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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儲蘭雲氣得跺腳:「這是什麼人哪!」她賭氣揮手招車,車夫馬上跑到她面前。她剛要上車,看看手裡的花,又停住了,忍了忍氣。轉身走進醫院大門。
特務應聲轉身要走,于阿黛叫了一聲:「慢。」特務站住。于阿黛說:「隊長,在我來看,這些人是經不住拷打編出的搪塞之詞。韓如潔與共產黨的聯繫他們是不會知道的。其實,我們突然襲擊的目的,是震懾那些跟著韓如潔瞎跑的人,如果真打出人命,於我們並沒有好處。」沈奪想了想:「先請示特派員再說吧。」他要過審訊記錄走了。
陳安低著頭匆匆從樓里出來,滿腦子都在盤算如何實現自己的陰謀,與沈奪碰了個面對面也沒有覺察,差點撞在沈奪身上。陳安一驚,抬頭看見沈奪冷冷的目光,不由得心裏打顫。他想繞過沈奪,沈奪卻揪住他:「你終於逮到機會了。」
廖雲山眉心緊鎖。陳安說:「特派員,據我分析觀察,沈隊長的母親一定有重大問題。沈隊長這樣遮遮掩掩,和肖昆的關係又是這樣撲朔迷離,都是有因由的。他對黨國到底忠心耿耿還是心懷二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廖雲山臉一沉:「你的意思,我一直在被沈奪蒙蔽?」陳安趕緊說:「我沒有這個意思。特派員是個洞悉秋毫、有雄才大略的智者,豈能被沈奪蒙蔽。只是,沈奪畢竟是您的得意弟子……」廖雲山打斷他:「你擔心我當局者迷?」陳安說:「至少,誰都不願意接受被最信任的人出賣和欺騙的殘酷事實吧。」
賈程程拉住他盯問:「那儲先生呢?」
儲蘭雲在自己的房間里急慌慌地在鏡子前梳妝打扮自己,頭髮別在耳後又拿到耳前,焦急地來回拿不定主意,又小心翼翼地補口紅……
下了狠心的廖雲山撕下了自己的假面具,開始對民主人士下手了。這天晚上,一個男人在韓如潔家門前從人力車上下來,剛上了台階要敲門,暗處的于阿黛一揚下巴,特務一擁而上,不由分說,綁走了男人。男人在被塞進汽車前大喊:「你們要幹什麼?!我是韓先生的學生——」車開走了。聞訊趕出來的韓如潔隨傭人打開大門跑出,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了。韓如潔問傭人:「你是不是聽錯了?」傭人搖頭:「不會呀。」另一個傭人在身後喊:「韓先生,您的電話。」韓如潔趕緊向院里走去,直奔客廳接電話。
有路過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一時沒人敢上前阻攔。事有湊巧,儲蘭雲被章默美帶著來找陳安,正向這個方向走來。儲蘭雲眼尖,一眼看見陳安舉著槍對準沈奪。儲蘭雲大驚失色:「默美!陳安要殺肖鵬!」章默美抬頭看,也是大吃一驚,她拔腿便向陳安跑去:「住手——」隨著章默美的喊聲,陳安用槍指著沈奪扣動了扳機,子彈擦著沈奪耳朵飛過,沈奪眼睛都沒眨一下。恥辱和仇恨湧上心頭,陳安連續扣動扳機,雖然離得很近,子彈卻全部打飛了。章默美已衝到陳安面前,一把奪過陳安手裡的槍:「你瘋了?!」
二娘的病房裡,肖昆在跟醫生說著什麼,沈奪推門進來,一見肖昆,他的臉沉下來。醫生笑著說:「沈先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用了肖先生推薦的葯,你母親有蘇醒跡象。」沈奪勉強地一點頭:「謝謝,您費心了。」醫生出去了。沈奪說:「我不想看見你,你給我出去。」肖昆平靜地說:「我來,一是看望二娘。二是讓你明天跟我回家,一起安葬爸爸。」沈奪繃著臉:「哼,我這個野種有父親嗎?」他抬手制止要說什麼的肖昆:「你什麼也別說了。我不會回去的。那是你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肖昆憤慨已極,爆發了:「你混蛋!」沈奪針鋒相對:「我是混蛋,我不僅是混蛋,我還是一個被蒙在鼓裡,以為親生母親離開人世三年的傻瓜!」
沈奪興奮地問:「跟韓如潔聯繫的地下黨是誰?」特務搖頭:「這個……還沒有問出來。」沈奪大叫:「接著去審,問不出來,你今天別吃飯睡覺。」
廖雲山皺起眉:「這正是我擔心的。靜波深瀾,表面沒有動靜並不能說明什麼。像韓如潔這等人,可能至今都沒有離開上海的企圖嗎?她在等什麼?」沈奪說:「我想,一定是在等合適的時機。」廖雲山搖頭:「沒那麼簡單,只怕有更深的圖謀。」沈奪想了想:「您的意思,韓如潔在替共產黨做其他人的工作?」廖雲山說:「這是顯而易見的。韓如潔畢竟是第三方代表之一,她的現身說法,會比地下黨更直接有力。這個人,不能掉以輕心。」沈奪說:「是。韓如潔的一舉一動,往來人員都在我掌控之內。」
賈程程也不說話,她知道,她還需要等待。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一個陰謀正在等待著她……
儲漢君搖頭:「不能怨你啊。我絞盡腦汁做了周密的安排,仍然不能擺脫別人的算計,就無話可說了。」肖昆沒說話。肖昆的沉默讓儲漢君有些意外,半晌:「肖昆,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肖昆說:「不是。我相信您現在心裏非常清楚,您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您也知道,如今離中共新政協只有二十五天的時間,要麼北上,要麼南下台灣,您沒有中間路途可以選擇。」儲漢君嘆氣:「你對我非常失望是吧?」肖昆說:「與其說失望,不如說為您著急。廖雲山對您的忍耐快到頭了,他會用非常手段對付您的。如果廖雲山以淫|威逼迫您去台灣,我擔心……」儲漢君:「你擔心什麼?」肖昆的語氣沉重了:「我擔心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母親的目光痴痴地看著遺像:「我十八歲嫁給你爸,風風雨雨幾十年了。突然之間他就沒了,而且還是這麼沒的,你讓我怎麼能接受這個事實?昆兒,我知道你是真心為媽擔憂,若想讓媽順過來這口氣,只有一個辦法,把肖鵬母子繩之以法。沈星梅通共的證據全在我手上。」肖昆心裏一沉:「媽!」肖母冷冷地說:「我不強迫你。你大了,我拗不過你。你若願意看著媽茶飯不思,整天坐在你爸面前流淚,你就別聽我的話。」
