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鎮的行政區域屬於城西上南鄉管轄範圍，上南鄉有一半以上的人口都在城裡務工，三分之二的耕地被閑置。小鎮遺棄了超過了三年，因為地處偏僻，風水也不好，一直沒有地產商看中這裏。

慕容雨川說：「那你一個人在這裏多待一會兒，找找拍戲的感覺。」

「幫凶？」

喬凱凝視她良久，點點頭：「你有必死的覺悟了，是嗎？也好，你妹妹也在這裏，你們彼此不會覺得孤單。」

美奈子慢慢抬起頭看著慕容雨川，似乎在糾結著什麼。

「當然有呀。」美奈子揉揉眼睛，「如果你說有，那麼我不會覺得很遺憾。」

陸小棠上去給了他一拳：「你不照照鏡子，你是慕容爺爺。」

哪一個才是真相？似乎毛珍的說法比山崎寬的更符合實際一些，但也沒有證據證明毛珍就沒有說謊。但至少，面對著這位深沉而冷靜的女人，慕容雨川之前的想法已經開始動搖。

「怕什麼？」

「你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

喬凱把解剖刀擦得一塵不染，反射出刺眼的光。

喬凱鬆開手，毛珍睜著眼睛，滑倒在地，同山崎寬相距不遠。

山崎寬死了，毛珍也死了。他們兩個人一定有一個在說謊，或者都在說謊。

「如果我接受你，就是在侮辱她。你們之間只能留下一個。」

慕容雨川賠笑：「孤男寡女，我是怕我把持不住。不如我們去西旦那邊吃一頓，然後去洗浴中心泡泡澡，睡一覺。那不是很享受嗎？」

美奈子有些懷疑他的話，她扭頭看喬凱。

山崎寬的YETI傳說、ROS實驗室、自殺團體、雪人種族……現在回想起來，卻是如此荒誕無稽。

「你怎麼站下了？快走啊。」

毛珍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他便從後面抱住毛珍，右手卡住她的頭，左手刀在她的脖子上由右向左橫向一抹……

那最後一眼，無辜的叫人心悸的眼神。

「哎，雨川……」

不等毛珍扣動扳機，他連忙問：「你要把我們這些人都殺死嗎？」

慕容雨川當然做不到。

「有，有嗎？」

小雪，讓姐姐來陪你吧。

「雨川君——」

「我知道。」

喬凱說：「你們先走，我多待一會兒。」

「她難道不知道，那個男的是殺人犯嗎？幹嗎還要跟他在一起？都說日本人變態，現在真是眼見為實啊。」

「你失蹤的那天，我徹底搜查日本演出團在那一層的所有房間，後來在美奈子的卧室里找到了大量綁架真野琉璃的證據。我猜，你很可能也是在她的卧室里搜查時被人綁架的……」

毛珍把槍口微微抬高一些。

邱詩嫣說：「我要拍的鬼片現場就是個偏僻的小鎮，跟這裏差不多。」

毛珍冷笑：「你可以試一試，能否在我扣動扳機之前，切斷我的手指？」

這起案件竟然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答案——山崎寬的YETI解釋，毛珍的復讎解釋。

案件真相大白，自己逃出險境，身邊美女相伴，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毛珍的目的顯露無疑，她要殺光這裏所有的人。她究竟是想復讎還是掩蓋什麼？山崎寬的解釋似乎又變得合理了……

慕容雨川沉默。

他抬起左手，緩緩地掀開臉上的口罩，露出了那張殘破的臉。

沉默了許久，喬凱終於開口：「她是一個好強、也很倔強的女孩，卻比你還笨。她喜歡言情小說，學習一塌糊塗。她喜歡做飯，每次做得都很難吃。她洗衣服時，經常會把容易掉色的衣服放在一起洗。她跟你發脾氣時，能保持一天一夜不跟你說一句話，但是，還必須你在她身邊陪著她。」

