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沒事了。你可以去了。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艾吉緊張地乾笑著。塞伯現在開始盯著她看了，目光中透著疑惑。

艾吉搖搖頭。現在不能想這些。絕對不能。阿加莎·索莫斯自由自在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她不能讓米爾和里克斯毀掉這最後的快樂。

內部分析部的員工們被告知艾吉調職到了表層分析部，但是因為艾吉總能搞砸一切的奇特能力，流言從未平息。顯然，阿斯特麗德的好奇心過了頭。

「這次的暴行無端發生，令人意想不到。我們敦促公民們時刻保持警惕。我們將對這種極端主義進行反擊，恢復和平。」

他站起身來，屏幕上又閃過一抹天空的亮藍色：「開心點兒，艾吉。」

「昨晚，」塞萊斯特繼續說道，鏡頭拉近，對火災和人們的尖叫進行特寫，「聯合地球政府總部遭到襲擊。一百多人遇難，包括聯合地球政府能源部長薩尼亞·莫亞，許多人認為他就是該組織的襲擊目標。這次襲擊是恐怖組織對阿德里安娜災難紀念大會持續反應的最新進展。我們向部長的家屬傳遞哀悼之情。」

「塞萊斯特？」艾吉叫道。

「所有人都聽你的。」

「唉，我聽起來可不像沒事。」

「你能再打電話給他嗎？」

大多數員工都不喜歡自助餐廳黏糊糊的餐台和滿是細菌的餐盤。這就意味著經常光顧這裏的只有技術人員和警衛。整個店鋪很少有客，更別說看到穿黃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了。艾吉就喜歡這種氣氛。

艾吉是生活在盧邁特時代的孩子，對黑暗時期沒多少記憶，但是她記得那些故事，記得學院檔案館收藏的那些聳人聽聞的影片，記得圖片上窮人走投無路，而富人躲在他們的豪宅里夜夜笙歌。在那個封鎖的黑暗時代，每個人都自身難保。想到這些，艾吉不寒而慄。

過去的幾天里，就算待在基地也讓她覺得緊張，即使只是想想走在走廊里，都會讓她感到窒息。G面發生的事情影響不大。她一直在想那個救了她的囚犯。當她們逃出來后，米爾立刻記下了那人的編號。艾吉對他的感情很複雜——又害怕又同情。他畢竟救了艾吉的命。當時艾吉很危險嗎？可能是吧。但是艾吉能確定的一點是，她不想把這事告訴里克斯。至少現在不想。

「噢。」艾吉退回到座位上。

艾吉抬起腦袋：「你都知道了？」

恐怖組織FALL正持續不斷地在聯合地球上進行著暴力活動。他們的目標對象不定，只是儘可能多地進行破壞。毀滅性和盲目的暴力行為將會使他們在聯合論壇的政治活動中受到重創。

「亞當，我是艾吉。」

「艾吉，」他嘆了口氣，「我一直都說，你是由石墨烯做的，看起來也許很脆弱，但是沒人能夠傷害你。地球也不允許有人傷害你。」

「長官，我什麼也沒說。」

艾吉長出一口氣：「好吧。」

阿斯特麗德停下來，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塞伯。「緊急救援和礦工社團，」她一字一句地說，「ERMs。」

艾吉跳了起來。

「亞當，我還沒準備好，我做不到。」她繼續僵硬地說，「也許里克斯可以找一個跟我相像的人代替我……」

午餐時間姍姍來遲。艾吉跟塞伯在老地方見了面。在地球綜合大樓一樓陽台上，自助蛋奶凍推車就是他們的老地方。

塞伯搖頭：「那些石頭外星人簡直要了我的命。」

「他跟你說了嗎？」

「亞當，你不能把整個聯合地球都說成一個黑洞。」

以太屏幕中，亞當·福克納灰色的眼睛盯著她。他說得對。他們得共同面對。他們獨一無二，不可替代。另外，如果FALL繼續害人，而她明明可以通過安吉爾的身份感染眾人，守護盧邁特，她怎麼能坐視不管呢？她做不到。