陳安突然在門外喊了一聲:「報告。」廖雲山壓低聲音:「你先去吧,有問題隨時和我商量。」沈奪拉開門,陳安看見沈奪立即閃到了一邊。沈奪盯著陳安,陳安也偷偷瞧著沈奪。廖雲山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只當沒看見:「陳安,進來吧。」沈奪哼了一聲走了。陳安進來,關上門。
一片烏雲飄過來,遮住了太陽。江面上陰了下來,幾隻水鳥貼著水面飛過去,一眨眼就不見了。
廖雲山看著他,像看一隻玩弄在掌心的狗:「你殺得了嗎?不是我小看你。即使你真的殺了肖昆,儲漢君會原諒你嗎?」陳安的臉上騰著殺氣:「特派員,您太小看我了。我不會那麼有勇無謀。正如您所說,即使我真的殺了肖昆,儲伯父不僅不會原諒我,更會牽怒於您,他就更不會南下台灣了。但如果肖昆的死是因為家仇,是沈奪殺了他,那麼視肖昆為自己親生兒子的儲伯父就不會牽怒於黨國。」廖雲山眯著眼睛看陳安:「過去,我真是小看你了。」陳安悲哀地一笑:「從火車上被俘,我就是只有半條命的人了。除了效忠特派員,我沒有第二條出路。我才是您最應該信任的人,也是唯一不會背叛您的人。因為……」他的語氣里滿是悲涼:「我已經沒有可背叛的了。」廖雲山看目的達到了,說道:「不如用事實來說話吧。」陳安挺了挺胸立正發誓:「我會用事實說話的。」
賈程程愣了,看著沈奪不知說什麼好。沈奪冷笑了一下:「這下你和肖昆放心了吧?」賈程程悲哀地反問:「你為什麼把肖昆和我想得這麼壞?」沈奪說:「如果你們運氣好,等我母親醒了之後,一切自有公論。」賈程程說:「我相信,二娘一定會醒過來的。」儲蘭雲走過來,看著他們:「你們怎麼像在吵架?」賈程程勉強笑了一下:「是嗎?」
九九藏書昆說:「我和肖鵬沒有反目成仇,媽請你相信,有一天,我們會前嫌盡棄,仍然是好兄弟。」肖母憤憤地說:「事到如今,你還做這樣的清秋大夢,你以為肖鵬抓了你我不知道嗎?我的兒,你的心什麼時候能硬起來,別被人再害了?」
陳安接過,一看之下如五雷轟頂,全身冒出了冷汗。廖雲山意味深長地說:「看來,你剛才的話是有道理的。誰都不願意接受被最信任的人出賣和欺騙的殘酷事實。但這個殘酷的事實又確實存在。」陳安咬牙:「儲、儲伯父……太狠毒了。」
廖雲山沉下臉:「徐校長,你的話我怎麼聽著這麼彆扭。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邊?」徐傑生說:「話既然說到這兒了,我也不想隱瞞我的觀點。我不同意用非常手段對付這些民主人士,雖然共產黨在暗中跟我們較量,在爭取這些人。但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以誠待人絕沒有錯。不計後果使用什麼非常手段,等於把這些人推向共產黨。」廖雲山冷笑:「精誠所至,哼,我真不願意相信你徐傑生會如此天真。今天,我代總裁正式邀請儲漢君南下台灣,被他一口回絕。說什麼以推動國共合作為己任。這是他的心裡話嗎?他儲漢君在這種局勢之下可能沒有定奪嗎?別人欺騙你還不夠,你還要為虎作倀嗎?」徐傑生站起來:「廖特派員,你的觀點恕我不能苟同。」說完,揚長而去。
從儲家出來,廖雲山吩咐司機開車來到了江邊。一路上,他閉目養神,一言不發。沈奪也不敢說話。到了江邊,沈奪從車上下來,替廖雲山打開車門,廖雲山從車裡下來,仍然一言不發地向江邊走去。沈奪緊跟其後。黃浦江入海處,廖雲山站定,看著滔滔江水怔怔發獃。陽光在江面上閃閃爍爍。像是漂浮著一江的碎鱗片,也像是人們飄浮不定的心情。四周很靜,靜得像是沒有戰爭,像是最尋常不過的田園風光。沈奪站在廖雲山身後,揣摩著他的心思。良久,沈奪試探著問:「儲漢君是不是沒有答應去台灣?」廖雲山點點頭:「是的。」沈奪說:「義父不必為此憂慮。其實,帶走儲漢君並非難事。」廖雲山長嘆一聲,不說話。沈奪繼續說:「您從南京回來之後,我看得出來,您心事重重,有什麼不舒心的事您儘管告訴我,沈奪願為義父分憂解難。」廖雲山仍不語,彎下腰抓起塊石頭扔向江面。沈奪問:「義父……是不是前線戰況很不樂觀?」廖雲山強忍心中悲痛,半晌才說:「戰事不斷失利……共軍必會渡江南下,恐怕我們回天無力了。看著這東去江水,想到大好河山從今以後,也許只能在夢中遙望……」他幾近哽咽:「我心何甘?!」沈奪更是如哽在喉:「義父,求您派我去最艱苦的戰區,黨國危難之時,我不能袖手旁觀!上海不是最困苦的地方,如果這樣坐以待斃,我死不瞑目。」
儲漢君震驚地問:「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打你?」儲蘭雲說:「因為我逼問他到底是不是叛徒,是不是不配稱為人!」儲漢君苦澀難言:「為什麼不跟爸爸說?」儲蘭雲說:「陳安來咱們家之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爸爸對我的愛。陳安到咱們家之後,一開始我也沒有懷疑您對我的愛。可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您不僅不跟我說實話把我蒙在鼓裡,還把我往火坑裡推。這全上海的人都知道陳安是叛徒,您卻一定要讓我嫁給他。為什麼?原因我今天終於明白了。因為只有我嫁給他,才能保住他的狗命。爸爸,這麼絕情的事您都能做出來,如果我事先跟您說,您會同意我登這個解除婚約的聲明嗎?在您眼裡,我重要還是陳安重要?您太讓我失望了。」