喬凱霍然睜開眼睛。

他只想女人，吃飯，睡覺。

美奈子說：「我想留下來陪你。」

他們的神情很奇怪，像相知多年的老友，又像不共戴天的仇敵。

一股氣浪刮過他的額頭，額前的亂髮被掀起，他被吹迷了眼，剎那間的變化，他都沒看到。

慕容雨川緊緊抱著她走出房間。西西弗斯的選擇，山崎寬的謊言，毛珍的謊言……那一刻，他腦海中什麼都不再想，他只是聽見那個柔軟的聲音在耳邊一遍遍呼喚。

慕容雨川轉過身，把美奈子向懷中攏一攏。美奈子在沉睡，嬌小的身體很輕，像一隻柔弱的小動物。

慕容雨川不禁聯想到自己的母親，那位習慣嘮嘮叨叨、沒有主見的全職太太，內心中是否對自己的丈夫跟孩子抱有同樣深沉的情感？

她如此精明強悍，卻又如此令人同情。在她光耀的身份背後，是一位被九*九*藏*書拋棄的妻子，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

喬凱忽然用力把她推倒在地。他原本恐怖的臉痛苦地扭曲著：「你為什麼做這種蠢事？你知不知道，在我心裏只能有那唯一一個人？」

慕容雨川驚訝：「你要睡我家？」

「我知道。遲菲菲，是嗎？」美奈子回答。

子彈在最後一刻指向了牆壁。他的腦袋沒有開花，臉沒有毀容，還有調戲大姑娘的資本。他抹了一把臉，從邱詩嫣畏縮的眼神里就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恐怖。

她不知道，那個讓她流淚的男人，這一次又會怎樣選擇……

她說著往樓上走，慕容雨川拉住她「：我肚子都餓扁了，我們去好好吃一頓吧。」

「我們得救了。」慕容雨川對她說。

「你說的是真的？」慕容雨川問。

「現在可以了嗎？」她問。

喬凱沒有回答。他看了美奈子一眼，目光里沒有答案。

他想，如果我死了，她會不會很難過？毛珍扣動扳機。

慕容雨川心想，難道這就是山崎寬所說的人性矛盾？還是漂亮女演員都有這種受虐傾向？

慕容雨川試著進入到山崎寬的世界中——在山崎寬的心靈深處，已經徹底將自己與外界隔絕。他從小到大都在極力隱藏自己殘疾的身體，只有在他幻想的世界里，那一身被別人所恥笑的毛髮，才能成為高貴種族的象徵。他將自卑化作驕傲，他開始鄙視人類，尋找同類，通過鄙視獲得自尊。

C市，彩虹小區，2號樓。

陸小棠沒有催促，她平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喬凱輕輕解除美奈子的衣裙，就像上一次在地下室里，只是這一次，對方是自願的。

慕容雨川說：「已經出了鎮子，從這裏可以看見公路，你現在用不著害怕了。你可以一個人去公路攔一輛車，回到市裡。」

他心裏很想念陸小棠，那個武功高強的蠻橫丫頭如果現在在這裏就好了。

慕容雨川苦笑。

他一直在用解剖刀解剖著屍體，尋找哪怕最微小的證據。可是，即便再鋒利的刀也無法解剖人的心思。

邱詩嫣用力拉慕容雨川，慕容雨川把手抽回來。

他知道，他正在遠離那棟破磚樓，遠離這個小鎮，遠離這段恐怖的遭遇。他不想回頭，喬凱、山崎寬、毛珍、美奈子、真野琉璃，他統統都想忘記。

「沒有？」

瀨戶美奈子醒來時，發現另外三個人都已經醒了。喬凱依舊坐在她身旁，對面是慕容雨川和邱詩嫣。她很平靜，已經學會了接受現實，唯一不同的是，房間里似乎比之前明亮，空氣也變得清新了。

「雨川君——」

「早就醒了，我吃的食物不多。」

喬凱問美奈子：「你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慕容雨川沉默了。

她接著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你曾經真的喜歡過我嗎？」

「還沒有。」

喬凱拿起刀。他不知道遲菲菲是否也有這樣漂亮的身體，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看見過。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卻從來沒有跨過那一步。他一直堅持著在新婚之夜，以最聖潔的方式，擁有自己唯一心愛的女人。現在回想起來，他是不是太幼稚？