艾吉想起跟米爾第一次見面的景象。米爾對她很失望——這再明顯不過了。如果她這麼不盡如人意，為什麼地球還願意相信她呢？

「艾吉，親愛的。阿德里安娜或許帶走了我們的家人，但是我們彼此相愛，互相扶持，記得嗎？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你知道的。」

炸彈？剛才那是炸彈嗎？

「剛才是什九九藏書麼動靜？」亞當·福克納的聲音在噪音中若隱若現，「馬西莫，你剛才說什麼？」

「下次去巡邏再看到穿綠衣服的姑娘，別忘了帶來給我們看看。」哄堂大笑中另一個人又插了一句。

艾吉點點頭，強忍住眼淚。

在塞萊斯特身後，月球公司歡快的圖像被戰爭的圖像所取代。戴著面罩的男人和女人們沖向一個白色的大理石大廳，向保衛建築的聯合地球政府士兵們投擲炸彈，相機在衝擊下強烈搖晃。

艾吉剛要開口安撫他們，屏幕上暴亂的景象突然切換成一片混亂的光影。

「艾吉，你說這種事會再次發生嗎？」阿斯特麗德結結巴巴地說，她看向艾吉，彷彿知道了所有答案。

「看起來跟黑暗時代一模一樣，」塞伯說著，向桌子轉過身，「我曾看過一些關於黑暗時代的視頻。」聽起來他很害怕。

亞當把相機拉近，近到艾吉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眼周的皺紋。

艾吉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這就是里克斯和米爾提過的預報。FALL在東京做了件可怕的事情，她很快就要見證這件事了。

「他們讓我去邊防巡邏。一整個周期。」

「什麼都沒有！」艾吉回答道，汗水浸濕了手掌，「就是些分析部的雜事。」

「我們希望你們一樣期待著這場盛會……」塞萊斯特微笑著，現在是她畫面的最後一段了——「以及它將帶來的所有驚喜！和你們的屏幕互動一下，看看你們如何成為聯合地球上耀眼的明星。」

「噢，艾吉！」亞當·福克納露出悲傷的笑容，「安吉爾並不只是一雙紫色的眼睛。她已經成為一個標誌！艾吉，是你用自己寶貴的勇氣做到了這一切。你啟發了人類。你挖掘出了人類的優良品質，讓他們有了信仰。」

「好吧，他們不該聽我的。」

「終於接通了！」艾吉微笑道，「我覺得這都能成為世界紀錄了。」

艾吉把塞伯的手指扣在自己手裡，然後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立刻把手鬆開了。塞伯是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她不能再破壞這種關係了。

艾吉咬緊牙齒：「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人民，凝視，無窮無盡的演說和拍攝。」

中庭的員工們開始鼓掌和慶賀。艾吉環顧四周，好像預報中的可怕事件從未發生過一樣。所有的痛苦和暴力，在當局免費食物的誘惑下，幾秒鐘就被忘得一乾二淨。

「我沒事，對不起，只是有點……最近有點忙，沒別的。」

艾吉搖搖頭。現在她覺得自己並不是堅韌的石墨烯，而是脆弱的果凍。

「沒有，長官。」

「謝謝你，里克斯指揮官。」艾吉眼前閃過一幕幕在基地度過的快樂時光，「這就是第一季度的月球預報。」

在月球基地，可供選擇的菜肴只有兩種——濕糧和太空食品。濕糧也不像聽起來這麼糟，說實話，大多數員工爭先恐後想要一碗濕濕的正常的辣椒醬，他們不喜歡那種方方正正的凍干食品。而艾吉還蠻喜歡太空食品那種像紙一樣的煙熏質感，但這種喜好只有塞伯跟她一致。整個地球大型購物中心的食品店都專門經營濕食，這也是它如此受歡迎的原因。

