林立的龍禁衛隊伍，進入天安殿。

魘璃甩開鷹隼的手臂，轉身再次朝奔水靈殿而去，然而這一次，還沒等她越過祭台，那股巨力再次出現，這次她被拋得更遠，整個人摔進了輪迴池中，冰涼的水頓時沒過頭頂。

魘璃縱馬出城，繞ｒeａｄ.９9csｗ.ｃｏｍ行半城至大雪山下，徑直上了雪山之巔。水靈洞天之外林立的先皇塑像，全都白雪皚皚。

澧都是水靈之城，即使背靠大雪山，但城中終年都是水汽縈繞，只在年末最尾一夜會有依稀細雪，這般鵝毛般的大雪從來不曾有過。

魘璃已經打定了主意，聯絡百官一起遞上摺子，痛呈魘桀之惡行，懇求寐庄立魘暝為儲君，取水靈殿中的紫旃果，為魘暝脫胎換骨，延續性命。就連原本站在魘桀一方的皇親貴族，此刻唯恐被魘桀連累，也都三緘其口，不再出來作對。于朝堂之上，大臣們侃侃而談，就是在市井阡陌之中，來自民間的呼聲正隆，人人皆稱頌北冥王的功績……

寐庄扶額坐于寶座之上，眉間緊鎖。

那個地方，她進不去……

鷹隼的身影出現在天安殿門口，撐開一把油紙傘，朝著她緩緩而來。

寐庄擺擺手：「夠了，收起你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以為是！你小小年紀，哪裡知道這世上真正恐怖的是什麼？」

魘璃默然不語，渾身傷口刺痛，就連一身朝服也剜得支離破碎，那結界之中似乎有無數把無形的刀，血肉之軀根本進不去……

魘璃求見寐庄，卻被拒於天安殿外。殿外整整齊齊地列著數千龍禁衛，就連鷹隼也矗立當場。

魘璃穿過這些巨大的石像，朝著水靈洞天走去，仰天狂笑，卻淚流滿面：「最是無情帝王家，瞑哥哥有情，以仁立身，就註定得不到儲君之位……你、你、你……你們通通都是無情的帝王，所以你們都能立在這裏，受萬世朝拜，而有情有義的，都是棄子……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你還有我！」鷹隼失聲吼道。

寐庄乾指魘璃，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隨後揚聲吼道：「來人！將她架出殿去！」

魘璃費力地喘息著，露出一臉譏諷笑容：「水靈結界嗎？有什麼了不起，連我這個天族凡裔都能走到這裏，可笑那些庸人還以這東西來考驗儲君……」

魘璃用力掙扎，揚聲帶著哭腔喊道：「父親，求您救救瞑哥哥，不然孩兒便長跪于殿外，不再起來……」

她在天安殿外等了兩日兩夜，終於在第三天的清晨，天安殿的大門打開，門外列隊的龍禁衛讓出道來。鷹隼走到她面前道：「聖上召見明昭帝姬。請摘下佩劍再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