慕容雨川避開她的目光。終於，美奈子說：「雨川君，還是你們兩個人走吧。」

邱詩嫣拉住慕容雨川的手，撒嬌地拽了拽，說：「等我拍完了眼下這部戲，我約你去西藏旅遊，好不好？我一直都想找一個人陪我一起去那裡……」

慕容雨川不知道子彈射進身體是一種什麼感覺，如果誰能有機會體驗，可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聽見槍聲的瞬間，想象著自己腦袋炸碎的樣子。

《東邪西毒》里的劍客說，刀如果足夠快，切開傷口噴出血的聲音像風一樣，很好聽。

他想換一個相對輕鬆的話題，他說：「我沒想到第一個找到這裏的警察居然是你。唐健和陸小棠他們知道這裏的情況嗎？」

你覺得它在，它是空虛。

慕容雨川咬咬牙，轉回身，再也沒回頭。

他問美奈子：「你決定了？」

「我原本只想殺死相關的人，但是看情形，只有斬草除根了。」

美奈子正在慕容雨川的卧室里熟睡，距離蘇醒大約還要兩個小時。沒有人知道她在夢著什麼，她也不知道現實中發生著什麼。

喬凱扶住美奈子的肩膀，把她平放在地上。倦意毫無徵兆地襲來，美奈子閉上眼睛，在意識即將消失的時候，她回想著富山縣那幢老宅子。那個模樣醜醜的小女孩，卻有著很大的眼睛。她的眼睛上矇著紗巾，咯咯笑著，張開兩隻小ｈｔtｐｓ://ｒead.９9ｃｓｗ•ｃom手，在庭院里四處亂摸。她一直悄悄跟在小女孩身邊，掩住偷笑的嘴巴，不發出一點兒聲音，有好幾次小女孩幾乎摸到她了……

邱詩嫣變得活躍起來，使勁搖晃慕容雨川的胳膊，用近似撒嬌的口吻說：「她都已經醒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吧，這個鬼地方我半秒鐘都不想多待。」

美奈子聽話地接過來，飛快地吃下去。她噎得往上嘔。喬凱把剩下少半瓶水遞給她，她接過來一口氣喝光。

美奈子問：「那如果她生氣時，別人走掉了怎麼辦？」

毛珍抬起槍口對準慕容雨川。

陸小棠看看手錶：「我得先睡上三個小時，晚上再陪你出去吧。」

他問美奈子：「你怕嗎？」

他問喬凱：「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慕容雨川現在已經可以理清整個案件的脈絡了。

「不要回去。好不好？」邱詩嫣幾乎變成了央求，「你也知道，那個逃犯殺了很多人。你回去，他也會殺死你的。那個日本人自己犯蠢，她死了是活該倒霉，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美奈子幽幽嘆息，喬凱描述的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可是在他眼中，卻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他所見到的人越完美，他越鄙視，真野琉璃自然成為他最憎惡的人。也可以說，他一直在深深地妒忌著朝夕相伴的少女明星，妒忌她的美貌，妒忌她的才能，妒忌她受人寵愛。最終，他聯合美奈子，巧妙地利用了真野琉璃的自殺論壇設計將她綁架。他終於可以親手將她截肢，徹底摧毀她的美貌，她的身體。他做這些跟幫美奈子復讎無關，即使沒有美奈子，他或早或晚還是會殺掉真野琉璃。

美奈子想了想，說：「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遲菲菲？我一直都想了解這個人。」

喬凱閉上眼睛，緩緩道：「那我只能殺了你。」

唐健接到邱詩嫣報案，在她的指引下，他帶領專案組找到了那個廢棄的小鎮。

冰冷刀鋒貼在女孩的脖頸上，她的身體本能地發出顫慄。

慕容雨川沒說話，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破敗的小鎮。

邱詩嫣嚇得喁喁哭起來。

毫無疑問，美奈子就是殺死真野琉璃的幫凶。

慕容雨川抓起邱詩嫣的手邁步走出房門，走出了山崎寬口中的「YETI的籠子」。

「大部分吧。」

「快點走呀，磨磨蹭蹭的。」邱詩嫣抱怨，「難道你還留戀這個地方嗎？」

慕容雨川躊躇了一下，側臉問美奈子：「你呢，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囚禁邱詩嫣他們的是一棟建設於上世紀70年代初期的鎮政府家屬樓。七層紅磚樓，樓體完全老化，成了老鼠與烏鴉、麻雀的住所。從外面看，根本想象不到裏面會有人生活過的痕迹。

