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吉，小可憐！」亞當·福克納衝過來緊緊抱著她，監測器感受到壓力，發出嗶嗶的響聲。艾吉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黑暗想法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亞當在她身邊了，他來月球看她了。

「亞當，你還好嗎？」

「亞當，這是米爾，地球關係部的。她負責晚會的策劃。」

「你知道嗎，中國的領導人，還有斯堪的納維亞剛當選的總統都給你發來了消息。」她輕擊屏幕，接著說道，「艾吉，老實說，這就像本聯合地球的名人錄！」她把通信器遞給艾吉。屏幕上面的女人，艾吉見都沒見過。

艾吉痛苦地呻|吟著。鎮靜劑已經用完了，但她仍然動彈不得。稍微動一下就疼得她渾身發抖。她真的很想離開這裏。這麼躺著不是個辦法，她的心早就飛走了。

「米爾，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不起……」

「呃，米爾？」艾吉叫了一聲。

「你沒訂婚，對吧？」艾吉喃喃道。

「嘿，阿加莎，你今天已經睡足8.1個小時了，」塞萊斯特在房間那邊插嘴，「再睡就對康復不好了。」

米爾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亞當！」艾吉喊了出來，她的教父來了。

兩個姑娘都瞥了一眼塞萊斯特，心知肚明地沉默了。現在看來，這種想法都很危險。

艾吉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塞萊斯特的聲音一下子飄得好遠好遠。

「其實，我很快就要走了，下一班穿梭機。」這個地球關係部的姑娘聲音顫抖著，「現在我已經榮幸地成為聯合地球政府的一員了。」她的語氣聽起來可一點也不榮幸。

她坐起身來，睜開眼睛。眼前的房間來回搖晃。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就要把她吞噬了。為什麼以前她看不見這些呢？現在卻如此清晰。

他穿著一件米色絲質長袍，應該是聯合地球政府領導人的常見裝束。平民服裝。但是在基地這樣的環境里顯得怪怪的。因為這裏強制性要求穿工作服——如果有原料泄漏，壓力下降，沒有工作服的保護會很危險——但是艾吉覺得，沒人敢要求亞當·福克納做什麼事。

福克納揚了揚眉毛。

亞當·福克納笑了：「我知道他們不會的，但是安吉爾不見了，配額失衡，月震又越來越嚴重……」他的聲音再次低沉下去，「月球上的月震啊，」他喃喃道，「其實是我們一直聲稱的。」

他心事重重地摸九九藏書著花瓣。

「塞萊斯特，別管她，這是命令！」教父吼道，但是太遲了。手臂里的植入物亮了起來。

亞當·福克納坐到椅子里：「說吧，發生什麼了？」他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睛細細觀察著艾吉。

「好吧，其實是我好像要升職了，去東京的聯合領袖公關小組。我想應該是那件事後……」米爾頓了一下，暗示艾吉所謂的「那件事」就是在技術部走廊上發生的事情——「指揮官可能覺得我在表面上已經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心率過高。」

米爾搖搖頭，看起來有點悲傷。她小聲說：「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幹出這種事。」

「認識你很高興，米爾。」教父笑著說，「也祝賀你，晚會真的很成功。」

亞當·福克納轉向艾吉，笑了一下：「當然！關於這公司我說得夠多了。它已經不是我的公司了。讓里克斯和他的人民來解決這個爛攤子吧。」

沒人告訴艾吉她在靜謐醫院躺了多久——醫生避而不談。但是，根據她受傷的狀況，艾吉能猜到時間一定不短了。那天里克斯用蜂鳴器打暈了她，但他知道醫院的納米藥物能徹底治好艾吉。所以這是一個警告，警告艾吉現在一切得聽他的了。在基地，只要能維護自己的利益，指揮官可以為所欲為。

房門輕輕地打開，一陣喧鬧聲過後，門又被輕輕帶上了，艾吉聽到了鞋子與地板撞擊的聲音。不是普通的工作靴，要更輕一些。

「對了，艾吉，」尷尬了一會兒后，米爾決定打破沉默，「我有個好消息。」

「啊，你終於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蓋住了醫療器械的嗶嗶聲，「感覺怎麼樣？」

不管塞萊斯特對她說什麼，她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艾吉把藥物的劑量又加大了一點。她得讓自己麻木。米爾對人和善起來有點怪怪的，讓人更難討厭她了。

以太屏在房間另一頭緩緩轉動著。艾吉的五臟六腑都非常不舒服，全靠前臂下埋著的小方塊支撐力氣。她低頭看看植入她皮膚下的那個東西，感覺自己正在接受外九九藏書星治療。艾吉不止一次想把這東西扯掉，但是醫生們肯定會把它再植入別的地方，所以還是別費力氣了。

