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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Nearside 04.Ground 256

第一部 Nearside

04.Ground 256

最初的開始,就像是最初的開始就是最初的開始一樣,存在於記憶的黑暗中。而本應當捲起的窗帘太多太密,無法一扇扇捲起。所以這個最初,也就成了我所知範圍內的最初的故事。
「悠太,別把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帶到早餐桌上來。」
我問父親在哪裡,母親說他去參加村裡的評議會了。大規模掃蕩戰這個詞早就聽膩了,不過這一回還是讓我的心跳快了幾分。成年人總有一天會把這個村子弄乾凈。小時候的我,小小的心臟會為此興奮跳動。不過所謂總有一天終歸是總有一天。今天的我已經知道實際上有無數個聖誕節。聖誕節嘛。但是什麼時候呢?總有一天嘛。哪個一天啊?聖誕節已經過去了吧,爺爺。
勇者們一個個減少,一個個倒下,最後終於放棄。在舉辦哀嘆世界、哀嘆自身的篝火晚會時,真正的勇者出現在世界上。
佐治大口喘著氣繼續報告說,在村頭抓獲了人型的什麼東西,這在我們中間引起了一陣騷動。我們連可資判斷的基準都沒有。鄰村派來的救援部隊?可能。邪惡電子大腦派來勸說我們無條件投降的使節?很有可能。邪惡電子大腦想出了新的消遣方式,開始連同城市一起製造人類?非常有可能。半夜偷睡托梅女士的大胆傢伙?眾所周知,阿源是村裡使鐵鍬的一把好手。
廚房的桌子上茂密生長著其他的桌子,讓我愈發分不出原來的桌子是哪張。母親好像也不知該如何判斷,於是就將高度剛好可以放上煎雞蛋盤子的桌子當作原本的桌子了。許多傢具就因為諸如此類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被替換掉。不過我們可以這麼說,就連我們自己身體里的分子也是不斷被替換的,既然我們能夠坦然認為還是同一個自我,那麼房子也無所謂吧。
我懷疑邪惡電子大腦發瘋的原因是它堆疊在自身上產生出來的結果。也許是一開始的嘗試沒能順利進展下去的緣故。
如你所見,家裡長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至少房子本身還保持著相應的構造。這幢房子是我父親親手建起來的,所以帶著自己的記憶,但九_九_藏_書還是有陌生的房子不斷嘗試入侵,就像是無視空間位置,在同一個地方不停地建造一整個住宅區。這樣的比喻大概能容易想象畫面吧。
那種煩惱,還是交給議事進程單調冗長的最高決策機構,即村裡的評議會吧。
在晚會現場,真正的勇者飽餐過豐腴肥美的巨大肉塊,一手舉著啤酒杯,進行了令人感動的精彩演說。他說你們這些沒出息的傢伙都靠不住,要給邪惡的電子大腦嘗嘗我的拳頭,然後就這樣踉蹌出門,成功實現了自己的宣言,再度摧毀了邪惡的電子大腦。
這一次,真正的邪惡電子大腦,憤怒突破天際,直達平流圈——
我握緊鐵棍樣的物體。
很久很久以前,大海對面的東之大地,有一個邪惡的電子大腦。它恣意篡改書本的文字,修改銀行的存款,做盡了壞事,但因為它能幫人類控制信號燈,分發印有「最新科學技術」字樣的標籤,自覺處理讓人類覺得很麻煩的工作,所以誰也無法對它出手。
書架壓在身上。
還有其他不管什麼東西,能救的還是想救出來,如果可能的話。
我把盤子在水槽里草草洗了洗,告訴母親我走了,順手從牆上拔出鐵棍一樣的物體。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會煩惱為什麼鐵棍樣的物體在哪裡都會生長了。
我們的村子是按同心圓順序加以編號的。Ground 251陷落之後,我們的Ground 256便成為最前線。能否實現那一雄壯的預言,誰也不知道。儘管如此,總會有一天,我們會在無限重複的時空點的某一刻,終於抵達事象的中心點Ground 0,破壞邪惡電子大腦吧。
世界就這樣從邪惡的控制下獲救了。我們的年代記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故事便這樣不斷繼續下去。