陸小棠直接把車開到慕容雨川家樓下，徑直走進樓洞，奔上樓梯。疲倦到極限反而感覺十分輕飄，好像騰雲駕霧一般。

她在夢鄉里看到的是什麼呢？

陸小棠再次抬起眼睛，已經收斂了笑容，她說：「我聽說喬凱和美奈子出逃了。但我現在在想，是不是你把美奈子帶回來了……」

慕容雨川很想撕下那張漂亮的臉皮，看看她的本來面目。

真野琉璃被山崎寬殘忍地折磨時，她當時在哪裡？睡在屋外，還是站在旁邊？聽著妹妹一聲聲哀號，心滿意足……她又是如何在慕容雨川面前裝出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慕容雨川已經沒有時間再去考慮案件的真相。現在生死關頭，他必須想出對策。

「那你還黏我？」

四目相對，慕容雨川用冰冷的目光瞅她，目光里甚至帶著憎恨。她打了個寒噤，驀然發現對面的人已經如此陌生。

你覺得它不在，它永遠糾結你的心靈。

邱詩嫣扁扁嘴，伏在慕容雨川耳邊小聲嘀咕：「果然不是正常人。我們別理他，快點兒走吧。」

「我已經決定了。」美奈子平靜地望著他。

他看著喬凱，想說點什麼，正在猶豫。喬凱冷冷道：「還剩15秒。」

「你相信與不相信，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這樣，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

他的嗓音很清晰，只是他看美奈子的眼神中沒有半點喜悅。

但不可否認，在極短的時間里編造出近乎天衣無縫的謊言，山崎寬是一個天才故事家。

邱詩嫣狠狠瞪著他，瞪了很長時間，從齒縫裡擠出一句罵：「原來你是這樣一個蠢貨！」

走到三樓時，正看見一個人往下走。兩人四目一對，陸小棠覺得眼睛里有熱熱的東西往外涌，她趕緊把目光移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邱詩嫣的話把慕容雨川的思緒拉回現實九_九_藏_書，他幾乎是被邱詩嫣拽著向前走。

儘管在意料之中，慕容雨川還是感到十分詫異。面前的女孩依然清秀而溫婉。只是，他知道，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女孩了。她有一張畫皮，她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魔鬼。在這張美麗的麵皮下，魔鬼殺死了自己的妹妹。

但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他，當山崎寬被他擊敗，自知必死無疑時，他為什麼要編造那些謊話？不甘心認輸，再一次愚弄對手？似乎是這樣。

喬凱哼一聲：「別忘了我也是醫生。當我們發現真野琉璃被害的時候，我也懷疑食物里出了問題。」

「還剩47秒。」喬凱說。

慕容雨川的腦子現在有點兒亂。

他現在只想攬住邱詩嫣，一個漂亮性感、圓滑善變、自私膽小，一個真真正正的小女人。

再次轉回目光，她細心地觀察對方的變化，眼窩有些塌陷，顴骨也露出了稜角。

正如神話中，日復一日推著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他永遠不知道，他所做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看著他轉回身，慢慢走上小鎮的街道，邱詩嫣的眼淚忽然蒙住眼睛。她扯起脖子大罵：「慕容雨川你這個大蠢貨，為了一個愚蠢下賤的女人送命值得嗎？你是天底下第一號的大蠢貨——」

有一個細節讓警員們困惑，按照邱詩嫣的說法，他們只找到了副廳長毛珍的屍體，但是山崎寬的屍體卻不翼而飛。

慕容雨川一怔。

毛珍繼續說：「隨著案件偵破的逐步深入，你們最終還是懷疑到我兒子身上。這時候我家突然失火，天磊被燒死。看上去像是他畏罪自盡，可是憑我對兒子的了解，我不太相信這種可能。後來你在屍檢的時推斷出他殺的可能，這更加堅定了我的判斷。我幾乎立刻就懷疑到山崎寬頭上。只有他才喜歡設計如此複雜的殺人方式，而且只有他最有動機謀殺我兒子。我猜，他是擔心天磊一旦被捕，會把他供認出來，於是他親自動手，殺人滅口。他或許瞞過了你們，卻沒有瞞過我。因此，我一直都在暗中調查他，跟蹤他……」