「這是有關學院的談話，」阿斯特麗德驕傲地說，「還有G-Ball俱樂部，青年礦工，甚至有ERMs——」

教父拖著步子走到旁邊坐下，肩膀上方露出一片修剪整齊的花壇。寬厚的葉子和鮮艷的花朵搖曳在微風中。艾吉甚至聞得到空氣中的花香。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在那個花園裡，在那片蔚藍的天空下。

艾吉在中庭環視一圈，第一次注意到這裏的一切是那麼美好：高聳的玻璃窗閃閃發光，員工們在飯桌上談論著八卦，咖啡、糖果和合成肉類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悲哀的是，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作為內部分析部的艾吉來這兒了。

「好，」她將眼淚咽回去，「我明白了，好的。」

「我想說，」塞伯嘴巴塞得滿滿的，繼續說道，「朋友，我以為強制性休假是種懲罰。跟我父母待上兩個星期？天吶，他們說折磨別人是犯法的。」

艾吉嘆息。其實準確地說，地球上的人們相信的是被告知的事情ｈtｔps://ｒeａd.9９ｃｓｗ.cｏｍ。教父總是擅長說辭。

「嗯，是啊。我確實得知道。雖然他跟你講的時候忘了告訴我。」

「艾吉，我很抱歉。」

艾吉回頭看了看警衛們消失的地方，說道：「噢，塞伯，那些人就是群黑洞。別理他們。」

憤怒從脈搏傳向全身。里克斯事前對此事隻字未提。為什麼米爾和里克斯什麼都沒跟她說？她感覺自己的眼皮緊張地跳動著。隱形眼鏡還在。她現在仍是艾吉——暫時還是。

塞伯把勺子扔進鍋里，從桌子那邊拿來銀色的小星星，說道：「朋友，這是治療食物。我不得不吃。」

塞伯仍把臉埋在奶油里：「那個地方真是讓人毛骨悚然。我最討厭每次換班的時候都有一群人提醒我又搞砸了什麼——哦！哎喲！」

「我是艾吉！」

塞伯點點頭，在他的冷凍奶油鍋裏面撒了點星塵粉末和一些發光的銀色小球，艾吉猜那些應該是行星之類的東西。即使以塞伯的口味，也有點太甜了。

「地球只相信它願意相信的。」

蛋奶凍推車位於陽台另一邊，被應急逃生艙口擋住，一般人很難看到。幾周前，艾吉和塞伯在自動售貨機後面拖了張桌子，擋住路人視線。艾吉確信堵住艙門肯定違反了什麼安全守則，但只要能為他倆創造一個私密的零食空間，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

教父轉過臉，試著組織語言。提及艾吉的父親讓他倆都很受傷。

「哦，不，我才不在意那些沒腦子的人。」

艾吉往後退了一步，她的心七上八下：「什麼情況？」

艾吉走向推車時，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眼皮。今天她已經檢查了不下五十次隱形眼鏡，總感覺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悄悄浮上來。然而並沒有。

阿斯特麗德嘆了口氣，沖艾吉努努嘴：「哦，阿加莎，在實驗室看不到你真的好孤單。莫快要把我逼瘋了。」她在耳邊繞著手指，轉了轉眼睛。

「月球與地球聯絡完成。」

「我知道。」他的聲音也透著痛苦，「我知道你不喜歡，小可憐兒。」

「這是——？」

塞伯朝她皺起了眉頭：「艾吉，每次吃凍奶油的時候我都會犯大腦凍結，你知道的啊。今天是怎麼了？」

「史蒂夫？我認識的有叫史蒂夫的人嗎？」

旁邊牆上的以太屏幕發出吱吱的聲音，月球公司的標誌——穿過灰色月亮的紫色閃電——在星空中旋轉閃爍，令人昏昏欲睡。

艾吉猶豫了。她不喜歡跟人聊感情，就算是跟自己視若父親的人也一樣。「我不想這麼做，」她小聲說，「亞當，我不想再這麼做了，我做不到……」

她無法告訴塞伯，她就在自己的太空艙里跟亞當·福克納聊天。這個男人對於月球公司的所有員工，甚至對於地球上的每個人而言，都像現實存在的上帝一般。這件事太嚴重了——星際太妃糖加上額外的巧克力。

