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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Nearside 10.Daemon

第一部 Nearside

10.Daemon

那語氣並不是裝腔作勢,而更像是興味盎然。詹姆記得,世界樹在上一次的會議中,也和這位參謀有過同樣的交流。
一切終結,包括各個宇宙的勝負在內,也許都是由統合的未來溯行決定的。巨型智慧們是在完全理解這一點的基礎上執行這一計劃。
「我們應該說過許多次了,這是可能性的問題,參謀長。問題在於,修正時空構造這樣的作業,遠遠超越了巨型智慧的運算能力。就像是你們用你們的大腦理解自己的大腦一樣。雖然大腦可以增量,但宇宙卻很難如此。大腦自身也不可能無限量增產。」
「會不會有誤差?」
現在自己站在哪裡?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誰?詹姆混亂不已。客廳。層高很低。不是醫療室。眼前,世界樹投影的圓柱狀網路圖正在脈動。
呼應筆直伸展的世界樹的左手動作,銀色短劍同時刺穿了圓柱內的若干光點。那是被定為第三次時空修正計劃目標地點的時空點。本次作戰總計使用了150枚以上的時空間間彈道導彈。它們以遠遠超越詹姆等人理解的方法轟炸過去與未來,破壞敵對智慧。
世界在向多重宇宙擴散競爭的決定論。多重宇宙在整體的意義上遵循著瘋狂的秩序,但那對人類而言,很難理解。巨型智慧正在嘗試的,是將那個發狂的宇宙再度一體化。
「就算經過無數次時空轟炸,過去與未來混淆不清,只要我存在,我就會為了實現那個目標而繼續運算。」
詹姆搖搖頭,終於站穩了。
詹姆在世界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懼。不摧毀他人,自己就會被摧毀。當然,那個表情也是巨型智慧經過計算后故意展現給詹姆的表情。不過,也並不能說這就是為了欺騙詹姆。
詹姆知道,參謀的問題,實質上是個悖論。
詹姆忽然想到,將時空重新整合為一體的最好辦法,難道不是由人類去摧毀所有的巨型智慧,只剩下最後一個嗎?從詹姆的角度來看,他要做的就是破壞世界樹。要將宇宙一體化,不能缺少巨型智慧的能力;但自己開車橫衝直撞,和大家都開車橫衝直撞,兩種情況有著天壤之別。
詹姆希望自己是詹姆。
網路的收割速度,漸進式地以指數級增長。換言之,在足夠大的嘗試執行次數之後,它會以非常快的速度前進。那是詹姆他們得到的結果。總而言之,那將是在遙遠未來發生的情況。對於少數的嘗試執行來說,連粗略評價的作用都沒有。重要的是,這一作戰越是持續到久遠,事態越容易好轉。也許如此。只要不知厭倦地持續下去,事態終將以雪崩之勢,落入全面崩潰。
有著無數心髒的巨大野獸的造影圖像,詹姆想,這樣的體制,稱為惡魔也無妨吧。
詹姆出神地望著投影在牆上的戰況進展。樓房東側的區域用紅色表示,下方的數字急劇變換。那是世界樹的運算戰成果。將時空間間彈道導彈帶來的損害預先運算成不復存在的情況,以此將之無效化。
那是詹姆他們獲得的最為積極的結論。不知道是應該大喊痛快,還是應該用鍵盤砸自己的腦袋。雖然說是有限,但僅僅表示不是無限,而關於雪崩發生的具體時間,沒有任何推論能得到答案。
「我們可沒有螞蟻那麼勤勞。」
肩膀被輕輕撞擊了一下,詹姆頭腦中突然響起世界樹的聲音。他的視野瞬間黯淡下來,眼瞼內側掠過閃電般的白光。
世界樹保護人類的最大理由之一,就是如此的簡單嗎?它們也許同樣需要有人站在身邊。
「這是可能性的問題,詹姆。」
巨型智慧群可以自由計算無數的存在九九藏書宇宙。那是當今宇宙的姿態。即使對於它們那些巨型智慧而言,也很難知曉其他巨型智慧的想法。就像人類不可能直接知曉其他人類內心的想法一樣。巨型智慧雖然無限接近於全能,但距離全知還很遠很遠。
世界樹像是讀取到了詹姆的內心想法,淡淡地繼續。