慕容雨川心意已決，他說：「你走吧。」

「我知道。」

「你困了。」喬凱說。

他不相信這一次毛珍還會在最後時刻改變主意，但就這樣被打死，他又有些不甘心。他下意識地想拖延時間。

「你這是什麼意思？」慕容雨川大吃一驚。

誰都沒有注意到，靠在牆腳熟睡的喬凱，早已悄然靠近他們。毛珍扣動扳機的瞬間，他迅速跳起來，奇快無比地給了毛珍一刀。他用手裡的解剖刀，從下至上划斷了毛珍的右手筋腱。

慕容雨川微笑著說：「唐健給我打電話，說你來找我，要為我接風洗塵。我還在想，你該打扮得多麼亮麗動人呢。結果真失望，看見了一個老氣橫秋的熟|女，我該稱呼你小陸阿姨了吧？」

慕容雨川長舒一口氣，吉人自有天相。只在他內心中，還保留著一點疑問。他無法證明山崎寬，或者毛珍任何一人說的是真話，或是假話，真相只不過是建立在假設之上。

在他內心中十分珍惜這個少女的身體，但同時，又渴望著將她摧毀。到底是怎樣一種矛盾，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如果不是你們步步緊逼，暴露了我兒子，山崎寬也不會採取如此下策。還有她……」毛珍用槍口一指邱詩嫣，「這個小賤人跟林晶一樣可惡，靠著賣弄色相勾引男人為生。他儘管沒有勾引我丈夫，將來還是會像林晶一樣勾引別人的丈夫。」

「山崎寬和毛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陸小棠點點頭，卻沒動。

生死之隙，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出許多跟陸小棠兒時玩耍的畫面。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挂念的人居然是她。

「你不怕我？」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美奈子漸漸感覺眼前有些矇矓。

先天性遺傳多毛症，又稱狼人綜合征，習慣稱之為返祖現象。在人類方面，偶然會看到有短尾的孩子、長毛的人等等。這些現象表明，人類的祖先可能是有尾的、長毛的。所以返祖現象也是生物進化的一種證據。

陸小棠幾乎四天四夜沒合眼，把能想到的人，能想到的地方，查了一遍又一遍，有些跟唐健配合，有些單獨行動。今天中午聽說慕容雨川成功脫險，已經返回家中。她跟唐健打了一個招呼，借了一台警車趕回C市。

「我們在等著你醒。你醒了，我們隨時可以離開這裏。」喬凱聲音平淡道。

邱詩嫣雙手挽著慕容雨川的胳膊，穿過廢棄小鎮的街道。https://read.99csw.com腳下踩著深秋雜亂的萎草和碎石瓦礫，道路旁邊的荒屋房舍靜謐異常，朽壞的木門與碎玻璃窗後面是一個個幽深的陰影。風蕭瑟，什麼地方偶爾發出鬼鬼祟祟的聲息。

慕容雨川不再提問，他俯下身，為美奈子穿好衣服，把她輕輕抱起。

她點點頭。

「我當然知道啦，可她不是自願留下嗎？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們走！」

斬草除根——這句話得怎麼理解？

直到此時，慕容雨川才露出慌亂的表情，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沒想過自己能活著離開這裏。

那該死的無辜的眼神，那該死的柏拉圖的迷戀，山崎寬說的話還不夠拆穿一切嗎？他跟美奈子毫無瓜葛，他有必要陷害她嗎？而且，他根本沒有時間來編造這樣無懈可擊的謊言。

「這樣的我你也願意？」

慕容雨川徹底明白毛珍的意圖了，她雖然是一位可憐的母親，但她更是一個因為失去了丈夫和兒子一心只想報復的女人。她已經殺了一個山崎寬，不在乎多殺幾個。她會遷怒於任何一個她認為跟她兒子的死有關聯的人，然後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嗯？」

她最後的記憶是喬凱舉起了解剖刀，之後她便陷入了昏迷。她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也許，她已經被喬凱切割成許多塊，也許，她被和妹妹的屍塊放在一起，掩埋在誰也無法找到的地方。