艾吉把卷餅盤子放在桌上。

從屏幕上傳出了巨大的聲響，像是鑽頭回火的聲音，在中庭里迴響。當一團火球吞噬了外部的人群時，陽台上爆發出了一陣尖叫聲。艾吉感覺到塞伯正緊緊捏著自己的手。這次感覺不那麼奇怪了。

「哦，對了，要是里克斯開始胡鬧，就打給我。」

塞伯的眉毛消失在鬈髮里：「他絕對不，阿斯特麗德，絕對不會的。」

福克納也笑了：「小傢伙，我也愛你。」

「你感覺怎樣？」

「通勤班車有點堵，」她撒了謊，「對不起。」

「我很抱歉。如果有別的辦法……」

艾吉點點頭：「我也是。」

「看，」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就像石墨烯一樣堅強。」

艾吉緊張地笑著。阿斯特麗德估計一路從分析部過來就怕碰到她。

這確實是一種寶藏。這是聯合地球最貴重的商品。如果地球沒有它會怎樣？無盡的黑暗，她心底的聲音回答道。黑暗和死亡。

「醫生！這裏需要幫助！」她哭喊著。但是沒人聽到。

塞伯的手捂著太陽穴，臉痛苦地扭曲著。

「你還好嗎？」

塞伯大聲笑著，露出滿口牙齒。他覺得阿斯特麗德打招呼的方式很滑稽。而艾吉全身都在顫抖。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當看到抗議者突九*九*藏*書破衛兵的防線，踏上政府大樓的台階時，阿斯特麗德喃喃自語。

「艾吉？」

「嘿，」塞伯摸了摸她的手，「你還好嗎？你看起來跟這個卷餅一樣蒼白。」

「太誇張了，艾吉。」塞伯嘆息道，「對了，最近從這兒到內部分析部的班車要多久？我14個小時之後要值班，害怕你不能及時過來呢。」

「嗯，真是了不起。」艾吉說著，咬了一大口卷餅，嘗起來幾乎和真的牛肉一模一樣。

艾吉哈哈大笑。塞伯總是這麼反應過度，去邊防巡邏能有多糟糕呢？現在，如果能遠離月球幾個小時，將這個繁忙喧囂的基地遠遠甩在身後，讓艾吉做什麼她都願意。去看看火山口和月球海，瞥一眼遠月面的禁區，在一個沒人關心她到底是誰的地方。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

「在你袖子上！」

「嗯，其實這些都是黑洞。」

尖厲的警報在中庭響起。每個人都停下了手頭的事情，盯著牆上的以太屏幕。

「我那時很害怕。我在找我爸爸，並不是有意識地去救人。」

隨著另一聲喇叭響，塞萊斯特出現在屏幕另一端，雌雄難辨，塑料般的軀殼，雙眼死氣沉沉。

在盧邁特被發現之前，艾吉還太小了，沒什麼記憶。在那個時代，完全依賴科技的世界因能源匱乏而陷入黑暗，各國在無形的牆后展開著持續不斷的戰爭。在月球公司的科學家發現深埋在月球表面之下的盧邁特能量之前，這種情形一直持續著。

「我知道的。」

但是她有些容易受驚——經歷了一場大型月震，又被囚犯圍著的人很容易有這種反應——可她不能告訴塞伯這件事。囚犯的表情瞬間閃過她的腦海。她把卷餅推開了。胃裡的神經太緊張，她吃不下東西。