一直以來，她都集中於應付跟安吉爾有關的一切，卻忽略了一些更黑暗的事情。這些事情跟她床下藏的那套舊太空服有關。她一直想不透塞萊斯特為什麼一定要她親眼看看那些場景。

雖然艾吉在靜謐大樓接受治療的事鮮有人知，但是訪客還是絡繹不絕。

「太美了，謝謝你。」艾吉把花束緊緊抱在胸前，怎麼聞都聞不夠。溫暖和愉快一下子充斥了她。

「不！」艾吉喊出聲，她覺得房間開始瘋狂地轉動。手臂下的植入物震動起來。「亞當，你聽我說……」

「她可是你的頭號粉絲。」艾吉又把鼻子埋進花束里。

艾吉咕噥了一聲。他倆現在已經公開關係了嗎？但是她沒勇氣問。

艾吉瞥了一眼以太屏，又加大了葯的劑量。

「是我該說對不起。」米爾真誠地說道，她沖以太屏使了個眼色，然後轉向艾吉。米爾扶著床向艾吉探身過來。她綠色的眼睛像貓頭鷹一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她低聲問道，「一些別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這樣。天吶，你可是安吉爾啊，他怎麼會傷害你？除非你知道點什麼……」

教父終於放開了她，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了一樣東西。

艾吉覺得自己藏不住了。她該怎麼說？該包庇指揮官嗎？自從被裡克斯逼下台，教父就與他不和了，所以有可能……

艾吉聞到了她思念已久的味道，那是清新又芬芳的香味兒。

「黃色和紫色，就像你一樣。」教父微笑道，「從東京帶來的。」他把花遞給艾吉。艾吉把臉埋在花束里，深深地吸了一下。

這姑娘嚇了一跳：「哦！對，非常棒……這是我的榮幸……」她快速地從房間跑走了。

「什麼？天吶，艾吉，到底是什麼？」教父緊張地抬高了嗓音。艾吉從沒見過他這麼著急，「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謝謝你。」

「誇張了點吧，塞萊斯特，」艾吉咕噥著，對著米爾笑了下，「太誇張了。」

教父彎下腰：「別傻了，艾吉，讓你自己ｈtｔps://ｒｅad.９9ｃsｗ.cｏm待在醫院嗎？過去幾周我們已經讓你受了這麼多折磨，我可不想讓你覺得自己孤立無援。」

「里克斯用蜂鳴器打了我。」她快速地說完，然後轉開視線。

「亞當，醫療隊正在趕來的路上。」塞萊斯特的聲音從牆上傳出，「不用著急。」

「我在這兒的時候，他絕對不敢。」亞當的眼神飄向別處，「我一直說這人捉摸不透，不可信任。他還會幹出別的事的！」

艾吉深吸一口氣，想想還是說點平淡的吧：「謝謝你的提醒。」

艾吉重重吸了口氣，按下了止疼葯的開關。她沒有讀那些消息。因為她現在唯一有力氣做的就只有思考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折磨得她幾乎發瘋。

「艾吉，你嚇到我了。」亞當把手貼在艾吉前額上。艾吉輕輕推開了。

米爾坐在房間那頭的沙發里，埋頭在通信器上忙個不停，來自地球的差不多一百億條祝福語等著她處理。

「艾吉，他很受傷，」米爾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很受傷。當然我們不一樣，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倆鬧矛盾。」

米爾指著艾吉：「我說的是現在。是你！」

艾吉拽著床單，想站起來。

米爾努力做出勇敢的樣子，但是聽起來好像已經在哭了。艾吉突然覺得很后怕。要不是米爾拽了她一把，她估計得在醫院多躺一陣子了。里克斯真的喪心病狂。

艾吉至今還記得里克斯的眼神。

「我覺得有點累了。」她嘆口氣，埋進枕頭。有點兒眼色吧，米爾。

在里克斯那件事後，米爾這個「機器人」一直運行著「友善模式」。她效率全開，安排艾吉的訪客，修改艾吉的日程表，但是最惱人的是，她一直待在艾吉身邊。艾吉懷疑這全是愧疚使然。艾吉盡量讓自己不問她塞伯的事情。

「我覺得塞萊斯特在——」

他朝米爾伸出手。

「小傢伙，不客氣。你可把我嚇壞了。為了來這兒，我搭了兩天的穿梭機，不得不跟那些囚犯在一起待了兩天。」

「雖然我沒什麼大事。」感到房間的氣氛一下子變了，她趕緊補充道。教父緊緊捏著椅子，手指關節泛白。

福克納點點頭：「啊，這樣。」

「花！」艾吉驚呼出聲，看著他手裡黃紫相間的花束，「九九藏書真花！」

「我建議你立刻休息。也許你應該放鬆呼吸……」

「亞當，里克斯說這沒用的，」艾吉擔心地看著教父，「沒人會知道的。」

亞當皺起眉，眼睛再次恢復神采：「小傢伙，你發現了什麼？」

「亞當，我發現了些事情。很奇怪的事情，在……」

「這下面還有土，所以它們還能活一小會兒。」

「你說什麼！」

有個想法在艾吉腦中一閃而過，然後突然清晰。

艾吉悲傷地笑了笑：「亞當，我很感激了，真的。你這麼忙。」

「但是盧邁特已經深深刻在我的血管里，」教父接著說，他蒼老的灰色眼睛有些獃滯，「我怎麼能坐視不理呢？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里克斯就這麼揮霍我家族的遺產？」

