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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突襲橋樑 第七十二章 星夜行軍

卷六 突襲橋樑

第七十二章 星夜行軍

我們已經知道自己置身何處,因此另外挑了個前進的方向,避開雪狄亞下方的第一座碉堡。我們信心十足地前進,深信不久就可以穿越鐵路,可是走了許久,什麼都沒出現。當時是午夜,我們已經走了六個小時,勞埃德不耐煩地發牢騷,說再這麼走下去,天亮時都要走到巴格達了。這裏或許根本沒有鐵路。索恩看到一排樹,也看到那些樹在晃動,我們的步槍保險立刻咔嗒一聲扳開,不過仔細一看,不過是樹影幢幢。
我們停下來,這才發現萬籟俱寂的暗夜其實充滿聲響,枯草的氣味也隨著陣陣和風飄送過來。再度上路時我們放慢步伐,似乎走了好幾個小時,平原中還是布滿讓人產生錯覺的河道,平白消磨了我們的注意力。我們覺得星座似乎移位了,擔心早已迷途。勞埃德有指南針,不知擺在何處。我們停下來讓他到鞍袋中翻找。索恩騎過來,幫他找出來。我們圍聚在一起,以指南針的夜光針頭研究目前的方位,後來決定放棄獵戶星座,改用有更好兆頭的北極星引路。然後再度在漫漫長夜中趕路,直到後來跨過一座大河岸,勞埃德勒住駱駝,輕叫一聲,以食指朝前一指。我們前方地平線上浮現兩個比天空暗的黑色立方體,旁邊還有一個尖形屋頂。雪狄亞已經在正前方,我們差點就悶著頭走入車站內了。
我們讓他們在後頭自行跟上,因為他們沒有嚮導,所以我把阿瓦德借給他們,與他們約好在奧達的營地會合。然後我們拔隊上路,越過低淺的山谷與縱橫交錯的山脊,直到夕陽沉入最高的山嶺,我們登上那座山嶺,看到像正方形小盒子的賈迪哈吉車站醒目地浮現地平面,距我們數英里之遙。身後的山谷中有金雀花叢,所以我們在此歇腳,埋鍋造飯。晚上哈桑·沙阿想出個好主意(後來變成一種習慣),提議以他的印度茶來配飯。我們垂涎三尺,無法抗拒,厚著臉皮將他帶來的茶與糖全用光了。
這些謝九_九_藏_書拉雷特族農奴是沙漠中一個神秘莫測的部落。其他人或許會有期望或幻想,謝拉雷特族則很清楚他們今世只能擁有勉強可以苟活的物質,因此不敢奢望。利用這種極端自卑的思想,很容易博得他們的信任。我對待他們就如對待其他的護衛一樣,他們受寵若驚之餘,也喜不自勝,樂於受到我的庇護。他們在擔任我的護衛時格外賣命,也是很好的奴隸,因為在沙漠中無論做什麼事他們都不會覺得有失身份,也沒有什麼苦是沒吃過的。
奧達擁有十五個人手,五人身手尚稱矯健,其他都是非老即幼。不過我們隊上有三十名壯丁,我心想那位土耳其指揮官運氣真背,想來突襲豪威塔特族人,偏偏遇上一隊身經百戰的印度機槍手來此做客。我們蹲伏備戰,並將駱駝藏入較深的河道間,再將機槍架在這些天然戰壕中,以樹叢作為絕佳的天然屏障,同時監控兩側八百碼的距離。奧達將他的帳篷拆掉,並將步槍兵列隊準備射擊。於是我們好整以暇地等敵軍到來,待那些騎士接近時,才發現是阿里·伊本·海珊與阿卜杜勒·卡德爾,他們由敵軍陣營的方向前來傑佛。我們歡欣雀躍地與他們會師,穆罕默德也再度端出馬鈴薯與米飯招待阿里。他們昨晚穿越鐵路時遭敵人射擊,折損了兩名人員與一匹馬。
我們立刻叫其他人穿越東邊這片無人看守的空地,自己則在颯颯作響的鐵絲網下等著,看著駱駝龐大的身軀由暗夜中浮現,沿著河岸走到我們身後。最後一峰也越過鐵絲網了。我們在一根電線杆旁將隊伍集合。索恩爬上桿,抓住最低的那條電報線,盪到桿上的絕緣托座上。他爬上桿頂,不久后被他切斷的電報線咔嗒作響,朝兩旁墜下。接二連三的電報線斷落於地,滑過石頭地面,但仍沒有任何反應,顯然我們通過的這個地點剛好介於兩座碉堡之間的三不管地帶。索恩手掌都磨破了,爬下搖搖欲墜的杆九-九-藏-書子。我們走向在一旁跪伏著的駱駝,跨上去跟上隊伍。又走了一小時,我們下令歇息直至天亮。不過天仍未出現任何曙光前,我們便已被北邊傳來的步槍與機槍聲吵醒。小阿里與阿卜杜勒·卡德爾在穿越鐵路時太不小心,因而被敵軍發現。