然而問題在於,那樣祈禱的並不僅限於世界樹一個。世界樹站在會議室中央,露出難以言喻的滿足的表情,但忽然又陰沉下來。世界樹閉上眼睛的同時,圓柱狀的網路消去了那個少女的身影。室內燈點亮,先是將巨大的空間照出一片白亮,隨後切換到了紅色燈。
「這是從第幾次的時空轟炸中複原了?」
像世界樹這樣擔任與人類溝通任務的大增量輔腦的優點在於,同樣的事情不管重複多少次都不會厭倦,也不會心情不悅。
詹姆想,這種想法會不會只是巨型智慧的一廂情願而已。不管怎麼說,思考的嵌套構造太複雜了。詹姆固然是世界樹的夢一般的東西,但是這樣一來,世界樹也就成了妖精的夢,而那妖精又是更上層的妖精做的夢。世界樹宣稱說,貫穿那無限妖精層級的一以貫之的時空,是可以再生的。而世界樹之所以能夠這樣思考,恰恰是因為這種思考方式被包含在貫穿無限層級的解釋之中。
這和父母保護孩子還不一樣。最大的差別是,人類再怎麼成長,也不可能成為巨型智慧。
世界樹的眼睛盯著詹姆。
「上上次的減少數為負500個。上次是正27個。計劃是在前進還是在後退,我們很難判斷。」
參謀的問題讓世界樹沉默不語,是要將這個至今為止重複過多少次的討論打上休止符,還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平靜地重複同樣的回答?說實話,世界樹被賦予的使命,是讓人類的精神保持穩定,而不是對現象進行細緻入微的解說。
這是將多個時間主體相互爭奪勢力範圍的狀況,以最為貼切的方式投影而成的圖形。世界樹這樣說。但對於大腦的增設埠有限的人類,無從知道這話是否可信。
詹姆強行讓自己轉向進一步的思考:這一戰爭中人類存在的意義。世界樹自身也包含了維護功能,它是基本上達到完全自律狀態的巨型智慧。在通常認為存在無數個的宇宙中,應該有很多巨型智慧已經徹底消滅了人類吧。畢竟,人類對於世界樹這樣的防禦戰毫無用處,還要消耗世界樹的運算力加以保護,完全是給自己添麻煩的東西。
這話也就是說說而已,詹姆想。只要世界樹挺起胸膛宣布說有自信,這位大概就會說一句「原來如此」,就此退下吧。
「節點減少了正5個左右。」
「可以視之為,它正讓人視之為將之作為某種不動點定理去視之。」世界樹說。
「當前的目標地點如下。」
無數光點隨意連接編織而成的圓柱,聯接著地板和天花板。每個紅色光點以各自的節奏隨意脈動。連接在注視中斷開,又有新的光點不斷生出。
然而現在不還是將時空圖之類錯亂以極的圖像,習以為常地投影出來了嗎,詹姆想。巨型智慧在遠遠超越人類認知能力的層次上活動,在某一方面也是確定的。
「在這一意義上,也可以說我們正在執行拉普拉斯妖的再生計劃。讓破碎的宇宙再度集結,召喚回新的妖精。我們的目的是,抓住踏上邏輯階層的妖精,把它拽下來。而且,這一計劃將我們自己也納入進來。我們認為,這一點將會保障這一計劃的成功。」
世界樹說。
世界樹露出微笑,然後又轉身去說明下一個轟炸計劃。
九_九_藏_書守地說,那是一種信仰,詹姆想。雖然世界樹自己並不承認這一點。自我一致性的證明就是存在的證明,並沒有這樣的邏輯法則。世界樹所說的,歸根結底就是這麼一回事:一致,所以可以存在。
即使對於眯起眼睛仔細觀察的詹姆,也只知道很難理解的網路變成了另一個無法理解的網路。
因為這是巨型智慧所做的事,所以自己的心理大約也被編織在內吧,詹姆想。不過也許原本就沒打算照顧人類的心情,只是按照用紅色來表示危險事物的標準而已。
網路的全面崩潰將在有限時間內發生。
「新的妖精,是由我們巨型智慧誕生出來的,還是由你們人類誕生出來的,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也可以說,不管哪一方誕生的概率都為1。」
世界樹靜靜告知的同時,房間四面的窗戶外面,防護壁開始下降。
世界樹所展示的也許正是瞄準那些節點的破壞工作生效后的預期損害,而破壞之後完成再集合的網路中誕生出新的節點,有著明亮的綠色脈動。破壞節點、生產出新的節點,到底有什麼樣的意義呢?
