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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Nearside 06.Tome

第一部 Nearside

06.Tome

雖然也有些自編自導的感覺,或者說完全就是自編自導,但大盜總要忠實遵照自己的預告吧。因為宣布了文書的盜竊,所以不管是原件還是複製品,這大盜都陷入了不得不盜走的窘境。
你也許會問,我憑什麼做出這個斷言。對此問題,還請少安毋躁。從推論以及經驗出發,我有依據得出這樣的結論,不過我也並不認為這種說法能讓人馬上信服。
「托梅女士。」
「因為是末子。我想不到更適合這個情況的名字了。」
如果說是證券、合同之類的文書,大概會讓人大驚失色。但對於連寫了什麼都不知道的來歷不明的文件,驚慌失措的優先度當然不會高到哪裡去。鯰魚像的本體既然都已經消失了,那麼所謂「原件」首先也只是複製品。至於自己手邊的東西,更不知道是第幾個階段的複製品了。就算丟了,只要再找誰幫忙複印一份就行了。
這位老教授只知道被人稱作托梅女士,其他的一概不明。從她沒有留下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事迹來看,那種被遺忘的感覺值得強調。總而言之,關於這最後的一堂課,找不到任何一名出席者。這一點就非同尋常。
其三,以上。
在消失過程中,沒有人看到周圍有什麼奇怪的現象。當成書蠹乾的壞事也行,不過這樣的話就需要想象電子書蠹之類的東西,很難做出統一的解釋。不管如何嚴密的監視,紙張也會消失。即使是封印在玻璃盒子里、凝固在大量樹脂中,該消失的時候也會消失。最嚴重的時候,甚至在眾人環視的狀況下,光天化日,就像煙雲一樣消散了。換句話說,不管採用什麼手段去阻止,全都是徒勞無功。
漫長的演職員表迎來終點,托梅女士佇立在「完」這個字面前,久久不動,然後開始慢慢鼓起掌來。那彷彿永恆不絕的鼓掌聲,到底是因為什麼而中斷了,我並不清楚。既然是事物,終究要有結束的時候吧,我想。或者也可以認為,在這樣的妄想中,那樣的時間約束之類的東西,不用去考慮也是無所謂的。
文書以一定的間隔消失。文書中設置了定時器,安排好在時針指到第100年時同時消失。也有人認為,這就是鯰魚文書中記載的內容。沒有執行系統也能運行的程序,或者是與執行系統固化在一起的編程語言。
我放下聽筒,繼續想,為了收拾事態,自己是不是應該是誰。
我面前有台黑電話,電話線一頭斷掉了。
當然,這一定是殘酷的誤譯。因為鯰魚文書翻譯出來的只能是不合邏輯的內容,就像黑電話的接通一樣。認為它寫的是消除自身的程序,也是同樣的誤譯。而所有這些,又在某種意義上是誤譯的真相。是由期待產生的誤譯之真相。
文字朝向托梅女士一側。在觀眾一側看來https://read.99csw.com,自然是鏡像文字。粗略地說,在觀眾一側能看到的應該只有透明屏幕的背面。托梅女士像是要擁抱什麼似的,就這樣張開雙臂,表情毫無變化,目送那一行行文字升起消失。
「我也不是詹姆,不是浩次,也不是悠太,更不是什麼理查德。」
所以,就算把聽筒貼在耳朵上,也聽不到什麼聲音。但這個電話在某種意義上還是接通的,原因在於「黑電話」這個詞本身固有的含義,就像「火車」這個詞自然會帶走某種東西、又會不可抗拒地帶來某種東西一樣。
「想聽聽我的看法嗎?不管什麼無聊的東西,如果能收拾的時候沒有及時收拾,就會被無聊的東西徹底淹沒。」
不管怎麼說,如果是神出鬼沒取走文章的大盜手段,那麼從我們的記憶中盜走文書相關的記憶,似乎也不是很難,大盜的名聲也能由此大振吧。
對於這一責難,托梅女士會做出怎樣的回答,很容易想象。原型後面跟的I,就表示這一理論還將有進一步的進展。可以想見,托梅女士的自我消失自動機的理論,從一開始就是設想為系列論文的。