我往北走,與謝拉雷特族照顧駱駝的男孩阿瓦德一起外出偵察,我並未詳加調查便讓他加入我們的隊伍。我們隊上馱行李的駱駝太多,印度人在裝卸行李與牽領駱駝方面都是生手,我的護衛隊常需分心協助他們,無法盡職地陪伴在我身旁。所以在修瓦克向我介紹他這位謝拉雷特族表弟,表示他可隨時陪伴在我身邊時,我只瞄了一眼便決定僱用他,此時與他外出,藉以考驗他是否能吃苦耐勞。
於是我們趕忙調頭往右走,匆匆橫越一處空地,也擔心後頭的行李隊沒留意到我們已改變方向而繼續往前。所幸一切順利,幾分鐘后我們用英語和土耳其語、阿拉伯語與烏爾都語等,嘰里呱啦地慶幸剛才只是虛驚一場。身後的土耳其營地中也隱隱傳來令人心跳加速的狗吠聲。
我設法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知道還有其他獲利的機會,試圖化解這場紛爭。這一招果然奏效,因為他們都笑開了。對阿拉伯人而言,這等於已經成功了一半。就目前而言這已足夠。於是我們轉而去找穆罕默德·戴蘭共餐。他的手段比較圓滑,不像奧達那麼坦率,而且無論心裏怎麼想,只要他認為有需要,都會笑臉迎人。所以我們便接受他的米飯、肉、馬鈴薯大餐的熱忱招待。穆罕默德雖然是個鄉下人,但吃得非常講究。
勞埃德與我走在最前頭勘察,如果遇上土耳其碉堡或夜間巡邏隊,也不致連累主隊。我們騎的駱駝因為沒馱重物,步伐奇大,沒一會兒工夫便已不知不覺地將隊伍遠遠甩在後頭。哈桑·沙阿派了一個人在我們和主隊之間聯繫,以免走丟,後來又派遣第二個人過來,接九_九_藏_書著又來了第三個,到後來他的隊伍全都派出來成為與我們聯繫的一系列縱隊。最後他由這列縱隊一個接一個口耳相傳地傳話,要求我們走慢一點,但經過幾個人的傳話后,傳入我們耳中時已不知所云了。
我們放棄希望,漫不經心地亂走,坐在鞍座上打盹,讓沉重的眼瞼合上休息。我騎的里馬突然情緒失控,尖叫一聲往旁邊跳竄,差點將我摔下鞍座,它連續躍過兩座河岸及一道水溝,突然在一處污穢不堪的地方趴下來。我敲它的頭,它這才站起來緊張兮兮地再舉蹄跨步往前走。那些印度人又被我們遠遠拋在後頭。一個小時后,剛才經過的最後一道河岸以不同的面貌浮現在我們面前。它筆直地向前延伸,在幾處區段顏色較黑,似乎是涵洞的陰影。我們覺得好奇,於是驅策駱駝悄悄往前。靠近后,發現河岸邊緣圍著鐵蒺藜。那些陰影其實是電線杆。有個頭頂呈白色的身影靜靜地端詳著我們,但紋絲不動,我們猜那應該只是一座里程碑。
然後我與阿瓦德登上一座山頂,俯瞰巴特拉及由阿巴里森沿斜坡而下的山谷。我們在山上慵懶地躺到下午,望著土耳其人像無頭蒼蠅般四處瞎闖,看著我們的隊員高枕無憂地睡著大覺,駱駝則悠閑地吃著草。我也看到低層的雲團在蒼白的陽光下飄過草地,看起來像是一片軟綿綿的窪地。那種感覺祥和靜謐,飄然脫俗,遠離紛擾的塵囂。山的高度滌凈了紅塵的羈絆。在這遺世獨立之處,心靈獲得解脫,忘懷俗世煩憂。
不過阿瓦德可無法忘懷他獲選進入我隊上的興奮,所以激動難抑地嚼著草莖,表情誇張地結結巴巴向我述說著他的喜悅之情,直到我們看見阿里率領的人馬已走到山徑的起點處。我們跑下坡與他們會合,聽他談起在山徑如何折損了四峰駱駝:兩峰跌斷腿,另兩峰在攀上岩棚時因太過虛弱而累垮。還有,他又與阿卜杜勒·卡德爾吵了一架,還祈禱真主別再讓他和read•99csw.com那個自大庸俗的聾老頭為伍。阿卜杜勒·卡德爾動作遲鈍,完全沒有方向感,又不肯與勞埃德和我在同一隊,以策安全。