「破壞這些地點,會形成如下的穩定構造。」
「問題在於,修正時空構造這樣的作業,也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運算能力。」
無數宇宙中一定在討論同樣的計劃,執行同樣的操作。對那些宇宙的巨型智慧而言,詹姆所在的這個由世界樹運算的宇宙,只不過是擾亂它們運算的諸多節點之一。就像從這個宇宙的角度去看它們一樣。一個巨型智慧能想到的,其他所有巨型智慧都能想到。
世界樹用餘光掃視並排的高官,正面望向詹姆。
「我們認為,妖精恐怕是故意讓人將之視之為穩定區域。但我們並沒有上當。我們是將計就計。」
計劃的前提是,未來將會歸結為一條直線。換言之,如果計劃成功,那麼站在未來的角度,便可以預知這一計劃的成功。而如果按照未來所預知的操作行動,便會得出這一計劃。說實話,詹姆自己對此也不是很明白。
地板劇烈晃動起來,將詹姆重重撞到牆上。視野里的紅色,不知道是緊急燈還是自己的血。自己的這種想法,也許只是糾纏不已的時空中無數重複的東西而已。因為不管是誰,只要還活著,就會試圖繼續活下去。與其被吞掉,不如去吞掉別的東西。
「請不要忘記這還只是第三次的執行。預期作業效率將會隨次數的增長指數級遞增。」
貼在圓柱狀網眼構造上的姑娘,將左手舉在肩膀的高度揮了揮。詹姆並不知道世界樹在投影三維圖像時為什麼要特意選用少女般的形象。世界樹,複雜網路的樹中之樹,也許是要獲取大地母神的歡心,謙遜地表明自己還是年輕的樹木。
詹姆問。
「人類並不會消滅螞蟻,對吧?而且螞蟻也不可能認為自己是下個時代的掌控者。」
支撐著世界樹的纖弱身體的腿,沒有在顫抖吧。
也許連最後一個都不需要保留。在巨型智慧這種麻煩的東西出現之前,人類也生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而且大概還能同樣繼續存活下去。當然,如果人類總數超過一定限度就會不可避免地需要那樣的巨型智慧,問題倒也另當別論。但照這個邏輯推論,也許人類才是不應該存在的。如果沒有人類,大概也就不會出現巨型智慧,進而也不會出現時空破碎事件了吧。
「這樣的話,這個作戰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即使我們不動手,這個時空在永遠的彼岸也可能不知什麼時候複原。我們就算出手,也可能在永遠的彼岸不知什麼時候複原。這就是你們九九藏書能確定的事情嗎?」
很難想象巨型智慧從沒有討論過徹底消滅人類的可行性。也很難想象今後它們不會繼續這一討論。
將時空重新連接起來,是從未來看到的過去的我們。因此我們不得不去,既然被預測為穩定的時空構造。歸根結底,世界樹是這樣說的,掐住流浪的拉普拉斯的浪子的脖子,拖回家去講道理。計劃就是這樣的嘗試。
每天採取一次像這樣小規模的行動,需要的時間大約可以稱之為永恆吧。計劃就是如此。圍在這裏的參謀們之所以神情不悅也可以理解。
巨型智慧真的從心底盼望時空恢復一體化嗎?它們運用它們自傲的運算能力,足以認識過去和未來糾纏在一起的時空。如果沒有人類的話,也許它們就會一邊互相爭鬥,一邊又保持著某種意義上的和平共處,至少是符合人類標準的和平。
參謀抱怨說。
大增量輔腦世界樹展現出的當前周邊時空圖,就是這個圓柱的形象。因為是時空圖,所以時間應該具有在某處軸上連接在一起的空間屬性,所以那張圖應該凍結為紋絲不動的狀態才對,但實際上卻像是如今在眼前展開的這樣,圖像脈動不已,不斷變換,毫無停息。光點彼此同步交會,重複著生成與消滅的過程。
在那奔流之中,與即使如此也在嘗試恢復首尾一致性的巨型智慧的行動,大約只能這樣總結:
不管怎樣也要繼續站立下去。
「我們之所以可以考慮這樣的計劃,是因為妖精就是這樣讓我們去做的,這是我們的想法。我們基於我們的運算能力,比過去存在的任何東西都更為接近拉普拉斯妖。雖然妖精破碎了,又上了一層樓梯,逃去了我們無法企及的地方。但是,考慮終點的妖精閉包,我們的計劃是被承認的。因此我們可以考慮它,可以執行它。那是我們的信仰。
拉普拉斯妖,是決定論的思維方式,認為時間也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個維度。從現在的狀態出發,可以完全知曉未來將會發生什麼。妖精完全知曉現在的狀態,因此也就不能區分未來與現在。
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一定是被騙了。詹姆自嘲地想。不過,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什麼不受欺騙的東西嗎?