其一,消失不限媒介。
「這是鯰魚文書里的句子吧。『由今起始百年之後,吾將斗膽取回此文書』。除此之外,基本上都不可能。」
鯰魚文書開始引人注目,當然不是因為成功破解。從原理上就不可能翻譯的文章,自然也不可能解讀出來。它吸引注意的原因,是因為以某一時期為界限,各地都出現了鯰魚文書消失的事件。
抽出書頁可能會把書弄散,如果要追求完美,還要調整頁數,大概很麻煩吧。書里突然夾著白紙雖然可疑,不過也就如此而已了。實際上也發現過書頁被抽掉、頁碼重排的例子。似乎是看當時的心情。
「性格的差異。」
「你最後看到的是演職人員表?」
我的回答讓那頭傳來嘻嘻的笑聲。與超過退休年齡的老年女性的聲帶發出的顫動聲相去甚遠。
至於我所做的事,僅僅是不斷檢查自己腦海中關於我那份鯰魚文書的回憶還在不在而已。
如果從世上和我們的頭腦中一起把文章全部竊走,那真是無可奈何。即使還有一定數量的人記得存在過那樣的東西,但如果完全找不到任何實物,自然不會有什麼說服力;如果誰都不記得那樣的東西,更是從一開始就不會得到關注。
這一結果發表之後,自我消失自動機的原型I,獲得了相當高的評價。如果諮詢專家,很可能會得到回答說,時至今日也很難獲得那樣的理論。但是有什麼東西妨礙了從那裡展開的繼續聯想,缺乏將之當作話題的發展性。能夠消失的東西終於消失,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具有複雜的語法結構,遵循語法的文章內容也並不一定需要同樣複雜。然而話雖如此,單純的意譯顯然只會是誤譯,而正因為是誤譯,反而又是規整的譯文——鯰魚文書所用的語法,便會發生這樣的逆轉現象。
read.99csw•com二,同時期複製的內容,同時期消失。
「就是誰扮演了什麼角色吧。」
所以,鯰魚文書連續同時消失事件的搜查啟動之緩慢,簡直令人吃驚。這種不知來龍去脈的案件,沒人在意,連報案都顯得很悠閑,警察當然也沒空搭理。所以,最先認為這是案件、並且開展調查的,還是那些怪異文書收藏家。他們自費調查文書消失的情況,整理案例,終於讓社會大眾開始意識到確實發生了什麼。
這些文字沒有被解讀出來的理由非常簡單:從過去到未來,從沒有過使用這種文字的人。誰都不曾使用的文字,論起存在感,還不如人們興起的時候隨手寫下的、有時候連寫作者本人都無法解讀的私家版語言。
根據對策委員會——不知什麼時候自稱為委員會的同好者團體——的報告,消失具有如下的形式:
「那麼你要做什麼呢?」
照這樣下去,也就是以鯰魚文書的徹底消失告終而已,不過那文書的機制竟然還能波及被複制的字元串上。複製文書中的計時器被重置為0,又開始計算下一個百年。
整件事情都不明智,這問題不也只能這樣嗎?
不過我並沒有富有到能夠搜集珍奇孤本的程度。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在網上翻找畫像,保存下來,有興緻的時候列印出來翻閱觀賞。
演職人員表。
你大概會問:你到底在說什麼?不過事實就是如此,我也沒辦法。
「首先,為什麼非要讓鯰魚這種東西登場?」
說是消失,真是消失到蹤跡全無。所以我們懷疑消失的時間很長,只是人們都忽略了。如果殘留有痕迹,就會懷疑發生過變故;但如果什麼都沒有留下,那麼任何人首先都會懷疑自身的粗疏。
有個研究領域叫自我增殖自動機(Self-replicating Machine),托梅女士最早涉及的似乎是這個理論。機器放在一邊,就會自我繁殖,不斷增長。關於這種機器的基礎理論,與計算機科學的基礎有著很深的聯繫,但托梅女士對這一方面似乎沒有任何興趣。
所以原型I雖然獲得了一定的評價,但也因此並沒有引發多大的影響。儘管如此,竟然還有人能夠控制試圖散逸開來的思考,展示一個見解,可以說學者真是奇妙的生物。要克服那樣的艱辛,恐怕就是論文的審查工作吧。