沈奪的車停在醫院外。跟蹤而來的陳安在醫院對面的巷子里仰看著醫院的樓,不時抬腕看表,心裏琢磨著。這時,儲蘭雲抱著一束花坐著人力車來到醫院門前。陳安一驚,閃身躲過儲蘭雲的視線,暗暗死盯著儲蘭雲。儲蘭雲下車,付錢,正向樓里走去的時候,沈奪匆匆從樓里出來。儲蘭雲忙驚喜地迎上去:「肖鵬。」她的聲音滿是喜悅。沈奪站住,冷淡地點點頭:「儲小姐,我已經改名字了,我叫沈奪。希望你從今以後,不要再有口誤。」
賈程程愣愣地看著已經坐在駕駛座上的肖昆,片刻,她轉身走向副駕駛座。肖昆發動車,他邊開車邊陳述著自己的想法。「你看不出來嗎?徐傑生對蔣介石心有不死,對共產黨戒心太強。爭取他的工作基本上是我們一廂情願。除非徐傑生能夠認識到蔣介石對他是口蜜腹劍,不僅早已經把他打入另冊,而且是殺機已動,只待時日。否則,我們爭取不到徐傑生。」「你說蔣介石要除掉徐傑生?」「從目前情形來看,有這種可能性。」肖昆面色嚴峻。賈程程想了一會兒:「為什麼?」「眼看著敗局已定,蔣介石南下台灣必要穩住軍心。而在國民黨軍隊中,徐傑生很有號召力,也只有他能跟蔣分庭抗禮。所以徐傑生是蔣介石的心病,他怎麼可能養虎成患。只可惜徐傑生執迷於忠義二字,以為三年來蟄伏在陸軍高等指揮學校,遠離政治漩渦,他的耿耿忠心已能感天動地。除非走投無路,除非事實教育了他,否則,徐傑生不會跟我們北上的。」
廖雲山笑了,沒說話。勤務兵抱著報紙進來,把報紙放在廖雲山桌上,上面那張就是儲蘭雲的聲明。廖雲山拿起看了一眼,遞給陳安:「這張報紙你還沒有看到吧。」
客廳里,儲漢君覺得不好太冷落,就說:「南京之行,特派員有何收穫啊?」廖雲山說:「收穫很大。這次南京之行,總裁與我徹夜長談,國內小道消息不斷,先生恐怕也有耳聞,不過究竟鹿死誰手,還不能下定論。」他轉換話題:「這次長談,還說到了先生您。身為黨國領袖,總裁深明大義,求賢若渴。總裁請我代為正式懇請先生南下台灣,為建設黨國大業出一臂之力。沒經過先生同意,我蠻有把握地答應了總裁,堅信先生一定會接受總裁邀請,奔赴台灣。」儲漢君笑了笑:「蔣總統的心意令我深為感動。不過,特派員知道我儲某一貫主張,是站在一個中立的立場。能夠促成國共第三次合作,停止內戰是我最高的理想。內戰不止,生靈塗炭,都是中華民族子孫,手足相殘,痛何如哉啊。什麼事也無法改變我致力於促成國共合作的決心,無論這條道路有多少艱難險阻,我願付出我全部的努力,我會用行動證明我的立場和主張,在國共之間不偏不倚,絕不做讓後人恥笑戳脊梁骨的事。」
沈奪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坐在母親床前。
這兩天,肖家也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母親一下子好像老了許多,她天天坐在老伴的靈位前垂淚。肖昆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他讓吳媽做了粥,端著進來看母親。「媽。」見母親紋絲不動,肖昆只好勸道:「媽,把粥喝了吧。吳媽熱了好幾回了。」母親搖搖頭:「我不想吃。」肖昆嘆了口氣:「您這麼整天不吃不喝地坐在這兒,不是讓我為您著急擔心嘛。」
肖昆忍下心中憤恨,盡量緩和地說:「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都不能冷靜地聽。二娘病情好轉,待她蘇醒過來,你自然會知道一切。跟我回家吧,最後看一眼生你養你的父親。」沈奪轉過臉:「出去。」肖昆:「肖鵬……」沈奪:「肖鵬已經死了。你如果要找肖鵬,就去陰間和他相會吧。你給我出去。」肖昆悲哀地看著他:「肖鵬,你有沒有想過,你是被廖雲山蒙在鼓裡,他對你全是利用。」沈奪決絕地說:「我寧可被他利用,也不願意被你用親情屠殺!」肖昆絕望了:「你只是廖雲山手裡的一枚棋子,你的悲劇結局其實已經定了。你記住我這句話。」肖昆說完走出。
「特派員,我一夜沒睡,一直站在窗前等著您。看見您從南京回來了,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廖雲山不動聲色:「這麼說,你剛九*九*藏*書才一直在門外憋著等沈奪出去了?」陳安點頭:「是的。」廖雲山笑了:「什麼事讓你這麼六神無主?」陳安故弄玄虛地壓低了聲音:「特派員,沈隊長剛才一定告訴您他母親的事了吧。」
沈奪面不改色:「我說的。你可以打死我。如果特派員查問,你就說,是自衛。」陳安仇恨的目光盯在沈奪臉上,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微微欲動。他恨恨地說:「我就不信,你的骨頭比子彈還硬。」
廖雲山笑了:「是你太幼稚了。」陳安狠狠地說:「看來……儲漢君是下了跟肖昆北上的決心了。」
二娘剛剛蘇醒過來,見陳安進來,勉強睜開眼睛,虛弱地問:「我這是在哪兒啊……」陳安毫不猶豫地用靠墊捂住她的臉,他要殺死她嫁禍肖昆……
廖雲山帶著沈奪突然來到儲家。儲漢君迎出來,招呼廖雲山和沈奪二人走向客廳。隨著儲漢君和廖雲山進了客廳,沈奪在門口站定。在他身後的樓梯上,儲蘭雲正在二樓樓梯拐角處往下看,隨後,她急速閃身而去。
肖昆無話可說。他心如刀絞。
肖昆感到,自己又一次被逼入絕境了:「唉呀!您讓我說什麼好啊!」母親不語。肖昆耐心勸道:「早前您跟我說過,家不是講理的地方,難道你現在不認這句話了?肖鵬母子有再大的罪過,生離死別這幾年的痛苦也足以抵消了。至今,二娘躺在醫院里昏迷未醒,能不能救治過來,還是未知數……」母親憤然打斷他的話:「她罪有應得!」肖昆說:「媽,爸不在了。您跟我說句心裡話。您真認為肖鵬不是爸所生嗎?」母親怔愣了一下,沒說話。她當然看得出,肖鵬是老爺的親兒子。肖昆看著母親的臉色:「其實肖鵬是誰生的,您心裏一清二楚。如果肖鵬真不是爸的兒子,您能允許我救下二娘嗎?既然這樣,媽,我們為什麼要跟自己的親人結仇?」肖母彷彿驚了一下,神色又冷下來:「我不會原諒他們的,你別再說了。」肖昆攬住母親的肩膀:「媽,爸雖然去世了,但我覺得爸死得非常光榮,他一生耿直,眼裡一粒沙子都不揉,二娘的事是他心裏一個過不去的結。可爸在最關鍵的時候,選擇保護自己的家人,雖然是傷害了他的家人。他寧可犧牲自己,我敬佩爸爸。」母親推開他的手:「正因為這樣,我才決不能饒恕他們母子倆,如果沈星梅沒有窩藏共產黨要犯,會給家門招致這麼大的不幸嗎?你們兄弟會反目成仇嗎?」