慕容雨川寧願相信毛珍，一位母親說的話。

當時的他又怎能想到，自己將會變成這樣一個魔鬼。這就是命運。人類永遠無法抗拒的命運。

他告訴美奈子：「我會按照你妹妹的方式分割你，你應該滿意吧？」

「我不在乎。」

當刀刃碰到女孩肌膚時，他的手指竟微微顫抖。

「你回來了。」喬凱說。

慕容雨川把冰冷的目光從美奈子臉上移開，他對喬凱說：「我們現在走吧，這兩具屍體留給警察去處理。」

慕容雨川盯著槍口，攥緊手裡的刀。

「女人真是麻煩。」

「也對。你請客。」

「我帶她走。」慕容雨川說。

「對於你現在來說，我說有或者沒有有區別嗎？」

美奈子凄然一笑。

美奈子說：「我怕疼。」

「人家才不要。」邱詩嫣摟緊他，好像一個任性的小女孩兒。淡薄的陽光照在他們臉上，帶著幸福的暖意。

邱詩嫣問：「你難道要回去找那個日本女人？」

他把刀刃壓在女孩頸動脈上。他閉上眼睛，通過指尖感受著那種柔弱的脈搏。當他睜開眼睛時，他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那個人。他背光站立，五官籠罩在陰影中，只有那雙眼睛是明亮而篤定的。

「你不要誤會，」毛珍說，「我來這裏不是作為警察破案，我只想為我兒子報仇。」

她像一隻潔白的羔羊，安靜地躺在喬凱面前。

慕容雨川忽然站住。

美奈子沒說話，安靜地在他面前坐下。

「你說那個日本女孩兒是不是有病？」

「放心吧，姐姐不會趁機欺負你。」

「還剩50秒。」喬凱說。

「我給你什麼感覺？」

慕容雨川沉默。

他抬起頭，看著門外，耀眼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

喬凱臉上的肉微微抽搐。

「你就是其中之一。」

「隨便。」

喬凱用衣角擦掉解剖刀上殘留的血，把刀子插|進靴幫，才慢吞吞說：「相信山崎寬或者相信毛珍有分別嗎？」

慕容雨川沒有表態，他原本篤定的心又亂了。

他陷入了絕望，自己剛才居然還對這種人抱有幻想。

緊接著，她看見地上平躺著兩具屍體，她沒敢仔細看，趕忙把目光移開。隨即，她看見了敞開的門，恐懼與驚喜在一瞬間同時佔據了她的心靈，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又回到了真實的世界里，之前的絕望與痛苦正在被拋到腦後。

喬凱側臉看見身旁還剩下兩塊酥餅，他拿起來遞給美奈子：「把這個吃了，一會兒就不會覺得很疼了。你會做一個長長的夢，夢做完，一切就都結束了。」

美奈子仍然站在那裡，她痴痴地望著慕容雨川，兩行清淚無聲地流下。

凄厲的咒罵劃過空曠的荒野，最後轉化為杳不可聞的嗚咽。

慕容雨川為她的態度暗暗吃驚。他說：「現在你已經報仇了。」

她睫毛斂闔，呼吸均勻，平靜的臉龐看不到任何恐懼和悲傷。

喬凱不想折磨她，他準備給她最少的痛苦。

陸小棠接著說：「我雖然也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但是所有的證據都對美奈子不利，我們只能把她列為嫌疑人。我知道，你也許想保護她。然而你要知道，法律是不容許私情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真野琉璃和山崎寬不能白白喪命。美奈子有罪read.99csw.com或者無罪，這些應該交由檢察官和法官去處理。」

「好，正好你妹妹也在這裏。」

喬凱慢慢收斂了笑容，他忽然說：「給你1分鐘時間，帶她走。」

也許這個世界上的確生存著異類YETI，那個YETI唯有山崎寬自己。

「當然我請。」

喬凱注視他，他注視喬凱，他們的目光在靜謐中凝結。

慕容雨川心頭一顫：「為什麼這麼說？」

驚人的發現馬上彙報到省公安廳，局長馬成和上級領導經過開會研究，認定喬凱有重大作案嫌疑，以此推斷喬凱是綁架殺害日本女星真野琉璃及其經紀人山崎寬的主要兇手。樓頂發現的白骨亦為之前喪命在喬凱手中的被害者。根據掌握的線索認定，日本留學生瀨戶美奈子參与綁架，二人目前在逃。副廳長毛珍在抓捕過程中因公殉職。