教父憤憤地喘了口氣，然後對一個艾吉看不見的人打了聲招呼。艾吉猜可能是聯合領導人吧。自從里克斯逼他從月球公司首席執行官的位置上退休后，亞當·福克納就成了聯合地球政府的太空資源顧問。雖然艾吉很難相信，但是教父的權力比以前更大了，唯一不同的是，他現在管的不是月球，而是地球了。艾吉很想念他還在基地的時光。

阿斯特麗德低著頭，已經開始在通信器上給她的朋友們發訊息了。陽台上充斥著人們興奮的喋喋不休。

教父總是明朗的臉上掠過一絲陰沉。艾吉突然覺得很難過。她不是唯一在阿德里安娜事件中失去一切的人。教父也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開放日那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妻子和兒子也在場——說實話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逃走。在他們去世后，亞當變化很大。當他感到疲倦或是壓力的時候，悲傷就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來。這讓艾吉毛骨悚然。正是自己的父親害了他們。她緊緊閉上眼睛，為自己還在活著感到愧疚。

「沒事的。」

「大腦凍結，朋友。」塞伯呻|吟著，揉著太陽穴，「我犯了大腦凍結。」

中庭的每個人都默不作聲，只有視頻中嗚嗚的聲音在牆上回蕩。塞伯沒有再盯著艾吉看了，他張大嘴巴看著屏幕。

教父翻了個白眼，深灰色的眼球就像艾吉窗外的月球表面。

「哦！艾吉！」

艾吉嘆了口氣。那天的事情就像這個地方不希望看到艾吉似的，它把所有東西都砸下來，就是為了趕艾吉走。

教父向後退了一步，明亮的藍天出現在屏幕中。艾吉屏住了呼吸。真是太美了。她立刻對身邊這陰沉黑暗的空間厭惡起來。

「但是幾年前，阿德里安娜的安吉爾停止了這場戰爭。當黑暗威脅聯合地球時，安吉爾就是他們的光明和希望。當自己命懸一線時，這個脆弱的小女孩還在拚命地挽救著人們的生命。你的努力給了人們繼續前進、堅持信仰的理由。現在看來，這難道不是一件美妙又偉大的事情嗎？」

艾吉看向塞伯，他還在盯著屏幕看。

「世界的救星啊！」艾吉喃喃自語，她慢慢轉動水晶，閃亮的光點在她臉上跳躍。她把這冰涼閃爍的小東西貼在前額上，長嘆一口氣。

艾吉靠在床上，目光空洞。她覺得胃裡越來越不舒服。她已經別無選擇。這種事情還是來了。

「傳輸結束。」塞萊斯特彙報道九_九_藏_書。

「可怕。」艾吉緊張地順了順頭髮，深吸一口氣。她討厭向亞當提出任何要求，因為他已經為艾吉做了太多。但是這次，唉，艾吉陷入絕望。

她終於走到自助餐車那裡，拿起一個卷餅，在上面抹上米色的乳酪、粗糙的鱷梨調味醬，又加上一片狀況堪憂的米色沙拉葉，向朋友走去。

她快樂、無憂無慮、微不足道的生活就要畫上句號。很快，她就要重拾使命。阿德里安娜的安吉爾長大了，也應該更聰明了。

艾吉坐起來，看著以太粒子上下沉降，顯現出了位於東京聯合地球政府總部漂亮的屋頂花園。隨著相機上下轉動，一個穿灰色西裝的模糊人影在視頻中動來動去。

實習生把金色的頭髮拂到肩膀上，端起盤子。阿斯特麗德工作服上一大排社團徽章在中庭窗口的光線下閃閃發光；艾吉確信比起上次見面時，徽章的數量又增加了。這個姑娘哪來這麼多時間參加一堆課外社團？

艾吉有些愧疚，趕緊坐了下來。

艾吉捧著腦袋大笑，抬起頭就看到亞當·福克納微笑的臉。他身邊站著的，一定就是那個叫馬西莫的保鏢。

艾吉抬起頭。屏幕上的畫面又切換了。一個女人的輪廓顯現在月球公司的標誌前。她的臉龐和工作服藏在陰影后很難看清，但是每個人都能看到那團跳動的紅色鬈髮，劃過布滿灰塵的臉。