「喂。辛克啊,你們半小時之後到?小心一些,剛才老劉說,好像有人在我的門口被綁走了。好吧,半小時之後,我到大門外接你們。」韓如潔扣上電話。她知道,危險越來越逼近了。
賈程程走到桌前拿起報紙看,看見那個醒目的聲明也是一驚。儲漢君說:「程程,你趕緊出去找找蘭雲,一定儘快把她給我找回來。」賈程程答應,放下報紙,匆匆出去。她剛走到院子里,就看見儲蘭雲氣鼓鼓地從大門進來了。她迎上去,說老爺找。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了書房。賈程程說:「儲先生,正要去找蘭雲,蘭雲回來了。」儲漢君拿起桌上的報紙冷冷地問女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章默美沉默不語。
廖雲山努力平靜著自己,半晌轉過身來:「去年五月,有常勝將軍之稱的張靈甫在孟良崮與共軍血戰,都未能倖免于死,你沈奪豈能扭轉乾坤?如果只有你捐軀才能挽救黨國頹運,我縱有千般不忍萬般不願,我都會親自送你去前線。可現在……情況並非如此簡單,我不能義氣用事,讓你做無謂的犧牲。與其逞血氣之勇,不如腳踏實地,做力所能及之事。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嗎?」沈奪熱淚盈眶,強忍心中種種複雜的感情,發狠地說:「我絕不能讓中共遂了心愿,拚死,我也會把儲漢君這批人送到台灣。」「不必。」廖雲山一擺手,冷冷地說,「有言道,強扭的瓜不甜。儲漢君等人若不去台灣……便一個不留。這是咎由自取,是投靠共產黨的可恥下場。」沈奪咬牙切齒:「我保證,堅決無條件地執行義父的命令,無論爭取成功與否,我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報效黨國。」
賈程程點頭。肖昆說:「程程,這兩天,我要回去陪陪我母親,把父親的後事料理了。儲先生家裡你多操些心。」賈程程答應:「我知道。還有,你去看過二娘嗎?」肖昆說:「還沒有。」賈程程看著他:「還是不要去了。突然變故,肖鵬對你的敵意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開的。等二娘蘇醒了,他自然會明白一切。現在也不要拿雞蛋碰石頭了,徒傷彼此的感情。」
正看報紙的儲漢君看見儲蘭雲登的解除婚約聲明,震驚又惱怒,他把報紙啪地拍到桌子上,氣得站了起來。賈程程從屋外進來,見狀一愣:「儲先生,怎麼了?」儲漢君氣憤地吩咐:「你把蘭雲給我叫來。」賈程程出去。儲漢君心煩意亂地在屋裡來回踱步。不多時賈程程進來:「阿福說蘭雲剛出去了。」儲漢君問:「去哪了?」賈程程說:「蘭雲沒說。」儲漢君頹然坐下:「唉!我真是作孽呀!」
「槍是我給他的。」沈奪從章默美手裡拿過槍,插|進槍套,看著陳安:「離得這麼近,六發子彈你全打飛了。陳安,不是你眼斜瞄不準,是你不敢瞄準了。因為,你怕打死我之後,你也活不了。當初你當叛徒是因為怕死,現在你不敢打死我,還是怕死。如今你明白了吧,為什麼我說你是人裡頭的垃圾。」
儲漢君心中一股熱流直涌眼中,眼淚下來了:「肖昆,知我者莫如你。有你這樣的學生,我此生無憾。」肖昆站起身:「何去何從,您要早日定奪。我走了。」儲漢君也站起來,沉吟少頃:「你被關押期間,陳安和廖雲山來過,陳安並拿來一份什麼絕密文件,說是武漢的中共領導讓他帶來交給303的……」肖昆點頭:「是有這樣一份文件。」儲漢君一愣。肖昆說:「這份絕密文件是我黨打入國民黨內部的情報人員,冒著生命危險影印出來的。」儲漢君盯問:「這份絕密文件是國民黨的,不是中共的?」肖昆肯定地:「對。」儲漢君問:「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肖昆說:「其實,我們非常希望能拿到這份文件,因為這份文件的內容,是國民黨高層對民主黨派領袖爭取不成便暗殺的密令。但是陳安叛變之後,這份絕密文件必然落入廖雲山手中。手裡沒有這份密件,我不會告訴您其中內容,空口無憑,會惹人反感的。不過我想,陳安給您看的,絕不可能是從武漢帶來的密件。」儲漢君點點頭:「內容正相反。」肖昆笑了一下:「先生您明察秋毫,其中薄厚您定當眼亮心明。」
沈奪說罷轉身欲走。他的羞辱激起陳安的仇恨,他惡狠狠地在沈奪身後喊道:「你可以蔑視我,那是因為你太幸運了,你沒有被人拿槍指著腦袋。如果槍口就頂在你眉前,如果子彈剎那間就能射穿你的頭,你以為你還能像現在這麼恥高氣揚神氣活現嗎?只怕……哼,你也當了垃圾!」沈奪站住,轉身走到陳安面前,看著陳安,一言不發,突然抽出手槍!陳安嚇得向後退了一步。沈奪咔嚓一下把槍打開了保險。陳安:「你要幹什麼?!光天化日的你想殺人嗎?」
沈奪匆匆從辦公樓出來,開車走了。陳安尾隨著他從樓里出來,看著沈奪開去的車影,看了一眼手錶。他猜得到沈奪是去做什麼。
「你爸死得太慘了,我不敢合眼,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他口吐鮮血一頭栽在地上的樣子……」聽了母親的話,肖昆心如刀絞:「媽,您總陷在這種壞情緒里拔不出來,爸在九泉之下也會放心不下呀。」