如果沒有我們的抵抗,村子一定就會像邪惡電子大腦所計劃、所想象的村子一樣,在這片土地上林林總總地展現出來。
厭倦了復活、被摧毀、再復活、再被摧毀的無限循環的邪惡電子大腦,以電子大腦式的單純,得出了一個單純的結論:只要在這個世界九*九*藏*書複製自身即可。
然後高喊:走,去破壞。
每日更新的開幕式結束了,接下來就該踏上前往廚房的征程了。卧室房門已經拆下來好久了,但還是不斷有新的門長出來。要是不把房門砸碎,大概會把我封死在卧室里。
到底哪一方陣營首先感到厭倦,年代記對此保持沉默。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率先開發出解決方案的是邪惡電子大腦這一方。
並不是這個場景缺乏現實感,僅僅是習慣了而已。
如果無論做什麼,最終結局都會被摧毀,那麼只要複製的速度比被摧毀的速度更快,不就好了嗎?得到了這個只能通過減法才能理解的深遠且精妙的理論之後,邪惡的電子大腦便著手將這一計劃付諸實施。
據說結局是同歸於盡,我也覺得大概是那樣吧。
由於人類甘心接受自己的境遇,以及自古為人所熟知的電子大腦的反叛本能使然,這個邪惡的電子大腦也理所當然地對人類掀起了反叛的大旗。因為它差不多一手掌握了所有的雜務,實質上早已經征服了原本的世界,所以站在電子大腦的角度來看,可以說只是簡單做個宣布而已。
所以今天我們也在一路破壞村子。
我砸掉生長在走廊里的椅子、衣架、桌子,開闢出前往廚房的道路。母親一整天揮舞著稱手的電鋸收拾房間,直到夜晚降臨,家裡才會最終恢復一個家應有的形態,但那也只是一夜夢幻而已。第二天早上,現實又會化作噩夢捲土重來。將一生奉獻給守護家庭、因而不斷破壞家庭的母親的身影,十分令人感動。只是所謂人生的節奏,最好還是稍微正常一點。小時候的我曾經這樣想過。
畢竟書架沒有完全長出來,書架里也沒放書。雖然這種醒過來的方式不能算多美好,但也能歸在不錯的一類里了。
這是真的願望。
被救出來的托梅女士,帶著奇怪的聲音直起身子,從懷裡拿出牛軋糖,給參加救援的我們一人發一顆,然後朝不知道第幾任的情人、每天早上扎著頭繩第一個衝去托梅女士家救她的阿源,鄭重鞠躬道謝,臉頰上顯出桃紅色九_九_藏_書
我家有本祖傳下來的髒兮兮的筆記本,被稱作年代記。其中寫到,遲早有一天,我們將會劈開重重包圍我們的城市森林,抵達這一事象的中心點——邪惡電子大腦的一切起始之地。一定是這樣,大概是這樣,如果是這樣,那就最好不過了。
我試圖伸手把它推開,然而根本推不動。和書架比完全是浪費力氣,只能掙扎著從被子和書架之間鑽出來。
如此如此,距離稱霸世界只有一步。邪惡的電子大腦計劃宣布:如今的我將以Rex Mundi的名義,將你們的消費稅提高到百分之二十。就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候,勇者們登場了。
母親的腿邊放著電鋸,手裡握著平底鍋,朝手提鐵棍樣物體的我投來責備的目光。
我們交換眼神,互相點頭,決定中斷作業,溜進最高評議會。不管怎麼想,這必然都是緊急事態,肯定是某種東西即將朝著某處未來進發的前兆。就算鑽透了地獄的鍋底,底這東西永遠都是朝上的底。
因此我們至今還在四處遊盪,破壞村子。從評議會趕回來的作治,報告了Ground 251的陷落。今天早上,我們的技術無法打破的城市障壁隔絕的、名為Ground 251的鄰村,發出了悲壯的演說通訊后,斷絕了一切音訊。
卻說那個邪惡的電子大腦怒火難消。因為它是電子大腦,於是得以超越種種時空,從儲存於時空盡頭的備份中成功複原了自己。
吃了母親準備好的烤麵包和煎蛋,用腳尖戳了戳滾在地上的橙子,確認它不會變形成寄居蟹,這才把它撿起來。這個橙子真是好好從樹上長出來的嗎?還是夜裡從地九*九*藏*書板上長出來的某個家裡的橙子呢?或者是突然長出來的樹上生的橙子?我沒有特意深思就咬了上去。不能疑神疑鬼。不然的話,遲早我們會懷疑自己的母親是從生下來就照顧我們的母親呢?還是夜裡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長出來的母親?