這種理由想想就讓人起雞皮疙瘩。

「亞當？」她緊張地叫了一聲。

「病人穩定了。」塞萊斯特冷冷地說。

「艾吉，放鬆，慢慢告訴我。」亞當緊張地瞟了一眼以太屏。

「嘿，亞當，我已經通知了醫療隊。」

艾吉又想到了塞伯，幻想著他在基地外面，在蛋奶凍推車旁邊，跟米爾一起開懷大笑。她又彷彿看見塞伯一個人在邊界巡邏。就是塞伯看見岩石外星人的那個荒涼的邊界。

他搖了搖頭，轉過臉時，表情滿是擔心。「我很抱歉，」他說道，「我很生氣，不該讓他佔了上風。」

以太屏急速旋轉。「阿加莎，你的心率已經超出正常水平。」

艾吉搖搖頭：「你不用過來的。」

艾吉不知道靜謐大樓還有個住院部，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奇怪的：這裡有獨立的通勤區和宿舍，董事會的高管們應該也不想跟底層的平民一起接受治療。

艾吉往床邊瞥了一眼。塑料小桌上的蛋奶凍鍋里，滿是銀色的太空食品包裝袋，旁邊放著仰慕者們送的果籃，還有阿斯特麗德和ERMs送的「祝早日康復」小雕塑，看起來怪模怪樣的。鍋子裏面沒有便條，但是艾吉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塞伯可能沒有跟她講話，但是醫生告訴艾吉，她昏迷的時候，每天都有個鬈髮的警衛過來陪她。艾吉聽得想哭。

以前，艾吉一直都很依賴教父。也許這次教父能幫她，解決她的疑問，讓她不再胡思亂想。她ｈｔｔｐｓ://ｒｅａｄ•99ｃsｗ.ｃｏｍ緊張地瞟了一眼以太屏。

「我們不是為那件事鬧矛盾。」艾吉嘟囔道。

聽著電腦的聲音，艾吉胳膊上汗毛都豎起來了。

米爾看起來要昏過去了。

艾吉嚇了一跳，教父的思緒好像已經飛走了。

「病人情緒太激動。實施治療程序。」

當她開始咕咕噥噥或者喊出來時，一個護士就會過來，把冰涼的手放在她額頭上，告訴她放鬆，那是藥物，有助於傷口愈合——她得老實點，才能讓藥物發揮作用。她應該慶幸里克斯的蜂鳴器只是打暈了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這就是她這些天的生活寫照。如果這也算得上生活的話。

「其實，亞當，」艾吉緩緩地說，「有點事……」

亞當·福克納向米爾看去，米爾正獃獃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她的嘴巴像條魚一樣一開一合。艾吉笑了，米爾「機器人」終於出故障了。

對於艾吉的狀況，官方解釋是安吉爾在晚會後「情緒激動，不慎暈倒」，需要靜養。

畫面消失了。艾吉深陷在無盡的黑色中，感覺自己像是被關在以太屏中。

艾吉咽了咽唾沫，在黏糊糊的床單上翻了個身。她閉上眼睛，盡量克制噁心的感覺。她得靜下心來仔細思考。

米爾一動不動。

艾吉往前探了探身。

「亞當——」她努力地接著說，因為坐起身而疼出了一身汗。是不是塞萊斯特在阻止她開口？現在那些藥物讓她越來越難受。

「里克斯這人太魯莽，他從不仔細思考。」教父又搖搖頭，眼睛無神，「在這個公司，最重要的是信心。如果對我們的形象，對我們的產品沒有信心，我們就一無所有。」

「閉嘴，塞萊斯特。亞當，我——」

醫療太空艙在她眼前不斷浮現，然後又徹底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艾吉按了按手臂上的醫療監護器。晶元輕輕地在她皮膚下震動，確保藥物讓艾吉鎮靜下來。艾吉覺得胳膊發麻。但是如果她試著把晶元拉出來，電腦只會加大藥物劑量。不過她也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去掙扎。

米爾翻了個白眼：「當然沒有，雖然塞伯很好。要是知道你有問起他，他一定很開心。」

一陣柑橘和香料的味道在房間里蔓延開來。艾吉很熟悉這個味道。

「不！」艾吉含糊不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