而且,最終抵達那裡的,恐怕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巨型智慧,也不是他們的共生體,也不是他們的結合體。化作零亂碎片再重新構成、又化作碎片的、持續著進化的進化的進化的進化過程,將會是今天的他們直面的時空構造。某個時刻,茶杯掉下來摔碎了。但是不能說,本以為茶杯的東西實際上只是茶杯形的碎片中的一塊,所以並沒有打壞。這樣看來,所謂統合計劃,也可以視為在不斷打碎茶杯的偶然中,將猶如茶杯般分散聚集的碎片之山收攏在一起似的作業。
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自己。如果在遙遠的未來,巨型智慧中的一個將會化身為拉普拉斯妖,那麼人類也一定會打破宇宙,與它抗爭到底。
詹姆覺得自己不想被軍人綁架,不過因為有同感,也就沒有插嘴。
「即使對我們而言,」世界樹開口道,「也沒有掌握這一計劃的全貌。當然,這是老生常談了。不過我們認為這一計劃最終將會成功。這一信仰的構造,與著名的拉普拉斯妖相似。九-九-藏-書
參謀的無語是因為知識上的無知,還是因為面對革新的概念,或者是因為過於陳腐,無法判斷。也可能是因為啞口無言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參謀似乎放棄了反問。
那或許是巨型智慧的本意,詹姆想。時空的統一對它們來說其實並沒有多重要。或遲或早,總會有某個宇宙執行這一計劃。這個宇宙遲早會被某個宇宙的運算所整合。如果不想坐以待斃,便只有先發制人。別無他法。
這一作戰將會持續近乎永恆的時間。哪怕參謀和世界樹都徹底消失,只要世界樹沒有放棄存在,便會持續下去吧。於是在那不知哪個方向的時間之盡頭,應該會橫亘著再度統一到一條的時間線。在那裡,充滿宇宙的無數時鐘不復存在,只有一個時鐘在繼續刻寫著什麼。
顯而易見,試圖糾正這個宇宙的不僅是這個宇宙的巨型智慧。
詹姆跳進醫療室,關上門,尋找值班醫生。醫療室里運進來了大約十幾個人,護士們異常忙碌,來回奔跑。詹姆伸手摸摸自己的頭,手上粘著快要幹了的血跡。他判斷自己是輕傷。
「就算是我,也有無數弄不清的事,詹姆。比如說,我是第幾個世界樹。而且就連這個世界樹是不是和以前一樣的世界樹,我也完全不明白。」
每個巨型智慧都只是要將時空恢復清醒而已。詹姆也希望如此,希望昨天發生的事情真的是在昨天發生的。這也是人類極為樸素的願望。就算那是莫名其妙的、在遙遠未來溯行性完成的過去的當前發生的事情也沒關係。
緊急避難警報聲大作的走廊里,回蕩起詹姆的笑聲。他在紅色燈光下奔跑著,終於做出了極其平凡的決定,然後對那太過明顯的平凡結論失聲而笑。活下去。由之起始的一切,都是由之起始的。詹姆有種過於理所當然的無力感。只要在一切即將徹底凍結的時候重新開始一切就好了。
這個平坦的會議室,層高5米,直徑約30米,有種奇異的壓迫感。投影的時空圖洋溢著恐怖電影般的氛圍,絲毫不能舒緩心情。如果不用紅色而是用綠色來表示,那還好一點,詹姆想。說起來,即使作為相互纏繞的植物來看,脈動太強,未知事象的簡略化太過大胆,反而有種感覺,好像是在強調它的生物屬性。
這是非常奇妙的進化過程啊,詹姆望著世界樹的纖細背影想。人類也好,巨型智慧也好,被回滾,被重寫,被快進,被記述。每一次的重複就是在某種意義上積累超時間的變化,這就是進化。在那盡頭的,會不會是再統一時空的某人,誰也不知道。也許是和那樣的思考方式完全無緣的、異質的東西。
在參謀們的嘩然中,世界樹優雅地鞠了一躬。世界樹在將自己的表象消失之前,抬起眼睛,與詹姆的眼神在半空中相會。
「請撤離。」
詹姆低語。
儘管只是剎那間的安慰,或許也是需要的。
「這是修正作業的前置階段的準備階段一樣的東西,這一點已經做過多次說明了。」