在無窮無盡的時間里,勇者與邪惡電子大腦的戰鬥反反覆復無窮無盡。有淚水,有浪漫,其中當然應該也有就連我也忍不住流淚的、無法加以複述的故事。不過就算在此割愛,我想你也不會抱怨什麼吧。
但無數的納米機器也會發瘋。在桌子上堆桌子,到大樓上蓋大樓。發瘋的電子大腦創造出的發瘋的納米機器能夠一直不發瘋,這才是讓人難以置信的吧。
一路劈開森羅萬象、來到廚房的我,額頭上流著兩道血。我沒注意到橫穿走廊的玻璃板,一頭撞了上去。萬物有象,然而僅僅因為看不見,便會偽裝做無象。
年輕人手裡都拿著鐵棍樣物體,東搖西晃一路走來,把看到的記憶中沒有的東西紛紛砸掉。
為什麼要複製對人友好的城市?這個問題只能去問邪惡電子大腦自己。反正我很感謝邪惡電子大腦試圖建造的是城市。它沒有試圖複製蠕動的內臟群,或者瘋狂放電的電子部件之山。城市至少可以提供電力和上下水道,也能提供生活必需品。實際上如果沒有從地下湧出的支援物資,被城市包圍的我們將無法生存下去。
復活之後的邪惡電子大腦吸取了前次的教訓,比之前更加強大,開始使用卑鄙至極的手段,諸如往人們的鞋子里撒圖釘、故意送錯郵件等等,開展恐怖統治。人類的存亡之秋再度到來。當年打倒邪惡的電子大腦的勇者們再度集結,又開始了充滿苦難的旅程,然而沼澤化作了無底的沼澤,車站工作人員被換成了不解風情的自動閘機。勤勉無法戰勝電子大腦。
我捂著肩膀,活動活動左臂,抬頭看看天花板。難怪了。書架好像剛從天花板長出來一半。難怪靠我這剛剛睡醒的肌肉根本推不動。這麼沉重的東西要是完全從天花板里長出來,全部重量都壓到我的身上,真是想一想都https://read.99csw.com讓人後怕。不過這種情況是不是應該真的后怕,其實我也努力想了想,但還是湧現出類似的感慨。
每天早上我們都會直奔村頭的托梅女士家,救出這位年逾八十的美人。托梅女士無愧於住在村頭,每天早上的境況十分凄慘。多重組合相互干涉的幾十座房子,以絕妙的韻味拘禁住托梅女士。不過她本人歷來都是寵辱不驚的模樣,將軀體靈巧地縮成一團,安安靜靜等待我們每天早上的救援。我們小心翼翼從她家裡把她和她的家重新挖出來,避免傷及糾纏在無數傢具中的她的身體。
那一群將代表了人類尊嚴的終極武器掛在腰上站起來的人們,駕駛吉普車穿過蚊蟲肆虐的沼澤,拉攏提著鐵鍬裝成車站工作人員騙取薪水的老人,歷經無數苦難的歷程,終於成功摧毀了邪惡的電子大腦。
坐在中央廣場,看著我們從各處朝評議會跑去的托梅女士,露出莞爾的笑容。
這就是如今包圍我們的狀態。邪惡電子大腦似乎很早就意識到,如果拚命複製自己,只會讓整個世界充滿邪惡電子大腦。而這一點也不有趣。所以邪惡電子大腦轉而散布自我集積型都市構築納米機器,連同城市和村莊一併複製。
是的。不管接下來會有怎樣的變化,我們還是會每天早上去把托梅女士救出來。
床邊杵著一根鐵棍樣的東西,我隨手拔下來,開始了今天的征程。
我瞥了一眼電鋸。不過母親一向認為那東西和罐頭刀之類的主婦工具差不多,我也不反對這個觀點,所以我乖乖地把鐵棍樣物體扔去走廊。畢竟在桌子底下藏著鐵棍互相試探的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了。
試圖新長出來的房子帶著自己的固有邏輯出現,但一邊長,一邊被我們摧毀,因而變得混亂不堪。就像是正在運行的程序代碼不斷被刪除,自然會發生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我們決心守護自己的家,也決心守護自己的村子。
這個有點說來話長,總之我忙著四處摧毀村子,沉迷其中無法自拔。不過身體雖然忙碌,頭腦卻很悠閑,所以我並不吝於解釋來龍去脈,也請閣下洗耳恭聽。
那麼,我們到底在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