「你也知道食物里被放了葯？」慕容雨川略感詫異。

毛珍的槍口幾乎觸到他臉上。

她悲痛的表情透著一種陰冷。

「你怎麼了？」慕容雨川問。

不知為什麼，她並不覺得特別開心，她又看了看慕容雨川，慕容雨川也在看她。

美奈子已經無法回答了。

「可是，轉念想一想，又覺得特別刺|激。你能傷害我，又能保護我，既讓我感到害怕，又充滿吸引力……」

倘若她知道美奈子就是在牆壁上寫下ROS的人，她還敢不敢這樣說話？

邱詩嫣這次居然沒被嚇到，反而更緊地往慕容雨川身上靠。她說：「有時候是很害怕，一想起你的手碰到過各種各樣的屍體，渾身就起雞皮疙瘩。你給我的感覺跟其他男人全都不一樣。」

「你贏得了我嗎？」

「那現在幹什麼？」

警員們搜查過整棟建築，發現了死去的毛珍，在邱詩嫣被囚禁過的房間里找到了一具只剩軀幹的屍體，但是頭顱和四肢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隨後卻有駭人的發現，警員們搜查到樓頂，看見了多達21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半數以上已經變為白骨，死因不明。

當慕容雨川懷抱她離開那座死亡的小鎮時，她夢見了雲朵和山雀，夢見了許許多多，只是夢不到未來會怎樣。

美奈子僵固了幾秒鐘。她顫抖著伸出手，觸碰在他的臉上。這是她初戀的男子，她第一次碰他的臉。

喬凱笑了，彎起的嘴角牽動整張殘破的臉，更顯猙獰。

可是，那該死的無辜的眼神。為什麼那雙眼睛里沒有恨意？她應該怨恨自己才對。撲上來抓咬自己，掏出刀子刺向自己，是她露出本來的面目的時候了。她為什麼什麼都不做，只是憂傷地望著自己？同過去一樣無辜，同過去一樣單純。

「那個人肯定不會走，因為她只跟那個人發脾氣，那個人就是我。」

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在他計劃綁架真野琉璃的同時，居然還有閑心幫助趙天磊設計復讎計劃。但凡由他參与的每一起殺人都被刻意設計得異常複雜，如同他在創作動漫劇本一樣。對他來說，殺人已經演變為一種遊戲。無論是利用The Choice Of Sisyphus蠱惑別人自殺，還是親自動手設計殺人，他似乎都可以從中獲得某種變態的享受。他的心靈同他的外表一樣殘疾，他像吸毒一樣追尋著致人死亡的樂趣。

「你什麼意思？你不跟我一起走？」邱詩嫣驚訝得合不攏嘴。

美奈子流淚的眼睛默默地望著他。

喬凱抬起眼睛，那雙冷酷的眼睛沒有殺機，眼睛里涌動著痛苦。

「你想做我的女人？」

喬凱笑了，慢慢站起來，慕容雨川不退反進。相似的身高，相似的身材，相似的表情，相似的刀。真野琉璃形容他們，是鏡子裡外的兩個影像，驚人相似，又完全相反。

「等你感覺困了的時候。」

「造成我兒子被害的原因有很多種。山崎寬只不過是直接兇手，還有其他的幫凶。」

美奈子探尋地望著她，她已經不怕他了，她連死都不怕，為什麼還要怕他？

「她身旁那個人是殺人犯。」

「危險。一丁點兒安全感都沒有。」

美奈子從地上站起，慢慢地走到慕容雨川面前。

他手裡拿著解剖刀，放棄了反抗，他想聽一聽邱詩嫣性感的尖叫。

慕容雨川決絕地看著他，攥緊手裡的刀。他們在沉默中對峙，無從預料誰會率先出手。

「你相信誰說的？」

「我成天跟屍體打交道，你不怕我一時發了瘋把你也解剖了？」

慕容雨川臉色霎時僵硬。

踏上樓梯，他鬼使神差般地站住，回頭看了看。

邱詩嫣也跟著停下了。「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