沈奪說著向自己的車走去。儲蘭雲忙追在他身後:「哎——哎——沈……」她攔在沈奪面前:「你怎麼這麼沒禮貌?總要聽我把話說完再走啊。」沈奪耐著性子站住:「噢,你說吧。」儲蘭雲舉舉手裡的花:「我是來看伯母的。」沈奪:「https://read.99csw.com伯母?」儲蘭雲:「就是你母親啊。」沈奪警惕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母親住在這兒?」儲蘭雲得意地說:「有道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沈奪繃著臉:「儲小姐,我母親至今昏迷未醒,我沒有心思跟你說笑。」儲蘭雲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結住了,尷尬地說:「我是來看望伯母的呀。」沈奪只好說:「儲小姐的心意我領了。我母親住在北樓201。隊里有事,我得馬上回去。失陪了。」沈奪說完快步上車,開車走了。
儲漢君苦澀地緩緩坐下:「程程,去幫蘭雲上點葯吧。」
這話像刀子一樣劃過母親的心。她流下淚來:「你爸離開人世之後,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既然你能跟我說出這樣絕情的話,我心也涼了。今天我告訴你,如果你不為你爸報仇,我們母子的情分也就盡了。」
在廖雲山面前,陳安講完了事情經過:「事情的前前後後就是這樣。」
沈奪來到廖雲山辦公室的時候,徐傑生也在。廖雲山看了審訊材料,連連叫道:「好,好啊。」他把材料遞給徐傑生:「徐校長,你也看看這些訊問筆錄,這些人到底如韓如潔所說,是清白無辜的,還是在暗中鼓噪,妄圖推翻黨國政府。」徐傑生把材料放在一邊:「不用看我也知道他們說的什麼。一、你希望他們承認什麼,他們就承認什麼。二、沒有任何具體事實,深究無果。為什麼是這樣,原因很簡單:屈打成招。」
正如徐傑生所猜,這四個學生此刻正在審訊室受刑。不斷有慘叫聲從審訊室傳來。沈奪在樓道里像困獸般來回踱著:「我就是沖韓如潔去的。我倒要看看,還有沒有人敢跟韓如潔一起興風作浪。」特務從審訊室走出:「隊長,第二撥抓到的那三個人招了。韓如潔確實在策劃組織跟共產黨北上。」
賈程程把章默美帶回自己家,兩個人坐在小几前,賈程程給章默美倒上咖啡。章默美端起來聞著:「開始還真喝不慣這東西,現在能聞出香味了。」賈程程說:「我第一次喝咖啡,還以為是誰惡作劇拿葯來戲弄我哪。」章默美笑:「肖大哥好像也很喜歡喝咖啡。」賈程程點頭:「對,他是很喜歡喝咖啡,說是提神。」章默美說:「肖大哥雖然說是沈隊長的親哥哥,他們可太不像了。」賈程程點頭:「是啊。」章默美輕輕晃動咖啡,若有所思:「沈隊長這人表面上很冷,其實,他不是個壞人。」賈程程抬眼看著章默美。章默美說:「他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平時說得非常狠,可做起事來,他下不去狠手。比如孫萬剛,如果沒有他對我的……寬容吧,我現在可能很慘。」賈程程冷靜地問:「他會永遠寬容你嗎?」
徐傑生答應幫韓如潔查問。他心裏當然明白,這準是廖雲山乾的。他也猜得到,廖雲山要動手了。
肖昆也只好強硬起來:「媽,儘管我不情願,我也要把這醜話說在您面前,如果您一定要揭發二娘窩藏共產黨的要犯,來報復肖鵬的話,我們母子的情分也就盡了。」
大家有些振奮。廖雲山接著說:「不可否認,共軍在某些次要戰區確實佔據了主動權,但這隻是暫時的。主要戰區的形勢不斷在好轉,主動權仍在我們手裡。最後,究竟鹿死誰手,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隊員們,前線將士浴血奮戰,每時每刻都有人為國捐軀。我們身在和平的上海,不在死亡陰翳的籠罩之下,我們更要抖擻精神,在黨國生死存亡最關鍵的時刻,團結一致,與黨國共渡難關,無愧黨國重託,爭取最後的全面的勝利!」
第二天,是個陰鬱的雨天。淅淅瀝瀝的雨讓賈程程心情鬱悶。她在儲家的客廳里,看著窗外的雨惆悵發獃。電話響了,她拿起話機:「喂。」話筒里是一個女人:「我是看護沈先生母親的護士,沈先生母親病危,他讓我給你打電話,讓你趕緊去醫院。」賈程程大驚失色:「啊?」她放下電話向外跑去。急切中,她根本沒有想一想其他,也沒顧上給肖昆打個電話。她想不到,電話是陳安的陰謀。在一個妓院里,掛了電話的妓|女正向陳安伸手要錢。化了裝的陳安面無表情把錢給了她,開門走出……
她徑直來找徐傑生。接到通報,徐傑生進會客室。韓如潔站起來:「徐校長,打擾了。」徐傑生笑著招呼:「快請坐。韓先生是稀客呀。」韓如潔急急地說:「是啊。如果沒有緊急的事情,我也不會貿然來打擾徐校長。」徐傑生:「什麼急事,韓先生請講。」韓如潔說:「這兩天不知什麼人,連續兩次,一共抓走了四個來找我的學生。是什麼人來抓的我也不清楚,原因是什麼我也不清楚,但就我所知,這四個人都是師大的學生,沒有做過任何犯法的事。徐校長,您知道這件事嗎?」徐傑生搖頭:「我不知道。韓先生知道抓走的是什麼人嗎?」韓如潔拿出一張紙:「這是四個人的名字和簡單履歷。務請徐校長幫忙查問一下,到底是為什麼。」
第二天白天,兩男一女抱著一包資料匆匆走來,剛要上韓家大門前台階,突然,又是一群特務從四面衝出來,一擁而上,在凌亂的叫喊聲中把人分別押上了車。待韓如潔衝出來時,汽車已經絕塵而去。韓如潔憤怒地看著遠去車影,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肖昆嘆口氣:「陳安是爭取儲先生的障礙。這個障礙除非儲先生自己戰勝,誰也幫不了他。我不能為了只有二十五天了就做出強迫儲先生選擇的舉動,因為先生是個明白道理的人。」
沈奪來到醫院。他的母親仍然昏迷不醒,沈奪焦急地坐到母親床邊:「媽,我是……鵬兒……你要是能聽見我的話,求你儘快蘇醒過來。」母親沒有任何變化,沈奪痛苦地閉上眼睛。醫生推門進來,沈奪馬上站起來:「林醫生,我母親為什麼會昏迷這麼長時間?」醫生邊調整輸液瓶邊說:「頭部受過劇烈的震動,是需要一段時間康復的。」沈奪急問:「您的意思,我母親有可能永遠不能蘇醒?」醫生安慰他:「有這樣的可能性。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沈先生不必過於憂慮。」沈奪點點頭,一屁股坐在母親床頭,看著母親的臉。離別三年了,他怎麼看也看不夠。母親老了,白頭髮多了,皺紋也多了,這三年她老人家是怎麼過的呢?沈奪有太多話要問母親,也有太多事情要和母親說,母親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抓住母親的手,那手是溫熱的,一股暖流從手上直湧進他的心裏,使他的淚水忍不住地流下來……