「數百人受傷，數千人躲在家中不敢外出。FALL決心恢復黑暗時代，抵制盧邁特純凈而持久的光輝。他們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好的，阿加莎。稍等一下……今晚地球頻道非常忙。」

她希望自己偉大的教父能幫助她，告訴她里克斯說的都是假的，他會解決這一切。那樣，她就可以永遠地告別相機、完美的米爾以及所有的一切。而現在，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不可能，」塞伯吸了一口氣，「這是真的嗎？」

這些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天吶！」阿斯特麗德尖叫道。

塞伯挑了挑眉。「噢，不會又是廁所緊急事件吧？」他戲謔地眨眨眼，「我知道了，整個部門都是味道——哦！你好啊，阿斯特麗德！」

「你也開心點兒，亞當。」

「你好啊，塞巴斯蒂安！」阿斯特麗德笑著坐在艾吉旁邊的位置上，「嘿，阿加莎。哇，你知道嗎，我剛才也想吃卷餅的！」

艾吉凍住了。不！

眼淚從臉上滑下。她甚至都沒注意到。

相機胡亂地轉動著。

艾吉把叉子扔在盤子里。這警報聲救了她。月球公司的員工絕不會錯過月球預報——這是月球公司礦井的官方日常總結，在地球上也能聽到。

艾吉重重地把盧邁特扔在地板上。G面的月震是最後一根稻草了。她試著去接受再次成為安吉爾，她真的已經儘力了，但根本做不到。她想離開這裏，但是想逃走只有一種方法。

艾吉能感覺到塞伯的眼睛正盯著她看。他知道要有事情發生了。唯一讓艾吉放心的是，他從來沒有猜對過真相。從來沒有。

他吃了一大口奶油，氣憤地咀嚼著。巧克力行星噼里啪啦地碎裂。

她深吸一口氣。自從里克斯允許她成為月球學院學員以來，她從未這麼偏執過。

「說到黑洞……」教父咧嘴一笑，「我們的老朋友羅傑最近怎麼樣？」

塞伯把胳膊掙脫開：「夥計！你幹嗎呢？」

「塞伯！」她大叫道，抓住他的胳膊。塞伯看起來像是癲癇發作一樣。

艾吉皺起眉頭：「那是什麼呢？」

「什麼秘密任務？」他緩緩地問道。

電鈴的聲音在空氣中顯得十分歡快，公司標誌被羅傑·里克斯閃亮的臉所替代。艾吉不禁打了個寒戰。

「啊哈，為什麼把通信器安在這麼愚蠢的地方？對著胳膊肘講話誰能習慣啊！」

艾吉轉過身來，實習生正尷尬地站在她身後，托盤裡堆滿玉米片。看到艾吉時，阿斯特麗德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托盤掉在桌子上。

阿斯特麗德有些健忘。她喝了一大口綠色的果汁，向艾吉探過身，挑著眉毛說：「跟我講講，秘密任務怎麼樣了？」「秘密任務」這四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像是在打嗝一樣。艾吉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現在的感覺就像是https://read.99csw.com阿斯特麗德穿過桌子在打她一樣。

「別謙虛了，阿加莎！」阿斯特麗德大聲說，「那聽起來絕不只是分析部的雜事這麼簡單！我是說，里克斯指揮官不可能隨隨便便到平民區域來，對不對？」

他搖搖頭看向天空：「我真的不願意這麼問你。但是無論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無法回頭了。我害怕。我和你，跟那些囚犯一樣別無選擇。唯一的不同是我們並不是罪有應得。」