決定要分解自我的人,取劍在手,首先把自己的脖子砍斷,這是愚蠢的做法。按道理說,這種時候應該先從指甲、頭髮之類與分解作業無關的部位開始切除,才是道理所在。托梅女士所揭示的是,在那樣的消失過程中,不存在所謂的界限。研究認為,想要消失的人,可以隨心所欲消失到任何程度。
這也可以說是強詞奪理的意見。所謂論文的審查角色,乃是為了強行找到毛病的存在,職責就是不管怎樣都要說點什麼。
事實上,與私家版語言相比,這些文字雖然顯得更為正規,但真正需要解讀的時候,就出現了諸多麻煩。為了解釋這僅僅三行左右的文字,入門的語法書就需要YB單位的容量。有讀它的時間,足夠宇宙死而復生了。九*九*藏*書
如果可以增殖,那麼消失自然也是同樣可以的。這是托梅女士的天才所在,也是人類的可笑之處。
到此為止的托梅。很久以前,這個名字被用作無限增殖過程的休止符。我知道這不是起這個名字的理由。Tome,這個英文單詞指的是以晦澀艱深而自傲的大部頭專業書。其實事態確實一直在惡化,看不到一絲好轉的跡象。明明全都寫在裏面,但要通讀一遍實在太累,就像是要精讀枯燥無味的大部頭一樣。
「從一開始就是自明的吧。」
在那一剎那,沒有一個人看到,將托梅女士與觀眾分開的垂直的不可視的平面上,自下而上流淌出的文字。爬上透明的屏幕、閃耀著金色光芒的、橫向書寫的字元串。
「托梅女士,為什麼要用『托梅』這個名字呢?」
「文書的內容知道了嗎?」
據說那是個石像,大約兩百年前突然出現在森林里,隨後便一直盤踞在那裡,看來並不能自由自在地到處遊動。其實那是森林深處發生的事情,而且又沒有目擊證詞,所以兩百年這個數到底怎麼來的,眾說紛紜。
「這是當然的。」
今天仍在響著的鼓掌之中,托梅女士和我們之間被帷帳分隔,連鼓掌的聲音都被擋住。在帷帳另一側發生的事情,只能依靠推測。
第一條所說明的內容,看似簡單,實則深奧。它意味著,不管是信息化的存儲也好,還是印刷在紙上的也好,一旦到了消失的時候,就會消失。有時候印刷在紙上的圖形消失,留下白紙;有時候會連同印刷的紙一同消失。一般傾向是,容易帶走的時候,會一起消失。而裝訂成書的時候,多數情況會變成白紙。似乎消失是必須要消失的,但也會儘可能把工作降低到最低限度。
總而言之就像是絕世大盜的手段,無跡可尋。甚至對於這樣的事件是否毫無辦法,也沒人知道。
電話另一頭,稱自己不是麗塔的人笑了。
我已經徹底厭倦了這件事。我既不想追蹤大盜,也不想在同樣發散的邏輯層次上堅持抵抗。我完全不相信,在每個人隨心所欲去做的情況下,會湧現出什麼東西。既然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脈絡,總得有人搜集整理吧。
其三,文章複製之後,歷經百年而消失。
出現在人跡罕至的森林中,又無聲無息消失的石像,基本上沒有提及的必要。如果只是單純的石像,也就不會留下記錄,就算記在哪裡,也不會被人從浩如煙海的資料中發掘出來吧。
雖然不明白如此可怕的怪盜為什麼沒能將文書一舉消滅,但行動的規律已經掌握了。即,其二,同時期複製的內容,同時期消失。
世界上總有人具有奇怪的興趣愛好,比如喜歡搜集古怪的文書。我也是其中的一員。諸如天狗寄來的道歉信、伏尼契手稿等等。有些人就是喜歡搜集這類read.99csw.com荒誕無稽的文章,以此為樂。
如果只要滿足這個條件即可,那麼一舉消滅所有文書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可以推測實際上還有一個約束條件。因此剛才三種形式的最後一條,在這裏換一種寫法,應該也可以吧。
能消失的自動機。很好。可是話說回來,如果那真的徹底消失了,到底為什麼現在還能像這樣去思考它呢?