章默美打斷賈程程:「也不全是。當時抗日戰爭還沒結束,我想參軍打鬼子。」賈程程一針見血:「可現在打的是中國人。」章默美低下頭:「這是我心裏很苦澀的地方。」賈程程問:「如果上海變天了,你會服從命令去台灣嗎?」章默美一愣。賈程程說:「上海是你的家鄉,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我不相信你不留戀。」章默美遲疑著說:「我想上海,永遠是我們的上海。」賈程程笑笑:「不是這樣的默美,自欺欺人只能是暫時的。你沒看見蔣家王朝恨不能把整個上海運往台灣嗎?為什麼會這樣?」章默美放下杯子:「你這樣肯定?」賈程程說:「不如說我客觀,我面對的是事實,而不是欺人的謊言。默美,如果你為了追求真理,哪怕付出生命都值得。可你捫心自問,你是在追求捍衛真理嗎?你是有分辨能力的成人啊。」章默美沉默了一下,問:「你和肖大哥到底是不是共產黨?」賈程程笑笑:「看完那本書,你自己沒有找到答案嗎?」
沈奪笑了一下:「你為什麼要叫儲蘭雲而不叫儲雲蘭?」儲蘭雲笑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父母給的是蘭雲,不是雲蘭,哪有為什麼呀。」沈奪簡短地說:「我也一樣。」他不想多和這個大小姐說話,只想儘快讓她離開。儲蘭雲當然不想走:「我去看伯母了,可是護士不讓我進去。說是你吩咐的,生人不準入內。九*九*藏*書」沈奪應了一聲。儲蘭雲撅嘴道:「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清楚?」沈奪敷衍著:「我當時著急,把這事忘了。」儲蘭雲笑了:「結果花也白買了。你知道現在這花多不好買呀,我轉了好幾條街才買到。」沈奪心裏十分厭煩儲蘭雲,硬著頭皮說:「真是抱歉。」儲蘭雲趁機說:「如果你真覺得抱歉,就請我喝咖啡吧。否則,我怎麼知道你的歉意到底是真是假呀。」沈奪一眼看見剛從大門進來的賈程程,忙迎上去招呼:「賈小姐。」
章默美沒說話,看著賈程程。賈程程說:「默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立場和肖鵬是一樣的嗎?」章默美遲疑了一下:「我沒有仔細想過。」賈程程說:「我覺得你們是不一樣的。那天首飾店門外,我救了那個受傷的人,我知道你看見了,但你並沒有把這件事報上去。我想,你心裏是有自己的準則的,不是非黑即白。你心裏也是有鬥爭的,因為從軍校畢業之後,你所接觸的人裏面,疑似共產黨的人,都讓你困惑,這些人並不如你所受教育宣傳的那樣青面獠牙,甚至你很喜歡這些人,所以你的困惑越來越沉重。」章默美眼睛看向別處:「你給我的書我看完了。」賈程程:「你有什麼感受?」章默美不說話。賈程程努力說服章默美:「我想你一定是震動很大,你沒有想到,中國存在著這樣的力量,不是你看到的,與你聽到的如此相反。默美,當初你進軍校,是為了和蘭雲賭氣……」
手拿刊登解除婚約聲明報紙的儲蘭雲氣憤已極:「你果然是叛徒。」沈奪要走,被儲蘭雲攔住:「肖鵬!」此時此刻,儲蘭雲更加認定眼前的沈奪就是值得她愛的真正的男人。凝視著沈奪,她不禁心潮澎湃:「肖鵬,默美,你們倆都別走。今天你們給我作個證,我儲蘭雲如果再跟這個叛徒有任何瓜葛,就天打五雷劈!」她把報紙摔在陳安臉上。沈奪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去。陳安愣怔片刻,也拖著沉重的雙腿走了。
儲漢君換了話題說:「肖昆,我聽說你父親突然病故,多回家陪陪你母親吧。」肖昆點點頭:「我知道。謝謝先生。」肖昆說完便走了。儲漢君怔怔發獃,看著桌上擺的陳安的照片,他的眼淚慢慢流下。生了這樣的兒子,怨誰呢?在這樣的時局下,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倒也不是少見之事,可,偏偏是自己的兒子,偏偏是自己多年不見的兒子。再剛強的人,再心胸開闊的人,也難以承受啊……
賈程程走到門口,又回頭:「你真不吃飯了?」儲蘭雲賭氣:「不吃了,一頓不吃也餓不壞。」賈程程又到章默美門口輕輕敲門,章默美開門把她讓進去。賈程程問:「蘭雲說你好像病了?」章默美說:「她自己害相思病,倒說我病了。」賈程程說:「那你怎麼也不吃飯了?」章默美說:「沒胃口。老爺是不是剛出去了?」賈程程說:「看你們都不吃飯,他賭氣走了。」章默美又問:「去哪了?」賈程程說:「可能去韓先生家裡了。」章默美沒說話。賈程程看看她:「我請你到我那喝咖啡吧,別坐在這兒沒精打採的了。」章默美有些猶豫:「我還要回隊里。」賈程程說:「現在剛七點,喝完咖啡回隊里也不晚哪。」章默美沒再推辭,拿起外衣,跟賈程程出去了。
陳安匆匆趕到醫院。他走到衛生間門口進入,片刻出來,匆匆向二娘病房走去。衛生間響起爆炸聲,樓道一下子亂了。陳安趁亂進了病房。
儲蘭雲二話不說挽起兩邊的袖子,露出陳安打的青紫的傷痕:「就為了這個。這是陳安打的。您還要看嗎?我渾身都是。」
沈奪上前一步,把槍遞到陳安手裡:「你可以試試。今天,我允許你打死我。我要讓你看看,我會不會像你一樣,成了人裏面的垃圾。」
這時,門外,打扮好的儲蘭雲走到了沈奪面前,「肖……噢,沈……奪……你為什麼要改成這麼奇怪的名字?」