阿瓦德在我面前時顯得困惑和拘謹,與族人相處時卻會嬉笑怒罵。忽然獲得僱用,對他而言是喜從天降,也因此可憐兮兮地下定決心對我百依百順。我此刻要他做的,就是騎過馬安的道路,以吸引土耳其人的注意。在成功地引誘他們出來追逐后,我們即刻往回走,然後再度折返,將他們的騎騾追兵引向北方。阿瓦德興高采烈地玩這場捉迷藏的遊戲,也很善於使用他的新步槍。
第二天早晨,我們在朝陽中與鐵軌平行前進,向由馬安開來的第一部火車致敬,然後穿越奇形怪狀的傑佛平原轉入內陸。日上三竿,陽光強猛,使熱氣騰騰的平地上盡呈現海市蜃樓的景象。我們甩開如牛群般的隊伍后,回頭眺望,只見幻影中的他們有些像被銀白色的洪流淹沒,有些則隨著駱駝的左右晃動與地面的高低起伏,而在洪流上載沉載浮。
我問他,我們可以招募到什麼樣的人手。他列舉營中的三個人,說他們很適合這種玩命的工作。其他的族人不是不在營中,便是不夠格。帶三個桃偉拉人,倒不如不帶,因為他們傲慢自大,只會惹火其他人,而且才三個人,也無法獨自執行任務,所以我說我到別的地方找找看。查阿爾聽后顯然鬆了一口氣。
我們立刻帶著隊伍繞到另一側,想探探這靜悄悄的圍籬內到底有些什麼設施,也有突然遭到掃射的心理準備。不過毫無動靜。到河岸時發現杳無人跡,我們跨下坐騎,沿著河岸上上下下跑了兩百碼,不見人影。我們可以由此通行。
我們正在討論應該怎麼做(因為我還是需要查阿爾的建言,他是最出色的突擊隊員,最有資格評估我的計劃),一個面色倉皇的少年突然衝進來,大聲叫嚷著有一群騎士由馬安的方向朝我們快速逼近。馬安的土耳其部隊有騎騾步兵與正規騎兵團,九-九-藏-書也一再揚言要找阿布塔伊族的碴。所以我們躍身而起,準備迎戰。
飯後,趁著我們還在回想剛才經過的那些灰色乾涸的溝渠到底作什麼用途時,我向查阿爾提起前往耶爾穆克橋勘察的計劃。他很不贊同這個計劃。十月的查阿爾與八月的查阿爾判若兩人。這一陣子來搜刮擄掠獲利極豐,使他變得瞻前顧後,極為珍惜自己寶貴的性命。如果還是今年春天,去什麼地方他都在所不辭,但最近一次的劫掠所冒的風險使他捏了把冷汗。他此時說,除非我能明確解釋此行的動機,否則他不願出馬。
我們繞著阿巴里森兜圈子,以確定土耳其部隊是否真的毫無動靜,因為他們習慣於忽然派出一隊騎兵巡邏隊到巴特拉,我可不希望部隊捲入不必要的戰鬥中。阿瓦德是個衣衫襤褸的褐膚少年,或許才十八歲,身材結實,肌肉如運動員般鼓脹,行動像貓一般敏捷,騎術精湛,雖然有謝拉雷特族的若干特徵,但不是太丑。他充滿野性的眼中也有一絲充滿疑惑的期盼,彷彿隨時都在期待人生中會有新鮮事發生,但又發覺盼到的不是他追尋或想要的,因而有點不甘心。
到午後,我們發現奧達在西南方雜草叢生的水井旁紮營。他勉為其難地接待我們。他的那些大帳幕與妻妾都已送到不會遭土耳其飛機空襲的安全地點。當時有若干桃偉拉人在場,正為了如何分配薪餉而吵得面紅耳赤。老奧達因為我們目睹他束手無策的窘狀而顯得有點懊惱。
勞埃德與我將我們打算穿越的雪狄亞下方鐵路的方位標示出來。在看到滿天星辰明滅不已后,我們決定藉著獵戶星的導引,繼續上路,走了幾個小時,獵戶星座也沒有因此距我們更近,彼此之間也沒有任何物體出現。我們由山嶺進入一座無邊無際的平原,景色單調枯燥,只有一條淺河床,河岸低而直,在銀白色的星光下,看它老是有像鐵路地基的錯覺。我們走過的地面很堅實,沙漠中迎面吹來的涼風使駱駝走得極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