「我覺得這不算是明智的問題。」
這個石像之所以引人注目,並不是因為它那莫名其妙的鯰魚造型,而是因為背上刻的文字。不過刻在那上面的是不是文字也無法判斷,其實只是些糾結的線條,流傳下來的也只是姑且塗墨拓印下來的陰影而已。
據說存在過帶文身的鯰魚像,不過不清楚具體情況。
這裏出現的百年這一數據,我並不認為它準確。絕世大盜顯然是超人的存在,既沒有理由主動採用十進位,而且就連我們自己採用十進位的理由,也無法滿懷自信地回答出來。
儘管如此,至少那像是百年期限的訂單,不是十年,也不是千年。兩百年前出現的鯰魚像,在百年前消失,由此看來,大抵應該是這個範圍吧。這一出現和消失時期的推測,是從文書連續消失事件的調查倒推得出的,說明的順序雖然反了,不過並沒有改變整體概念,便請各位姑且聽之。
托梅女士沒有表現出否認。所以她的最終授課大約也可以當作是表演吧。
這種問題並不是我問了就能明白的,因為我並沒有被賦予可以隨心所欲的許可權,而只能謹慎從事,在被賦予的許可權內進行整理。打個比方來說,我不能把所有撲克牌搞得天翻地覆,而只能判斷哪些牌放反了,把它們重新整理好。顯然這是個麻煩的工作,難怪沒人願意做。
鯰魚像什麼也沒有做,就這樣虛度了許多歲月。直到大約一百年前,它和出現時一樣,突然消失了。消失的過程當然也沒有人看到,一百年這個數字有多大可信度,也很難說。
一般而言,所謂同好,數量越少越容易抱團。交流相互搜集的文章,圍繞內容交流自身的見解等等。我們和分析出私家版語言的書寫規則而興奮不已的一群人之間的距離,要比旁人看來大上許多,但偶爾也會有作品從那樣的一群人中闖進來,同樣也有過圍繞如何判斷髮生爭執的事情。
總之,我從同好者網路中得到消息,鯰魚文書正在消失。
站在空無一人的禮堂講台上,朗聲闡述完畢自己的理論,托梅女士站起身來,深深鞠躬,向著只有空蕩蕩的座位的禮堂張開雙臂。
「嗯。」
複製原件不斷消失,複製品又帶著新的時間限制而殘留下來,所以最終並沒有什麼大問題。文書不斷更換媒介而存續下來。我們的生命,大抵也是這樣的情況,雖然說並不是全然沒有問題,但不也總是能在大路上前進,沒出什麼大的差錯嗎?
「我可不是麗塔。」
「見解的差異。」
儘管在記錄中完全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一位老教授的最終授課講義揭示了鯰魚文書的全貌,但什麼也沒留下來。read.99csw.com
「什麼也不做。」
我之所以大致了解這一連串的事情,僅僅因為我是目睹了那張海報的少數人中的一個而已。
關於之後繼續發表的原型II、III的記錄急速減少,這可以視為托梅女士研究的成功。依靠自身分解自身的自動機,隨著論文的發表,性能不斷提升,連讀者的記憶都能消除的能力不斷強化。自動機不僅以那東西原本就不存在的形式消除,而且記得這件事的人也情況不佳,審查員連意見也無法回答。
說起來,這一最終授課本身,也是在她到達退休年齡的一年後才舉行的。也就是說,就連負責這一事務的部門,也差不多徹底忘記了她的存在。奇迹般意識到這一點的辦事員急急忙忙催促她辦理退休手續,又貼出最終授課的日程海報,但因為記錄的日期是在一年前,於是又趕緊改掉,總之就是手忙腳亂的模樣。
論文可以說枯燥無味。第一篇論文,提出了相當於自我消失機器的東西,命名為原型I,第二篇論文是原型II,第三篇是III,第四篇在IV上終結。宣讀第四篇論文,正好是在最終授課的時候,但因為沒有任何人出席,所以也沒人知道它的內容。
最終授課不存在目擊者,也完全沒有留下任何記錄。要在這裏詳細闡述,就算是我,也不得不猶豫再三。儘管我已經做過了相當大的努力,進行了混亂無章的解說,但我也有所謂的嗜好。雖然我自負地認為自己是個充滿嗜好的人,但幾乎得不到什麼贊同的嘗試,也實在很令人遺憾。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也總要努力加上最後一幕吧。
也就是說,那文書是犯罪的預告,是被預告的盜竊對象自身。大盜的疏忽在於,沒有說「吾將斗膽取回此石像」。大盜有沒有預見到文書在多事者之間循環往複、不斷複製的情況,大約沒人可以做出判斷。
托梅女士,自我消失自動機的理論專家。一生只發表了四篇論文,每一篇都不存於歷史中。為什麼僅僅幾篇論文就能當上教授,這一點尚不明確,不過真正的情況也許是因為在被遺忘的過程中不知不覺變成這樣的吧。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解釋。
記錄了鯰魚文書的媒介,不僅有紙張、電子,還有磁性媒介。我們知道存在那樣的文章,這揭示出我們也還記得鯰魚文書的事實。背誦下來的人大約並沒有太多,不過因為文章只有三行左右,只要有這個心,也不是背不下來的。
換言之,文章無法任意改動壽命。
到了最終登場的原型IV發表的時候,托梅女士的消息基本上已經完全斷絕了。
黑電話對面的聲音問。
這種前言不搭后語的對話,雖然意思內容相去甚遠,但並沒有什麼矛盾。我既不是叫什麼托梅,也不是叫什麼麗塔。沒有失去某個東西,自然就是擁有它。我沒有失去角,也就意味著我生著角。
遺憾的是,最先找出這一結論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