天晚了,儲蘭雲沒精打采地靠在床上發獃。賈程程推開儲蘭雲房間門進來,「該吃飯了,怎麼還在這發愣?」儲蘭雲應了一句:「不太餓。」賈程程看看她:「不想吃也得做做樣子啊,要不然儲先生怎麼咽得下去這飯?」儲蘭雲問:「爸還在生我的氣嗎?」賈程程拉她:「我看他已經不生氣了。走吧。」儲蘭雲突然問:「賈小姐,你說,我怎麼做才能讓肖鵬高興?」賈程程心一動:「你為什麼要讓他高興?」儲蘭雲答非所問:「是不是他覺得我太嬌氣了?還是覺得,他母親是個下人,跟我們家不般配?」賈程程不知怎麼回答,只好轉移話題:「默美回去了嗎?」儲蘭雲固執地說:「你還沒回答我哪。」賈程程苦笑:「我也不是肖鵬,我怎麼知道他怎麼想。」儲蘭雲沒好氣地說:「默美就在她的房間里裝病,我剛才想跟她聊聊天,她像心裏有什麼事,一聲不吭的。」
在暗處看著的陳安轉身走了。
賈程程追出大門,肖昆正要開車。肖昆說:「默美是個本質非常好的女孩,那天如果不是她的提醒,我們還不知道會處於什麼樣的危險中。對她而言,走出這一步多不容易,程程,她是我們應該爭取的對象。」賈程程點頭:「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蘭雲的聲明你看到了嗎?」肖昆:「看到了。」賈程程四下看看:「這件事,你怎麼看?」肖昆說:「意料之中。」賈程程問:「就這麼簡單嗎?」肖昆看她一眼:「怎麼,沉不住氣了?」賈程程說:「蘭雲這麼決絕的做法斷了陳安的後路,陳安現在全部的希望都在徐傑生身上,你說他會放過徐傑生嗎?」肖昆思考著:「陳安不放過徐傑生,又能怎麼樣?」賈程程詫異地說:「你怎麼能問出這樣的話?我們要送陳安出上海是為什麼?如果陳安只是暗中逼徐傑生保護他,這還好說。如果陳安為了偷生向廖雲山出賣了徐傑生……」肖昆說:「出賣了徐傑生又能怎麼樣?我現在的想法變了。」賈程程驚異地看著肖昆。肖昆返身上了車。賈程程尾隨著他:「你忘了,現在已經距新政協會二十五天啦!萬一……」
賈程程琢磨著肖昆的話。肖昆看看她:「是疥子早晚得出頭,該出頭的時候,也不能愣壓著不讓它冒出來。」賈程程說:「那你的意思,任憑陳安向廖雲山出賣徐傑生?」肖昆點頭:「目前只能這樣。我們的工作是被動中求主動。盡最大努力完成任務。徐廖的矛盾一觸即發,他們必有反目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就是我們爭取徐傑生工作的突破口。」他們倆在說話間,車子來到了貿易商行門口。肖昆停車。
陳安拿著手槍,膽子陡然大了些。沈奪向後退了兩步,迎面看著他。陳安舉起手槍,手中的槍口對準沈奪的時候,新仇舊恨一齊湧上胸口:「這可是你說的。你允許我打死你。」
看起來廖雲山精神狀態很好,他站在大家面前,聲音很洪亮:「雖然分別只是一兩日,我的心卻始終在牽挂著大家。昨日會議一結束,我連夜趕回上海。近日,共產黨不斷在散播謠言,說什麼共軍已成功渡江,上海不日將被攻陷種種,妄圖動搖我軍心民心,可恥可憎!現在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做擔保,這純屬無稽之談。」
儲漢君不軟不硬的釘子碰得廖雲山一鼻子灰,他臉上卻不動聲色:「先生的人品可欽可敬,只是樹欲靜風不止。眼瞅著中共新政協會議召開在即,聽說擬請參加會議人員名單之上,先生大名赫然其中……相信中共不會任憑先生抉擇,而不做任何爭取和努力吧。」儲漢君說:「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到底特派員消息靈通啊。不過至少目前府上仍是樹靜風止,至於以後……呵呵,我仍堅持我的原則,以不變應萬變。來,喝茶……」廖雲山皮笑肉不笑地拿起茶杯。
路過的人不斷有人往這邊看。沈奪拎起陳安,把他狠狠地搡在地上:「我早說過,留著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叛徒,只有後患無窮。可惜特派員過於心慈手軟。」陳安九*九*藏*書從地上爬起來:「沈奪,你欺人實在太甚。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你一次次侮辱我,往死里逼我,我都忍了。再一再二再三再四,你還要怎樣?」
儲蘭雲說罷轉身向門口走去,出門前,她又站住,回頭道:「爸,今天我跟您說句心裡話,我心裏有喜歡的人,我之所以答應和陳安訂婚,為的是不傷您的心,但您卻傷了我的心。從今往後,您不要再跟我提陳安這個人了,我愛的是肖鵬,我死也不會嫁給陳安的。」儲蘭雲說罷走出。
這倒真的讓廖雲山一愣。陳安接著說:「沈隊長的母親不是三年前已經死了嗎?」他奸詐地笑著:「可是您相信嗎?這個死去三年的人,被我找到了。」廖雲山始終面無表情,不語。
廖雲山心生一計:「陳安,如果儲漢君真的跟著肖昆北上參加新政協,那麼我再怎麼想保住你,也是做不到的,你明白嗎?」陳安的臉白了。廖雲山說:「我看,在儲漢君心裏,肖昆的位置比你陳安要重要多了。如果沒有肖昆,沒有肖昆煞費苦心地做工作,儲漢君對你的態度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嗎?他會置你生死於不顧嗎?」陳安說:「特派員,現在您相信我的話了吧。肖昆,肖昆他就是303!」廖雲山不緊不慢地說:「肖昆是不是303,跟你能不能活著沒有關係。對你來說,肖昆更是一塊攔在你活著路上的絆腳石。如果沒有這個絆腳石,儲漢君不會對你如此無情無義,你陳安的人生就會改寫,你不僅會活著,也許,活得還會非常愜意。」在廖雲山一步步暗示下,陳安聽懂了:「肖昆!我一定要殺了肖昆!」
看著徐傑生的背影,廖雲山恨恨地搖搖頭:「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又問「何三順的事安排得怎麼樣了?」沈奪說:「何三順經常去賭場,我已經安排人給他做套。一旦時機成熟,我就動手。」廖雲山:「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沈奪說:「我知道。我會把這件事推到幫會身上。」廖雲山點頭:「除掉何三順之後,我馬上著手安排儲漢君去台灣,如果他拒絕……哼,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我要用儲漢君誘引狡猾的303現出原形。」