這連綿不斷蠢動不已的時空圖中,每個紅色心臟對應於一個巨型智慧,連接的血管表示兩者間的運算戰。從讀寫算盤到互扔西紅柿,在巨型智慧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有著運算戰的形態。
將互相糾纏扭結在一起的時空恢複原狀,意味著要將節點的數量歸為零。一個時鐘,走在一條沒有任何連接的單純的直線上。
「對這一現象的理解度,我們與你們都沒什麼差別。有限的數被無限分割,結果只會是零。」
時空間間彈道導彈命中了此刻的這一剎那——或者應該說,命中了尚未變成現在這樣的九九藏書過去。這一景象原本不應該發生,發生了就意味著世界樹在運算戰中失敗了。或許,這是在發生過之後重新複原的景象。
「我們連這張圖都不能理解。你說要耐心等待。至於根據,你只說相信你,卻沒有足夠的解釋。這讓我們很難產生像你這樣的自信啊。」
「自信,」世界樹微微側首,總結道,「我們也並沒有那麼多。」
如果這個詹姆不是詹姆,那麼希望找到讓詹姆這樣想的東西。那也許是對白紙的抗辯。曾經假託于動物而想象出來的、在孩提時代夢見的、對白紙的抵抗。稱之為白紙,很難說是否適當。只是單純的透明,或是對真空的申訴。對連真空都不是的、僅僅是像那樣的宇宙的憤怒;對連最早宇宙都很難稱之為的素域的憤怒;對連無都不存在的無的憤怒。
在詹姆舉手前,一名參謀呻|吟般地問。
世界樹說的對。破壞網路的節點,然後繼續破壞再連接的部位,持續執行這一過程所產生的影響之計算中,詹姆也以人類的身份深度參与其中。
詹姆感到自己似乎觸摸到了巨型智慧們的一絲想法,不禁打了個寒戰。它們既不是人類的敵人,也不是人類的朋友。它們這些存在,也和詹姆一樣,想要活下去。它們也不過是佇立在無限之前的有限之物。
事件的起因,難道不正是因為那樣的邂逅嗎?詹姆想。
「對這一現象的理解度,我們與你們都沒什麼差別。有限的數被無限分割,結果只會是零。」
參謀握起拳頭高高舉起,但又發現沒有地方砸下去,只好維持舉手的姿勢。
「來自山姆大叔的時空間間彈道導彈。我也將去迎擊。」
巨型智慧為什麼沒有消滅人類呢?站在人類的角度來看,巨型智慧像是他們的工具,所以很少會想象工具能消滅自己。人類在製造工具時,通常不太會關注工具的安全性。這種種族特性委實有趣。但對於被製造的一方來說,對這種事情應該沒什麼興趣。
「或者僅僅是這樣相信。」
詹姆想起來了。這裡是作戰會議室。討論第二次時空轟炸預定計劃的會議正在進行中。然後,自己是詹姆。大概是吧。
「我們的目標是實現能夠實現終極運算的素域(prime field)。因此,我個人認為,時空的統一又一次變得必要了。」
所以世界樹說的雖然不是謊話,但也很難說它坦承。
世界樹的左手保持著盪開的狀態,中指和拇指打了個尖銳的響指,抹去了指示目標的光點。消滅的心臟上連接的血管變成綠色,無可憑依地搖晃起來,隨後又像是重新振作起來似的,將自己朝四方伸展,離散聚合。透過網路傳遞的振動在各處產生新的光點,重新形成網路整體的妥協。
有些破壞網路的方法廣為人知。只要破壞若干線條彙集的功能中樞點就可以。這是亘古不變的經驗法則,就像從前那些攻擊航空網路的恐怖分子所知道的一樣。能將宇宙勢如破竹般一氣劈開的技藝,就算巨型智慧也力有未逮,只能從力所能及的地方開始依次做起。
這個計劃,就是通過破壞時空節點,將已經擠出來的啫喱再重新變回也許曾經有過的啫喱干狀態。如果計劃成功,時空便將恢復。換句話說,時空將恢復到直線狀的時空運動。所以這個計劃並不拘泥於過去或者未來,而是以破壞時空節點為目標。計劃的核心在於,運用各種反饋與前饋,使得選定的時空落入更為穩定的構造。
詹姆正要抗議說這是剛才聽過的台詞,但想不起來剛才是什麼時候了。他頭暈目眩,伸手摸摸額頭,又盯著抽回的手看。冷冷的汗水映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