一陣沉默過後，她床邊的以太屏幕開始嗡嗡作響。

「我在你的袖子上！」艾吉大聲抱怨，然後無奈地自言自語，「這個通信器已經在你袖子上幾個月了。每次都這麼沒記性！」

艾吉安靜地坐在太空艙里，手裡拿著一個用過的盧邁特電池。她剝去橡膠連接管，把裏面的水晶對著窗戶看。在陽光下，水晶閃閃發光，像是珍貴的寶藏。

艾吉驚呆了。這就是里克斯和米爾說的事情。FALL的勢力越來越強，也越來越囂張了。這就是月球公司需要她的原因。

以太屏幕上，塞萊斯特的假臉變得有些嚴肅：「原定的預報主題被來自東京聯合地球政府的特別資訊代替。」

「真是不可思議。」塞伯咧嘴笑了。

「聯合地球的公民們，」他說道，熱情地露著滿口白牙，「我很榮幸能在靜謐之海為你們播送第545次月球預報。」

遠處，在推車的另一邊，艾吉看到了塞伯瘦削的身影。推車上裝了一桶閃光的粉紅色東西——跟卷餅比起來，塞伯午餐更喜歡吃蛋奶凍。

「月球公司的諸位員工，」塞萊斯特的聲音傳出，她的語調變了回來，又變成以往那種毫無感情的假歡快，「整理好你們的制服，拂去上面的灰塵。里克斯指揮官和月球公司所有董事會成員誠摯地邀請你們來參加我們G面開幕大會。我們迄今為止規模最大最宏偉的礦山，無論在工程上還是規模上都是一大創舉。一起來喝一杯，慶祝盧邁特的誕生吧。當然，在十周年到來之際，讓我們對阿德里安娜的遇難者們表示哀悼，我們永遠將他們銘記在心。」

「噢。」艾吉不知道教父和里克斯之間還有聯絡。她猜里克斯不得不這麼做：雖然亞當·福克納現在跟基地少有聯繫，但他仍是世界上最權威的盧邁特專家。就像教父說的那樣，里克斯懂得權衡大局。

中庭充斥著交頭接耳的嗡嗡聲。當「安吉爾」這幾個大字從休息區升起來時，艾吉不由得蜷縮成一團。

艾吉拿起卷餅，塞伯把頭埋在奶油鍋里笑著。

但是那些照片已經深深刻在艾吉的腦海里。胃裡的緊張感越發劇烈了。

馬西莫走上前，拍了拍教父的肩膀。教父憤怒地朝他說：「讓Astro Expo的人等一等。」

「我覺得你能，不然為什麼把工作服設計成這個樣子？」

「嘿，阿加莎。」

「開心點兒，聯合地球。」塞萊斯特微笑著說了結語。

艾吉還在喘息著：「對不起，我只是……」

艾吉長出了一口氣，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反應堆室的景象又開始在艾吉身旁出現。她想起了自己的臉，散落的頭髮，還有米爾通信器上的閃爍。那個地球關係部鬼鬼祟祟的女孩把她拍的視頻發布出來了。

「嘿，塞伯。最近被叫去問話了？」她聽到一個警衛朝塞伯喊道。

艾吉嘆了口氣。阿德里安娜事件后，教父開創了預報的形式，不僅用來促進公司發展，也用來使聯合地球公民適當了解盧邁特的發展。艾吉想知道還要多久，她就會成為預報的主題。跟朋友坐在屏幕前，這個想法聽起來很不真實。

艾吉知道塞伯是在調侃她，可是，即使是一點點暗示也會讓事情走向危險的邊緣。她不能讓塞伯知道事實，尤其不能是由別人告訴他。

塞伯尷尬地笑著：「夥計，別開玩笑了。」

「亞當？」艾吉說道，歪頭尋找教父的通信器到底放在哪兒。

「我能聽到了！」她聽到教父說，「你好？」

「我……」她聲音發顫。

話音剛落，以太屏幕變成空白。

「厲害了。」塞伯開始大笑，整個人都要發光了。艾吉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

「呃……erms？」

艾吉微笑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