廖雲山此刻其實已經對什麼都不放心了,可他表面只能依然苦口婆心:「擺在明面上的你能夠掌控,背地裡見不得人的,你掌控不了。沈奪,時至今日,我們對那些親共分子已是仁至義盡,再姑息遷就下去,只怕會養虎成患。從現在起,必須用高壓手段鎮壓不同聲音,不能讓市民的情緒被抗議的聲音影響,更不能讓共產黨乘虛而入做工作。一定要保證安全、快速地完成上海人財物轉移工作。在這個前提下,我們與那些立場模糊的第三方之間,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很快就會徹底撕掉。」沈奪應道:「是。我現在就去向隊里貫徹特派員的指示。」
陳安心一橫,索性站住:「我逮住什麼機會了?」沈奪:「你說呢?」陳安冷笑道:「哼,是你先說我的還是我先問你的?你講不講理。」陳安的叫囂讓沈奪怒火中燒,他一把揪住陳安的胸襟:「這世界上有哪種理是跟你這種小人講的?」陳安強撐著,瞪眼道:「你要幹什麼?」沈奪怒吼:「幹什麼?我媽險些喪命在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手裡,我恨不能殺了你這個叛徒為快!」陳安大叫:「你要幹什麼?你放開我!」
沈奪一步步走到陳安面前:「我就是要侮辱你,我就是要往死里逼你。因為你根本不配受到人的待遇,背地裡你到底幹了什麼你心裏清楚。叛徒是什麼你知道嗎?就是垃圾,是人裏面的垃圾!」沈奪指著陳安的鼻子:「別以為你那髒心眼我看不出來。我警告你,悠著點,別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搬起石頭先砸了自己的腳。」
客廳里,兩人落座。廖雲山開口說道:「儲先生,實不相瞞,我今天凌晨剛從南京回來。在得知儲小姐聲明解除與陳安婚約的第一時間,便趕來儲府。因為我知道,這個聲明一定是儲小姐被人利用發表的,儲先生您也一定在為此事心焦。我不能坐視不顧啊。」儲漢君說:「謝謝特派員了。只是,小女發表聲明,是經過我同意的。」廖雲山笑了一下:「其實,不發表什麼聲明,我也要來。因為陳安江邊被俘之後才跟我說了實話,說儲小姐並不喜歡他,是為了儲先生才答應這門婚事的。儲小姐是您的掌上明珠,我和儲先生也是老朋友了,我怎麼能看著儲先生犧牲了女兒的幸福,為救陳安做這樣的違心事?」儲漢君略笑一笑,不答。廖雲山接著說:「所以,為了儲小姐的幸福,我再三做各方面的工作,我會盡最大可能,保住陳安的,給儲先生一個交代。我也要盡量做到,從此以後,不再讓陳安的生死與儲先生有任何瓜葛。」儲漢君淡淡地一舉杯:「特派員費心了。來,喝茶,這是新下來的上好龍井。」廖雲山拿起茶杯,臉上的笑容十分陰險。話不投機,兩個人都沉默不語了。
賈程程出去,儲漢君頹然坐在椅子上,身心俱疲。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肖昆出現在門口:「儲先生。」儲漢君忙站起來打量肖昆:「肖昆,他們沒有給你動刑吧。」肖昆笑笑:「豈能饒了我?不過您別擔心,沒有大事。」儲漢君親自關上門:「快坐下吧。」肖昆坐下。儲漢君為他倒水:「那天晚上,若不是你執意替了何三順,後果不堪設想啊。」肖昆說:「是我太大意了。若不是章默美及時勸阻我……」他很是自責:「事先我應該想到,會有人跟著您。」
廖雲山鏗鏘有力的即興講話使剛才還有些壓抑消沉的隊員們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見一番話達到了目的,廖雲山叫上沈奪轉身回了辦公室。沈奪一關上辦公室的門,剛才情緒還如晴空般的廖雲山轉瞬間臉色就陰鬱下來,緩緩坐在了桌前。沈奪看出廖雲山情緒的變化,小心翼翼地問:「義父,前方戰況是不是……」廖雲山不悅:「是不是什麼?」沒待沈奪再說什麼,他從包里拿出委任狀:「提職報告批下來了,從今天起,你就是黨國的少校軍官了。」沈奪立正:「承蒙義父抬舉,沈奪不勝感激。」廖雲山說:「前方戰況十分複雜,形勢瞬息萬變。我們駐守上海的官兵不得有一點閃失差池,你做好準備,近期內必會與中共決一死戰。」沈奪說:「我早已做好這個準備了。縱觀上海全局,所幸的是,所有重點人物都在我們監控之內,共產黨暗中所做的努力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奏效。」
廖雲山略顯出些疲憊:「你去吧。」沈奪看著廖雲山的臉色,略猶豫了一下:「還有一件事。肖昆……被徐校長放了。」廖雲山眼睛立起來。沈奪接著說:「您走了之後,何三順就擅做主張,徐校長又給他撐腰,我阻攔不了。」廖雲山心裏恨得發癢,臉上卻馬上緩和下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徐傑生去吧。反正是種豆不會得瓜,總有算總賬那一天。」他站起來,臉上陰霾密布:「只是,我對何三順的忍耐已經到頭了。不能讓他再為所欲為,替徐傑生逞凶逞強。你去想辦法,一定要除掉何三順這個敗類,儘快!」沈奪心裏大快:「您放心吧。他早該有這一天。」但他轉而又猶豫了一下:「義父,還有件事……」
賈程程看見沈奪愣了一下。儲蘭雲不願意讓賈程程走過來,忙示意賈程程別說話,又指指書房,讓賈程程過去。賈程程一猶豫,站住了。沈奪馬上說:「賈小姐,我正有事找你。」說著向賈程程走去。對沈奪的舉動,賈程程感到很意外,她看著沈奪走到面前,也看到儲蘭雲正不悅地瞪著沈奪的背影。賈程程期待地問:「二娘醒了?」聽賈程程這麼問,沈奪不由得火往上撞,衝口而出:「你是盼著我媽醒了,還是害怕我媽醒了?」賈程程愣了,想了想,她忍下不快,誠懇地說:「我盼著二娘早日醒過來。」沈奪嘆口氣:「那你的希望可能會落空。醫生說了,我母親頭部有重創,可能永遠不能蘇醒。」